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曦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他面對那副巨大的龍神遺骨——龍神遺骨缺了一小塊脊椎，他的眼神掃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隱恨，但他放平心境，口中吐出龍語，那些句子古奧難懂，而且……非常震撼，宮主坐在籠子里，隨手掏了掏震得難受的耳朵，并且同情地看著不能抬手捂耳朵的徒弟，以及臉都扭曲了但還在裝高貴的大長老。

    隨著咒語的念誦，整個大廳卷起金色的風暴。

    風暴之中，似乎有一道頎長的龍影飄過，那道影子從枯骨上升起，落到符遠知身上，一切非常迅速，幾乎rou眼不可見。

    所以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海洋的意志確實需要一位能夠守護它的龍神。

    萬里怒潮之中，藍色的鱗片從黑浪里翻出，無數(shù)遠不如龍族強健的鮫人躍出浪頭，他們來勢洶洶，甚至遠比登岸的鬼鮫更一往無前，而且比起丑陋的鬼鮫，這些海洋的兒女不負傳說中的美名，他們在浪里唱起古老的歌謠，一個接一個，奮不顧身，藍色的浪潮與黑龍的魔氣相撞，那一瞬間，大海發(fā)出顫動。

    龍神遺骨之中的風暴已經(jīng)卷起到了巔峰，龍神靈魂與力量的結(jié)晶化作一顆碧色珠子——那可能，是龍珠吧？

    曦眼神熱切地望著那顆珠子，甚至如果不是在cao控秘術(shù)，他會立刻頂禮膜拜。

    大長老已經(jīng)跪了——當然，這是宮主推的。

    宮主把那老龍按在地面上不放，龍族身上浮起一層有一層金鱗，他在全力掙扎，甚至嘴角都憋出血了。

    “老家伙?！睂m主冷漠地說，“你不是很虔誠嗎，剛才干什么呢？想揩油？”

    力量形成漩渦，已經(jīng)吞沒了符遠知的身影，剛才宮主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那只老龍想偷偷摸摸吸走一點自己用，但是宮主把他按在地上，手指在虛空中一點一點下壓，那只龍瞪著一雙充血的眼睛，震驚地看著他，并且被壓扁在地面上。

    龍族真硬！

    宮主陰郁地想著——地面都壓出坑了，這家伙還囫圇個呢！肯定咯牙，不能拿給徒弟吃。

    “龍神——請您——歸來吧！”

    那邊的秘術(shù)也接近了尾聲，那個曦真是徹頭徹尾的狂熱分子，他高舉雙手，鱗片已經(jīng)覆蓋了他的身體，但他維持著施法，將全部力量向符遠知壓過去，真是一點都沒藏私。

    ……天宮主？

    宮主抬起頭，虛空中有一個碩大的影子飄在那里，如果它有實體，可能會……

    ……真的是天宮主！我好懷念您做的湯……

    宮主的手抖了那么一下，大長老噗地一聲噴出一口血，然后不省龍事。

    ……媽的……

    龍神的殘魂說道：真他媽丟龍……

    然后，它不見了。

    光芒中，在曦無比熱切、望眼欲穿的注視下，一截尾巴先露了出來。

    那尾巴的鱗片透著深海的光暈，邊緣鋒利，有小圓桌那般大，若是他展現(xiàn)全部真容，也該是首尾接天。

    宮主滿意點頭，那鱗片長得不錯，很健康，很漂亮，非常霸氣。

    但是曦不這么想——

    “黑鱗？”曦如遭重擊，他發(fā)出怒吼，“這不可能——為什么堂堂龍神……血裔會是蛟！”

    “……更正?！睂m主憐憫地看著他，“別自欺欺人了，看清楚，那不是蛟，那是蛇。”

