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道者頭上的抹額是不能被摘下來的,但樂痕星一個蠻力,拆掉那塊看似柔軟的布料,誰知,嘭地一聲,一大堆東西稀里嘩啦地被一并拽了出來,鏈接用的軸承、簧片,還有許多樂痕星說不出是什么,但總覺得是更適合出現(xiàn)在凡人那些水車或者攻城弩一類大型機械上的東西。 頭顱中還有一枚晶石,這算是終于有了點道者該有的樣子——靈力和法陣,靈石上雕刻了一個微小的法陣,對于這東西,樂痕星就能夠判斷,那是魔門控惑心智一類的法陣。 一個好端端的道者,轉(zhuǎn)眼被拆成了…… 一地零部件? 樂痕星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他發(fā)現(xiàn)大堆大堆的道者們站在他面前,沉默,像是一點聲音都不會發(fā)出,他們的關(guān)節(jié)在轉(zhuǎn)動時發(fā)出輕微的響聲,精良的機關(guān)cao控著血rou之軀,神魂真正的意識被壓在無法動彈的深淵,靈石中的法陣從道者魂魄里吸取力量,以驅(qū)動傀儡之身。 這些已經(jīng)應(yīng)當(dāng)被算作傀儡的東西,全部,握在那位靈璣公子的手中。 樂痕星不由得驚訝問道:“你當(dāng)真是一介凡人?” “凡人怎么了?”靈璣公子反問道,“也對,你們道者視我們凡塵中人為螻蟻,可以肆意踐踏?!?/br> 他斜眼看了看地面上那堆殘骸,卻不甚在意地笑道:“但如今在這里,我才是天,我才是命運之主,你們這些道者,只是玩具而已?!?/br> 在他背后那堆道者中,沒有一人反駁,他們臉上帶著模式化的欣喜與狂熱,宛如一個流水線生產(chǎn)出來的人偶。 “這座秘境,是你建造的?” 靈璣公子回答:“是。” 樂痕星愣了愣,忽然仰天大笑起來,他笑得暢快,渾身包裹的黑紗都飄散開來,露出血rou枯萎的臉,他的臉上有黑色的紋路,像無數(shù)條蜈蚣糾結(jié)成一團。 “好啊。”他說。 他把靈璣公子笑得有點莫名,所以靈璣公子追問:“好在哪里?” “一介凡人,你把各大魔門、道門世家,都盡數(shù)耍了啊!”樂痕星拍手大笑,似乎眼角都笑出了眼淚,“你知道為什么這么多道者忽然往你這里鉆?魔門與各大家族費盡心思,又是測算方位,又是偵測星圖,好不容易定位到這個秘境,都想搶占先機,奪得秘境里至上魔尊之魂,現(xiàn)在看來,這些自視甚高的家伙們白忙一場,你一介凡人哪來的靈力,你抽了至上魔尊的魂力?” 誰知,靈璣公子回答:“沒有?!?/br> 樂痕星本以為此次已經(jīng)竹籃打水一場空,不曾想靈璣公子否定得如此之快,所以他并不相信。 只不過靈璣公子接著回答:“這秘境里,有兩枚魂魄,不是嗎?” 第82章 樂痕星一怔——他們魔門只知道至上魔尊之魂被拆散鎮(zhèn)壓于各地, 卻都沒有聽說第二枚魂魄之事, 至上魔尊三魂七魄中該有半數(shù)在南明山符家禁地之中,符家萬年里從不依附任何宗門, 但隨著老一輩的日漸衰退,家族漸漸被交給新一代的符家人,這些年輕人比起老一輩, 更加容易被說動。 南呂仙閣那只老蜘蛛已經(jīng)親自去談了, 只等她和符家新一代的當(dāng)家人談完,就可以直接從禁地內(nèi)去處符家看守的魔尊之魂。 說來容易, 但做起來也是有一點難度, 符家畢竟是誅魔世家, 即使如今那位當(dāng)家人符遠(yuǎn)鴻再有雄心抱負(fù), 讓他立刻和魔門達(dá)成一致還是有些困難,尤其是此事涉及至上魔尊。 只有樂痕星身上的魔功真的能夠練成——他能夠引至上魔尊之力為己用, 符遠(yuǎn)鴻需要確認(rèn)這一點,而不是到時候發(fā)現(xiàn)他們把至上魔尊重新推上高位,這時符家才會真的和他們合作。 