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犀手一抖，水灑了，謝麟笑了起來，有些淘氣的樣子。看起來居然比程犀還要小兩歲，他的相貌配是這樣的表情，讓人全然生不起氣來。

    程犀將勺子一扔，目光變得銳利了：“芳臣，與我一句實話。舍妹年幼，你這決斷來得突然?！?/br>
    謝麟道：“我慕道靈之為人?！?/br>
    “我們難道不是生死之交嗎？”

    謝麟撿起長柄的勺子，舀了一勺水，給壺里續(xù)上，流水聲中道：“道靈，實不相瞞，我有些艱難。自父母故去，每有凄涼之感，如今與祖父長談之后，方敢勞動舅父做媒。我平生極少服人，然而確信道靈之為人。今年也曾見過令妹行事，不瞞道靈，觀其行事，方動此念。此心日月可鑒?！?/br>
    “我固知夫妻相敬如賓最好，卻是希望自己的meimei能夠……唔……不要過得像木偶。”

    謝麟嗅了嗅盞中茶：“道靈，我見過六郎的?！?/br>
    程犀啞然。

    謝麟?yún)s笑了：“男人總是奇怪的，胡亂談?wù)撆樱禽p浮。然而若素未平生，不知性情，又會覺得遺憾。不遺憾的，又有許多人會將妻子當(dāng)做牌位，另尋彌補?？吓c妻子交心的，妻子又更愿意舉案齊眉而不是畫眉。妻子也愿意了的，還能剩下多少？”

    程犀聽得也笑了。

    謝麟道：“我看重道靈，實不愿輕浮以待。令妹亦非輕浮之人，你我方有今日之約。我與道靈從見面起，至今幾年了？時常相見，還經(jīng)戰(zhàn)亂，才有如此情誼。至如令妹，我不敢言其余，想來相敬如賓還是能夠做到的吧？”

    程犀道：“你知道大理寺獄嗎？”

    謝麟道：“能好模好樣出來的，都是資歷。道靈，要不諳世事的美女，我會缺嗎？要來能煮了吃嗎？到了你我，求一賢妻而已。余者……你敢將meimei放出來給臭男人結(jié)交，試試性情合不合嗎？”

    “那怎么行？！”

    謝麟道：“有心做六郎，恐怕不會輕易答允，是不是？所以才有今日之約?！?/br>
    程犀道：“不愧謝芳臣，還有什么事能瞞得了你嗎？”

    謝麟低下頭，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若令妹不允，是否……”

    程犀道：“我自認看人還算明白，卻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了?？偛幌胨@么多思多慮。”

    謝麟道：“無憂無慮，未必是好事。道靈，若信得過我，可否答允我與六郎一晤？時間、地點，都由她來定。”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真的是一個好人?。?/br>
    所以素素改主意了= =！

    誰坑誰……還真不一定2333333333

    第64章 裝模作樣

    程犀又被劈了一道雷。

    讓當(dāng)事人打個照面，是不少人家在決定婚姻前會有的一個舉動。謝麟的要求, 顯然不是打個照面這么簡單, 他肯定是要求與程素素有比較深入的接觸。

    這個要求就有點出格了。

    程犀的心里是矛盾的。

    若是有一個男子, 跑到面前說對自己meimei一見鐘情了, 程犀一定要將這貨打成狗——如果能打得過的話。看一眼能看出什么鬼來？一見鐘情, 看的不就是臉嗎？混球！輕?。∏反?！別以為我不知道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當(dāng)然要看中meimei的聰明才智、賢良淑德（咦？）的男孩子，才能托付??！

    遇到謝麟這樣看中品性能力、要個賢妻一起過日子，他又覺得缺了點什么。此事好有一比, 而考個進士, 授個官, 拿皇帝的俸祿給皇帝辦差, 比起“君臣相得”就差得老遠了。

    自己的妹子嘛, 和妹夫相敬如賓還是不夠的，還想他日日為meimei畫個眉什么的才叫好。

    想要有比較深入的了解, 或者說得rou麻一點“靈魂的契合”，沒有一點深入的接觸, 也是辦不到的。

    終于, 程犀還是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六郎會來見你。”說完，眼神極其復(fù)雜地看了謝麟一眼。想將心里的小小愿望說出來, 又不大好意思。畢竟娶妻娶賢, 強行要求別人和meimei談情說愛什么的, 程犀也是難以啟齒的。

