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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枕山河在線閱讀 - 第71節(jié)

第71節(jié)

    屋樓坍塌之聲震耳欲聾的,一把火燒得數(shù)萬神奴與兵馬化為灰燼,誰都無法置信。

    驀然一枚羽箭劈開熱浪,直襲乘黃而來。

    箭頭呈三棱狀,帶倒刺和血槽,能一擊穿透鱗甲,飛疾如流星。

    在即將觸上銀面具的一剎,被乘黃一手挾住,抬眼望向來處。

    數(shù)十丈外的街口,大群士兵簇?fù)碇R上的王侯,男子雙鬢微白,長眉冷目,帶著平戎萬里的煞氣,垂下執(zhí)弓的手。

    乘黃的銀面具眼洞幽黑,靜峙相對,不知在想什么。

    數(shù)丈外的另一條街口,一名英越的男子,沉傲從容,碧劍清透如水,領(lǐng)著一群江湖人踏出,“既已入城,合當(dāng)一戰(zhàn)!”

    清銳的字句震耳,殺氣與戰(zhàn)意分明。

    熱浪卷動乘黃的黑色寬袍,勾勒出修長的身形,蒼白的指輕輕撥動了銅鈴。

    在他身后,數(shù)百個寂立的尸傀猝然動了,朝左侯疾撲而去。

    第109章 宿怨逢

    西南大亂起于血翼神教,然而殺來殺去全是行尸,極少能對上神教的人,如今首惡終于現(xiàn)身,人們盡管疲憊已極,戰(zhàn)意卻是空前激烈,誓要將惡教魍魎斬成粉碎,絕不容其卷土重來。

    兩方人如怒流撞在一起,廝殺不死不休,血霧與尸液飛濺而出,又被火浪蒸干,坍塌的聲響震耳欲聾,大地被烈火映得通明如白晝。

    蘇璇一眼盯住乘黃,碧劍挽起厲風(fēng),摧山裂石般劈開尸潮殺去。

    塔叱最是強橫,當(dāng)先搶身截上,一拳直砸蘇璇;嬰瑤吃過虧,不敢近身,一甩腰囊放出一蓬毒霧罩向蘇璇;穆冉也改了遠(yuǎn)攻,十余枚銀環(huán)飛脫而出,激彈而至。

    當(dāng)此之際,街邊沖出一群衣發(fā)焦卷的殘兵,打頭的男子半張臉被火焰灼燒,猶如惡鬼復(fù)生,暴戾猙獰,正是薄景煥。

    大火群起,場面潰亂,薄景煥打馬轉(zhuǎn)避,闖了數(shù)個街口都無路,眼看火龍激躥,行將全滅,他驅(qū)使部屬推倒殘樓,傾入壕溝填出一條通道,與六王帶著殘兵來尋乘黃,正碰上左侯率軍截堵。

    薄景煥一見蘇璇,登時雙眼激紅,手骨捏得咯咯啪響。

    六王苦心經(jīng)營多年,一朝將成,全毀在今日,對左侯亦是恨之入骨,嘶聲而喊,“眾將聽令,殺了左侯!本王重賞!”

    叛軍出路被堵,瘋狂已極,聞言群起向左侯沖去,雙方士卒頓時展開了混戰(zhàn)。

    蘇璇以一敵三,依然壓得穆冉等人透不過氣,突的一人襲來,伴著無限怨毒的暴喝。

    “蘇璇!”

    來者半臉灼爛,陰戾如狂,蘇璇一時愕然,再一細(xì)瞧才認(rèn)出是薄景煥。

    這人害得自己身名俱裂,瘋魔十余年,如何能無所憎怨,只是沒想到他居然變得形貌俱毀,神情顛狂,半人半鬼,哪還是當(dāng)年錦衣華飾,敏捷朗銳的王侯。

    蘇璇微微一嘆,接住了攻勢。

    隨在乘黃身邊的行尸多是陷在絕谷的各派頭領(lǐng),個個來頭不小,應(yīng)對起來極是不易,陸瀾山揮戟猛攻,對陣風(fēng)煙樓的樓主,算是旗鼓相當(dāng);在他身畔是少林的法引大師,一手菩提刀法如削枯木,對戰(zhàn)無極門和雪山派的長老,也是堪堪持平。

