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怪她，七年來從未做過此等事，并沒有任何經(jīng)驗可循。家中人口簡單，也沒有人可以給她當(dāng)參考。所以，如何應(yīng)付母親，全是從記憶深處挖出來的，前世看過的小說電視里一些似是而非的……呃，斗爭情節(jié)。

    努力想了許多如何歪解經(jīng)典的話，又回憶了好些“機(jī)智片段”。

    程素素吃完早飯，滿懷信心地到了上房，等著趙氏開課。

    趙氏見她乖巧，心中一片柔軟，柔聲道：“你背書很好啦，做女工累不累？要是累，就緩一緩。不在此一時的?！?/br>
    什么時候？！?。〕趟厮啬康煽诖?。

    趙氏續(xù)道：“喜歡讀書寫字，是好事兒。不過姑娘家，該會的，也是要會的。唉，咱們家也不指望你做針線下廚，養(yǎng)家糊口，有個樣子罷了。”大不了以后陪嫁的時候，挑能力的丫頭過去。

    程素素受到持續(xù)打擊。

    趙氏想到哪里，說到哪里：“嗯，書還是要讀的。品茗養(yǎng)花，彈棋畫畫，這些閑適的事兒，喜歡就去做吧。”

    程素素被趙氏的善意糊了一臉，整個人都懵了。好比一個人，全副武裝上了戰(zhàn)場，卻被告知……停戰(zhàn)了。被潑冷水都強(qiáng)過被拖過去泡個舒服的溫水澡呀！

    趙氏說了不少，停下來喝茶的時候，程素素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來：“那……那我學(xué)什么？”

    “道理還是要學(xué)的嘛，你將我給你的幾本書都背會了，旁的，隨你去吧……”

    程素素徹底被打敗了。

    世上有這么一種人，別人對他橫眉豎眼的時候，為了面子，他也要死扛著。別人對他態(tài)度稍微客氣些，他就手足無措了。

    程素素十分不幸，正是后者。

    雖然也十分懷疑母親的轉(zhuǎn)變，程素素還是下意識地點(diǎn)頭：“好好好，背背背。”

    趙氏心中更軟了：“你大哥讀書，旬日還有一休呢，你今天也玩去吧?！?/br>
    程素素心說，我找誰玩兒??？趙氏平素也嬌慣女兒，規(guī)矩卻頗有些大家氣象，即不許隨意出門到街上，或者敲鄰居家的門找小朋友玩耍。用趙氏的話說便是：“女孩兒家，哪有天天往外跑的？”

    程素素試探地道：“那我能找間壁李娘子家的四姐耍嗎？”

    趙氏皺一皺眉，沒有直接反對：“你大哥今天放假，別他回來見不著你，要玩耍。過兩天，先叫三娘去李家問問，人家得空不得空。”

    呼……程素素放心了，還是原來的那個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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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上房退出來，程素素才發(fā)現(xiàn)，如果不讓她出門。那么，即便趙氏放她玩耍，能玩的地方也十分有限。繼續(xù)呆在房間里，總覺得上房那里怪怪的，索性跑到了書房門口去等程犀。

    程犀回家的時間不早不晚，太陽沒落山，程素素就等到了人。

    書房不用的時候是鎖著的，程素素搬著小板凳坐在鎖頭底下，盧氏與小青一邊一個陪著她。

    見到程犀，程素素站起來，一臉嚴(yán)肅地道：“大哥，你昨天跟娘說什么啦？”

    程犀以手加額：“我說怎么忘了什么事！”一面開門，一面將昨夜之事簡要講了。

    程素素先是咋舌“大哥厲害”，繼而笑得倒在盧氏身上“姜還是老的辣”。

    冷不防程犀問道：“你呢？”沒經(jīng)過什么事，會突然問我昨夜和娘說了什么？

    程素素一僵：“那個……我也……”說到自己小雞啄米一樣點(diǎn)頭答應(yīng)背《女誡》，程素素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智商，是個硬傷！并且，自己這個“聽到別人說軟話就沒原則”的毛病，真得治。

    程犀也頗為感慨，兄妹倆一起著了道，親娘還不是有意的。感慨道：“自己要有主心骨?。　?/br>
    程素素心有戚戚焉：“沒錯?？傻镁?，一不留神，就要輸啦。”

