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像是碰一碰就碎的紙娃娃。

    ***

    小島上所謂的菜場，其實就是個當(dāng)?shù)氐男⌒图?，十幾米的涼棚下面零零散散的坐了五六個島民，賣的大多都是一些已經(jīng)剖開的魚和綠色蔬菜，邊上用麻袋裝了一些腌貨干果香料，大部分貝芷意都叫不出名字。

    和安看起來和他們很熟，他會一些簡單的泰語，軟綿綿的泰文從他嘴里冒出來顯得格外突兀，他的態(tài)度不算特別和善也沒有特別熱絡(luò)，只是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貝芷意，就低著頭開始挑菜。

    五六條二十厘米左右的海魚，兩三只冰凍的雞，一大塊牛rou和一大堆的蔬菜。

    他沒有問價也沒有講價，遞過去多少錢，島民們就收多少錢。

    “這里的島民大多不會英文也不太會算數(shù)，海魚一條30泰銖，冰凍雞200泰銖，牛rou一塊400泰銖，蔬菜40泰銖一把，大米調(diào)味品蔥姜蒜基地里有，以后你過來只需要買這幾樣?xùn)|西，數(shù)好了付錢就可以了?！彼玫氖侵形模浅Ａ骼冋钠胀ㄔ?，“我們每餐伙食費都均攤，一個人一天600泰銖，多退少補?！?/br>
    貝芷意點頭，從隨身包里翻出一本巴掌大小的本子，又變魔術(shù)一樣掏出一支筆，埋頭苦寫。

    ……

    和安承認(rèn)自己又有些傻眼，他一直不知道貝芷意從來不脫下來的隨身包里到底裝了什么寶貝，剛才隨意一瞥，看到了一堆本子，大大小小的好幾本。

    她翻開記錄菜價的這本，居然手繪了地圖。

    “小島的地圖？”他好奇了。

    “對……”貝芷意有些羞澀，“我來之前畫的。”

    這個地方?jīng)]有網(wǎng)絡(luò)，她來之前做了很多功課，包括游客換錢點、atm機、便利店還有這種當(dāng)?shù)氐募小?/br>
    記得很詳細(xì)，開門關(guān)門的時間，周邊的標(biāo)志物，甚至還有漲潮落潮的時間。

    “我有點笨，記下來的東西比較不容易忘記。”她看著和安一聲不吭的翻閱她那本記得密密麻麻的本子，頗有些局促的低下頭。

    “字不錯?！焙桶舶驯咀舆€給她，笑了笑。

    貝芷意，是個很不一樣的年輕人，羞澀的不合時宜，整個人打扮的像是九十年代的老電影，但是認(rèn)真。僅僅一天時間，他就已經(jīng)不止一次感受到她的堅持和認(rèn)真。

    “等臺風(fēng)過去，我會帶你熟悉小島?！彼a充了一句，“這地方很小，不用怕?！?/br>
    貝芷意抬頭。

    和安在埋頭收拾那一堆的蔬菜生鮮，重的都塞在他的車籃子里，幾捆蔬菜被他挑出來放進貝芷意的車籃。

    他看起來漫不經(jīng)心，臉上還帶著沒睡好的怒氣，說話的語氣仍然不太好，她反應(yīng)慢了，他也仍然會不耐煩。

    但是他告訴她，不用怕。

    他沒有像她認(rèn)識的其他人，看到她像個傻子一樣記錄下隨便查一查就能查到的注意事項的時候，笑她多此一舉時間太多。

    他告訴她，不用怕。

    語氣平常，像是閑話家常。

    不用怕。

    她那些絮絮叨叨略嫌啰嗦所謂的筆記，不是因為儀式感也不是因為時間多，而是因為害怕。

    和安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對她說出這三個字的人。

    她握著自行車把手的手指不自覺的用力，看著這個和她不同國籍的男人。

    抿著嘴咬著牙，把心底突然翻涌上來的情緒壓回去。

    和安。

    她在心里來回反復(fù)的默念這個名字，像咒語一樣。

    第5章

    小島的雨整整下了一天。

    貝芷意在廚房研究和安買的那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和魚的時候，昨天攔著她不讓她入島的大塊頭阿蓋扛著一袋大米敲響了基地的大門。

