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趙氏正盤點著私房，細細地分類：“這些是給你的，這些得給你大哥預(yù)備著，他也好說親了。說好我的私房都給你，你別擔心，你大哥出息了，你以后會有更好的?！?/br>
    程素素無可不可，她就沒打算跟她大哥分開。笑瞇瞇地道：“好呀?！?/br>
    便在此時，外面喧嘩起來：“是程道士家么？”

    母女倆對望一眼，近來，都是問“是程進士家么？”如今說起程玄，又是為了什么？

    趙氏道：“快，去觀里請大官人回來。多喜，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兒。”

    多喜跑進跑出，回來滿臉驚異之色：“大娘子，是前回那個相府公子來了！進門就叫親家！”

    趙氏臉上笑容極盛，新科進士里，平頭正臉，且年輕未婚的，從來都是有大好的婚姻等著的。當下派人去把程珪也叫回來，再叫人去把程玄和道一都給請下來待客。

    李巽再次回來，也是十分詫異的，見到程玄，先執(zhí)晚輩禮，再與道一、程珪見禮：“不想竟有這樣的奇事！”

    道一心道：我?guī)煹苤辛诉M士，被相府相中做女婿，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巽在程玄面前是不敢擺譜的，乖乖地道：“老神仙，萬沒想到，您是昔年程公的遺孤！”

    作者有話要說：

    好戲開鑼咯～

    【1】玄都觀，是唐長安城里有的一座道觀哈，這里借用了名字，不要驚訝。

    第22章 陳年舊事

    “老神仙”一臉茫然。

    不止程玄，連素來精明的道一，也不知道李巽這是在說的什么。程珪一面將手里的一疊邸報交給多喜，打個手勢讓她帶到后面給程素素看，一面說：“還請明示……”

    說了四個字，忽然想了什么：“程公？哪個程公？前天邸報上的那個？”想摸邸報，多喜辦事利落，已經(jīng)捧著邸報走遠了。

    李巽慎重地點頭：“然?！?/br>
    程珪臉上一片空白。

    道一與程玄是道士，沒有關(guān)注邸報的習(xí)慣，程家原也無此習(xí)慣，這風氣是程犀考上秀才之后，程素素養(yǎng)成的。至今，也是程犀、程素素兩個比較關(guān)注邸報，程珪對邸報都不如他兩個重視。道一心中也是茫然的，唯一知道的是，既然李巽親自來了，當不是壞事。

    果然，李巽續(xù)道：“程公是我家恩人吶！”

    道一直接扭過頭去，以眼神示意程珪：你說！

    程珪一臉苦哈哈的，心說：我哪知道啊？只知道他老人家叫程節(jié)，朝廷給他平反了！知道他在本地做過官兒，籍貫是京城，被已經(jīng)致仕古老太師給按下去的。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邸報上沒寫！至少，沒有寫他的家人都有哪一些，只寫當年蒙冤，如今平反，要找回他的后代親屬而已。

    李巽知道得，也不是很多，最重要的一條，是他祖父李六親koujiao代的：“程公是咱家大恩人，就是他將你伯父判歸咱家的，咱家富貴，一半是你伯父給的，一半是程公給的?！?/br>
    這……這個人情就太大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各自知道的，都講了出來，可也湊不出全貌來。李巽情知，他伯父提出為程節(jié)平反的時候，是沒指望程家有后人，不過是趁著古老太師完蛋，了卻一樁心愿。豈料廣陽子常在宮中行走，一知道了消息，便將紫陽真人抬了出來，告訴圣上，紫陽真人的小弟子，扔在五行觀里悄悄養(yǎng)著的那位，就是程節(jié)的幼子。

    更讓李巽目瞪口呆的是，他自祖籍返京，將事務(wù)一一稟報，提到了五行觀姓程的。當時，李丞相沒有說什么，本次新科進士一放榜，一看籍貫，程犀是老鄉(xiāng)，才十八歲，叫來一瞧，與李巽還打過照面兒。李丞相問明在家鄉(xiāng)沒有婚約，招做了女婿！

    頓時成了李巽的妹婿。

    程犀言明當回家稟告父母，再作定奪，從李六開始，沒一個覺得被冒犯的。待知道程犀是程節(jié)的孫子，李六老夫婦倆，更是看他比親孫子還親！

    一時之間，在座諸人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道一回神快，心道：怨不得相府將侄子又派了來。此系師父家事，還是……

    道一目視程珪，程珪上頭有個能干的哥哥頂著，反應(yīng)比程犀就慢了半拍。經(jīng)道一提示，記得自己的責任：“世兄客氣了，只是，我等并不知道此事。果真沒有認錯人？爹？”

