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對謝麟贊不絕口：“他可真厲害，我當時嚇出一身汗來，就怕他對蔡七說什么這個不是程家的幺妹嗎？沒想到他居然猜出來了，是個厚道人，知道了也不聲張?！?/br>
    程素素對謝麟是有點成見的，明知道這事兒謝麟算厚道，可聽自己親二哥這么夸，又生出逆反的心來了：“你對厚道的要求真低。”

    程珪認真地說：“人品確實很好，也提攜后進。大哥從他那里回來，還給我?guī)Я艘槐荆斈陮戇^、批過的文章。”說得像得了什么寶貝似的。

    程素素：……回家都沒覺得憋屈，現(xiàn)在感覺憋屈了。謝麟這貨，真是體貼又周到，本來是程家做事出格，現(xiàn)在倒像是他的錯似的，一下子就把她家哥哥們的心都收買了！

    程素素非常小人地想對謝麟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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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學(xué)畢竟是自己惹下的麻煩，程素素回家之后乖巧得很，連錢mama都對李綰悄悄地說：“姑爺這一家人，雖然有要大娘子cao心的地方，可省心的時候也是真省心吶?！?/br>
    李綰道：“程家從祖輩，人品就很好的?！毙睦镆廊挥X得程素素是為了照顧家里，才放棄的學(xué)業(yè)。

    程素素在家里也不覺得虧，蓋因李綰的到來，實則將程家的社交圈擴大了兩倍不止。程犀原本交往的，都是科舉同年、前輩，又或同事一類。有了李綰的存在，程家與京城上層便有了溝通。

    李丞相發(fā)家三十余年，宦海沉浮是老手，李家的底蘊實不算深，然而蕭夫人卻是已故蕭老丞相的女兒，這積累就又多了數(shù)代人。李綰承襲蕭夫人的交際圈，如今又將許多人際關(guān)系，都轉(zhuǎn)授給了程素素。

    程素素由此，推導(dǎo)出了一張巨大的人情關(guān)系網(wǎng)，非常炫目。從這比蛛網(wǎng)還密的種種線條中，程素素卻又看出了一些不太一樣的地方。早就知道勛貴與科甲，中間有一道鴻溝，然而從這張圖上，卻又能看得出來，兩撥人并非全然沒有聯(lián)系。

    圖上又能看出來一些比較明顯的結(jié)點，程素素動手，將每家人家單做一張硬紙的卡片，不停地在桌面上調(diào)整位置，來觀察各家之間的關(guān)系，自得其樂。

    李綰也沒有閑著，亦有些出游交際，便將程素素給帶在身邊，也是有意為程素素打開關(guān)系網(wǎng)。只是女子的交游不如男子多，程素素在圈里只留下一個“九娘的小姑子，乖巧可愛”的形象。

    到得冬日里，京城各家只要家有余財，便都有一個固定的項目——施粥。

    施粥的地點許多年來漸漸固定，女眷并不經(jīng)常出現(xiàn)。若有關(guān)系不錯，或有意結(jié)交的人家也在施粥，也會相約出來。可以一邊看家仆等分粥，一邊作些交際。

    去年程素素在學(xué)堂，這些事情都不曾參與，今年便被李綰帶了出來。程家的粥棚，與李丞相家離得近，遇到李家、李綰幾個jiejie等家也在施粥，彼此一番見禮。

    不多時，程素素便被帶到了不遠處坐下來聽她們講八卦。什么李綰三姐夫的舅舅在刑部做尚書，新被塞了個什么都不懂的關(guān)系戶，氣得飯量都減了。什么御史臺自己人參自己人，分作兩派，打著筆墨官司，熱鬧極了。又有大理寺，據(jù)說皇帝對大理寺有些滿……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正說到興頭上，李綰的大嫂忽然皺起眉來：“不太對呀，怎么領(lǐng)粥的好像變多了？”眾婦人一齊看去，也有說沒注意的，也有說確實多了的。程素素拉拉李綰的衣角，李綰偏過頭來，程素素道：“口音不大對，好像有外地的人?！?/br>
    她是從外地到京城的，對官話讀音比較重視，對口音算是比較敏感的。李綰笑道：“京城總有許多外地人來求個功名利祿，外地人多，豈不是正常？”

