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龐大的殺機從曦的身上爆發(fā),他先前如同慈父般的假象全部幻滅,當(dāng)時他看著符遠(yuǎn)知,就像藝術(shù)家充滿愛意地看著新完成的杰作,那么現(xiàn)在就如同注視一件雕琢失敗的手工藝品,他思考的只是錯出在哪兒,是爐火溫度不對,還是上色的時候手抖了呢。 就像一個嚴(yán)苛的手工藝人,一旦作品出了毛病,那肯定不能賣出去砸招牌,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當(dāng)場砸毀這件失敗品。 宮主的忍耐在此刻終于告罄,斬雪的刀光在他指尖盤旋,靈力勝過海底怒潮,他站著的地方,海底地脈蘇醒,每一處沉睡的火山都在與他的憤怒遙遙呼應(yīng)。 居然,敢說我徒弟是泥鰍? “事不過三,本來念你到底是遠(yuǎn)知生身之父,雖然無血脈牽連,可他確實因你而生,生命由你傳遞,但既然你一不愿領(lǐng)父子情誼,二不肯認(rèn)錯改過,那就罷了?!?/br> 宮主的嘴角噙著冷笑,他第一次完全符合傳說里的天宮之主,冷漠,高傲,并且隨時可以一刀劈開面前任何礙眼的東西。 于是曦跳到了一半,手里的長刀似乎有千金之重,撲面而來是上位者可怕的威壓,海底傳來沉悶的轟鳴,在場的龍族們驚慌四顧——因為他們都是自詡為海洋兒女的佼佼者,如今他們腳下大地沸騰,海水激蕩,平日里如同身體延伸部分的海流也不再溫馴。 遠(yuǎn)方激戰(zhàn)的海族與入侵的魔龍同時頓住。 符遠(yuǎn)知當(dāng)機立斷,一把抱住宮主,把他按倒在一個折斷的石柱上。 “師尊!” 符遠(yuǎn)知整個人熊抱上去,于是地面的轟鳴不再那么可怖。 “師尊您不能動手?。 狈h(yuǎn)知大叫,“不就這幫礙眼的龍族么,弟子動手就行了,殺誰放著我來!您千萬不能出手,您一放開了動手——” 整個碧川海淵都要炸了! 第105章 符遠(yuǎn)知小心檢查過師尊身上的固魂鎖,那道秋閑為了送他入輪回而加固魂魄用的仙鎖, 如今已經(jīng)完完全全失去了作用, 重新回到十洲三島的宮主不再是殘缺半魂,養(yǎng)了許久以后, 雖然新生的那一半還不及原本神魂那般明亮,但已經(jīng)不會再有什么散魂的危險了。 而得益于那本被誤傳為道祖真?zhèn)鞯摹缎ㄎ⑿g(shù)經(jīng)》, 宮主原本的身體與現(xiàn)在的神魂依然有著完美契合度, 不會因為死過一千年而有什么靈魂移植后的排異反應(yīng)。 那就好那就好,符遠(yuǎn)知松了口氣,勉強把宮主按到到邊上坐下, 半跪在他身前,非常懂事地安慰道:“師尊您別生氣啦, 如果人人都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豈不是人人都是真仙大能, 海域個個都成了龍神龍圣了?” 宮主咂了咂嘴, 默默地抬手揉了揉徒弟的頭——比揉大橘還解壓。于是他剛才想把這幫龍族全部碾碎的心情終于緩和了不少。 ——檢討, 絕對需要檢討, 以前在二十一世紀(jì)明明沒有這么暴躁的! 都怪十洲三島不是和諧社會! 符遠(yuǎn)知仔仔細(xì)細(xì)地整理著自家?guī)煾竸偛疟l(fā)靈力時被扯亂的頭發(fā),因為宮主在二十一世紀(jì)時沒有什么機會接觸長頭發(fā), 所以這么長時間里一直都是隨便亂扎, 很容易就會被吹得亂飄, 而如果不是馬尾太違和, 宮主可能就扎馬尾了, 所以換句話說他根本不會梳頭。 