    不是他推搪，他祖父的事情，不問他爹，問誰？他爹可是一直講，是孤兒，是師祖紫陽真人順手揀來養(yǎng)的。況且，程節(jié)老先生名聲再好，祖父，也不是能夠急匆匆就認下的。幾十年過去了，萬一認錯，豈不尷尬？

    程玄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br>
    道一的想法，與程珪一樣，緩緩地問道：“可能確認？”

    李巽道：“紫陽真人雖患了失語癥，論據(jù)倒還是有的。當年程公四子，年長者發(fā)配的路上病累而死，年幼的，報了個夭折，不想是紫陽真人千里迢迢去尋，花錢從押解官兵手上買了來當了徒弟，文契皆在的。”又贊紫陽真人，這一輩子，就為了這一件事勞心勞力。

    程玄呆若木雞。

    道一冷靜了一下，道：“不知大郎現(xiàn)今如何了？”

    李巽笑道：“正與伯父一同往這里來哩。”

    程珪忍不住發(fā)了一個單音節(jié)：“??？”

    李巽對上一拱手：“今上圣明，以為這是一件奇事，準了伯父的請，派伯父返鄉(xiāng)行祭。令兄新科進士，照例是有返鄉(xiāng)報喜、探親、完婚等等的假期的，自然一同回來。圣上還要召見府上，命一同上京呢，宣旨的天使，怕已在路上了。我是被伯父以回來先行準備為名，派來通報消息的?！?/br>
    道一問道：“方才郎君說……大郎被丞相看中，要結(jié)親？”

    程珪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李巽笑道：“正是，不知老神仙意下如何？”

    “老神仙”很自然地將手往后一指，程珪與道一都心領(lǐng)神會——到后面，跟娘子說去。

    程珪起身：“我去將這好消息告訴阿娘。”

    ————————————————————————————————

    趙氏房里，正哭作一團。

    都在聽盧氏講古。

    原來，多喜將邸報帶到后面給程素素。趙氏催著程素素念邸報，程素素打開一看，先看到一個“程”字，細一看：“不是大哥的事兒，是說一個叫程節(jié)的，平反昭雪了，算一算，好有幾十年了……”

    “啪”一聲脆響，盧氏端著的笸籮落到了地上。程素素與趙氏看過去，只見她眼睛里流出淚來。趙氏嚇了一跳：“三娘，你怎么了？”

    盧氏一抹臉，問道：“姐兒，是誰？程節(jié)？”

    程素素有點懵：“對、對啊，三娘你認識？不對啊，他死的時候，你還很小的吧？”

    盧氏吸吸鼻子：“老天是有眼睛的?！?/br>
    “三娘？”

    盧氏哆哆嗦嗦地：“大娘子，那是我恩人吶！”

    趙氏到了對這類故事感興趣的年紀，示意她：“你坐下來，慢慢兒說，咱不急。”

    盧氏坐下之后，程素素給她遞了碗茶，熱茶下肚，盧氏鎮(zhèn)定了許多，開始絮絮地說：“這位大官人，原是在咱這里做過知府的，外頭那個澄堤，就是他修的。他姓程，就原叫程堤的。以前那邊河道九曲十八彎的，水急哩，不好通船。他廢了舊河道，筑堤，開了條直的河道，咱這邊日子才好過了哩。啊，那個朱家的小王八羔子，就是在那舊河道里淹死的。”

    趙氏越發(fā)感興趣了，坐直了身子，催她往下講。

    “好人哩，咱這里原先是窮的，他老人家來了之后，又是筑堤，又是修河，風調(diào)雨順的，日子也好過了。原先窮，生下孩子養(yǎng)不活，都溺死了，都扔了，聽天由命。女孩兒溺死的尤其多，他來了，不許再干這傷天的事兒。活命的孩子，都拿他的姓兒，當名字。姐兒原先問我叫個什么，那時候不敢說的哩，他被冤定了罪，不敢說哎。沒他老人家，我活不到長大哩。”

    程素素驚訝了，她在書上看過類似的故事，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在自己的身邊也有。盧氏活活在在眼前，就是實例。

    “再說一個，大娘子別惱，還有沒爹娘的孩子，道觀那里收養(yǎng)的，都姓了程。咱家大官人，也是這樣的。”

    趙氏道：“哎，那咱也收拾收拾，給他燒些紙錢。”