    第104章

    說話間, 所有炫目的光彩消失殆盡，其中身形幾乎塞滿整個大廳的東西露出了他的廬山真面目——

    黑鱗，通身的黑鱗，每一片鱗片都像夜空里最暗沉、沒有任何星光的那一片天幕，卻因為太黑, 竟然折射出一絲炫目的奇彩，靠近脖子的地方有金色紋路蔓延在鱗片上——眾所周知蛇有七寸, 于是這有著上古血脈的大蛇干脆提純純凈精華, 長出格外結(jié)實的鱗, 以至于就算他把要害加粗加大還標亮提示給你看, 你就是干瞪眼打不動。

    黑蛇有一雙極大的、血月般的眼睛, 豎瞳射出的光令面前的龍族全身鱗都要炸了——而且不得不說，那場面真的很難看，貓炸毛是一種別樣的萌, 鳥炸毛看起來也會很蓬松，像一顆可愛的球, 但是龍……

    放下, 你把鱗片放下！從生化危機的片場出來行嗎！

    “不可能……”

    和每一個機關(guān)算盡卻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丫子的反派如出一轍, 這位剛剛還不可一世的龍族貴胄, 如今卻一副失魂落魄、媳婦兒剛和人跑了的表情，比那更糟，他發(fā)現(xiàn)孩子也和想象的不一樣。

    “這不可能！”人形的龍族, 身上炸著鱗, 血脈突起于表面, 十分讓人擔心會不會下一秒炸開滿臉花，他回身四顧，卻發(fā)現(xiàn)空曠的大廳里除了面前的黑蛇再無其他物種，而他背后被保存萬年之久的龍骨，也已經(jīng)全部化作力量，進入了子嗣的體內(nèi)，以幫助后嗣提純血脈。

    他們的確用秘術(shù)造出了一個純血的龍神后裔，龍族的古老法術(shù)成功了，這個新生的“龍神”身上沒有一丁點生身父母的血脈，他的骨血全部來自萬年前的龍神。

    但沒人、或者沒有龍知道，萬年前的龍神，根本不是龍。

    感覺很像實驗室搞轉(zhuǎn)基因拿錯了細胞。

    曦那個表情，看得宮主都要開始同情反派了。

    “你們是天生龍族，天生的真龍，海天之間你們的近親有很多，但無論是海蛇、蛟龍甚至應(yīng)龍，你們都看不起，你們覺得唯有你們真龍才能得天之運，是真正的海域王者?！睂m主微笑著搖了搖頭，他的腦海里多出一段記憶，來自萬年前的“龍神”。

    那時候蛇妖對天宮主說：“喂，你真能推翻天衍仙朝，真能讓我們這些鄉(xiāng)下妖怪也都登堂入室？你騙蛇呢吧？”

    仙朝的皇太子站在海邊，素衣白袍，一副送靈般的模樣，如何看，都不像那種會掀翻十洲三島的人。

    “你有什么值得騙的嗎？”皇太子平淡地反問。

    變成人形卻還拖著小尾巴的黑蛇繞著他轉(zhuǎn)了個圈，用尾巴尖撓了撓后腦勺，回答：“也對，我好像沒啥值得騙的，除非你想抓我泡蛇酒……”

    他又轉(zhuǎn)了十來個圈，皇太子其實什么都沒做，只是他自己按捺不住，跳起來說：“我信了我信了，陸地交給你了，而且你等著，一千年里我要修煉成龍，我要當龍神，然后嚇死這幫心比天高的王八蛋哈哈哈！”

    一千年后，仙朝的確被推翻了，但新的秩序還未確立，幽洲卻搶先興起了魔尊的勢力，已經(jīng)是龍神的蛇依舊在海邊遇到了奔喪一樣的前朝皇子——現(xiàn)在他知道，這位皇太子的確是在奔喪，仙朝的喪，舊秩序的葬禮。

    “你能阻止魔尊掌控十洲三島的野心嗎？你有把握護住這海域無數(shù)生靈嗎？”

