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好像要哭的模樣：“娘子，那個連小郎君……”

    “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不？”

    “他倒是妥了，我可掐了他好幾把呢?！卑盐移H！打的時候不知道他是自己人吶，只當他是個對娘子有惡意的小賊。小青與程素素打小的情份，一個小賊，還要行刺娘子，簡直找死！這一路趕路雖急，也沒耽誤了小青下點運黑手什么的。連山呢，在魏國一心想回國，怎么受虐都忍了，回到了國內(nèi)，還要被個丫環(huán)打，他也犟上了，眼睛瞪得像彈珠，小青就忍不住又多掐他幾把。

    “噗——”程素素笑趴在桌上，“放心，他被齊王留下了。”

    “他會不會記您的仇?。　?/br>
    “不怕他?！背趟厮氐共缓茉谝?，連山現(xiàn)與她差得太遠了，真有惡意也不用在意?？此裉斓倪@個表現(xiàn)，也不是記仇的樣子，倒是與程犀很有點親切。唔，等下要提醒程犀，還是要核實觀察一下連山的真實心意，然后再用。

    小青心里終究惴惴，這是個外人、敵人，打就打了，自己人打了可就不好意思了。下了個決心，要尋個機會去向那個小郎君道個歉什么的。嗯，看他也沒衣裳，就加緊給他做身衣裳得了。

    到了齊王的大本營，此地兵將極多，就很容易觀察了。程素素吃飯睡足，第二天早上起來正遇到了齊王點將，悄悄地登上了府內(nèi)的小樓，程素素眺望著街景，又看到不少披甲的將士往幕府那里去，俱各行色匆匆。安撫使衙門也有衛(wèi)士駐守，觀其形狀，看起來都有些緊張。

    不多時，就聽到更大的動靜，不斷有背著令旗的傳令兵乘馬奔出，所有的街道當中一路統(tǒng)統(tǒng)讓了出來，以方便兵士通行。

    程犀連著兩天沒有回來，程素素使阿蘇去向府里文書仆役等探問，得知程犀有大半的時間是被齊王留用的。程素素估計著，今天這個樣子，大概是齊王要有大動作了。程素素閑著也是閑著，順手將后衙的事兒給理了理。

    第三天上，程犀一臉疲憊的回來了。

    程素素迎了上去：“很累？不急著見人就先洗把臉吃點熱湯水吧。”

    “齊王那里飲食都很好，太皇太后給的廚子?！?/br>
    “急？”

    “這倒沒什么急的了，險些中埋伏而已?！背滔戳薽eimei一眼，如果不是她遇到了呼延英，齊王也不會特意控制前鋒，搞不好就要撞到埋伏了，真是天意。

    既然不忙，兄妹倆就能好好說說話了，程素素先給阿蘇求一紙戶籍。程犀看了看阿蘇：“她？”

    “嗯，她原是這里的人，江家游家是姻親，她跟著到了那邊……”程素素一張口，將阿蘇的身份給改了，魏兵過境什么親人都沒有了，查都沒法查的。還真是要感謝魏國目前還同想到借著這個機會大規(guī)模安放間諜，否則還真是難排查呢。

    阿蘇現(xiàn)在的這個身份，也是確實有的，不過與游氏一樣，人都扣在程素素手里，無論怎么查，都是有這個人，經(jīng)歷也合得上。程犀道：“人留下，我來辦吧。”

    “好?！背趟厮匦α似饋?，又請程犀去吃飯，說自己終于學會了一道拿手的老湯。

    程犀欣慰地道：“這才像點樣子嘛。”

    老火熬了很久的湯，滋味鮮濃，程犀嘗了一碗贊不絕口，程素素開心地撈起勺子：“那再來一碗?！背缘狡叻诛?，阿彪急匆匆地趕了進來：“大人！”

    程素素笑容定在臉上，撈著勺子轉(zhuǎn)過頭去看他，程犀問道：“怎么回事？”

    “小青那個死丫頭！”作為表哥，阿彪嘴里罵著表妹，心里希望程犀去救她。

    原來，小青連夜趕出身衣裳去給連山道歉，不巧遇到了無功而返的將校。有人拿他們打趣，這本沒有什么，兩下里拌幾句嘴也就過去了，不合路過了一個火氣比較大長官，將兩伙人都罵了。差點中伏——雖然沒中——什么功勞也沒撈到，大家都憋著火，罵得就很不客氣，因為有個女子在中間，連山更加被冤枉成了只知道兒女情長的沒用的東西。