    諸女眷因京城是許多外地人往來求出頭的地方，各地方言聽得多，反而不大在意。聽李綰一說，便有人點頭。不等程素素說話，李家大嫂忽然道：“不對，外地人來求功名利祿，可也不是真的討飯吶！”

    這一說，便不大對了。

    李家大嫂召過一個婆子，命她去打聽，不多時回來，說是：“他們是一起往京里討飯的，年景不好，田地典給了員外家，過了時候沒錢贖回來，田就歸了別人了。有些扛長活也養(yǎng)不活家小的，就一家子出來討飯了。”

    “討到京城？”李家大嫂大驚失色，“這得多么大的事情？！怎地先前沒聽說過呢？”

    程素素心里咯噔一下，她想到了一個詞——兼并。算算本朝開國也差不多百年了，兼并之事也應(yīng)該到了一個矛盾比較嚴重的階段了。

    李丞相家的女眷們?nèi)粘Τ⒎侨珶o接觸，或多或少會有些意識，面色都略為凝重。這一次施粥，耳朵里聽著感謝，就不如以前那樣覺得開心了。施粥在略顯壓抑的氛圍里結(jié)束了，程素素與李綰回到家中，都等著程犀回來，告訴他這件事情。

    豈料程犀回來之后，給她們帶來另一個震憾的消息：“有匪作亂，朝廷要開始清剿了。我，大概也是要去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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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與李綰都吃了一驚，程犀一個文官，還是禮部祠祭清吏司的，清剿亂匪怎么也輪不到他吧？

    這事兒，還是皇帝派的優(yōu)差呢！

    程素素因為想到“兼并”心情壓仰，然而此次的叛亂，在朝廷眼里，算不得太大的麻煩。國家太大，過幾年就要來一次天災(zāi)人禍，已經(jīng)習慣了。如今國勢到了一個不錯的階段，匪，剿唄！錢夠、兵夠，就是碾壓過去。

    甚至很多人是將剿匪當作晉升的加速器的。

    李丞相趁把門生史先生推出去，因史先生統(tǒng)籌后勤能力頗佳，奪情起復(fù)。各家也趁機推自己的人，吳太后、袁皇后的娘家，亦有子侄去鍍金。

    統(tǒng)陣的是征南將軍，有經(jīng)驗的大將。他要的三個得力干將皇帝都滿足了他的要求，關(guān)系戶里，也有純蹭的、也有能干的。征南將軍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隨別人跟著蹭功勞，也帶著自己子侄上陣。

    皇帝一邊想著長生成仙，一面做一個稱職的皇帝。要緊的一件事，是培養(yǎng)太子的同時，給太子養(yǎng)人手。唆使太子舉薦一批年輕人，使之感恩戴德，打上東宮烙印。如謝麟、程犀等近年來新晉俊彥，都是皇帝欽點讓太子舉薦的。

    其中，張起撈軍功，謝麟與程犀等進士，則是一路跟著去撫民或是做些監(jiān)督后勤工作的?；实矍橹?，這樣平亂，也是軍中發(fā)財?shù)臋C會。這就一定要有人看著，不能搜刮得過份。軍士搜刮過后，需要安撫百姓。許多文官便領(lǐng)了新職，或是御史，或是安撫使下屬官。有些干脆便新授了叛亂地區(qū)的地方官職，皆是為此。