    謝麟?yún)s仿佛很懂的樣子，遞給他一盞茶水，含笑點頭致意：“多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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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要考我嗎？”程素素絲毫不見窘迫羞澀, 認真地問著程犀細節(jié)要求。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接受這門親事，程素素也就拋去了一切雜念，試圖用“現(xiàn)在的理念”來看待這次所謂聯(lián)姻了。

    論起門第來，程家比謝家差著老遠了，謝家擺出了姿態(tài)來也是給足了面子的，唔，那己方也應(yīng)該……

    程犀忽然覺得不對味兒：“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這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太快，讓他有點不太適應(yīng)。他去見謝麟之前，meimei只是沒有那么抗拒了而已，現(xiàn)在變得這么積極，開竅這么快？程犀很是不解。

    程素素笑盈盈地道：“我想明白啦，謝麟也沒什么不好?！?/br>
    “怎么好再直呼其名了？”程犀糾正了一下meimei的稱呼，才說，“怎么就沒什么不好了？”

    “也有禮貌，也有誠意，而且……長得好看呀！”程素素捧大臉。

    程犀哭笑不得：“胡說八道！光看臉，能吃嗎？男子，還要看品性能力，不可陰毒，也不可迂腐，要通達明理，又有才華，才算好男兒?！?/br>
    程素素湊到他面前道：“這個就交給你啦?！?/br>
    程犀頓時覺得壓力山大。

    程素素撓撓頭，假裝沒看到哥哥奇怪的表情，問道：“是六郎？”

    “當(dāng)然，”程犀不高興地說，“必得是六郎。”

    “哦……那你猜，他會說些什么？”

    “我怎么猜得到？”程犀別別扭扭地說，“我會跟著你去的?！?/br>
    “咦？”

    程犀瞪起眼睛來：“咦什么咦？怎么能讓你和他單獨見面？”

    兄妹倆來回扯皮，李綰卻在想著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幺妹，有件事兒……算了，還是官人設(shè)法問吧?！?/br>
    程犀忙說：“什么事，你說?！?/br>
    程素素翻了個大白眼！這態(tài)度也太區(qū)別對待了。

    李綰道：“當(dāng)年，我爹不點頭，是覺得謝芳臣鋒芒太過，或許是年輕氣盛。近來他行事如何，官人覺得可以，便是可以。然而對幺妹，卻另有一樁難事——謝家人口極多。可不能讓他將人撂到家里就不管了?！?/br>
    程犀謹(jǐn)慎地道：“好?！?/br>
    程素素心道，這能是什么事兒？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大不了……不不不，咱不殺人，從上打到下就好了嘛。

    三人又商議了好些細節(jié)，倒是李綰提供的建議更有實質(zhì)性一些。程犀還有些猶豫：“有些像討價還價了，這樣的話，還是得父兄來說為好?！背趟厮氐溃骸耙^一輩子的人，連該明晰的事情都不能說，還見個什么面？”

    惹得程犀又添一憂：“能說，也不要過于直白！”

    “好好好?！敝灰屗娒?，將事談攏，就行。

    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謝麟的事情，不好再反悔了，程犀耳提面命：“即便坦誠以待，也要徐徐緩進，不要暴風(fēng)驟雨，懂嗎？這是結(jié)親，不是打架?！?/br>
    “好好好?！?/br>
    在程犀的首肯下，許久不見的六郎，又重出江湖了。往玄都觀私下見謝麟的事情，只有程犀、李綰與道一知道，家里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程犀號稱要帶meimei去玄都觀里燒個香求個簽，將程素素給帶了出去。趙氏本想跟著去，卻被李綰拿桃符當(dāng)理由，給留在了家里。

    程素素一出大門兒就撒歡兒了，門前跳著轉(zhuǎn)了三個圈兒：“大哥，快點兒啊?！?/br>
    “矜持！矜持！”程犀一邊說著，一邊將meimei塞進了一輛車?yán)?，自己也跟著進來，將車簾放得嚴(yán)嚴(yán)的。哪怕將要見面了，程犀心里還是很不踏實的，再三問meimei：“你是真的愿意的？要是有什么緣由，也可以說出來的，凡事都好商量。早商量比晚商量來得好。”

    程素素早打定了主意，拍胸脯保證：“當(dāng)然，當(dāng)然愿意啦。我不樂意的事兒，你們能做得成嗎？”