    事情到了這里，連山新來，忍忍也就過去了，千不該萬不該，路過了幾個書生。

    從內(nèi)部矛盾變成了外部矛盾，最后竟沒有人記得起因，書生們記得這些貨才打了程犀。程犀人緣向來很好，書生們心里向著他，看到武士就說了幾句：“打虜不行，折磨自己人倒有一手，窩里橫?！敝惖摹?/br>
    然后由罵而變成了互毆，書生哪里打得過武人？也是巧了，這一撥書生里偏有一個鶴立雞群的大俠，同學被打趴下了，他打趴了兩個武士。越鬧越大，這會兒都被扣下了。

    簡直添亂！阿彪恨不得將小青打上一頓，程素素卻鎮(zhèn)定地說：“知道了?！辈贿^是個引子，早晚要將這矛盾挑明了。

    程犀將勺子放下：“我去看看?！?/br>
    程素素道：“我也去吧。連小郎君是我撿到的，派人給送件衣裳怎么了？”

    兄妹二人到了齊王幕府的時候，齊王已經(jīng)將事情壓了下來，將幾個書生捆成粽子一樣交給了程犀：“你來了？正好，人你帶走好生訓導。那些丘八我來管束。”

    程犀什么話都被堵了回去，程素素也只能在一旁干看著，等程犀領(lǐng)了人，程素素才向齊王要小青。齊王倒笑了：“她好好的呢?！备B山兩個人爭過錯，齊王看著有趣，將兩人都扣了下來。只是這樣一來，連山的處境可能就不大美妙了。他原是敗將之子，現(xiàn)在又生出事來，齊王也不是個會一直看護某個人的細心人。

    齊王果然對程素素更關(guān)心一些：“幸虧你報信，否則今日就又要吃虧了。呼延英要是聰明，怕是會猜到原委，你那個事，先不要動了。”

    “是?！?/br>
    “好了，去領(lǐng)人吧?！?/br>
    程素素將小青領(lǐng)了出來，門口登車的時候，見到一個半生不熟的面孔在旗桿邊上往這邊看，對小青道：“哎，那個一定是來找你的?！?/br>
    小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給娘子惹麻煩了?！?/br>
    “不算什么，去說兩句話吧……”

    “哼！”這邊和解的話還沒說兩句，那邊一聲冷哼傳來，程素素凝目望去，程犀是領(lǐng)了幾個打架的書生，而打幕府里挨完訓出來回營整頓的軍官們也出來了。

    修羅場啊這是！

    程素素此時才知道，阿彪復述的話是開了美圖秀秀的，書生們的嘴讓程素素一個旁聽的都想打人。程犀不幸又躺了一槍，軍官們以為他教唆的。得，一群人又被拎到了齊王面前。

    軍官們先哭了起來，一個個淚流滿面：“誰不想上報國家、下護百姓，圖個封妻蔭子？這些耍嘴皮子的，自家什么有用的事都沒干，就會背后捅刀子！”

    書生們也不干了：“你們護住了嗎？！”

    齊王面前不罵臟話，可不罵臟話的時候更難讓人應付了。

    齊王也很頭大，這會兒簡單粗暴也可以壓制，但是不定什么時候再鬧起來，只會鬧得更大。齊王對程犀也就有點不客氣了：“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呀，怎么看著他們鬧起來了？你怎么說？”

    程素素不干了，這干她哥什么事？從頭到尾她哥都是受害者好吧？當時就說：“殿下，這與我哥哥又有什么干系？一群不懂事兒的打架，倒怪懂事兒的了?！背滔瑢⑺戳讼氯ィ骸澳銊e添亂?！?/br>
    齊王大聲喝道：“都閉嘴！”

    閉嘴你妹哦！程素素從他掌中冒出頭來，繼續(xù)吐泡泡：“您是主帥，可您最要緊的事沒辦好，沒讓他們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么在進行這場戰(zhàn)爭，看得我都替你們急！

    看這兩撥人，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呢？互相爭吵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只有你們自己就一定能打勝仗了呀？是不是只看到輸贏了？不止跟外人有個輸贏，自己人爭起輸贏來斗得更狠啊你們！”

    先數(shù)武將：“封妻蔭子？你們換個主子也能得到，怎么不降了去？”

    再罵書生：“跟誰撒嬌呢？要誰護著你們呢？魏虜求文士，必能護住的，怎么不去？有亡國，有亡天下，易姓改號，是謂亡國。率獸食人，人將相食，是謂亡天下！魏國已經(jīng)在籌劃創(chuàng)制文字了！到時候不止是改朝換代，你們托夢給子孫他們都要聽不懂你說的是什么了！還tm添亂！”

