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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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多前,貞觀四年的春日里。麴鴻都帶著滿腔郁悶,和張定和哥哥一起秘密進入唐國。那段時節(jié),麴氏一族剛剛在高昌重新奪得政權(quán),張定和帶著麴鴻都去唐國爭取更多的支援。麴鴻都的母親是隋朝公主,有中原血統(tǒng)。由她出面,更容易博取中原統(tǒng)治者的好感。 一路上,麹鴻都被強行灌輸了不少如何與唐國統(tǒng)治者搞好關(guān)系的話語,她記得煩不勝煩。 他們從河西進入了敦煌,在那里住了兩日。 與高昌的干旱少花相比,敦煌城在那個季節(jié),杏花如云、桃林如雨、梨花如織……麴鴻都避開定和哥哥,獨自一個人帶著幾個隨身的婢女、婆子,頭戴著冪籬行走在敦煌的城池里。 在那片鮮花似錦、人如涌潮的繁鬧集市上,她那壓抑的胸廓終于得到了片刻的舒展。逃亡、傷痛、亡國……自從她麴鴻都來到人世以來,枉有一國公主的尊貴之身,卻永遠只是為了這個身份而受盡困頓與顛沛。 她像個普通富家少女一般,行走在敦煌的街頭。冪籬的薄紗根本無法遮蓋她欣喜的視線,何處有熱鬧,她便往何處去。幾位下人、仆婦怎么也勸不住她,只能一邊著人去報告張定和公子,一邊緊緊跟著她,一路來到了最熱鬧的香積寺講俗臺下。 那一日是敦煌翟家為自己府中多年在外學(xué)藝的二郎主舉行回府慶宴。河西各大教坊司都出盡自己拿手看家的本事,參與此間盛事。麴鴻都也看得停不下來。 此后,一名舞姬跌下仙云佛閣臺,在一片驚呼中,麴鴻都見到一名身著淺色胡服的少年,從翟家坐席上凌空而起,矯若游龍似的將那金色舞衣的舞者救了下來?;靵y中,麴鴻都被看熱鬧的人擠得退出了人群,正在這時,她的后背被一雙手扶住了。 “紅豆,你怎么在這里?!”定和哥哥又急又惱的聲音響起在她的身側(cè),紅豆是公主之身,千金貴體,怎能如同販夫走卒一般站在這里?他要帶著她離開此處。 麴鴻都死活不愿意離開講俗臺下。 她說:“你們什么都要管著我!什么都不讓我自己做主!難道就不能讓我看完這一場演出?” 定和公子見她滿臉淚痕,將她肩膀扳回去,讓她面對香積寺:“那公主就盡興吧?!?/br> 高昌侍衛(wèi)悄然便裝站在他們身側(cè),張定和陪她一起觀看表演。鴻都淚水朦朧地繼續(xù)看節(jié)目。 正在郁結(jié)難耐,恨不能大哭一場的時候,麴鴻都竟然又見到了那位胡服少年郎。 他將胡服挽在腰帶上,輕捷地躍上鸞鳳鼓,要為敦煌的族親跳舞助興。講俗臺下頓時掌聲如潮,鴻都知道了,這個少年并非旁人,正是翟家二郎主。 因為翟家二郎的親自“獻藝”,方才那舞女墜臺的小小風(fēng)波頓時便消失了,眾人鼓掌喝彩,為二郎助興。 鼓韻起,云雷動,足提點,風(fēng)拂柳。 麴鴻都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將翟家郎君的每一個動作都看到了眼底,看入了心中。 平心而論,他的舞蹈因為不曾精心編排過,不能與那日講俗臺上其他教坊樂班的歌舞相比;就連為他伴奏的那名小樂女,也是琴技平平,毫不吸引人。 可是,這是一個多么自由的少年! 他像一道風(fēng),在講俗臺的中央隨心起落;他像一只飛鳥,在碩大的鼓面上自在翱翔。他的笑容,像是能夠映亮她整個心扉似的。璀璨著落入她的心間,從此仿佛放了一顆寶石,稍不留意,便會在心底閃耀出那獨屬于他的光彩。 很快,翟家宴席散場,她也被定和哥哥帶回了客棧。 這不過是敦煌城街頭發(fā)生過的無數(shù)次浪漫而又沒有結(jié)果的邂逅。就連麴鴻都自己也不曾期望這點茫昧的種子,會發(fā)出怎樣的芽來。 她只是,用自己平凡的畫技,小心翼翼將鸞鳳鼓上的起舞少年,一筆一劃描繪在一張黃絹紙上。