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哎哎,魔門選魔尊也要看智力,不止看誰最能吃好吧!我是吞過中洲十大上門的半數(shù)弟子,但誰讓他們在我睡覺的時候來掀我被窩!我除了食魂兒,還會做許多事的!”魔尊一邊吐血一邊大叫,似乎澄清這一點比起應(yīng)付自己身上的重傷來說更加重要。 “這世道,如果真是出身云洲的散修,哪能有你這般修為?” “你說得對?!逼铺旎牡?,萬年前的云夢之主同意了死敵的話,但云夢之主仍舊說道,“所以我不想百年、千年甚至萬年以后,仍舊要看家世與出身來決定一切?!薄?/br> 他的目光似乎穿過塵埃與云層,看向無盡的未來。 “我希望有朝一日,天下間不再有卑躬屈膝以換取微末資源的寒門弟子,我希望不再有大宗門膽敢欺凌旁人,我希望每一個普通的孩子,都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生長?!?/br> 魔尊因此發(fā)出陣陣壓不住的嘲笑。 “可是那太麻煩了,你沒法讓所有人都這么想,因為機緣就那么多,如今掌握大權(quán)的世家門閥不會樂意看見凡塵出身的道者也有能力和他們搶。況且,就算你成功了,那些凡塵出身的、寒門成長起來的,那幫家伙得了勢,你怎么知道不會比如今的世家門閥更無法無天呢?”魔尊說著,笑嘻嘻地提議,“還是一家一家打服了才好,讓他們都乖乖閉嘴,聽我話就行了?!?/br> 云夢之主垂眼看來:“所以,你想做至上魔尊,做全天下的尊主?” “你也曾是太子,你不想全天下都?xì)w順你的云夢?” “不想?!?/br> 云夢之主的回答非常干脆,他隨意調(diào)侃著說:“八百里云澤川已經(jīng)讓我頭大了,全天下,你是要累死我?!?/br> 他們一路墜落,竟聊了一路,渾然不像生死酣戰(zhàn)中的宿敵。 魔尊抬手手,輕輕摸上踩在自己心口的腳,又趁著對方驚訝而無所反應(yīng),就得寸進尺,握住那只腳腕,指腹來回摩擦著踝骨,時不時地打個轉(zhuǎn)兒,引起細(xì)膩的皮膚上一陣陣輕微的戰(zhàn)栗,斬雪的刀鋒因此有一剎那沒有收住,直接刺進了魔尊的咽喉。 但云夢之主沒有抽出刀,更沒有收回腳。 中間是大片的虛無,符遠(yuǎn)知在這段遠(yuǎn)古的記憶里悵然若失,回過神來時,他看到結(jié)界內(nèi)云夢之主的殘魂竟然也露出了相似的神情。 盡管欣慰,但有一點點哀傷。 “如果他愿意收手,愿意放棄稱霸天下的野望,停止奴役道者、殘害凡人,我就不會將他魔魂拆散了?!痹茐糁髡f。 “我知道世道艱難、人心險惡,但,我仍愿一試?!?/br> 于是符遠(yuǎn)知默默在心里記上一筆注意事項。 “你也要笑我嗎?” 結(jié)界里的人微微側(cè)過頭,露出淺而哀的笑容。 “不?!狈h(yuǎn)知搖頭,“我沒有您那般的志向,我只想追隨您?!?/br> 秘境里的天色越來越暗淡,不是陰云低垂,而是整個天空無風(fēng)無云,卻一點點退掉了藍(lán)色,變成沉悶死板的冷灰,像金屬一樣散發(fā)冷光。 攬星城褪去虛偽的外衣,不再假裝是一處世外桃源,它變成一臺機械,冰冷,沒有人氣,那些頭戴怪異抹額的道者們整整齊齊地攻向了樂痕星,幾乎要用數(shù)量淹沒他。 