    最后一聲吼：“都他媽的敢不敢合作？！鬧教匪的時候沒見你們這么蠢??！”

    第217章 風云再起

    一通吼能起到多少效果，程素素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她只是不想這兩撥人吵吵個沒完, 一吵吵就免不了有人將她大哥給翻出來。她大哥要cao心的事情也太多了, 再將什么“文武不和的起因”砸到他身上, 煩不煩？

    當然, 也不是沒有想顧全大局的意思, 有人能因此想明白了, 那是意外之喜。

    目前為止，絕大多數(shù)人看魏國仍然沒有足夠的重視，因為魏國的破壞而憤怒的人多得是, 親身經(jīng)歷過恐懼的人也不少，但是真正將魏國視作對手？對不起，還沒有成為風氣。

    本朝承平百年，若以一家一戶作比, 那是枝繁葉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 早忘了篳路藍縷的模樣。突然被人打了一頓，也只有憤怒，大多數(shù)人是不會有什么憂患意識的。

    更兼總有人一遇到事情就嚷嚷“禮樂崩壞”之類, 嚷得多了, 真正“禮樂崩壞”的事情來了的時候, 反而顯不出來了。高層是看出些端倪來了, 但是高層要擔心的事情太多, 不可能將魏國當作重點。

    這大概就是受著“天朝上國”教育, 與從小背不平等條約長大的孩子的區(qū)別了。程素素就是忘不了小冰河, 就是擔心將來會有危機, 腦子里總是旋轉(zhuǎn)著“治亂交替”，不知道就罷了，一旦覺得有問題而不提出來，覺都睡不好。無論真相如何，說出來就沒有遺憾了。

    她的判斷也沒有太離譜，齊王皺了皺眉，居然忍了下去，程犀與一、兩個書生也若有所思，將校里有兩個中年人也沒有炸。仍然有數(shù)名書生是一臉的不服氣，礙于程素素道理說得太冠冕堂皇，只能憋出內(nèi)傷——并不是信服了。幾個年輕的軍官索性將頭別到了一邊，道理么，他們一知半解的，被罵了也想……打住，那是個娘們兒，殿下面前不可動粗。

    齊王畢竟位置在那里，見識也不算差，尤其提到魏國要創(chuàng)制文字等事，他也警醒，沉聲道：“一個一個，還不如一介婦人有見識！都回去反??！我要打贏敵國，不是看你們干贏一場群架！”

    齊王放話，還是很有威嚴的，將校們一個立正，腳跟一碰：“是?！?/br>
    齊王又掃一眼書生：“嘴倒利?！比缓笱埏L一轉(zhuǎn)，不再理會了，書生們討了個大大的沒趣。有膽氣壯、才氣了娘們氣的要與齊王理論，被領(lǐng)頭那個拽下去了——打不贏武夫不丟人，如果見識上也不如人而不自知，還要嚷出來說自己有道理，那就太丟人了。

    齊王對程犀道：“吶，現(xiàn)在我將這些渾人留下，書生你總能管得了了吧？”

    程犀老老實實一禮：“是?！?/br>
    程素素只覺得她哥哥這委屈太大了，還沒等她再吼，齊王眼睛又落到她身上了：“還有你！好好的小娘子，斯文一點！”

    臥槽！這是齊王？這種老媽子式的碎叨居然是齊王說出來的？程素素啞然。

    齊王道：“都回去好好想想！”他也不想這么和氣的，也很想找個由頭肅肅紀律，給大家緊緊皮！不過眼前這些人都不合適當殺雞儆猴的那只雞，只好遺憾地放過了。

    齊王語調(diào)平平的時候，給人的壓力反而更大，程素素也老老實實低頭稱是。齊王想了一下，卻命書生們先退出去，才繼續(xù)問程素素：“路上見了呼延英，還有什么事嗎？”

    程素素抬起頭來：“啊？”

    “再仔細想想，”齊王又對將校們說，“都認真聽，是她報的信?！彼脵C開起了個軍情討論的小會。上次是自己問，萬一有沒有想到的地方呢？不如大家一起來想一想。

    “為了不讓他起疑，我什么都沒做，也沒敢打聽。不過既約在了繁城，他能派人來接，那就是……魏國已的探子入境了吧？”當年魏九冒名蔣清泰的時候，就沒有能夠從面相上認出來，何況還有些腦子不清楚的投靠了魏虜?shù)娜?。再說了，走私販子都是雙方的，魏國特產(chǎn)的一些藥材、良馬、牛羊出產(chǎn)等等，也是不小的貿(mào)易項目。