    最后數(shù)了一數(shù)，干實事的與蹭功勞的，對半開——這是皇帝的想法。

    程犀是想去干實事的，現(xiàn)在顯然是被算在撈資歷的那一撥里的。

    李綰聽了笑道：“我小的時候，這樣的事情也遇到過兩回，往年常聽人說，誰誰家這回占了便宜了，不想這次……”說著搖了搖頭，“官人也別當真是出去享福了，比在家里苦的，我給你備些衣裳丸藥，衣裳能給別人，藥可得留著自己應(yīng)急。我阿娘說過，這種事兒，水土不服和疫病，比亂匪可怕?！?/br>
    只要不在外頭病死，不犯大錯，回來就是加官晉爵。

    程素素聽他們說體己話，提著裙擺就要走。程犀道：“你站一下。”

    “咦？”

    “我走了，你不許再打人了！我知道，別人拉不住你！”

    程素素拍胸脯保證：“放心！不打！我一定把家看得好好的。”

    “史先生起復(fù)，岳父那里學(xué)堂一時也難尋好先生，二郎、三郎都回家來讀書，你要悶了，與他們一道溫習功課?！?/br>
    “哎～”

    “去吧?！?/br>
    有李綰在，程犀的行李都不用程素素cao心，出行的日子定在五日之后。家眷們只在城門樓上遠遠看著隊伍開撥。

    程素素正在找著她哥哥，被人湊過來輕輕拍了拍肩膀。回頭一看，不禁愕然，來人竟是安泰郡主。想起來與她訂婚的似乎是永興侯的嗣子，也在此次“出征”之列。便對她也是一笑。

    安泰郡主低聲道：“別往左邊看?！?/br>
    第48章 樂極生悲

    程素素反射性地往左邊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安泰郡主的提醒是對的。那位“小冠軍”不知為何沒有在下面出征的隊伍里, 反而混到了城樓上警戒的隊伍中。然后這小子沖她一揚下巴, 要多傲慢有多傲慢。

    程素素一臉踩到狗屎的表情轉(zhuǎn)回臉來, 正看到安泰郡主一閃而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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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泰郡主是臨時起意的。

    玄都觀偶遇, 回來后齊王府里也慪了一回氣, 最生氣的人就是安泰郡主。齊王和王妃倒是都很開心，世子的尷尬之情在說到遲幸時也被沖淡了許多。

    一家人說起遲幸，世子道：“真是犯傻, 哈哈哈哈?！?/br>
    安泰郡主看不下去了, 一直陪著齊王妃感受尷尬的可是她：“他傻他自己的, 為難小姑娘算什么？丟人現(xiàn)眼！”

    齊王妃笑道：“哎呀, 別這么說, 要是素素真的被氣哭了，或者服個軟, 他一準兒回頭圍著轉(zhuǎn)的。他那是喜歡素素，很有趣的。那是真心的, 你們也不幫幫他, 他會對素素好的。”說著嗔了齊王一眼。

    安泰郡主咬牙問：“遲幸當眾下了她的臉，她干嘛要服軟？干嘛要哭給遲幸看？”

    世子道：“這個你就不知道啦……”

    安泰郡主容色一冷：“我只知道, 哪怕是你想娶, 人家也是能不嫁的。遲幸一個紈绔, 也敢施恩似的對士人家的女兒、相府的姻親。他額頭頂著天，下巴戳著地，臉可真大！當別人都是賤骨頭嗎？”

    齊王妃懵了, 喃喃地問齊王：“她這是怎么了？”

    齊王斂了笑容：“天氣變熱，她火氣大，你去給她準備些去火的梨水?！?/br>
    “哦哦哦！”齊王妃起身就走。

    安泰郡主深呼吸，有些嘲諷地問：“阿爹阿娘當年，就是這樣的？”不然齊王妃怎么突然反應(yīng)這么快了？

    “有何不可？”齊王淡淡地說。

    安泰郡主張張口，世子打斷了她：“阿爹，meimei說的也不是全沒有道理。對方身份，遲幸這么做是有不妥?！?/br>
    “你們都鄙視自己母親的出身，”齊王口氣依舊平淡，“你們覺得她令你們難堪了，你們凡事對她就格外苛刻。她喜歡的，你們就不喜歡，她贊同的，你們就要反對。她身份低賤，不如士人女兒，所以比人低下，沒有骨氣，是這個意思嗎？”

