第6節(jié)
“你可以同情他們的貧窮,但是你不可以插手,這是我們小隊最大的原則?!?/br> “志愿者有志愿者該做的事,我們不會在這里一輩子,所以不要試圖去改變他們的期待值,一個懵懂無知的人不會覺得痛苦,但是一個一知半解的人,最容易產生不應該產生的貪心?!?/br> 貝芷意抿著嘴點點頭。 維克多對和安在這種鬼天氣執(zhí)意要和阿蓋出門這件事仍然心里有氣,所以剛才的那些話帶著怒氣,有些地方語氣很重。 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道理的。 哪怕他的話帶著個人情緒,貝芷意也能從他說的那些話里,感受到厚重的無力感。 “其實我們都只是過客。”維克多看著窗外被大風掛得亂七八糟的芭蕉葉子,“安也是?!?/br> 貝芷意沒有接話。 她有些明白了,這應該就是和安和維克多之間經(jīng)常爭吵的原因。 但是她最終,什么都沒說。 維克多的話讓她明白,哪怕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小島,她所謂的逃避也是不存在的。 這個美到像是童話故事的海島,也一樣有自己的規(guī)則。 *** 和安沒有失約。 他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趕回了基地,還帶回來兩只泰式烤雞。 小櫻和依坦回來之后,基地就開始變得極其鬧騰,貝芷意在小島上做的第一頓晚飯,幾乎是被大家搶著吃完的,雖然她只是把魚剁成塊之后丟到鍋子里,放了一堆維克多介紹的香料,再放了一堆西紅柿和青檸檬。 她在放檸檬草之前給盛出一碗,單獨遞給了和安。 和安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說了一聲謝謝。 他身上幾乎全都濕了,手上有被繩子勒紅的痕跡,眼睛里都是血絲。 這個男人從凌晨開始就沒有停止過工作,吃晚飯的時候都是一手拿著調羹一手拿著錘子。 “你的房間等臺風過去后再曬兩天太陽就能住人了。”他錘完了最后一枚釘子,喝了一口燉魚的湯,咂咂嘴,誠實的評價,“你手藝很差?!?/br> “我可以睡大廳的?!必愜埔馕⒓t著臉。 她想到了昨天晚上和安在大廳里輾轉難眠的聲音,想到了維克多說他是理想主義者,想到他剛才喝燉魚湯的時候,揚起了一邊的嘴角。 “我個子小,睡椅子更合適。”她又重復了一句,這次聲音大了一點。 和安又喝了一口燉魚湯,亂七八糟香料的味道加上魚腥味讓他迅速的往嘴里塞了一口飯。 “我和維克多擠擠。”他終于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舒服的嘆了口氣。 “我快要累死了,今天晚上一定會睡床。”他完全不客氣的挖走了維克多正在吃的烤雞腿,沖著貝芷意眨了?;揖G色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老映:羅勒葉的根莖曬干了煲湯很好吃的,老外不懂!哼! 第6章 臺風在那天晚上八點左右正式登陸,傍晚七點整的時候,小島上每隔十分鐘就會響一次防空警報,和風聲一起,傳遍島上每個角落。 “你白天出去就是去修這個?”依坦挖挖耳朵,他們離警報發(fā)送的地方很近,每次都被吵到耳鳴。 “嗯?!焙桶颤c點頭,“順便去檢修燈塔?!?/br> 現(xiàn)代航海導航雖然已經(jīng)十分先進,可這種暴風雨的天氣,多一層保障總是好的。 “你沒過勞死真的是奇跡?!币捞古呐暮桶驳募?,坐在一旁玩手機單機游戲的維克多哼了一聲。 貝芷意正在用小櫻教的方法拿基地里的臺式機撥號上網(wǎng)同家人報平安,聽到維克多的冷哼,拿鼠標的手停住,悄咪咪的用一個自以為很隱秘的姿勢回頭看了一眼和安的臉色。 他看起來臉色如常。 可她回頭的那一瞬間,一直在低頭看書的和安正好也在抬頭看她,猝不及防的眼神交匯,貝芷意腳一歪,直接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沒有巨響。 她安靜的連摔跤都是無聲的,摔倒了,迅速站起來,若無其事的坐回去,假裝自己紅到爆炸的臉是不存在的。 …… “我們這兩個月盡量少打架?!蹦慷昧巳痰木S克多有些不忍直視。 這個過度內向的姑娘看起來很害怕面對沖突,哪怕這樣的沖突和她其實沒有任何關系。 和安不置可否,手里的書翻了一頁,看起來毫不在意。 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剛才其實也有半秒鐘的不自在。 維克多和他之間經(jīng)常冷嘲熱諷,他對維克多剛才那聲冷哼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可維克多剛才冷哼的時候,他突然就抬頭了。 不是為了維克多,而是為了貝芷意。 這個認識僅僅一天的女孩子,白天在廚房里拿著半個魚頭看著他的樣子,讓他在檢修完燈塔之后特意繞了遠路頂著大雨去買了兩只烤雞,沒有放辣。 剛才維克多那聲冷哼,他腦子里的第一個反應居然就是貝芷意的那張臉。 無助彷徨恐懼還帶著自我厭棄的臉,因為害怕,變得病態(tài)蒼白的臉。 結果一抬頭,就正對上了她那雙眼睛,不算太大,但是很有東方人含蓄韻味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在那一瞬間飛快的別開了眼,眼角的余光瞥到她腳下一滑,椅腳跟著動了一下,她直接就滑下了椅子。 