    去開門的人是和安，他嘴里叼著一根鐵釘，手里拿著剛才固定窗戶時候用的錘子，黑色背心背后汗?jié)窳艘淮髩K，貝芷意偷偷的抬頭瞄了一眼就匆匆低頭，臉慢慢地紅到了耳根。

    所以她根本沒注意到和安和維克多是怎么吵起來的。

    等她因為門口的動靜抬頭，和安和維克多兩人已經(jīng)站在門口劍拔弩張，可憐的阿蓋站在兩人中間，搓著手皺著臉，看起來就快要哭了。

    基地的大廳有些大，三個人說話的聲音都被雨聲蓋了過去，貝芷意只能從肢體語言看出維克多一直做出攔著和安出門的動作。

    兩人個子都很高，歐美人的壯碩體型，只是面對面的站著，中間的氣場就讓貝芷意有些喘不過氣。

    她無措的把一整片葉子掐成了一團。

    她絕對不敢上去勸架，一方面是因為不熟，另一方面就算是熟了，這種情況下她也絕對不敢出聲。

    她是那種連看到自己父母吵架都不敢勸架的人。

    但是負(fù)責(zé)出去采買日用補給的小櫻和依坦都沒有回來，現(xiàn)在大廳里只有她一個人，而那位身高體重都像山一樣的阿蓋，現(xiàn)在正不停的用眼神向她求救，表情看起來無助而又彷徨。

    貝芷意又掐壞了一團菜葉子。

    門口和安的眉頭越皺越緊，維克多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她覺得，下一秒這兩個人就要動拳頭了。

    阿蓋站在一旁慌張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他只能急切的看著貝芷意，甚至雙手合十，對著她搓了一下。

    ……

    貝芷意咬著嘴唇閉了閉眼，然后拿起了一旁準(zhǔn)備切菜的菜刀，直接往砧板上用力一剁，那條二三十厘米的魚被她剁成兩塊，其中一塊彈性極好的飛了出去，砸在和安和維克多身后。

    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巨響，被剁成兩半的魚吧唧一聲，伴隨著貝芷意小小聲的尖叫。

    和安和維克多同時回頭，看到那個存在感為零的女孩子一手拿著菜刀，一手拿著被剁成一半的魚頭，死不瞑目的魚頭露著鮮紅的魚鰓，和這個女孩一起，極其惶恐又極其無助的看著他們。

    被她彈到地上的那半條魚，還帶著銀白色的魚鱗，因為彈力十足還在地上蹦跶了一下，蹦跶出了一灘血水。

    和安：“……”

    維克多：“……”

    “我們沒有吵架。”維克多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否認(rèn)，他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爸爸，貝芷意剛才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間讓他以為貝芷意是看到了父母吵架的孩子，安慰的話不經(jīng)大腦的說出口，那完全是一個做爸爸的下意識行為。

    說完之后，就有些尷尬了。

    和安木著臉避開了維克多尷尬的視線，剛才吵了一半的架徹底的吵不下去了。

    “天黑之前我一定會回來?！彼寻⑸w送過來的那袋米扛到廚房，對著空氣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維克多冷冷的哼了一聲。

    貝芷意很怕這兩個人又吵起來，急急忙忙的答應(yīng)了一句：“好的好的，你慢走?！?/br>
    字正腔圓的英式口語，無比順暢，一點都不結(jié)巴。

    維克多：“……”

    和安：“……”