收在密匣里,偷偷在無人處展開看著。想象著如此風(fēng)華玉樹般的少年人,可以帶著她逃出高昌國這座巨大的樊籠。 可是她沒有機會逃出去。 有一天……他們說,他們說智勝年幼尚不能繼承大統(tǒng),父親又有頭風(fēng)舊癥無法理政。而定和哥哥在高昌復(fù)國之時傷及肺腑恐怕不久于人世。他們要在唐國謀一個人護佑高昌平安,護住麴氏政權(quán)。 而這個人,需要麴鴻都公主待其如待定和哥哥,為他掩藏身份。如果宗族有冷箭,她甚至要為其遮擋。 麴鴻都憤怒了! 她對于國家政權(quán)沒有任何妄想,她只是一個希望過平安幸福日子的小女子。當(dāng)初他們將她許配給了定和哥哥,她不愛他??墒嵌ê透绺绠吘垢兄嗝分耨R的情分,她也就接受了。如今,竟然要找個陌生人! 她不愿意! 她在宮室中絕粒三日,奄奄一息。三日后,定和哥哥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告訴她:那個人已經(jīng)找到了。麴鴻都閉上眼睛不想理會他們這些政客,在他們的眼里她永遠都是一個棋子,哪里需要便將她填在哪里。她喜歡什么樣的生活,甚至她喜歡什么樣的人,都沒有人會在意。 定和哥哥攤開手中的一張畫,絲絹上的畫像令鴻都一見之下,渾身俱涼。這是根據(jù)她藏在密匣中的圖,定和哥哥重新描繪過的。白色綾紋絹紙上,用筆流暢飽滿,鸞鳳鼓上少年郎的笑容,栩栩如生。 麴鴻都呼吸幾乎停止,驚呼一聲去搶這個深藏在自己心底深處的秘密??薜溃耗阍趺磿玫降? 張定和已經(jīng)非常憔悴了,被紅豆推得撞在桌腳邊,手上也被擦破了一塊。他藏起流血的手掌,黯淡的眸子里都是憐憫,他說:紅豆,我知道你很中意翟家二郎君,只是你懂事不肯說。如今恰好有機緣,我和大唐軍方做好了計劃,讓他到你身邊來。紅豆,是我沒能夠保護你,給你愉悅,讓你快樂。如今定和為公主做這最后一件事情。翟家郎君的妻室去世一年多,希望公主把握機會。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提醒她:有些事情,別做太過火。 他的妻室他是從小看她長大的,他知道她固然身不由己,頗為可憐。但也有著如何孤絕無情的一面。 麴鴻都終于明白了自己即將與什么樣的人舉案齊眉了。 她開始不住顫抖,她居然,可以跟自己那個藏在心底的夢,走得如此近? 一年后,定和哥哥秘密去唐國治病兼做人質(zhì),翟家二郎頂著滿臉的脂粉和膠皮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令鴻都失望的是,他對她很謹(jǐn)慎也很見外,這五年來她都沒有見過他的真實長相。若不是她知道,他就是那個在香積寺講俗臺上俊采飛揚的翟容,幾乎會以為定和哥哥騙了她。 她只能夜夜看著定和哥哥給她留下的畫像,慰藉自己的孤獨內(nèi)心:至少,人已經(jīng)在自己身邊了,她多少還是有機會的。 她用出所有的智慧與機靈,幫助他一步步走過難關(guān)。期待他能發(fā)現(xiàn)她的美。 可是! 她再也等不到了。 那一夜祁云殿外的驚鴻一瞥,卻伴隨著那個女人的到來。麴鴻都看著他微側(cè)過頭,無限憐愛地掃了那躲在暗處的女子一眼,然后告訴自己:“公主,這位是我娘子?!?/br> 短短幾個字,卻是一把把入rou的冷刀。麴鴻都仿佛碎裂的水晶石一般顫聲道:“你娘子……不是……”終究,公主的教養(yǎng)讓她克制住了這點失態(tài)。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護著那個女人退回寢宮。 鳳嘉宮外,傳來銅壺滴漏的聲音,聽著就像是一顆心,在慢慢滴血。 五年的忍耐,七年的相思……這一切竟然就這樣結(jié)束了。 麴鴻都將手中的雪白絹紙慢慢團攏,上面張定和公子親筆描繪的俊朗臉龐被她扭曲得一片胡亂:她每日都精心梳妝才出現(xiàn)在容郎面前,任何事情只要他需要,她無論多么艱難都會盡力完成。