    說到燒紙錢，盧氏又想起來了：“咱這里端午，過這幾天，哪是過端午了？他老人家過世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將將五月初，說是犯了事兒，不敢祭，就連過七天。將將好折了牌樓，扎船送殯。不過幾十年過去了，都不敢掉，現(xiàn)在年輕人，都忘了緣由，以為是祖上傳下來，咱這里就這般過的端午?！?/br>
    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程素素十分茫然，她是萬萬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存在的。無論是程節(jié)，還是盧氏這些紀念他的人。

    盧氏哭了一陣兒，趙氏十分感傷，以帕試淚：“好人吶！”一屋子多愁善感的女人里，程素素手足無措，周圍的感動如此陌生，她一時跟不上節(jié)拍。

    盧氏等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沒有注意到她。趙氏催盧氏接著說：“那我還要備香燭?！?/br>
    盧氏積了幾十年的話，一時說也說不完：“李丞相大家都知道的，當年將他判給李家，就是程公辦的。好人吶！”

    程素素抖抖邸報，此事確實能看出李丞相出了力了的，原來，原因在這里。

    “上回李丞相家的小官人過來，才要到城隍廟里磕頭，你道城隍廟里供的是誰？那個就是老大人！因犯了事兒，不好祭他，就在那道觀旁邊兒上，給他起個廟，找了一件舊衣裳，在廟后頭起座墳。反正他護著咱過安生日子，又姓程，咋就做不得城隍了？”

    程素素靈光一閃：“怪不得何家……”

    “對咧！喪了良心的！他記恨著呢！姐兒，虧得你師祖出息了，記得小時候受過恩惠，護著哩……”

    程素素心中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覺，慢慢地浸潤著內(nèi)心。

    程珪就是在這個時候到的，見一屋子女人，臉上掛淚。害怕地問meimei：“幺妹，她們怎么了？”

    程素素不答反問：“二哥，你來做什么呢？前面客人走了？”

    程珪急急地道：“不是，是有一件事兒，得跟阿娘說?！?/br>
    趙氏抽抽噎噎地：“什么事兒？”

    “大哥被李丞相招做女婿了，相府李公子在等著回信兒哩?！?/br>
    “這是好事兒??！行！”趙氏一口答應(yīng)了，相府閨女，有什么不能答應(yīng)的？李丞相還記著當年程節(jié)的恩情，給他平反，人也很好。

    “還有，”程珪緩了一口氣，再說另一個大消息，“那個，邸報看了嗎？”

    “看了。”回答的是程素素。

    程珪慢吞吞地道：“那個上面的程公，聽李公子帶來的消息，好像，是我祖父?！?/br>
    噗通一聲，盧氏從椅子上掉到了地上，張大了嘴巴。程素素眼睛嘴巴又成了三個圓。

    程珪見趙氏還算鎮(zhèn)定，繼續(xù)道：“圣上以為此事堪稱神奇，召咱家全家上京。李丞相與大哥，已經(jīng)在來接咱們的路上了……”

    “啊——”一聲尖叫從趙氏口中出發(fā)，氣流劇烈地摩擦著喉嚨。程素素的嘴巴從圓變成線，驚異地看著趙氏，這聲音，絕非驚喜。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不是有許多事情都合得上了？ (n_n)

    第23章 前塵往事

    雖然不明白這樣的好消息，為什么趙氏表現(xiàn)得如此失態(tài)，程素素卻知道，不能任由她這樣尖叫下去。用力抓住趙氏的胳膊，搖了兩搖，程素素只恨手短，不能捂住她的嘴巴。

    趙氏被她一搖，叫聲頓失，低頭看了她一眼，然后……兩眼一翻，連人帶椅子翻到了地上。險些將程素素也給帶倒下。

    這一下更不得了，程素素原本所有的疑惑都得先放下來，先將眼前的亂局給處理了。她算是看出來了，程珪雖然書讀得算不錯，但是想指望他像程犀那樣里里外外全都精通，現(xiàn)在還是不行的。

    多喜已經(jīng)傻了，盧氏剛才一直在哭，現(xiàn)在正抽噎著湊上前。最可疑的是王mama，撲到趙氏身邊，往地上一坐，拍著腿就要開始哭……

    程素素只能大喝一聲：“都tm給我閉嘴！”

    王mama嘴巴張得大大的，也不敢說話了。程素素放下心來，她家不窮，可也不是深宅大院，從趙氏這里到前面的待客的正廳，隔得并不太遠。一齊叫起來，不但客廳能聽到，怕院墻外面也能聽到了。

    程素素對程珪道：“二哥，你先回前面說……就說……嗯，丞相不是要回來的么？到時候，兩家湊齊了才好說話。哎呀，要怎么說得好聽些，你去編！你會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