    程犀奇怪地問道：“什么書？”

    程素素一怔，忽然大悟：她與程犀對待趙氏的最大不同，正是她想著輸贏，程犀希望的是……共贏？

    第11章 何老員外

    當(dāng)你不在意某件事情的時候，就算它在你眼前滿地亂躥，你也是沒看見的。當(dāng)你在意某件事情的時候，就算它是條變色龍，你也能把它給揪出來。

    程素素往昔年紀(jì)小、遇事少，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今年多事，令程素素遲鈍地發(fā)現(xiàn)了一切的根源——大家的思想，在兩個不同的世界。簡單的說，就是“現(xiàn)代人”與“古代人”的差別。

    如今捅破窗戶紙，一切以一種全新的色彩，呈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一法通，萬法通，再看各人行事，皆是有章可循。眼前的世界，頓時一亮。

    這種心境上的變化，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只是眼下不顯罷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又過旬日，程犀再次得假回來。這一回，家中一切照舊，程犀也松了一口氣。真正休息了一天，次日放心回府學(xué)。預(yù)備刻苦用功個兩年，一舉考個舉人回來。一切順利，屆時十六歲，在本州府的地界上，也是值得夸耀的一件事，足以載入地方志。

    程犀打算得好，程家上下亦皆以為，難事已過，家中生活富足，程犀又有功名，一切該恢復(fù)起初的安逸。下回有事，該是在程犀中舉之后。至少，程素素是這么想的，正可趁此機(jī)會，多多學(xué)習(xí)些知識。以備日后之用。

    豈料老天偏要與她作對，在程犀再次返回府學(xué)后兩天，程家大門被一隊人拍得山響。

    麻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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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時，程素素正在趙氏房里學(xué)做針線。雖說趙氏做出了讓步，程素素也調(diào)整了想法，針線活，多少要會一點(diǎn)應(yīng)急用的。正學(xué)著畫樣子，外面拍門聲傳來，震得手上筆一抖，樣子描亂了。

    女兒描得似模似樣，趙氏看著，口角含笑。聽這聲音，也嚇了一跳，吩咐多喜：“讓門上看看，怎么回事兒？！再去書房，告訴官人一聲?！?/br>
    程玄昨日從道觀回來，今日便跑到書房里去躲懶了。

    程素素尖起耳朵，悄悄地聽著。

    不多會兒，多喜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大、大、大娘子，是、是、是何家、何家來了好些人，大門都快按不住啦！一個勁兒地要見咱家大、大官人?！?/br>
    “何家？”程素素單純地疑問，她以前太安靜了，趙氏規(guī)矩也嚴(yán)，不令出去，是以什么城中大人物，她知道得都極少。倒是往來家中的街坊，還認(rèn)識幾個。

    趙氏也問：“何家？哪個何家？”

    多喜道：“就、就是，白生了個進(jìn)士的那個何家！”

    趙氏訝然：“他家門第高，我家何曾與他家有甚往來？”

    程素素鴨子聽雷，只覺出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發(fā)生了。還是在主心骨不在家的時候。

    便在此時，程玄不緊不慢地踱了過來，對趙氏道：“但有事，你處分就是了?！?/br>
    趙氏道：“這是來找你的?！?/br>
    “咦？”

    “就是有福氣往外推的那個何家?！?/br>
    程玄眨了眨眼睛，面露迷茫之色：“他家不是最恨我道門，一向佞佛的嗎？”城里佛寺的香油錢，就數(shù)他家出得多。然而看五行觀像看仇人，恨不得五行觀天降雷火燒成灰渣渣。

    程素素背上一涼，悄悄拉一拉盧氏的袖子。小聲說：“阿爹阿娘說正事，我們回去吧?！?/br>
    盧氏一想，也對，大人說話，哪有小孩兒插嘴的份兒？且聽這事有些大，還是不在此處添亂了。彎腰將程素素抱了起來，向趙氏福一福禮。