她用了整整五年的功夫慢慢熬著,以為會守得云開見月明。 誰知道,他竟然對她說:這是他的娘子? 他的妻子只能是她!只能是麴鴻都!她貴為公主,哪點不如旁人? 她用鏤雕著梅花小鵲的象牙梳,仔細(xì)抿了抿光滑如絲絹的云鬢:“來人,給我梳頭?!?/br> 十?dāng)?shù)位宮人走入其中,有的持鏡立在她身后,有的端羅帕香水,有的負(fù)責(zé)挑揀首飾。在麴鴻都的親自指揮下,她們將她一頭烏發(fā),裝點出富麗華貴的發(fā)式來。 麴鴻都穿上搖曳的金爍扇尾長裙,儀態(tài)萬方地走出自己的寢宮,坐上步輦?cè)チ似钤频睢?/br> 祁云殿里,一如往常般的,外面站著十?dāng)?shù)名高昌國的文書官員。小王子麴智勝已經(jīng)出落得風(fēng)姿頎長,正端坐在駙馬案桌邊,奮筆疾書著。翟容早就回自己的寢殿中了。 有人來報,紅豆公主前來。 麴鴻都走入駙馬寢宮,先看到了自己兄弟:“駙馬呢?” “姐夫不太舒服,在里面歇息?!濒鹬莿傧冉o長姐敬了茶,道。這偽“張定和”橫豎三天兩頭鬧病,有時候是真不舒服,有時候則是懶得見人,這誰也鬧不清他。智勝過來的時候,翟容已經(jīng)將官員上書的卷帙都清理過一遍了,讓智勝自己根據(jù)他分好的輕重緩急拿定主意。最近他越來越放手了,再過不了一兩個月,估計就得把這個高昌徹底撒給智勝了。 “智勝,你先退下,剩下的jiejie幫你來做?!濒瘌櫠及淹媸诌叺牟柰?,一雙眼睛微微垂著看不出表情。麴智勝生性敦厚,比較聽話孝敬。聽著自己長姐如此發(fā)話,向jiejie行個禮就走出了祁云殿。 麴鴻都看了看堆在案桌上的卷帙,心不在焉略微翻了翻。這些年她也時常來這座祁云殿,照看一下小王子的起居,送一些可口的宵夜。雖則與容郎不得見面,但是知道他就在十丈開外的地方,總是覺得很心安。他護著他們姐弟一步步走過來,要是能如此一輩子該多好? 可是……他擋著那個女人,生怕被他們看到…… 那個女人則環(huán)著他的腰……姿態(tài)親昵…… 麴鴻都全身都如著了毒箭,又痛又癢。這將近五年來,她一直在想方設(shè)法觀察著翟容,想著找到什么契機,能夠讓他們這種政場的合作,變出一點曖昧的情調(diào)。 她努力了那么久,什么結(jié)果都沒有。而那個女人一出現(xiàn),就能跟他身體交疊在一處!麴鴻都放下奏折,讓宮人遞上隨身帶著的銅鏡,她的臉出現(xiàn)在那面銅鏡中,一雙秀目中飽含紅焰。她伸手要過一盒細(xì)粉,慢慢勻了一下。 麴鴻都站起來,讓門口的文官都散去。 她站在祁云殿的殿門前,卻沒有往外走,轉(zhuǎn)過身體向著西閣而去:“去駙馬的寢殿室看看。”跟隨她的宮人一怔。 當(dāng)看到麴鴻都向張駙馬的寢殿室走來。落柯愣了愣,迎上去:“公主,有急事嗎?請讓落柯為公主通報。” “不必?!濒瘌櫠疾铰膱詻Q,寬大的衣袖一把揮開落柯。公主的威儀,甚至令站在兩廂的幾位承啟閣官員都遲疑了下來,不知道能不能阻擋。她已經(jīng)快步走到了張定和的寢宮外。落柯不能冒犯公主,只能在后面高聲道:“駙馬,公主過來了?!?/br> “讓她進來?!崩锩?zhèn)鱽淼匀莸穆曇簟?/br> 聽到這個聲音,麴鴻都立時淚水直流,她一把推開檀木殿門,站在了他的面前。這么多年了,她一直是如此耐心。可是現(xiàn)在她……她徹底絕望了。 麴鴻都走入寢宮,看到他已經(jīng)嚴(yán)謹(jǐn)?shù)貙⒚婺垦谏w起來了,不覺哭了出來:“容郎!” 翟容坐在自己的烏木案桌后,被她這一聲叫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回,他是真的詫異了。據(jù)他所知,他在唐國的真實身份,高昌是并不知道的。那時候跟他說的是,高昌國麴氏政權(quán)有國難,求到圣人面前,圣人選中他而已。 高昌人怎么會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翟容在頭腦中一番尋索,很快就確定,圣上不會將他的情況向高昌人說出來。