    “再多想想，他們的習性。”齊王也覺得蠻奇怪的，他本身是一個不喜歡女人好強的人，這個時候倒希望程素素能夠有更令他驚艷的表現(xiàn)了。

    程素素道：“大致也就是那些了，呼延英的衛(wèi)士，確實是精銳。如果魏兵都是那樣的，恐怕要難打了?！?/br>
    “哼，”不服氣的年輕校尉輕輕發(fā)出一個鼻音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程素素心道，你肯定沒有被教過做人。

    唇角泛起一抹冷笑，程素素將兩只手平抬起來，一高一低地上下壓動：“對教匪你們在高處，對魏虜，你們在低位呀。別tm不服氣，認清事實才能將事做下去吧？國力而言，魏國當然是弱國，武力而言，他們占優(yōu)?！?/br>
    弄了半天，啥都沒搞明白，你們還打個p哦！

    連最穩(wěn)重的將軍也炸了：“什么？蕞爾小國……”

    程素素截口道：“我說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什么？以往你們對付的是亂匪，背后靠著偌大的國家，將士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人還比別人多，一打仗，一呼拉上去將對方圍毆打個死？你們現(xiàn)在對付的不是一群土里刨食的羊，對面是一群狼啊，自開戰(zhàn)以來，被突襲、被下套、正面被毆，比起他們，你們才是羊。這根筋轉(zhuǎn)過來了沒有?。孔兲炝?！”程素素抬起手來，在腦袋旁邊作了個“擰”的動作。

    程犀再也不能縱容她噴了，一把將她拽到了身后：“不要再胡說了?！背滔彩求@詫的，大家都知道的，論持久拉鋸，那還是誰家后勤強誰能堅持到最后。即便被魏虜屠過數(shù)城，又侵占了不少領(lǐng)土，包括程犀在內(nèi)，依舊沒有人覺得是敵強我弱的。齊王也是如此，理智客觀地比較兩軍，他也得出來敵軍單兵素質(zhì)更優(yōu)、機動性更好等等長項，同樣也沒有認為自己比別人弱。一聽這話，他只覺得可笑，笑到一半?yún)s再也笑不下去了。

    程素素在程犀身后依然不閉嘴：“仔細想想吧！從開戰(zhàn)至今，特么誰強誰弱?。?！再不別過這根筋來，以為只要人多打架就能贏，才要被教做人！哥，你別按我！當年在學堂，我一個打八個！人多有屁用??？！”

    程犀汗都流下來了。

    齊王聽到“一個打八個”并不詫異，反而觸動了神經(jīng)，是的，就是這樣！“你真以為是敵強而我弱？”

    “武力上，”程素素強調(diào)，“國力何須多言？必是我強而敵弱。然而國之強弱與兵之強弱有時候并不是完全一致的?！?/br>
    齊王低頭沉思，將校見他這樣，由不服氣而轉(zhuǎn)成微有惶恐——難道真是這樣？齊王再抬起頭來，眼睛變亮了幾分：“原來如此！”

    程犀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齊王，直到此時才轉(zhuǎn)到meimei身上。程素素對他點點頭，齊王眼睛越來越亮，臉上也神采飛揚了起來，最后定格在：“道靈，給那些書生找些事情做。”他要聚將了。

    程犀干脆地應了下來，拖著meimei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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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程犀一個字都沒有說，程素素也不覺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錯，知道了就要提醒，可比悶在心里看笑話、事后說“我就知道xxx”要好得多。

    到得安撫使衙門，程犀先給書生們布作業(yè)，一人寫一篇策論交上來。都是閑的！給他們找點事情做，包管大部分人都得老實下來了。

    處置完要緊的一件事，程犀緩過臉來，對阿彪道：“小青也受驚了，你們兄妹也好好說說話。還有連家五郎，給他安排個住宿的地方吧?！边B山現(xiàn)在齊王幕府里不假，不過今天的事情給程犀提了個醒，連山腦袋上還蓋著個李丞相一系的戳子。

    接下來就是兄妹談心的時間了。

    將meimei往書房一領(lǐng)，程犀往椅子上一坐：“你怎么這么大的膽子？！那是齊王！他心氣正在不順的時候，你這些話說得太險了。況且……誰強誰弱呀？”

    程素素平靜地道：“我知道他是齊王，人都是會變的?！?/br>
    “你還有理了?！?/br>
    “一朝天子一朝臣，性子不變也得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