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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十二年,故人戲在線閱讀 - 第13節(jié)

第13節(jié)

    “讓我想想?!?/br>
    譚醫(yī)生放了茶杯的當(dāng)口,傅侗文換了身衣裳,手拎著灰色西裝,步履輕松走入:“你們兩個人,在將我當(dāng)實驗室的兔子?”他笑,將西裝丟到譚醫(yī)生頭上。

    譚醫(yī)生的眼鏡被撞下來,氣得笑:“一個外行人,別以為知道兔子的用處就能裝內(nèi)行了?!?/br>
    兩人談笑風(fēng)生,昨夜煙消云散。

    過去那些日夜里,要經(jīng)歷多少,才能讓他們做到如此。

    沈奚看到傅侗文,想到后半夜兩人的“同床”,在這白日里生出了些許羞澀。果然夜黑和天明,人的膽量是不同的。

    她端起茶壺,對著傅侗文舉一舉,匆匆而去:“我去添水?!?/br>
    傅侗文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地笑了。

    那天,倘若她有勇氣回頭看,

    一定能發(fā)現(xiàn),那雙眼里已經(jīng)有了她的影子。

    第11章 第十章 明月共潮生(1)

    少頃,沈奚急匆匆攜茶壺歸來。

    兩個男人正拿著紙和筆,在一張報紙的邊角寫滿了法文和英文。

    譚醫(yī)生一直想回國后,翻譯出書,抽空就會要傅侗文和他討論。

    “看不懂了?”譚醫(yī)生睨她,“我讀書的時候,只會英文不行。很多的資料都是法文的?!?/br>
    “方才……你說你教授研究的病患都是梗死?!敝攸c是這個“死”字,她倒熱水時想到了,但凡看過的資料,病發(fā)了,大多逃不過死。

    “原來是為這個跑回來。我早和你說過,他目前身體狀況穩(wěn)定,不到你想的這么嚴重。你啊,在心臟學(xué)上還是外行。我只是擔(dān)心他最后走到這步,”譚醫(yī)生笑睨他,寫下了一個英文單詞,“他是這個。其實就是少爺命,讓著他,順著他好了?!?/br>
    沈奚看了看,類似心痹。

    此時,被討論的傅白兔表示,他想喝茶。

    沈奚雙手將茶杯遞給他,柔聲說:“燙,你慢著些?!?/br>
    此話一出,她先窘。真像是恨不得給他吹兩口,吹涼了。

    傅侗文和譚醫(yī)生都笑了,前者無奈,后者打趣。

    “說回前話吧?!备刀蔽奶嫠驁A場。

    “來,議議這個,”譚醫(yī)生指報紙邊沿寫的英文,“心悶痛?心抽痛?窒息疼痛。”

    傅侗文沉吟。

    “《內(nèi)經(jīng)》有說過心痹……有些中醫(yī)書里也有說厥心痛,”沈奚建議,“暫譯絞痛吧,絞痛這詞我們也有,‘當(dāng)歸芍藥之止絞痛’。”

    “好,就絞痛。我翻譯出書,用它,”他拍了拍傅侗文的手臂,“記住,你是心絞痛?!?/br>
    傅侗文不以為然,拿過來那張報紙:“此事刻不容緩,我們對于西學(xué),還是要有自己的教育書本。你回國不要再耽擱了,盡快著手做起來?!?/br>
    她附和:“我也可以幫你,譚先生?!?/br>
    譚醫(yī)生氣笑:“過去是一人指使我,如今倒好,成雙了?!?/br>
    沈奚低頭一笑,把玩起鋼筆。

    傅侗文又好似沒聽到,將茶杯擱下。他單手握著報紙,去讀印刷的文字。

    一月的《每日郵報》,全是過時的舊新聞。去年耶穌誕節(jié),西部戰(zhàn)線一部分德軍、英軍和法軍為了這偉大的節(jié)日,短暫停止互相射擊,還舉行了一場戰(zhàn)地球賽。

    傅侗文幾眼掃完:“這場球賽誰贏了?”

    譚醫(yī)生扯過報紙,也翻看:“沒寫嗎?”

    “英國贏了,”沈奚說,“另一張報紙有寫?!?/br>
    “細想下去,誰贏都一樣。”他又說。

    戰(zhàn)場殘酷,到最后踢球的人都活不下來。

    傅侗文將報紙也疊好,留在手邊。他人離開這里:“我去談個小生意?!?/br>
    在這游輪上,能談什么生意?沈奚猜想了一個上午。

    當(dāng)天下午謎底揭曉。

    他們的私人甲板上多了一個狙擊手,是傅侗文在船上問那些商人們借買來的。那個人身材矮小,也不與他們交談,每每從她面前經(jīng)過,她總能留意到這個狙擊手腳上漆黑锃亮的靴子,是警靴。他也喜歡抽煙,就是不講究,喜歡將煙頭在靴底踩扁,每回都是服務(wù)生,或是臨時管家將煙頭收走。就此,他們多了位臨時旅伴。

    在這晚入睡前,沈奚做足了準備。

    譚醫(yī)生說過,傅侗文的作息很規(guī)律,于是她決定要在他熟睡后再上床。為不露聲色,她還將譚醫(yī)生的書全都搬到了套房里。

    鐘表極緩慢地一分分跳動,指向九點。

    她翻著書,留意到他在洗手間,用純白的毛巾擦著手。她的手,撐在耳后,小拇指無意識地繞著自己的頭發(fā),快去睡吧,快去睡。

    傅侗文的皮鞋經(jīng)過,略停頓,沒進臥室,卻走向她。

    “是不是慶項和你說,我每晚九點會準時躺到床上,所以你準備了這些書,”他將那頁書替她翻過去,“說來聽聽,準備幾點睡?”