    安泰郡主斷然否認：“我沒有。養(yǎng)移體、居易氣，二十多年了，依然如此。是阿爹過于縱容?！?/br>
    “我寵得起?！?/br>
    安泰郡主目瞪口呆，停了一刻才說：“這樣好嗎？”

    “很好啊。”

    “我也能這樣？”

    “有何不可？”齊王眼風輕飄飄掃過女兒，“你要那么多心做什么？不可愛。”

    “這般以勢凌人，不顧別人喜怒，想一出是一出。遲幸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好幫的？”

    “你也沒有多關(guān)心那家人，對遲幸也不過是遷怒，你心里還是對父母有怨氣，”齊王句句誅心，“你對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誤解？你生來是我的女兒，就可以不管不顧，有什么問題嗎？”

    安泰郡主大口大口地呼吸，依舊覺得胸悶：“物議風評，能夠不管嗎？”

    “真有趣，我的女兒，要被別人用舌頭給捆住了，”齊王食指敲著扶手，“我什么時候管過這些？這些什么時候?qū)⑽胰绾瘟?？嗯？都說不能的事，我不是也辦成了？婢女就可以做王妃，不服，憋著。你呀，不如你娘。你娘要像你一樣想，你們兄妹，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我只要將最要緊的事做好了，享受是我該得的?！?/br>
    安泰郡主與世子齊齊一噎，齊王擺手道：“醒醒腦子，越大越像塊木頭。不可愛?！?/br>
    安泰郡主險些沒被氣昏，卻再也找不到反駁齊王的論點。世子聽完父親與meimei的對話，覺得兩邊都對，所擔憂者，唯有：“阿爹，話雖如此，遲幸可不是親王?！?/br>
    “知道了，”齊王打了個哈欠，“扔去營里歷練歷練，練出來了，什么事都沒了。練不出來，也什么事都沒了?！?/br>
    世子一笑低頭：“是?！?/br>
    安泰郡主的心情從此便不好了起來。放言也要學(xué)王妃那樣，卻總?cè)滩蛔」苁?，便將程家給忘到腦后了。直到再見。

    ——————————————倒敘完畢————————————————

    見程素素年紀雖小，對遲幸也是不喜搭理的樣子，安泰郡主心情好了許多，低聲道：“別理那個混賬！”

    “我沒理過他呀?！背趟厮夭恢@話從何說起了。

    安泰郡主道：“以后也不用搭理，他就是人來瘋。”

    “哦?！?/br>
    兩人交談不數(shù)句，那廂李綰找到了程犀，指給趙氏看完了，又要指給程素素看，一回頭：人呢？

    挪了兩步，抓住程素素的手：“快看你哥哥，咦？郡主？”

    安泰郡主亦含笑致意：“先送人?！焙鋈幌肫饋恚趟厮叵袷遣惶靼椎臉幼?，可程家人呢？她看遲幸行事不順眼，安心要將遲幸的好事給攪黃掉，她就不信了這世上奇葩會有這么多！齊王委實沒有看錯女兒，安泰郡主就是跟齊王妃的行事方式，杠上了！

    待隊伍走遠，安泰郡主尋了個機會，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李綰：“可萬萬要當心，別讓這瘋子禍害了你家小娘子。”

    李綰已聽程犀講過此事，然而程素素自己沒往這上頭想，也就沒人提及。如今聽說遲幸似乎還不死心，頓時警惕了起來：“承郡主提醒，我一定提防他！”

    安泰郡主一笑，拍拍她的肩膀：“不過順口一說，也不值謝，你要有空時，咱們再去賞花，不帶別人?！?/br>
    李綰一向同情這位郡主，很小的時候就陪齊王妃受尷尬，很快就答應(yīng)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