    天宮主依舊沒回話，還是龍神自己搶著說：“我信了，但是你要我?guī)湍阏义懺毂鞯纳詈ＰF，實際上那東西是誤傳，根本不存在這種東西，都是道者想象的，好在我有更好的材料可以給你。”

    于是天宮主抬起頭，看向已經(jīng)龐大到可以遮天蔽日的龍，他問：“你能給我什么？”

    “我的骨。”

    黑龍轉(zhuǎn)了個身，說道：“但是我有個條件的，你拿了我的骨頭，你是用刀的，但你別說你造的是刀，讓他們那群膚淺的家伙都猜是劍，然后名氣越來越大的時候，你再突然一下拿出來，嚇死那幫王八蛋哈哈哈哈……”

    “……你這是什么癖好……”天宮主無可奈何地搖頭。

    “呃……純屬個蛇愛好啦……”

    所以龍神皮這一下是真開心啊，宮主無奈地想著——事到如今，知道斬雪是把刀的人也一個手就數(shù)完了，所以，下次該找個機會嚇死……呃……

    怎么被帶跑了！

    遠古黑蛇晃了晃天梯般長的身子，然后他盤成蛇陣，迅速縮小，青年道者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符遠知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然后興高采烈地從屁股后面抓起一根蛇尾巴，搖晃著炫耀：“師尊！我的血脈封印被解開了，而且弟子覺得，不用兩年弟子又能提高一個境界了！”

    然后他打開小籠子……雖然師尊坐在金鳥籠里真的很好看……但是他恭恭敬敬把宮主請出來——在他師尊的臉色黑得賽過黑蛇鱗片之前。

    “委屈師尊了。”

    “無妨。”宮主擺擺手，恢復(fù)真身，忍不住拿過符遠知的尾巴，來回摸了摸——奇怪，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他看見爬行類冷血動物時會有無妨克制的生理反感，但是看見徒弟卻很喜歡，甚至覺得他的鱗片又涼又滑手感很好，忍不住摸了又摸。

    符遠知紅著臉，靠在師尊身上，乖乖上交尾巴。

    二十一世紀的很多科普號說過，人類會對蛇產(chǎn)生全身痙攣、瞳孔放大、出冷汗等等一系列反應(yīng)，這是在進化過程中，大腦為了提高人類面對危險毒蛇時的幸存幾率而產(chǎn)生的自然進化結(jié)果，可能……十洲三島的道者不需要這種進化結(jié)果，于是宮主的靈魂從二十一世紀暫時的凡人軀體被召喚回原本仙體的時候，就自動抹掉了對爬行生物的恐懼。

    不過這只是并不嚴謹?shù)牟孪?，要不下次找其他蛇試試?/br>
    “夠了！”

    符遠知還專心看著宮主，所以比宮主遲了半刻才轉(zhuǎn)過頭去，看到那邊的金龍青年手持一把長柄戰(zhàn)刀，正高高躍起，向他劈砍過來。

    沒等符遠知有什么動作，一團影子糊了上去，宮主隨手抓起坑里的大長老扔向龍族青年，但曦似乎已經(jīng)瘋了，他的刀竟然直接穿過大長老的身體，凌厲的金色刀鋒比龍身上的金鱗還要耀眼許多，于是落在地上的大長老徹底成為炮灰，咕嚕嚕滾成了兩截。

    但這一秒的遲滯，使得符遠知一把抱起宮主，飄到好遠的地方去了。

    宮主：“？”

    門外轟隆隆傳來一片嘈雜，聽到屋內(nèi)響動之后，原本做虔誠姿態(tài)等在外面的龍族全部都涌了進來，他們的視線掃過持刀的曦，與依舊是符遠知的符遠知，再看到地面上血淋淋的兩半大長老，震驚得連武器都忘了拿出來。

    “幾千年籌謀，付諸東流！”曦怒吼，于是那些龍族齊齊震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難道龍神復(fù)生失敗——”

    “不！”曦打斷了龍族們的問話，“那不是龍神，那是騙子！”