順理成章, 符遠(yuǎn)知得意地甩尾巴——他現(xiàn)在真的有尾巴可以甩了,即便化形為人身,神魂的原型也因為血統(tǒng)的改變而可以化作蛇形,他大可以把神魂里的尾巴露出來甩一甩,雖然他這么做的時候?qū)m主的眼神有輕微的波動——就像看一只小狗。 “師尊,弟子服侍您梳頭吧?!狈h(yuǎn)知說著,從須彌戒子里掏出一把簪子,有金的銀的玉的,還有那種看起來很通透的水晶做的,有長有短還有的帶發(fā)冠,并且符遠(yuǎn)知還在往外掏。 宮主急忙用威壓按住那邊不老實的龍族,半天后又?jǐn)r住忘乎所以的徒弟,忍著笑問:“你什么時候偷偷買的?” 掏東西的符遠(yuǎn)知手一頓,臉紅得非常熟練。 “這個就行了?!睂m主挑出一個沒什么太多花紋的玉簪子——那些紅紅藍(lán)藍(lán)帶寶石的就算了吧,那看起來太過暴發(fā)戶。 “是!”符遠(yuǎn)知喜滋滋地拿著簪子,掏出玉梳子。 另一旁的龍族們成了一排扭曲的雕像,他們被來自云夢之主的威壓按死在原地,若是只有一個云夢之主,他們這么多龍族還有一戰(zhàn)之力,可奈何旁邊站著的那位——即便他們恨不得挖了眼睛,裝聾作啞不愿相信,但他們內(nèi)心意識到——那的確是龍神。 雖無真龍之血,卻有真龍之威,更令龍族們嫉妒成狂的是,他得海眷顧。 海洋在龍神身邊變得溫馴無比,暴躁的浪潮繞著龍神身邊轉(zhuǎn)一圈,就可以變得溫和又溫暖——這得益于龍神此刻的心境。 在得到傳承之時,海洋的意志從亙古的沉睡里蘇醒了那么一瞬,對新生的龍神投來堪稱驚鴻一瞥的注視,天道考核了試圖繼承海域力量的候選人,那一瞬間發(fā)生的事情并不只是符遠(yuǎn)知吸收龍神力量突破新境界這么簡單。 海洋似乎變成了萬魔窟,無數(shù)魔魂在其中掙扎,枉死的符家無名弟子們伸出扭曲的手指,他們對家族長輩最后的奢望變成絕望,深淵里彌漫著久久不散的怨恨。 ——你要復(fù)仇嗎?你要帶著海洋的憤怒,席卷讓你憎恨的一切嗎? 然后,然后沒有然后了,龍神傳承在下一刻完成,新生的符遠(yuǎn)知依舊是曾經(jīng)的符遠(yuǎn)知,他滿身魔氣,通體黑鱗,卻未有掌心四字熠熠生輝。 ——有所不為。 于是天道隱沒入虛無亙古,它默許了一個魔頭染指碧海。 陽光越過深邃的海,照耀在專心梳頭的師徒二人身上,看癡了一片年幼的龍族。 安撫完師尊,確定這個龍族聚居地不會因為惹惱云夢之主而從此消失,符遠(yuǎn)知慢慢轉(zhuǎn)過身去,面對將他帶來這個世界的龍族。 也就只能這么稱呼了,曦欺騙人類女子的感情,只是為了得到一個血脈完美、可以讓龍神復(fù)生的軀殼,他對這個軀殼本人沒有任何情感。甚至可以說,他求一個龍神,龍神他得到了,如今兩清。 但幾次三番動手挑釁,那就又有了新債。 宮主撤銷壓力,完全把場面放給符遠(yuǎn)知。 于是符遠(yuǎn)知的背后躥出一條粗壯的黑色蛇尾,他故意用蛇類的尾巴卷住了這位眼高于頂?shù)凝堊濉?/br> “你不是如此得意自己的血脈嗎?你不是,做夢都在朝拜龍神嗎?那你干什么不肯拜我?”符遠(yuǎn)知露出一縷可以說得上狡詐的笑容,魔徒最擅長玩弄人心,這一點是有過無數(shù)案例佐證的事實,他緩緩伸出手,手指覆蓋了黑鱗,變作妖類的爪子,爪尖在曦驚恐的注視之中慢慢刺入他的心口。 符遠(yuǎn)知說:“你既然如此得意自己的血脈,那我倒是想看看,你沒了這血脈,又該如何自處?” 