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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枕山河在線閱讀 - 第76節(jié)

第76節(jié)

    蘇璇卻沒了影,通道內(nèi)余下馭奴者的尸身,一處石門邊有劍氣激痕,門外隱隱有震感,似乎正在交戰(zhàn)。

    眾人無不發(fā)急,蘇云落尋出機括扯動,只聽石門轟然一響,緩緩移開。

    一縷暮光投入了視野,映出草坡上無數(shù)行尸的殘骸。

    蘇璇長眉英冷,在尸堆中側(cè)身拭劍。

    遠處一條無盡長階直通山巔,兩側(cè)堅石高逾數(shù)丈,宛如城墻。

    一輪黯淡的夕陽墜在山后,投下深長的暗影。

    暮色將沉,左卿辭與先行軍也到了。

    這一次左卿辭與蘇云落為向?qū)?,先行軍一路格外順利,將曹度所領(lǐng)的大軍遠遠拋在了后方,曹恪年青,極欽佩勇者,對助守益州的江湖人敬重有加,左氏兄弟親來向群雄致謝,盡管先行軍輕裝而來,所攜的物資也無多少富余,仍是盡力分出部分口糧,還將馱物的騾子宰了一半送來。

    人們趁著夜色,在草坡上歇下來,圍著火翻烤騾rou,談笑不絕。

    蘇璇婉拒了徒弟的邀請,與眾人坐在一處,蘇云落一會送來凈衣,一會遞來烤rou,最后還殷殷捧來兩碗香氣撲鼻的rou湯,全不管旁人都在嘩笑夸贊。

    蘇璇將一碗湯給了長歌,另一碗與身邊人一分,嚴陵嘗后嘖了一聲,“把你徒弟給昆侖如何,來了就是大弟子,萬事不用做,每日熬幾碗湯就好?!?/br>
    眾人無不大笑,陸瀾山忍俊不禁,“不愧是嚴掌門,敢與正陽宮搶人。”

    嚴陵不以為意,“既然這徒弟乖巧又聽話,還不是蘇大俠一句話就成了?!?/br>
    姚宗敬險些一口水噴出來,“老嚴,你是沒見著她殺人的狠勁,劈活人如裂紙,當心連你脖子一起絞了,再說就算蘇大俠應了,你就不怕左公子找上昆侖?”

    數(shù)十丈外的另一處火堆,蘇云落伴在左卿辭身邊,對面是左頃懷與曹恪,嚴陵掠了一眼失笑,總算收了調(diào)侃,“蘇大俠這徒婿太文弱,不過為救父而不惜涉險,也算得上有膽色?!?/br>
    蘇璇微笑道,“左公子盡管不會武功,卻心智超群,有勇有謀,連師兄也是佩服的?!?/br>
    除了氣量小些,心眼多點,這個徒婿還算不錯,醫(yī)術(shù)更是難得。

    這廂在談笑,年輕人那邊更鬧,殷長歌的一碗湯給幾人搶了個空,自己一口沒落著,不免又氣又笑。回頭見沈曼青在一隅獨坐,他收了笑,伴著師姐坐下。

    沈曼青沉默的進食,聽著火邊陣陣笑聲不絕,遠處是蘇云落與左卿辭的側(cè)影,如一道無可回避的諷刺,向所有人提醒她的失敗與尷尬。

    殷長歌出人意料的開口,“師姐,不管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師妹的眼中并沒有你?!?/br>
    沈曼青一怔,方要冷笑,殷長歌又道,“然而師姐一直在瞧她,在山上如此,在吐火羅如此,金陵時如此,到此刻依然如此。師姐可知縱然沒有她,師妹如今所得也不屬于你?!?/br>
    沈曼青一僵,面頰驀然火燒般燙起來,“你胡說什么!”

    一句話震得一響,引得近處幾人望來,沈曼青抑住神色,惱恨得無以復加。

    殷長歌的話語卻沒有停止,“師叔憐她受盡世人排擠,依然堅韌純粹;江湖人贊她十二年艱苦卓絕,讓師叔得以重生;左公子慕她心如赤子,秉直單純。這些贊與慕是她一力掙來,不在于家世門第,師承何人?!?/br>
    沈曼青被激得情緒不穩(wěn),咬牙怒道,“那又如何!縱是她人人敬仰,也——”

    殷長歌一言截斷,“也與你無關(guān),師姐一直看著她,何以自處?”