    騙子？

    眾多龍族一時間不明白狀似癲狂的曦在喊些什么，于是紛紛看向符遠知，恰好此刻，符遠知露出笑臉，黑蛇的虛影從他身上升起，在空中發(fā)出無聲咆哮，蛇信嘶嘶掃過，比許多幼龍的本體都長。

    龍族用了近萬年時間不斷精進秘術(shù)，修改引渡血脈的方法，才最終成了這么一位所謂的龍子。真龍血脈自帶海域意志的庇佑，但天道仍然是公平的，他們需要幾萬年的時間，在風雨和海浪里進階，但是那一戰(zhàn)之后強者隕落，新生代的龍族沒有辦法震懾海域，也無力完全抗衡幽洲魔龍，幾萬年自由生長感悟天地大道就變成了一種白日夢，所以龍神復(fù)活，便使他們唯一的希望。

    復(fù)活的“龍神”，卻怎么看，都像條蛇。而且，那條被尊為了龍神的蛇，就這樣放棄了復(fù)生的機會，龍神的魂魄徹底從那句遺骸上解脫，神力化入后輩體內(nèi)，自己與海洋的每一滴水融合，端的是無比的瀟灑自由。

    龍女葵張了張嘴，麻木地接住身旁一位長老，那長老發(fā)現(xiàn)真相，現(xiàn)在已經(jīng)兩眼翻白，暈過去了。

    這幫龍子龍孫，隨后還是輸給了“龍神”那點頑劣。

    符遠知還張開嘴巴，吐出一顆碧色的珠子，拿在手里滴溜溜轉(zhuǎn)著展示，并且解釋道：“看，這是蛇妖內(nèi)丹噢，什么？天啊道祖在上，你們以為這是龍珠？哈哈哈哈！師尊，他們以為這是龍珠哎！”

    ——果然是“龍神”血裔，這點氣龍的愛好都繼承了。

    “師尊。弟子想把這顆內(nèi)丹送給您，請您收下……”符遠知又一次臉蛋紅紅，像個待出閣的二八少女，“在蛇妖的習俗里，是要和相愛之人交換內(nèi)丹的呢！”

    那是蛇妖的本命精華，一旦交出，連帶神魂一起，全心托付，不敢背棄。

    宮主笑了笑，碧色的珠子落在他手心里，急不可耐地往他靈臺識海之中鉆，像條機靈的小魚兒。

    “蛇……”

    看著那妖丹，曦干脆氣得吐了一大口血來，他說：“區(qū)區(qū)海蛇，竟敢忝居高位——”

    “龍神之位是數(shù)萬海族共奉的?！睂m主冷冰冰地抬眼，龍族青年在他的目光里微退了半步，又重新找到底氣，強硬地舉起刀。

    “那是他欺瞞了眾多海族！”

    “欺瞞？”宮主回道，“開山劈海，以身阻魔焰，護四方水域，鎮(zhèn)守海眼異動，在你嘴里，竟然成了欺瞞之舉？”

    “那是他別有所圖！”

    宮主連回答都懶得回——龍神的確別有所圖——那老黑龍曾經(jīng)叼著新殺掉的幽洲魔主，屁顛屁顛跑到他面前，問能不能拿這個換一頓湯。

    龍神不會為了海域霸主的地位去奴役他族，跟隨他的鮫人海巫大部分從他還是蛇妖時就是他的戰(zhàn)友；

    龍神也不會為了虛假的救世之名，就放任魔龍深入碧川海淵而不加以抵抗，反而舉族聚集在這神殿外，等著所謂的復(fù)生。

    龍神更不會為了血脈，就去隨意cao控其他生靈，將他們視作棋子。

    所以，萬年后的真龍之中再沒有龍神。

    “龍神”，并不是一個由血脈帶來的稱號。

    “所以你哭什么呢。”宮主冷漠地說，“你想要龍神血裔，那這就是龍神血裔，你得償所愿?！?/br>
    “這只是一條泥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