金鱗在曦的身上浮現(xiàn)又幻滅,龍族全身的龍脈精華正在飛快聚集,最終在魔氣的引導(dǎo)下,化作一滴金色的血,從龍族的胸口飛出。 符遠(yuǎn)知一把抓住那滴血,然后曦?zé)o聲地倒了下去,之后因為站不穩(wěn),整個人在水中漂了起來。 “他……曦長老……曦長老要窒息了!” 龍族一片嘩然,一個水域之王,竟然會在海里窒息?可曦抓著自己的脖子,嘴里大口吐泡泡,臉憋得紅紅白白,眼看就要翻起白眼。 于是符遠(yuǎn)知甩給他一個避水訣。 “別死別死!”符遠(yuǎn)知還故意大呼小叫,“你可是深海里的龍裔啊,龍裔被水淹死也太丟臉了!” 所以曦聽了,干脆昏了。 …… 深海里的震動并未太過影響碧川海淵結(jié)界附近發(fā)生的戰(zhàn)斗,魔龍與鬼鮫成群結(jié)隊沖擊鮫人組成的防線,其中魔龍還好,鬼鮫則數(shù)量龐大,他們曾經(jīng)是鮫人的同類,只是魔氣的侵蝕讓他們既不再美麗,也不再有月下清歌的典雅。 黑鱗片的怪物沖向昔日的同胞,而鮫人的衛(wèi)隊也毫不手軟,從沉睡里被驚醒的大妖忙于抓走一群一群四處亂跑、不分?jǐn)澄乙黄鸶蓴_的小魚,海蛇族也加入了鮫人的隊列,海蛇中有不少剛剛化形的小妖,一個個上身是人下身是蛇,這還算好,有兩個化形化反了,和常規(guī)審美不太一致,弄了個人腿蛇頭,嚇得旁邊的鮫人差點哭出珍珠。 守衛(wèi)家園,海族傾巢而出,哪怕這些實力低微的小妖。 鮫人海巫與魔龍之中的強者對戰(zhàn),魔氣與水族的秘術(shù)對撞,但這些魔龍似乎另有目標(biāo),他們并不想浪費時間與海巫纏斗,而是努力撕開封鎖,想要往海淵北方跑。 幫忙保護小魚和珊瑚精的老蜃精忽然全是一抖,差點把蚌殼里的珍珠掉出去,他想起了藏在深海里的秘密—— 從極之淵里的封印。 蜃精記得當(dāng)年驚鴻一瞥的天宮主,作為這片水域最老的妖修之一,天宮主曾經(jīng)拜托給他一句話,說是若有后生來訪,便告訴他——云不蔽星辰。 那是對應(yīng)結(jié)界的方位,子夜時云都宮外,整個云澤川水汽化作云霧,遮蔽整個云洲,到時候站在云都宮下,不被遮擋的星辰所對應(yīng)的,就是封印至上魔尊的結(jié)界。 天宮主說過,屆時不止有后生自愿來加固結(jié)界,更多的,他可能會先一步等到試圖搶奪魔尊魂魄的魔徒。 “攔住他們!”蜃精發(fā)出的吼聲低沉沉悶,混在海水里傳出很遠(yuǎn)去。 海巫們卻驚愕回頭—— 他們背后,忽然出現(xiàn)了一片沉默而詭異的身影。 黑色的長條形巨物翻滾著浪潮,看起來魔氣沖天,尤其是他身邊那群游動的枯骨。 海巫們一時驚慌,背后魔龍撲來,但那些枯骨卻忽然整齊劃一地抬手,熟悉的海域秘術(shù)全部擊中活人們背后試圖襲擊他們的魔龍。 化身黑蛇的符遠(yuǎn)知發(fā)出如龍般的咆哮,被他以魔功喚醒的從極之淵海巫遺骸非常的好用,他們死于魔門奪寶,并且沒能守住云夢之主的魂魄,這雖然讓他們不理解,為什么魔門打上來不搶至上魔尊之魂而搶走了云夢之主的,但這不妨礙愧疚與憤怒讓他們的魂魄無法安息。 如今,魔門再來—— 殺!殺了這些魔徒!殺了他們,否則水域難安! 不肯安息的靈魂無視了后輩們眼角滾出的珍珠,聽從了新任龍神的指令,一往無前,一如生前。 不知何時回來的魚道師出現(xiàn)在海平面下,他揮動雙手,碧川海淵的結(jié)界因此完全打開—— 無數(shù)劍光入水,等在海岸邊的穹山劍修整齊劃一,動作干脆利落,引起無數(shù)驚呼。 