    飛鷹堡兩個漢子合戰(zhàn)神龍幫的幫主,他們久戰(zhàn)之下早已力竭,又碰上了高手,不多時已支撐不住,一人被行尸搗碎腹腔,當(dāng)場慘死,另一人也險些殞命,幸好峨嵋的靳秀揮劍救下,她自己卻陷入了圍攻,一疏神被成為尸傀的嵩山派掌門突襲,一掌震得她胸骨俱折,搖晃著栽倒。

    沈曼青離得較近,大驚下縱來扶住,見靳秀臉色慘白,口角溢血,茫然喚了一聲師兄,瞬間氣絕。

    昨日她還與沈曼青擠在一處共寢夜談,此刻竟黃泉相隔,沈曼青熱淚激落,涌起無盡的悲憤,輕離劍走險峰,凌銳異常,輾轉(zhuǎn)拼殺數(shù)個回合,她一劍削落了嵩山派掌門的下頷,自己也受了兩處輕傷,周旋到最險時,她一手迎上尸爪,在相觸一瞬五指柔勁搭卸,爪尖一偏僅擦裂了她的臂膀,輕離卻趁勢搗入敵尸喉膛,刺百會而出,激得尸液飛濺。

    這一式若是卸勁稍滯,就要如靳秀一般胸骨碎折,沈曼青一擊得手,秀顏更厲,也不顧裹傷,繼續(xù)持劍拼殺。

    江湖人在與尸軍死戰(zhàn),守軍與叛軍亦在血rou相搏,紛亂的廝殺中,驀然有人突起暴襲左侯,正是陳兆。

    左侯正引弓殺敵,反應(yīng)極快,一仰避過襲擊,陳兆翻掌橫掃,左侯執(zhí)弓一格,鐵弓瞬間被擊碎,;同一瞬,潛近側(cè)翼的池小染也暴起發(fā)難,一刀擊來,左侯抽出馬刀一攔,脫手震飛,眼看躲不過下一刀,跨下的戰(zhàn)馬極有靈性,驀然雙足立起,帶著他閃避了刀鋒。

    兩人連擊落空,陳兆大怒,一拳擊在左侯的馬頭上,戰(zhàn)馬哀嘶而倒,左侯摔落下來,近衛(wèi)紛紛擋在他身前,拼死不讓二人接近。

    長沂山莊的霍明義就在左侯軍中,立即搶前護衛(wèi),一輪急攻救下兩名士卒,一刀與池小染碰撞,虎口剎時被對方震裂,他情知不敵,依然不肯退,往來幾個回合,池小染刀勢一幻,霍明義一招截空,被利刃削喉,鮮血怒涌,登時仰倒。

    數(shù)十步外的霍明武目眥欲裂,一剎那迸淚狂喊,“哥——”

    法明大師被人群所阻,晚了半步未及救下,嘆息一聲接戰(zhàn)池小染。

    陳兆陷入了士兵叢中,一名兵卒情急從背后一抱,給陳兆一肘撞得肋骨盡碎,他方要再下殺手,一道快雪般的劍光映得眉目皆寒,殷長歌傾身來援。

    正當(dāng)危急之時,驀然一聲長嘯激耳,炙熱的空中奇異的生出了寒意。

    一道碧練般的劍華排空而現(xiàn),宛如長蛟翻浪攪動霜河,冰淵裂現(xiàn)吞沒了暗夜,震得嬰瑤頭腦轟然,擊得穆冉倒飛而出,刺得塔叱通身鮮血激綻,如堅石崩碎。

    最近處的薄景煥最為可怖,胸腹與臉俱被劍風(fēng)豁開,猶如一張翹裂的皮偶,搖晃著倒了下去。

    蘇璇長鬢染血,被薄景煥擊折了一根肋骨,內(nèi)腑亦有受創(chuàng),他顧不上調(diào)息,忍著痛楚劍尖一挑,剜下腿際一塊沾黑霧的皮rou,穿過阻圍襲向后方的乘黃,劍光凌厲森寒,逼得乘黃倉促閃避,無法再全神控馭行尸。

    飛鷹堡的洪邁喘氣如牛,步伐踉蹌,被松風(fēng)堡主的攻勢壓得汗涔涔,已經(jīng)躲不過下一擊,沒想到對方攻勢突然緩下來,洪邁如逢奇跡,拼起最后的余力雙拳齊出,砸得敵尸天靈迸裂,頹然而倒,洪邁拄著雙膝,半晌才緩過氣。