    沈曼青心神大震,一剎那竟然失語。

    這些話殷長歌想了許久,認真的望著她,懇切道,“就如師父與師叔,師叔固然天縱英材,師父端正明德,不也同樣受江湖尊敬?又如柳哲師叔,舍身義護飛鷹堡,提起來誰不翹大拇指?誰會說二人就不如師叔?假如他們心懷妒怨,對師叔貶抑打壓,武林中如何評論?你我身為弟子,能不為之羞愧?師妹榮耀也罷,墜跌也罷,她的得失起落成就不了你,師姐只能自己成就自己?!?/br>
    沈曼青想駁斥,想分辨,想用最尖銳的話語護衛(wèi)自尊,最終顫著唇,竟道不出一個字。

    長久以來糾纏壓抑,怨憎難平的究竟是什么,仿佛一場夢魘突然挑破,讓她驀然驚醒過來。

    她為何總在與蘇云落相較,甚至為此自怨自縛,消沉郁結(jié),幾乎放棄自己?

    她的人生,究竟與蘇云落何關(guān)?

    第117章 各異心

    天將要暗了,風吹動牛角銅鈴,歇山起翹的竹屋一片靜寂。

    一個俊俏的少年突然翻入窗內(nèi),歪頭看著屋內(nèi)的左侯,半晌點了點頭,“你是那個中原人的爹?你們長得很像?!?/br>
    左侯借著余暉,沉默的打量,從少年臉上看出了榮雋的輪廓。

    少年恨恨道,“他拷問我,差點殺了我,就在這間屋子,因為我偷了他的女奴!誰知那個女奴是喬裝的,我險些給她活活掐死!”

    左侯額角一抽,真正的無言以對。

    少年提起來依然有著強烈的不憤,道,“我該在你身上找回來,可我爹說你是他的故友,不讓我動手。”

    見他一直沒說話,少年惡意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山外有很多中原人來救你,明天都會死在謁神階上,這對你是好事,不然你會當著他們的面被蠱蟲活活吃掉?!?/br>
    他極力描述了蠱蟲的可怕,被啃咬如何凄慘,左侯淡淡的不置一詞。

    “朱厭?!币粋€黑袍人踏上竹樓,冰冷的打斷了他,“誰讓你來這,回去!”

    朱厭閉上嘴,帶著三分氣惱跳下了竹樓。

    榮雋身后的仆役燃上燈燭,擺上酒菜后退了下去。

    左侯反而微舒了眉宇,“看來你沒有把握。”

    榮雋沉默了片刻,在桌邊落坐,斟了兩杯酒?!爸性h征的大軍已經(jīng)要到了,在他們來臨前,我會除盡那些江湖人?!?/br>
    朝廷大軍南征,又來得如此快,讓左侯有些意外,停了一停才道,“你手中的傀儡不多了,幾乎沒有勝算?!?/br>
    榮雋冷冷一哂,“看來應德帝很是看重你,倒也沒錯,若非是你,我早已沖入金陵,讓他做了養(yǎng)蠱的人罐?!?/br>
    左侯無聲的一嘆,“你為何不趁大軍來臨前離開?!?/br>
    榮雋冷笑,“我還未敗,為何要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br>
    左侯靜默了許久,換了話語?!澳呛⒆咏兄靺??有些像當年的你。”

    僵滯的氣氛稍緩下來,榮雋摘下銀面具,慢慢呷了一口酒,“你兒子性情卻與你大不相同,弄毒也頗有門道,跟誰學的?”

    左侯不說話了,好一會方道,“你到今天才動手,我該致一聲謝。”

    榮雋面無表情,“畢竟是故人,延幾日就當還了情份。”

    兩人沉默的又飲了一陣,左侯道,“只要六王在此,朝廷絕不會寬容?!?/br>
    榮雋冷笑,“不說我與六王的關(guān)系,就算將人交出去,應德帝就會放過西南?尸軍的威力足夠讓他寢食難安?!?/br>
    左侯也不否認,只道,“六王陰狠詭譎,早就不是當年你陪著玩的小皇子,身邊無一不成了棋子,你未必就不是下一個薄侯?!?/br>
    榮雋飲完了一杯才道,“我知道。”

    左侯撫著杯沿,良久道,“我曾翻過昭平侯一案的卷宗,天子確是中了天仙子之毒,榮府花園植有此花?!?/br>
    榮雋目露譏誚,“榮氏一族就算要弒上,也不會蠢到用這種異味明顯的毒,應德帝為了加罪,可是編排了一手好戲?!?/br>
    左侯寂然無言,當年之事蹊蹺甚多,只知落毒的一定是宮中之人,宮婢太監(jiān)都被拷問了無數(shù),榮家是否與涉已不可考,榮雋認定是構(gòu)陷,自然憤怨難平。