但樂痕星并沒有落入下風(fēng)。 因為cao控這些機關(guān)傀儡人的,只是一介凡人,這個凡人或許精通偃術(shù),能將機關(guān)精妙到前無古人的地步,卻并不知道,道者之中修心功法的不同使得道者的攻擊手段也應(yīng)該有所變化。 ——比如,一個丹修舉起煉丹爐,和身邊的劍修一起發(fā)起沖鋒,這就顯得很外行了。 煉丹爐確實看著很沉,但在殺人見血這方面,還是帶刃的刀劍更有用啊,你當(dāng)時兩伙凡人抄起磚頭在村口斗毆呢? 所以如果不是人數(shù)眾多附加悍不畏死,樂痕星才應(yīng)該占上風(fēng)。 大地發(fā)出隆隆的悶響,靈璣公子僵硬的面龐露出一絲不悅,那表情如此明顯,盡管他嘴角僵死皮膚反應(yīng)遲鈍,也準(zhǔn)確無誤地表達(dá)出了這層意思。 他拍著座椅的扶手,怒道:“廢物!” 地面上的管道好像一層層巨大的蜘蛛網(wǎng),四通八達(dá),將所有鏈接這個脈絡(luò)的傀儡道者盡數(shù)召喚,攬星城的城市發(fā)出格拉拉的刺耳聲音,從城市后方飛起足足八艘攬星舟,它們飛在空中,像八座移動的堡壘,從木質(zhì)的船身側(cè)邊打開幾個黑黢黢的孔洞,里面隱約有火光閃爍。 于是靈璣公子頤指氣使,神色倨傲地?fù)]動手臂,那些攬星舟整齊劃一地射出了炮火,地面被炸裂開來,見此情緒,靈璣公子復(fù)又得意地說道: “給我炸爛他!” 魔徒在其中周旋,攬星舟的炮火是靈力炮火,并非凡人使用的那些開山挖礦的普通炸彈,所以他不能拿頭接著坐以待斃,而勉強山呼海嘯般撲來的道者,又一個個完全不怕魔門那點蠱惑人心的伎倆。 ——這是一座一人之城,與城里的武器對抗是沒有用的,唯有擊破城池之主,才能真正贏得勝利。 于是樂痕星閃過幾道攻擊,大聲喝道:“我知道你為何如此醉心偃術(shù),你不就是不甘于生老病死的命運嗎?我們其實是一樣的!” 靈璣公子嗤笑,于是樂痕星繼續(xù)大喊:“我們是一路人,我們應(yīng)該合作才是!” “與你?”靈璣公子不屑。 “是的!我雖出身世家名門,但我的家族將我完完全全當(dāng)做一件工具而已,他們摧毀我的道行根基,逼我入魔,讓我皮rou枯萎,成為如今這般模樣!”樂痕星說道,“換做你,你會如何?” “殺光他們?!?/br> “對!就是這樣!”樂痕星道,“我與你做了相同的選擇!憑什么將我當(dāng)做一件沒有思想的器具,這世上無人能救我,唯有自救!但你我二人皆勢單力薄,我在各個魔門與世家間周旋,虛與委蛇,稍有不慎就會被發(fā)現(xiàn),而你,恕在下直言,你雖然掌握一座城池,似乎是一方霸主,但那只是因為來的都是小門小派,一旦大宗門注意到你,不需真仙老祖,僅僅來一個嫡系嫡傳弟子,你和你的城池就要不保了!” “你胡說!” “我是有誠意的!” 樂痕星說著,那些道者本來就僵硬死板的攻擊之中,出現(xiàn)了一點點細(xì)小的遲疑。 于是他繼續(xù)說:“你如今造化,可比不少道者強得多,你我二人聯(lián)手,我對魔門道門都有聯(lián)絡(luò),再加上你的才華,你將不再局限于一城,你會成為天下之主!” 靈璣公子面色陰沉,手指在自己座椅扶手的雕花上來回摩擦。 “你將魔尊之魂給我,我吸取魔功,等我統(tǒng)一魔門,我就是至上魔尊,而后我們可以一道平了道門,你知道道門之中有個云夢天宮嗎?