魔佛不甘人后,從劍光之中,無數(shù)血蓮飄出。 不逾萬歲的龍族從神殿中被放出,眼見海水翻滾,一瞬間席卷而來的愧疚讓他們無心多想,于是金色的龍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正中央,與魔龍的身影糾纏在了一處。 但是他們的老大卻都不在現(xiàn)場,宮主坐在遠(yuǎn)處欣賞徒弟的英姿,而謝然此刻正抱著好不容易抱到的穹山劍主,坐在海邊看浪花、等日出,大能們一個比一個愜意。 ——北山家那些貓咪沒有成功拿到顧景驚鴻劍,葉望砂一個冷冰冰的眼神就足以嚇跑他們,但他們拿到了謝然那把仿魔劍,并且約定,展出收益五五分成——謝然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寬宏大量、平易近人又很會做生意的好魔。 “望砂,你不再恨我了吧?” 葉望砂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回答:“我從未恨你?!?/br> “可我……”謝然低下了頭,“可我的確背叛過你?!?/br> “你還小?!比~望砂回答。 ——雖然謝然明白葉望砂的意思是他當(dāng)時年幼,且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只不過做久了魔徒,思維總會帶點奇怪顏色,以至于謝然下意識地回答:“我可不小?!?/br> 葉望砂的目光里帶上了顧景驚鴻的劍氣。 “……”謝然正襟危坐,做個好魔。 但他仍舊耿耿于懷:“望砂……若你真的不恨我,為什么幾千年里你始終不肯見我?” 穹山劍閣那道門曾經(jīng)是謝然不可逾越的天塹,以至于他曾經(jīng)以為穹山劍主該是恨他入骨。 “望砂……是我,其實是我,混戰(zhàn)中,你唯獨沒有防備我,是我斬斷了你的右臂?!敝x然說,“你若恨我才是應(yīng)該的,不然你砍了我的胳膊吧!” “又說傻話?!比~望砂瞪了他一眼,“我如今已經(jīng)沒有了雙臂,再砍了你,那不成了兩根棍子坐在一起?” 謝然想了想那個畫面,噗嗤一聲樂了。 “我不見你不是因為那個。當(dāng)年你身不由己,拔劍砍我是情勢所逼,我不見你,是因為你不敢坦然面對那些事情,幾千年里你不敢以穹山故人自居,不敢讓人知道你曾經(jīng)是我門下,甚至不再敢使用穹山的劍法?!比~望砂破天荒地笑了笑,“直到你自己看開了,你不再害怕承認(rèn)這些事?!?/br> 聽完這些,謝然就很想抽自己一個嘴巴,葉望砂都沒記恨,他在這兒別扭個什么勁兒! “望砂,等著吧,過兩天我就去把秘血宗那個瘸子砍了!” “砍秘血宗,帶我一個!” 天空中傳來隱約雷聲,比雷聲更清脆的是一個女聲。來自玉京城的仙船穿破云層,驚雷船飛行時自帶雷光,而玉京主的審美一貫是白色,所以雷云聚集,紫光閃爍,當(dāng)中一艘大白船——只是玉京的船,船上居然站著魔門的琴娘子? “秦止懷?你投玉京了?” 紫衣女魔修左擁右抱,摟著她在玉京城里認(rèn)下的弟弟,開懷大笑:“怎么不行?你謝然能投了葉望砂的懷,我琴娘子怎么不能另擇明主?” “你就這么踹了南呂仙閣,你原本是南呂仙閣的人吧?” 秦止懷冷笑:“我原本以為,大家同是女子,身不由己地入了這兇險魔途,便是姐妹情誼,誰知道南呂仙閣里可憐人的確不少,但一個個搖身一變都成了可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