    兩人再未言語,直到菜盡盤空,榮雋墨羽般的眉一揚,道,“你還有什么遺愿,不妨一說?!?/br>
    左侯平靜的一搖頭,放下了盞。

    嬰瑤試探的觸壓穆冉的肩,猝然又裂開了一道新傷。

    穆冉咝的吸氣,疼得冷汗淋淋,罵道,“姓蘇的簡直是個鬼?!?/br>
    嬰瑤取下頸側(cè)的藍蝎,在他肩臂叮了兩下,麻痹了傷處,用刀柄激散伏藏的氣勁,而后才能清理上藥,穆冉雖然已覺不出疼痛,到底失血過多,人都有些發(fā)虛。

    上藥敷扎的時候他一直沒說話,不知在想什么,待嬰瑤處置完,他才低道,“謁神階或許能攔住其他人,姓蘇的一定會闖進來,到時候你別聽教主的,只管避遠些?!?/br>
    嬰瑤聽著話語不對,不免猶疑,“他闖來也只有一個人,怕什么?你要擅作主張,可是要激怒教主的?!?/br>
    穆冉抓了塊軟布拭汗,聲音壓得更低,“已經(jīng)完了,就算弄死那些江湖人,中原幾十萬大軍也要到了,根本沒時間再煉神奴,遲早會被攻破?!?/br>
    嬰瑤疑惕的看著他,“你要叛教?”

    穆冉不以為然,“教主被人挑唆得死攻益州,如今皇帝騰出手,派大軍來報復,塔叱已經(jīng)死了,難道我們也要陪葬?”

    這一言喚起了嬰瑤的憎怒,“都是那個王爺弄鬼,又沒什么用,把他扔出去或許中原人就退了?!?/br>
    穆冉一怔,想了一會才道,“這倒是個法子,可以一試,不過我們不好動手,得換個人。”

    血翼神教的石殿看來高大壯觀 ,內(nèi)里卻是空曠陰冷,加上山氣浸得被褥生潮,六王翻覆到半夜依然無法安枕,煩燥的睜開了眼,赫然發(fā)現(xiàn)石窗上側(cè)坐著一個少年,驚得一悚。

    外間有侍衛(wèi)守夜,這少年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摸進來,六王腦中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極力控制住神情,并未呼喚護衛(wèi),“你是誰?”

    少年偏了偏頭,不答反問,“你是中原人,為什么來神教?”

    這一偏月光映在了少年的臉上,讓六王確定了來者的身份,他越發(fā)和藹,“因為天子昏庸無道,迫害無辜,我不得不——”

    少年毫不客氣的打斷,“上一個來的中原人也這么說,而后弄死了我jiejie和兩位護法?!?/br>
    六王臉容一僵,呆了一剎。

    少年的語氣帶上了惡意,“你來了,中原的大軍也來了,神教從沒有如此危險?!?/br>
    六王極力緩下聲調(diào),“不是因為我,而是皇帝的錯,就如你,本來該生在中原最高貴的府邸,享受無盡的尊榮,接受千萬人的跪拜,甚至與皇子稱兄道弟?!?/br>
    少年的臉寫滿了不可思議,“你在說夢話?”

    六王盯著他,聲音越發(fā)柔和,“你姓榮,你爹是昭平侯之子,你天生就是昭平侯府的世子,我母親是榮貴妃,也是你父親的姑母,如果不是應德帝卑鄙無恥,篡奪帝位,殘害榮氏一族,你怎么會落到這窮山惡水之地?!?/br>
    少年停了一會沒說話。

    六王的話語帶著誘惑,“你該是中原的主人,帶著輝煌的榮耀,無上的權(quán)力,從容享受世間極樂。你父親和我耗了數(shù)十年心血,就是為這一切。”

    少年晃了晃腿,了然道,“你想當皇帝?”

    六王微笑道,“我只想和你父親得回應得的東西?!?/br>
    少年的語氣聽不出意味,“可你如今失敗了?!?/br>
    六王目光一閃,“這只是暫時,你父親會重新聚起強大的軍隊,摧垮中原的城池,殺死皇帝,奪回昔日的尊榮?!?/br>
    少年嘴角一勾,向后一仰,“你比上次的中原世子還討厭?!?/br>
    六王的笑容一凝,以致看起來有些像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