    同一瞬間,所有人都覺出行尸的動作變得遲鈍起來,不由大喜,拼起全力狂攻。

    塔叱身亡,薄景煥也倒了,穆冉心膽俱寒,然而乘黃遇危,他只有硬著頭皮上前支援。三人纏戰(zhàn)之際,行尸紛紛而倒,不多時已減了四成。

    正當(dāng)江湖人精神大振,一鼓作氣要將尸軍斬絕,混戰(zhàn)的士兵中突然響起驚叫,人群密集處現(xiàn)出數(shù)蓬毒蜂,受襲者頭臉起了半掌大的血泡,痛得臉肌抽搐,失聲而喊。

    正與池小染對戰(zhàn)的法明大師驀然一聲佛吼,一掌擊在自己頸側(cè),將一枚尾指大的烏螣拍得糜爛,然而法明也受了毒噬,片刻便覺頸側(cè)發(fā)麻,一陣眩暈,登時中了一刀,要不是柴英趕來縱劍一攔,胸腹都要被池小染剖開。

    另一邊行尸漸少,陸瀾山殺回軍中支援,見狀大怒,提戟助殷長歌攻向陳兆。

    陳兆掌力渾厚,陸瀾山內(nèi)息強韌,論起來不分伯仲,然而一旁還有殷長歌,兩人數(shù)次聯(lián)手配合無間,殷長歌的劍越來越快,快到紛飛繚亂,密如穿梭,陸瀾山卻越來越慢,似老牛破車,滯若千均,一疾一拙逼得陳兆大汗淋淋。

    眼看短戟襲來,陳兆回掌掃退,快劍已掠近肩井,他側(cè)身避過,翻腕扣住短戟,不料陸瀾山本是虛攻,驀然松手棄戟,雙掌轟來,陳兆倉促迎擊,大力震得他雙腕欲麻,血氣不繼,騰身而起慢了一步,被殷長歌斷了一臂,慘呼尚未出口,陸瀾山雙掌已落,轟碎了他的額骨。

    陳兆斷氣之時,混亂也達(dá)到了巔峰,數(shù)只烏螣在人群跳襲,接連有士兵倒下,異蛇的突襲防不勝防,比敵兵更令人怵寒。

    陸瀾山與殷長歌分頭尋找烏螣,霍明武哭著將兄長的尸身搬至場外的斷墻下,拿起刀回頭要殺敵,突然發(fā)覺數(shù)丈外有個面刺黑紋的神教女子,垂眼如入定,又聽人群嘩亂,他本能的覺出不對,揮刀撲了上去。

    嬰瑤不得不躲避,無法再控烏螣襲人,詭麗的臉容殺氣大盛,正要三兩下將這個愣頭青解決,霍明武已經(jīng)頓悟,直著嗓子喊道,“是這女人!是她弄的鬼——”

    殷長歌長身縱起,直刺嬰瑤。

    一個飛鷹般的青年已經(jīng)趁亂潛近左侯,彎刀一挑一劈,兩名近衛(wèi)左右跌開,一名校尉持刀一掣,被擊得刀尖斷碎,吐血蹌退,左侯一拳擊出,青年也不避,硬受一擊,拿住了左侯xue道,彎刀回轉(zhuǎn),震開旁邊的士卒,壓住左侯的頸頸,厲喝道,“都給我住手!”

    場中千人俱靜,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六王喜出望外,縱聲大笑起來。

    第110章 惡懲惡

    一騎從遠(yuǎn)道絕塵而來,奔入金陵,直趨九重宮闕。

    殿上正在早朝,翟雙衡聽了消息,親自帶使者穿越數(shù)重守衛(wèi),直入正殿。

    “報陛下!益州大捷,殲叛軍四萬,尸軍三萬余人!斬逆賊薄景煥,余賊逃往西南!”

    殿上議事驟停,應(yīng)德帝大喜,霍然從龍案后立起。

    群臣正在商議加固金陵城墻的事宜,擬從各地調(diào)兵應(yīng)對益州城破后的局面,此刻聽聞消息,無不錯愕又驚喜。

    柯太傅大喜過望,“叛軍已不足為禍,真是社稷之福,恭喜陛下!”

    曹度因勤王有功,受封承信伯,三子曹恪也封了騎都尉,父子同殿而立,曹度還穩(wěn)得住,曹恪到底年輕,難以置信的脫口而出,“叛軍全殲了?益州總共才多少兵,怎么可能!”

    報信的急使跪伏于地,汗流滿面的舉起書函,“千真萬確,末將敢以人頭擔(dān)保,只是靖安侯拼死鏖戰(zhàn),勇不顧身,以致為敵所乘,落于逆賊之手,虞都尉血書急報,求陛下派大軍征討,救忠臣于萬一,除惡教以永絕?!?/br>
    一言比一言更為震驚,眾臣鴉雀無聲,半晌應(yīng)德帝才反應(yīng)過來,急聲道,“將軍報遞上來!”