云夢天宮的主人,就是將那魔尊之魂鎮(zhèn)壓在秘境里的高人,他的名字,幾乎每一個道者都會崇拜。你想想,將來如果你能取而代之,將那云夢天宮改成你的靈璣天宮,該是何等風(fēng)光?” 樂痕星循循善誘,步步緊逼,卻又句句都是無比美好的設(shè)想:“沒有人能阻止我們的,我在魔門,道門歸你,你在秘境里千年之久,想必自己也知道,你對如今外面的情形一竅不通,而我,我魔門道門都生活過,我可以教給你啊!我們一旦聯(lián)手,那可是——” “云夢天宮……”靈璣公子低聲重復(fù),忽然又大聲說了一遍,“云夢天宮?” “嗯?” 他忽然站起來,大笑道:“我知道了。我剛?cè)朊鼐?,那個魔尊就蠱惑我,以為能夠cao控我為他所用,他提過云夢天宮,這秘境里已經(jīng)被我榨干魂力的那片殘魂,就是你那什么云夢之主的魂魄,哈哈哈哈哈……如此說來,我早就是天下之主了!” “!” 樂痕星氣急敗壞,只聽靈璣公子冷漠道:“我不需要你的輔佐,你還是乖乖獻(xiàn)出魂魄好了?!?/br> “你找死!該是你乖乖教出魔尊之魂!” 樂痕星見談判拉攏不成,也怒火中燒,揮舞全身黑紗,不時有不知情的樂家道者趕來,就直接被樂痕星吸干了血rou,隨著力量吸收的增多,樂痕星枯萎的皮rou一點點恢復(fù)光澤,重新變成那個俊秀的青年,他撕掉身上的黑紗,冷笑: “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留住那些魂兒。” 兩方對峙之間,忽然一聲輕笑。 “你吸完直接就能轉(zhuǎn)化為魔力?” 樂痕星詫異抬頭,靈璣公子也驚訝了一下,瑟縮在不知名角落里的妙空可是樂開了花。 她大叫:“哎哎呀魔頭師弟!你可算來了!” 符遠(yuǎn)知站在半山腰上,手中魔氣凝聚,幻化出一把血色長劍——那是記憶中至上魔尊的魔劍。 他歪著頭,看起來很天真地說:“唉,我怎么做不到食完魂兒直接就能吸取力量呢,我得浪費不少時間笑話?!?/br> ——但至上魔尊的魂除外。 他一步一步走下山來,千米距離,幾步之間轉(zhuǎn)瞬即到。 符遠(yuǎn)知拎著魔劍幻影,站在他們對面,說:“云夢天宮,也是你們這幫鼠輩膽敢掛在嘴邊的?” 靈璣公子拍案而起,大吼:“你是誰!” 一道魔氣如同飛龍,瞬間撲了過去,他身邊的道者急速撲出,替靈璣公子擋了一下,那道者連慘叫都沒有,直接在魔氣的侵蝕下化作一堆灰渣,血rou枯萎,而身體里改造同的金屬和木頭紛紛跌落,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簟?/br> 道者的魂魄落入符遠(yuǎn)知手中,他捏了捏,吞掉口水,塞進空間戒子。 ——答應(yīng)師尊了,不能吃,要帶出去! “你是誰!”連樂痕星都驚愕無比,臉還是室友那張熟悉的臉,但他意識到,自己能夠成為魔徒,為什么對方不能呢。 我是誰,這是個好問題。 符遠(yuǎn)知得意地擺了個造型,按照之間計劃多時的方案,挺起胸膛,大聲回答: “我是云夢天宮的大弟子,云夢之主的愛徒,符遠(yuǎn)知!” 第84章 ——哪有人會自己評價自己是某某愛徒的? 臉呢? 對峙中的靈璣公子和樂痕星都是這么想的, 偏偏說出這話的符遠(yuǎn)知臉不紅心不跳, 神態(tài)自若,仿佛自己說的是某種真理。 “你到底是誰!”他們一起驚呼。 靈璣公子怒吼:“你身上怎么有天尊的氣息?” “天尊?那是騙你玩呢, 至上魔尊是萬年前的魔頭,從來不叫天尊。”符遠(yuǎn)知說,“而且, 至上魔尊也不會真收你當(dāng)徒弟, 我不認(rèn)?!?/br> 靈璣公子七竅生煙,而且他頭頂真的冒了一股煙, 不知道是哪個零部件過熱了, 都忘了驅(qū)策傀儡道者前來攻擊符遠(yuǎn)知, 只知一個勁問道:“你算什么東西, 竟敢說——” “我不認(rèn)是好事?!狈h(yuǎn)知打斷他,“我若認(rèn)了, 你就是欺師滅祖背信棄義,竟然膽敢危害自己祖師爺,你該被扔進萬魔窟嘗一嘗萬魔噬身是什么滋味了。” 殘魂的記憶里,有過很短暫的、靈璣公子還是個凡人的一小段歲月, 這個秘境結(jié)界所在的地方原本只是一處山丘里不起眼的洞府, 但萬年里此地山海橫移,平地演化出一座礦山, 凡人的礦坑也就開到了這里, 中洲的機關(guān)偃術(shù)一直發(fā)展得不錯, 開礦的鉆頭和器具都需要機工士的cao作, 最開始的靈璣公子就是一個負(fù)責(zé)制作挖礦機關(guān)的官家偃師。 只是機器再精密也是機器,cao作機器的人多喝兩口酒、半夜沒太睡好,哪怕當(dāng)時心情不好,一不留神都能導(dǎo)致事故,所以礦坑意外坍塌死了幾十個工人,竟然鬧到朝廷上,告了御狀,這就很尷尬了,碰巧皇帝“愛民如子”,作為負(fù)責(zé)機關(guān)器具的偃師,為了平民憤,靈璣公子給皇帝砍了四肢,扔進了這座礦山以告慰亡魂。 然后,手欠又腦殘的那片魔尊,就把他撿了,還給他安上機關(guān)木質(zhì)的四肢,讓他在秘境里搞什么城市建設(shè)。 符遠(yuǎn)知一想起這個,就覺得剛才食魂兒的時候應(yīng)該多啃幾口,這人不人魔不魔的鬼東西,竟然真是自己給撿回來的。 再扔一回萬魔窟都不夠?。?! “至于現(xiàn)在。”符遠(yuǎn)知認(rèn)真想了想,“如果當(dāng)年魔尊沒撿你,早死早超生,就不會造今天這么大的孽啦,所以算算,其實不只是你自己的錯?!?/br> 他更加認(rèn)真、無比真誠地說:“所以,你放心,我不至于那么折磨你,直接灰飛煙滅就成了。” 靈璣公子聞言發(fā)出嘶啞的怒吼,像有人在用指甲撓他胸口的木頭,無數(shù)的傀儡道者向符遠(yuǎn)知猛撲過來,幾乎瞬間將他淹沒。 道者們不再裝作是活靈活現(xiàn)、有血有rou的人,他們露出猙獰而刻板的表情,似乎僅僅只是因為他們的主人正怒火中燒,于是作為武器,他們也只好氣焰滔天,窮兇極惡。 呯呯——轟! 道者們撲到符遠(yuǎn)知身上,將他活活淹沒,靈璣公子此刻已經(jīng)站在自己的座椅上,面露殘酷而囂張的笑容,他大喊:“上,給我撕碎他,撕了他!” 妙空呆滯地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哇唔……” 妙空的大叫被及時捂住,符遠(yuǎn)知趴在她肩膀上,死死按著嚇蒙圈的師姐,和她一起津津有味地看著靈璣公子指揮傀儡道者大戰(zhàn)“符遠(yuǎn)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