不論樂痕星愿意不愿意繼續(xù)被利用,至上魔尊之力他都是要定了。 所以樂痕星暫時懶得與靈璣公子周旋, 他說道:“如果這樣的話, 那我還得麻煩你,把魔尊的魔魂交給我, 既然你也不用, 那我們各取所需?!?/br> “唔……”靈璣公子意味不明地哼哼了一聲, 側(cè)身靠在他的坐榻上, 翹著腳,他那個華麗的座位還是給四個道者抬著走的,而且居然還有個女修穿著透明紗衣,爬到他腳邊,一臉迷醉地靠在他的腿上。 惡心! 樂痕星嫌惡地說道:“你該去認(rèn)識認(rèn)識幽明臺那個歸元老祖,你們會很有話題?!?/br> 靈璣公子沒有說話,倒是那穿紗衣的女修一邊蹭著靈璣公子的靴子,一邊說道:“歸元老祖?那是個什么東西,也敢和我們公子相提并論嗎?” “夏蟲不可語冰。”樂痕星終于忍不住說道。 歸元老祖是魔門內(nèi)以鬼身修成大能的第一魔,如今和道門真仙抗衡的中堅勢力,竟然在這凡人的玩偶嘴里,變成了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 “你要知道,我是這座城的主人。”靈璣公子笑起來,“而魂魄這種東西,對我來說越多越好,所以不論那一個魂魄,我都不會給你的……包括你的?!?/br> 隨著靈璣公子的話,整個秘境里的天忽然暗淡下來,所有的道者竟在此刻齊刷刷地將頭轉(zhuǎn)過來,盯著樂痕星,眼睛一眨不眨,發(fā)出幽幽的藍(lán)色微光,混跡其中的妙空因此完全暴露出來,但靈璣公子隨便看了她一眼,輕蔑地笑了一聲,就完全不再關(guān)注她這樣的小魚小蝦了。 秘境之中尚有其他道者,被這般景象吸引,立刻全都朝這邊聚攏過來,樂家人趕到時,第一眼就看到自家少主和昔日的同胞正在對峙,紛紛摸不清情況,急忙向少主詢問。 樂痕星不動聲色,那些樂家人靠近他后,魔氣忽然噴薄而出,黑紗飄起,飛快卷過,像一根根帶刺的大舌頭,幾聲尖銳短促的慘叫過后,樂家人的枯骨落地,眼眶黑洞洞地望著天空,靈魂與血rou被盡數(shù)吞沒,一滴不剩。 幽明臺老祖將一部魔功交給了樂家,樂痕星起先拿到的時候是將信將疑的,但現(xiàn)在他徹底愛上了這門法術(shù)—— 力量的奪取只在一瞬間,自己的修為再也不必經(jīng)過日夜錘煉,眨眼間就是新的境界——既然這時局無法滿足他安安靜靜混一輩子的草根愿望,那就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嘖?!膘`璣公子冷漠地看著那些尸骸,嘴角卻浮起一絲欣喜的笑容,他指著樂痕星,“你確實不錯,我城里缺一個總兵呢,要的就是你這樣一出手就能嚇住人的?!?/br> “而我想知道,你這身機關(guān)架子,身上還有沒有血rou與魂魄!” 大地都在顫抖,整個攬星城發(fā)出搖晃砂糖罐子一般的奇怪聲響,那座酷似月棲峰的孤山也從內(nèi)部發(fā)出轟隆隆的悶響來。 山上符遠(yuǎn)知一把掐起至上魔尊的脖子,將他懟到水閣的邊緣上。 “吞噬我??!” 黑霧卻轉(zhuǎn)身看著他,口中高聲大叫。符遠(yuǎn)知皺眉看著自己的臉上露出那種癲狂般的喜悅,一時不明白這是發(fā)生了什么。 誰知黑霧先急了起來,他雙手攀住符遠(yuǎn)知的胳膊,嚷道:“你現(xiàn)在雖然在同齡人里實力超群,但你若不肯吞噬我、吸納我的魔功,你也就只能碾壓一下同齡人罷了!你已經(jīng)吞噬過我一半的魂魄,所以這很容易的!那種全身都充盈了力量的感覺難道不好嗎?” “你就不想吞噬我?”符遠(yuǎn)知反問,“送上門來的身體,奪舍不好嗎?” 黑霧七竅生煙,恨鐵不成鋼地捶地大吼:“我又不傻,我只有一魂,我早就死了,我大勢已去??!” 符遠(yuǎn)知:“……” “你們……不覺得你們兩個應(yīng)該反過來嗎?” 