能夠?qū)⑦@件事情做得天衣無縫的只能是,張定和。 自己進入高昌,竟然就是張定和設(shè)的一場局? 不過翟容很快就淡然了,就他與張定和短暫的接觸,他能感覺到這是一個真正擔(dān)憂自己國家安危的男人。與其說是定和公子將他誆入明成宮,不如說,是定和公子借助他與麴鴻都的某種機緣,讓麴鴻都愿意按照張定和事先設(shè)定下的計劃走。 想到此間,翟容心里生起一層厭惡來,她不是姓麴嗎?為何國家的興亡與安定,需要她的夫君如此謀局。 臉上不露聲色,道:“公主,你有什么就說吧?!?/br> 第169章 兵動 “公主, 你哭完沒有?”翟容覺得有些煩,這女人哭起來沒完沒了的。平日里大氣、溫婉都是裝出來的嗎?其實若若哭起來也是嗯嗯唧唧的,他從來沒想到“煩”這個字。 他道:“你我共事五年, 合作也算順暢。”翟容道, “我如今即將離開高昌。與你商量一下,以什么方式離開比較好?!?/br> 麴鴻都顧不得落柯就在旁邊, 撲上來想要拉住翟容的衣袖:“容郎!你不要走——容郎!” 落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讓他靠近翟容。翟容道:“公主你冷靜一些。”他加重語氣, “我到底還能不能跟公主商量, 或者合作下去了?” 讓她如何冷靜?麴鴻都哭得倒在地上。 她是真的絕望, 這些年她沒有少對翟容下手。他剛到高昌時,因重傷未愈,防備較為松懈。她給他下過毒, 期望將他毒廢,從此成為她的孌寵??上磉吀呷藷o數(shù),這人戒備之心又過于重,一些見效快的藥物, 鴻都根本沒機會下手。很快他就又緩過來了。 幸而那藥物藥性不大,他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下過手了。兩個人還能保持那種所謂的政局合作關(guān)系。麴鴻都看著眼前那張因為涂抹了膠皮和脂粉,而顯得分外冷酷堅硬。 麴鴻都道:“那就, 駙馬詐死吧?!边@是高昌麴氏和唐國承啟閣事先就商量好的,等到時機差不多,翟容以張定和的身份詐亡,權(quán)力移交給麴智勝。 翟容同意了:“明日我就走。” “明日?”麴鴻都再次愣住, “為何這么快?” 翟容一般不太想對付女人,可是這個畢竟是給他下過毒的人。如果不是若若有紅蓮內(nèi)力幫他控制住,他能否在斷掉杵冰草之后,順利過關(guān)?他自己也不好說,畢竟那幾日他真的是生不如死。這種痛苦,他不太可能繼續(xù)在高昌與麴鴻都這樣的女人共事了。 “我們之間的合作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下去了,”翟容也有些黯然,不是為了麴鴻都,而是為了麴智勝,還有高昌十?dāng)?shù)萬人。如果不是麴鴻都如此惡毒,還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他還想再呆幾個月。如今,還是早點打包回河西,回去哄哄他乖巧的小媳婦吧。沒必要被人惡心著。 麴鴻都搖晃了一下,跟這個男人相處已經(jīng)數(shù)年了。他的性情為人她又是用心揣摩的。知道他如今主意已定,不可能改變了。她慢慢站起來:“我能勻一勻粉嗎?” 翟容看著她恢復(fù)了一點公主的尊貴,點頭:“落柯,松開公主。給她一面鏡子,開一匣新粉給她?!钡匀菁侔鐝埗ê?,寢宮里脂粉并不缺。落柯退到旁邊側(cè)室去拿脂粉匣子。寢宮中麴鴻都和翟容一坐一站地彼此面對著。 空氣之中的寂靜,有點瘆人。 “容郎,我有多喜歡你,你知道嗎?”麴鴻都緩緩道,“七年前我曾經(jīng)在香積寺前見你在跳舞,我將你畫了像。”她從懷里掏出一張白綾絹紙,“你看,我將你的畫像畫下來,每夜在無人處……” 翟容打斷她:“這不是公主的手筆?!彼砸凰妓?,“是張定和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