    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的阿蓋垂著手站在門邊，撓了撓頭，很憨厚的吸吸鼻子。

    ***

    和安最終還是出了門。

    阿蓋跟在他后面一邊走一邊回頭對貝芷意雙手合十彎了下腰，貝芷意紅著臉也跟著彎腰，直起身體的時候看到維克多的眼神，臉就變得更紅了。

    “這魚清蒸的比較好吃?！本S克多指了指地上那半只殘魚，“剁了就只能吃燉魚了，多放點檸檬草，和安不吃檸檬草?！?/br>
    “……”貝芷意把頭埋得更低。

    她剛才只是想發(fā)出點聲響讓兩人轉(zhuǎn)移注意力，因為太驚慌手上用力過猛，魚飛出去的時候她那聲尖叫真的是真心的。

    看起來很傻。

    正常人都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勸架。

    她又掐掉了一團葉子。

    “這是九層塔，羅勒葉的一種，放在魚里面可以除腥，根莖沒有什么用，你把葉子都掐光了就不能吃了。”維克多笑嘻嘻的。

    貝芷意迅速的把手里的九層塔放回籃子。

    “這菜你們中國沒有？”維克多繼續(xù)逗她。

    “有?！彼樣樀?，可她不認(rèn)識羅勒葉也不知道怎么用羅勒葉做菜。

    她真是一點用都沒有，為了逃避現(xiàn)實跑到這個小島，口口聲聲要做志愿者，最后卻只能給人添麻煩。

    “第一次做志愿者？”維克多換了個話題。

    他不是看不出貝芷意的緊張，她不善言辭，和人說話的時候喜歡低頭，到這里整整一天，從來沒有主動開口說過話。

    人多的時候她會刻意躲在角落，人少的時候她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零。

    他做了多年的志愿者，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貝芷意這樣性格的人，他不是第一次碰到。

    和安話不多，很多東西看破了也絕對不會說破，隊里不同個性的成員需要和諧相處，做思想工作的那個人一直都是他，像貝芷意這樣性格的人，要找到聊天的契機不容易。

    “一般人第一次選擇做志愿者，不會選擇這樣偏僻的島嶼。”維克多幫貝芷意撿回了那半條魚。

    “這樣偏僻的地方，志愿者和當(dāng)?shù)貚u民的關(guān)系通常都不會特別好?！彼灶欁缘恼f下去，用聊天時候常用的輕松語氣。

    貝芷意終于抬頭：“為什么？”

    她想起早上和安同她一起去買菜的時候，和安對待島民的態(tài)度，確實并不熱絡(luò)，和她一開始想的不太一樣。

    “窮是原罪?！本S克多笑了笑，說得殘忍而又現(xiàn)實，“像這種自然風(fēng)光特別好的原始小島，總是會有一些開發(fā)商想要砸錢做成旅游景點，有我們在，就意味著那些開發(fā)商在開發(fā)景點的時候不得不花更多的成本才能達到環(huán)保條件?！?/br>
    貝芷意表情有些懵懂，維克多提到的這個角度，是她根本沒有想到的角度。

    “這個島上沒有汽車沒有空調(diào)，他們不知道什么是大氣污染，也不知道現(xiàn)在的海洋污染已經(jīng)嚴(yán)重到了什么程度，他們對環(huán)保沒有任何概念，他們生活最大的難題是窮，我們的存在，提高了開發(fā)商的門檻，阻礙了島民賺錢的路，所以這里有很多島民并不歡迎我們?！彼f的更加直白，說完之后聳聳肩，“在他們眼里，我們就是多管閑事的人。”

    “那……”她猶豫了一下，“和安為什么要出去？”

    “他是個瘋子，他想要兩全其美?！本S克多看著貝芷意，“安是典型的理想主義者，他對這片海域有很大的野心?！?/br>
    “他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只是小島上的過客，遲早都會走。所以只要記住一點：不要輕易贈送東西給島民。”

    “不勞而獲是最容易上癮的習(xí)慣，這種習(xí)慣一旦養(yǎng)成，會讓后面過來的志愿者工作變得更加難做?！?/br>
    “這個島旺季的時候會來一些游客，他們喜歡把自己帶過來的隨身物品當(dāng)成小禮物送給島民，尤其是送給島上的那些孩子?！?/br>
    “你在教他們英語的時候一定要記得，不管他們說什么，都不可以有任何無條件的物質(zhì)贈送，你可以把一些小禮物當(dāng)成激勵他們學(xué)英文的獎勵，但是必須要讓他們明白，這些獎勵是有前提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