    程犀一想，也是，遂不再嘮叨。心里還是緊張得很，娶媳婦兒是娶到自己家里來，天然會有心理優(yōu)勢。嫁meimei是嫁到別人家里去，不看在眼前，還是很不放心的。雙手放到膝蓋上，將理得端端正正的下擺上揪出兩朵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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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都觀里雖桃花落盡，瑞雪之下，景色正好。

    兄妹倆拾階而上，謝麟已經(jīng)等在靜室里了。程素素遠遠就聽到他在和道一侃道藏，道家?guī)追峙桑髋傻拈L處是什么，又有什么分歧。程素素敢拿桃符的逗貓棒打賭，謝麟在這上面的造詣絕對超過紫陽真人。

    道一似乎也對這個將要被師妹禍害的美男子比較滿意，他嚴(yán)肅寡言，此時居然多說了許多話！

    不太妙啊……程素素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謝麟也不是一個人來的。

    見兄妹來過來，謝麟從容而起，含笑問好：“道靈，六郎?！毙ζ饋硖一ǘ家_了似的。

    又介紹兄妹倆介紹：“這位是孟季玉，單名一個章字，是先父摯交。先父過世后，多賴孟世叔提點我。”

    程家兄妹對孟章頗有印象，程犀更聽過一些關(guān)于孟章的傳聞，也是肅然起敬：“孟先生?！?/br>
    孟章亦含笑問好。

    道一道：“我還有事，你們說話?！弊咔巴督o程素素警告的一瞥——老實點。程素素很想還他一個白眼，然而慫，乖巧地說：“師兄慢走，留心腳下?！?/br>
    于是便只剩下四人，孟章不走，程犀就更不會走了。程素素看看他，他也不理，再看他，他居然扭過頭去了，身子站得像根標(biāo)槍！程素素目瞪口呆，這讓她要怎么跟謝麟“談”？

    程犀站了一陣兒，忽然找了張蒲團坐了下來，閉目養(yǎng)神，眼晴實則開了一條縫兒。

    謝麟先說：“六郎?！?/br>
    “謝兄?！背趟厮匦Φ煤蜌獾靡?。

    孟章卻皺起眉頭來，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這兩個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動作卻活似照鏡子一般。都是先瞄一眼程犀，然后互相堆起假假的、客氣的笑容來。

    謝麟與程素素都掛著標(biāo)準(zhǔn)的虛偽社交式熱絡(luò)笑臉，兩人眼睛對上，都愣住了——這個眼神我見過！

    照鏡子似的，瞬間就懂了——原來你也是。

    兩人的心情不好描述，然而表情卻是一模一樣的，孟章看得……用力地咳嗽了兩聲，孟章低頭喝了一口茶，想了一下，抱著茶碗走掉了。真是辣眼睛！兩個都很有誠意、很認真地在裝模作樣。他想回去跟謝麟認真地談一談，這看起來，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二人絲毫不受影響，依舊做著“溝通”。謝麟道：“許久不見，六郎一向可好？”

    程素素道：“托福?！?/br>
    謝麟試探著，向程犀的方向微微轉(zhuǎn)動眼珠，留神觀察程素素，見她一副很明白的樣子。程素素見他往程犀那里看，也覺得這人很明白。都確定對方是想私下、真正單獨的談?wù)劊侄剂粲幸唤z不確定——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程犀瞇著眼睛看著呢，兩人說話前看他一眼，這很正常的?，F(xiàn)在這是在做什么？程犀將二人仔細審視，用力咳嗽了一聲。

    謝麟與程素素都一收心神。

    謝麟道：“初次見面，還是在慈恩寺，匆匆一瞥，未及留意。”

    難道不是在我老家嗎？程素素答道：“記得府上老夫人慈眉善目，很是和氣。那時人多，府上女眷雖多，也是行止有禮?！?/br>
    謝麟問道：“府上信道，不曾想會在寺中相遇。六郎后來又去過慈恩寺嗎？那里的冬景也……”

    程犀越聽越覺得不對味兒，忽然陰惻惻地說：“當(dāng)著我的面兒約下回呢？”

    程素素一笑：“哥，你不裝睡啦？”

    程犀見她一張無辜的笑臉，很想掐兩把！冷冷地看著謝麟，謝麟忙說：“敘舊，敘舊而已，你要是多想，我也是沒有辦法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