    “我讀書時習(xí)慣了,”沈奚仰頭看他,十足十的誠懇,“有時一抬眼,就是天亮。”

    傅侗文替她合上書。

    沈奚畫蛇添足地解釋:“我在說真的?!?/br>
    他笑:“總看專業(yè)書也無趣,我?guī)Я吮尽度蕦W(xué)》,想看嗎?”

    譚嗣同的著作,是禁書。

    她意外:“我聽顧義仁說過,是出了日文版,難道還有漢字的?”

    “我讓人私下印的?!彼髁私忉尅?/br>
    如此珍品,自然是要看的。

    傅侗文在衣柜下層翻出了那本書,丟去床上:“上床來看?!?/br>
    沈奚聽到這句,方才醒悟,他在用這個打破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曖昧??傄幸粋€順理成章的理由讓她上床去,否則,怕她真會挨到天明……

    她在洗手間里磨蹭了十幾分鐘,再出來,吊燈都滅了。

    兩盞壁燈,一左一右,懸在床頭上。

    傅侗文還是穿著襯衫,倚在那里,在看書。剛登船收拾衣裳的時候,她看到他是帶了睡衣的,可今晚仍是穿著襯衫。不過,她又何嘗不是怕誤會,完全不敢換上睡衣,只挑了夏日最輕薄的連衣裙充數(shù)。

    沈奚也上床,蓋了被子,將《仁學(xué)》拿在手里。

    果然沒有印刷廠的名號,是私印的。

    書是好書。

    可她的念頭,一溜到了天外。此時的傅侗文,是一種酒闌人散的慵懶。她在想,他在倫敦念書時,是否也這般神情和態(tài)度,閑階獨倚梧桐。

    想了會兒,默念了幾句荒廢,勉強靜心讀了進去。

    傅侗文這邊,恰好翻看完最后一頁,合了書。

    穿襯衫睡覺是一樁苦事,身體和手臂都被一層板正的薄布綁縛,活動不開。他人乏,書也翻完了,于是無所事事地靠在那,觀賞起了她。她今夜穿得是絲絨的連身裙子,細白的一截手臂露在外頭,沒有任何裝飾品,和船上的那些貴族小姐、商人太太一比,太過樸素。倒是耳垂上墜著兩粒小小的珍珠,贗品,但挺漂亮。

    傅侗文難得對女孩子用“漂亮”這兩個字,嘴上沒提過,心里也大多不屑。

    還是緞面的發(fā)帶,顏色不同,斜扣著的珍珠也是贗品。

    看來她將所有錢都用在了學(xué)業(yè)上。

    傅侗文將書擱在床頭,關(guān)上壁燈,宣告結(jié)束夜讀會。

    她從光明處,望向暗處的他:“你看完了?”

    “也不用都在今天看完。”

    也是。

    她又問:“要讓我檢查一下再睡嗎?”

    “我很好。”他回。

    片刻的沉默。

    兩人又都笑了,傅侗文說:“好了,躺下。”

    沈奚縮進了棉被里。

    傅侗文笑著搖搖頭,下了床。他趿拉著拖鞋從床尾繞過去,走到她那一側(cè)的床畔,關(guān)掉了燈。在黑暗中,她看到他是換了長睡褲的,光著腳。

    ……

    那日起,連著十幾個夜晚,她都被夢魘壓身。

    夢中,那個男人來索命,說他有萬千錯,也輪不到她來殺。

    沈奚每到噩夢都呼吸急促,輾轉(zhuǎn)難安。傅侗文總是耐心地隔著棉被將她抱起來,在她半夢半醒里,輕聲和她說別的話,將她從深淵拉回現(xiàn)實。有一夜,她在黑暗中聽他說,他和船上的廚子討論一品鍋,人家不曉得,倒是認得炒雜燴,李鴻章訪美時帶過去的美食,在美國風(fēng)靡了好一陣子。

    “想吃的話,三哥明日讓人給你做?!彼┥?,將她烏黑的長發(fā)捋到枕邊去。

    發(fā)絲柔軟,在他手指上打了結(jié)。這回他沒有硬拽,多了解扣的耐心,沒扯斷她的頭發(fā)。

    這夜后,她終于不再做同一個噩夢。

    如此,他們的旅程算真正開始了。

    早晨,傅侗文會比她起早半個鐘頭,每回都以拉開窗簾的方式,叫醒她。白日他們會在私人甲板閑聊,這兩位男士見多識廣,從不讓她冷場,從戰(zhàn)爭到商業(yè),再到醫(yī)學(xué),還有傅侗文所學(xué)的哲學(xué),最后落到莎士比亞歌劇和宗教問題上。

    只是顧及安全,她的活動范圍很小。

    晚上兩人也有了“夜讀”的共識,都倚在床頭,各自翻書,間或交談兩句,聲音也都放得很低。和他同住久了,她會留意到傅侗文在私底下是個隨便慣了的人,開門出去,是個翩翩公子哥,一扇門閉合,屋子里的卻是個不修邊幅的讀書人。

    起初大家還顧著禮,慢慢地,他也放松下來。

    他會兩三日不剃胡須,讓人將飯送入房內(nèi),不出門見人,就不收拾自己。一回她回房,看到他穿著襯衫長褲,光著腳,單手撐在桌上,身子倚靠著,在看一疊紙,上頭是他自己前幾日才寫的東西。

    她看他那一刻,他胡亂自己的短發(fā),語氣自嘲地笑:“看我做什么?”

    隨即,手稿被丟入垃圾桶,毫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