    看完軍報,天子神情數(shù)變,緩緩坐下。

    幾位大臣輪番傳閱書函,無不肅了神情。

    曹恪好容易等到父親接信,不顧失儀湊過去,見得火攻心頭一緊,看完已是手心潮熱,血涌如沸,恨不能當(dāng)時同在益州殺敵。

    殿中聲息漸靜,天子道出沉甸甸的一句話,“朕有左天狼,乃朕之大幸!”

    當(dāng)著滿殿文臣武將,天子如此深贊,可謂空前絕后,卻無一人不服。

    柯太傅發(fā)自肺腑道,“靖安侯忠毅無雙,河山可鑒,還有益州百姓與各地義士眾志成城,共守家國,是陛下之幸,亦是萬民之幸?!?/br>
    天子長長嘆息了一聲,百感交集。

    自兵亂以來,近臣接連而叛,河山飄搖欲碎。好容易金陵獲救,大患依然未去,想起來就徹夜難安,誰料靖安侯不計榮辱,一力擔(dān)當(dāng),在毫無援兵的情況下死守危城,不惜與叛軍玉石俱焚,重還天下太平。

    應(yīng)德帝一時心潮起伏,竟至失語,眼角不覺沁濕,唯有倚案支額掩飾。

    朝臣也在議論紛紛,文臣多慨其英勇氣節(jié),武將才真正明白這一戰(zhàn)之難,好容易得勝,靖安侯卻陷于敵手,不知落入何等殘酷的境地,不免感佩而痛惋。

    吳王慨然道,“我看折子說得不錯,應(yīng)當(dāng)立即發(fā)兵征討西南?!?/br>
    滿殿驟然一靜,戶部的周尚書上前進(jìn)言,“陛下,西南距中原千里,不僅路徑難辨,且蠻荒密林,瘴癘叢生。大軍勞師襲遠(yuǎn),不諳地形,路上就要折一半,輜重補給更是不易,錢糧靡費難以計數(shù),如今叛亂初平,百廢待興,實在不適宜動兵。”

    戶部是管錢的,如今多處城池要重建,用錢的地方無數(shù),受兵災(zāi)的地區(qū)還得減賦撫民,帳上有出無進(jìn),如何能不叫苦。

    勸諫一出,群臣登時議起來,吳王大為不快,“照你的意思?靖安侯就不管了?”

    吏部的鐘侍郎輕咳一聲,“周尚書并無此意,靖安侯為國為民,功勛卓著,如何彰表也不為過,只是陷落于逆賊之手,恐怕已——縱然勞師動眾,未必能有所挽回,不如重重封賞其子女?!?/br>
    吳王怫然道,“靖安侯的兩子甚至兒媳都為平亂竭盡全力,等面圣的時候在殿上一問,左侯為國盡忠,如今安在,你們能不羞死?再問一句賊首可除,拿什么臉答?左天狼一去,朝里就沒有敢戰(zhàn)之人?”

    吳王幾句話一刺,文臣大多神情尷尬,其實都知道左侯極可能無望了,但如此功臣,不救又確是寒天下之心,俱是默了。

    曹度越眾而出,“臣以為如吳王所言,當(dāng)立即發(fā)兵征討。一則救回左侯,二則六王逃入西南,逆亂之心未死,不可令其喘息,臣愿領(lǐng)軍前去,為朝廷根除此患。”

    朝中出現(xiàn)了嗡嗡的議聲,斬草除根的道理都懂,問題是西南太遠(yuǎn),不知遠(yuǎn)征持續(xù)到何時,朝廷的銀庫兜不住長久的軍資耗費,萬一撫民不及時,災(zāi)民變成流民,又是個大麻煩,文臣武將各執(zhí)一詞,一時紛紜難休。

    殿上爭了又爭,天子權(quán)衡過后,終道,“左天狼既不負(fù)朕,朕亦絕不負(fù)他,無論如何都要極力挽救,何況西南惡瘡總要割去,錢糧由戶部加緊籌措,一些不重要的修繕先行擱置,亂時附逆的一些只要惡行不深,允許其出錢贖刑,重罪的一律徹抄家財充作軍資,就從陳王抄起!”

    戰(zhàn)事過去了一日,沈曼青卻陷入了一種恍惚,直到殷長歌呼喚才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