基地里的椅子得重新加固了。 他低頭翻了一頁書,很嚴肅的五官很鄭重的停留在它該停留的位置。 最近真的得收斂下他的暴脾氣了。 他又翻了一頁書,嚴肅而又專注的想:這書,真難看。 *** 貝芷意雖然生長在包郵地帶,每年盛夏時節(jié)多多少少都會遭遇幾次臺風,但是在這樣飄零的小島上直面臺風,卻真的是這輩子第一次。 自從來到這個小島,她的每一個經(jīng)歷,幾乎都是第一次。 風大得像是整個海島都在震顫,房子外面呼嘯的風聲遠遠地竟然像是帶著野獸的嘶吼,樹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屋頂上頻繁的被各種奇怪的東西砸中,不同的聲響,交響樂一樣,雄壯而又恐怖。 午夜一點的時候,隨著一聲帶著火花的巨響,基地停電了。 熱帶島嶼,為了對抗臺風,今天白天男人們把所有的門窗都用木條封死了,停了電之后屋子瞬間潮濕炎熱成了水蒸籠。 最先耐不住熱的人是小櫻。 她抱著自己的ipad穿著拖鞋踢踢踏踏的出門,一開門發(fā)現(xiàn)基地的三個男人都坐在大廳里,神采奕奕。 “你們怎么都沒睡?”小櫻驚喜,少女的嗓音在這樣嘈雜的夜里響亮而又清晰。 貝芷意聽到門外依坦笑著低聲解釋了一句,然后她房間的門就被敲響了。 “要不要一起看電影?”小櫻清脆的嗓音帶著嬌憨軟糯。 她是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孩子,樂觀懂事、性格開朗永遠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貝芷意開門。 大廳里點了好多蠟燭,地上鋪了幾塊巨大的涼席,搖曳的燭火下,基地里其他四個人都在看她。 和安坐的離她最遠,身形半明半暗的藏在陰影里,手里仍然拿著那本他看了一晚上的書。 “恐怖片!”小櫻很興奮,揚了揚手里的ipad,“新片子,昆池巖,我一直沒敢一個人看。” 貝芷意根本不敢看恐怖片,她是那種刷微博的時候看到恐怖圖片都能一個晚上睡不著的膽小鬼。 可是她很難拒絕興致勃勃的小櫻,準確來說,她很難拒絕任何人的主動請求,小櫻敲開她房門邀請她和所有人一起看電影的行為,讓她覺得自己正在被認同。 哪怕小櫻要看的片子可能會讓她接下來好幾年內晚上睡覺都會做惡夢。 她還是咬著嘴唇點了點頭,表情看起來和小櫻一樣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陰影中和安翻書的手似乎停了一下,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很快的一眼。 貝芷意覺得那應該只是幻覺。 那是一部非常恐怖的恐怖片,從鏡頭到節(jié)奏到配樂,都足夠把貝芷意嚇出心肌梗塞。 這是一群作死的年輕人跑到一個鬧鬼的廢棄精神病醫(yī)院拍鬼最后全軍覆沒的故事。 故事情節(jié)是很傳統(tǒng)的恐怖電影,但是年輕人們晃動的鏡頭,恰到好處的音效,若有似無的鬼影,以及在停電之前充滿了電的便攜式投影儀和它該死的效果極好的音效。 貝芷意覺得,她真的快要窒息了。 任何一個搖晃的鏡頭都會讓她恍惚的覺得背后有鬼,影片里的每一聲驚叫喘息,都讓她下意識的拽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她害怕的快要感覺不到痛。 可偏偏其他人都很投入的樣子,依坦和維克多這兩個西方的糙漢子看起來一點都不怕,他們的鬼神理念和東方人并不完全相同,看這種片子更多的是低聲吐槽里面那些完全不夠血腥的鬼影裝扮。 除了她之外唯一的女性、十七歲的少女小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多了島國的恐怖片,她看起來投入?yún)s并不害怕,連尖叫都沒有。 而和安,那個一直皺著眉頭看起來很累很兇的和安,睡著了。 他背后枕著被子躺在涼席上,手里拿著一本一晚上沒怎么翻過的書,閉著眼睛在一片鬼哭狼嚎中睡得極其安詳。 外面響起一聲巨大的炸雷,電影昆池巖正是最高潮的時候,在一堆人為作死和故弄玄虛中,鬼魂被觸怒,年輕的探險隊里終于迎來了死亡,那種真實壓抑的恐懼慢慢的爬上貝芷意的脊椎,她渾身僵直,忍住尖叫,在精神崩潰之前別開眼。 周圍都是昏黃搖曳的燭光,除了和安之外,其他的人都聚精會神。 貝芷意的視線開始不由自主的往最安詳?shù)暮桶材沁吙础?/br> 基地里和基地外都是世界末日一般的超強音效,立體環(huán)繞的她耳膜發(fā)癢,可是和安,睡得太香了。 他半低著頭,眼睫毛卷翹的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兩排明顯的陰影,五官深邃,睡著的時候,他的嘴角和平日緊抿的嚴肅樣子不同,居然微微的有點上揚。 電影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叫,貝芷意不敢轉頭,只能強迫自己專心致志的觀察和安的睡姿。 他個子很高,一米八五以上的個子,肌rou結實,身材壯碩,有一點點像是在歐美電影里才能看到的雇傭兵。 他打人應該很痛,一拳頭就可以打死她。 她在電影再一次響起鬼叫的時候,開始思緒飄搖、胡思亂想。 他應該很嫌棄她,他不喜歡她加入志愿者,他不喜歡她做得飯,他也不喜歡她經(jīng)常偷偷摸摸的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