    趙氏雖被程犀斷為目光不深遠(yuǎn)，也知此事蹊蹺，順手將一副裹在綢袋里的銀五事交給女兒，打發(fā)她離開：“拿去玩罷?！?/br>
    不要白不要！銀五事于成年人，是方便隨身攜帶的小物件，于小孩子，就是趁手的工具了。上頭的小剪子，正合她手的大小，學(xué)針線，用得著。程素素接過袋子，往身上拴了。

    出了門，便掙扎著下地：“放我下來吧。三娘，何家是什么人呀？”

    盧氏是本地人，于掌故頗熟，低聲道：“他家呀，心不好！”

    “咦？”

    攜著程素素的手，幾步進(jìn)了西廂，盧氏才低聲道：“又貪心，又壞了良心的。姐兒要記住，他們記恨咱們家?！?/br>
    “不是沒往來的么？”

    “他恨著咱們家的廟?！?/br>
    程素素心道：恐怕不好！雖不知道如何與道門結(jié)的怨，然則物反常即為妖。趙氏言道家中與何家素?zé)o瓜葛，那必是與五行觀的恩怨了?？峙聛碚卟簧?！否則，有事何不去觀里？反而找到門上？大哥又不在家，家里旁人……怕都管不了這事兒！

    他們是看準(zhǔn)了時候來的！專為堵她爹，還避開道一！

    程素素心里雪亮！對盧氏道：“三娘，你快去山上，說與道一師兄，就將家里的事告訴他！”

    盧氏道：“他？”

    程素素道：“娘說家里與何家無往來，那就是為了道觀的事兒了，師兄懂這些……”邊說邊斟酌措詞，要如何讓盧氏執(zhí)行自己的命令。這不是去廚下要個雞茸粥那么簡單的事兒。

    不想盧氏一拍大腿：“沒錯兒！是得跟小道長說！小青，你跟緊姐兒，護(hù)好姐兒，我這就上山去！”

    程素素：……

    這么聽話？

    盧氏打后門走了，前門依舊被拍得山響。程素素和小青兩個，悄悄又溜了回來在房門外偷聽。

    趙氏命多喜出去說：“當(dāng)家的不在家里，家里婦人不敢開門見外客，有帖子，請他們留下帖子回吧?！?/br>
    程素素尖起耳朵，聽到此言，心道，這應(yīng)對還挺不錯。前陣子是自己大意了，有些瞧“家庭主婦”不起。

    不想門外的人似乎鐵了心，拍門聲不再那么密集，而是有節(jié)奏的，一邊用力拍門，一邊哭嚎，那聲音，程素素在院子里都能聽得清楚。

    是個男人的腔調(diào)：“程道長，救救我父親吧！金銀錢帛，豬羊表里，都給你！望看在孝心份上，不計前嫌，開壇祛邪??！”

    “呯呯呯”三聲，又是同樣的“程道長”，再“呯呯呯”，再哭一句！三次“呯呯呯”，這一段就算念完了。接著來第二遍。

    如是往復(fù)，引了一堆人來看。

    趙氏憂心忡忡，程玄倒不在乎：“開門，我去看看就是了?！?/br>
    趙氏用力擰著帕子：“你不能去！”

    程玄道：“你有辦法？”

    趙氏也是沒辦法的，她如今能想到的可靠人，是長子?？刹耪f了不要兒子多cao心，兒子現(xiàn)在又在讀書。并不想打擾他……其次是道一，然而此時道一還在山上，叫他恐怕來不及，且不知觀里是否有事。

    敲門聲更響，哭嚎更慘。多喜慘白著臉跑了回來：“大娘子，他、他、他……跪下了！”

    趙氏問道：“誰？”

    “老員外的三兒子！”

    趙氏眼前一黑：“他身上七品官！跪在咱家門口，像個什么樣子？！”

    忽然，外面聲音停了。

    趙氏對多喜道：“你再去看看?！?/br>
    這一回，不等多喜跑到前頭，道一從后門由盧氏引了進(jìn)來：“師父、師娘，何家怎么了？”

    程素素能想到的，道一也能想到，甚至已經(jīng)將何家上上下下的雜事想了一遍。他還知道，何老員外今年七十三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此時不找和尚找道士，他家每給佛寺多少香油錢？這等好事，和尚會往外推？

    必?zé)o好事！

    道一沉吟一下，問道：“有人告訴大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