忽然間符遠(yuǎn)知與黑霧魔尊一起停止了全部的動作,水閣邊的欄桿上倚著一個身影,他探出半個身子,笑吟吟地看著他們:“一般來說,被吞噬的那個才會百般求救,試圖避免被吃掉,你們不感覺立場有點怪嗎?” “你醒著?你還醒著!”魔尊的聲音帶了一絲不可置信,著魔一般低語。 在符遠(yuǎn)知詫異的目光里,黑霧嗖地一下飛出去,然后在水閣外的透明結(jié)界上拍成一張黑色的柿餅。 結(jié)界里的人忍俊不禁,似乎很想伸手戳那張黑色的餅,他說:“我也只能清醒這一次了?!?/br> 結(jié)界之內(nèi)的身影笑容寧靜,身邊圍繞著那種安恬的氣息,和周圍風(fēng)起云動的陰沉天色截然不同。 “沒時間了!”魔尊從餅恢復(fù)成人形,忽然回身大吼,“快,快吃了我!吃了我你才能打破這個秘境里的機關(guān),我們都只是一片殘魂,縱然生氣赫赫威名,但終究我死了一萬年了,只有你能把他帶出去,只有你了!” 符遠(yuǎn)知看向那道殘魂,一身白衣使得云夢之主的殘魂更加黯淡脆弱,似乎隨時都要被風(fēng)吹散,他安安靜靜地攏著袖子,眼神似乎游離在世界之外一般…… ——這只是師尊萬年前留下的殘影,符遠(yuǎn)知想著……師尊才不會拿這種看空氣的眼神看我! 但是……蒼白的手腕偶爾從袖口露出,發(fā)絲掩蓋住的側(cè)頸沒有半點血色。 符遠(yuǎn)知感覺自己呼吸困難,胸口有千萬根針在來來回回戳,于是掐至上魔尊的手就更用力了。 “對對對對!快來吃我!”魔尊開心極了,符遠(yuǎn)知頓時又把他扔了出去。 云夢之主的殘魂平靜而憐憫地看著大叫的魔尊,他搖頭:“我并未想過去哪,我之所以存在,只是為了殺死你?!?/br> “我知道?!蹦ё鹱诘厣希恐Y(jié)界,又露出那種詭異又喜悅的表情,“反正,有半個我得手了,不虧,對吧?” 符遠(yuǎn)知:“……” “去吧,”云夢之主忽然將手放在結(jié)界上,符遠(yuǎn)知下意識地抬起手心,他只能碰到一層冰冷刺骨的結(jié)界,但似乎,這并不妨礙他感受到結(jié)界另一側(cè)的溫暖。 “你只有吞噬至上魔尊之魂,才能突破下一個境界,不然以你如今修為,你打不過城主?!痹茐糁髡f,“雖然,城主只是一個凡人?!?/br> 符遠(yuǎn)知終于明白過來,他難以想象,不由得問道:“所以,一介凡人,竟能把你們?nèi)挎?zhèn)壓在此?” 坐在地上的至上魔尊翻著白眼道:“誰叫本尊和這家伙都只有一片呢,別說本尊真身親臨,就哪怕只是半個……” “半個也還是給吃了?!狈h(yuǎn)知說。 至上魔尊哈哈大笑,笑容詭譎:“你怎么知道,究竟是誰吞噬了誰呢?” “攬星城建立在一個巨大的機關(guān)法陣上面,每一塊磚石都是武器?!痹茐糁髡f,“你要格外小心,那雖然是凡人的偃術(shù),但每一個膽敢輕視凡人的道者,如今都是那精密儀器上的一枚機括;道者從來自視甚高,卻沒有注意到,為了更好地存活,一代一代凡塵中最普通的人類,已經(jīng)可以改天換地?!?/br> “偃術(shù)?您說的是木牛流馬那樣的機關(guān)術(shù)?” “凡人早就可以cao作機械,反過來,機械也可以cao作人?!痹茐糁骰卮穑澳莻€偃師城主活了上千年了——即使是在秘境里,時間也過去了上千年,遠(yuǎn)遠(yuǎn)超過一個凡人所能達(dá)到的極限,他能把自己的腦和心,轉(zhuǎn)移到新的機關(guān)傀儡身體上面,然后繼續(xù)存在?!?/br> 至上魔尊則說道:“所以,他基本沒有剩下什么東西是人了。你可別當(dāng)他是個凡人,那是個怪物來著?!?/br> “他的心和腦就是作為凡人的要害,但如今都不在身上,而在攬星城地下的一處密室,被妥善保存,四處機關(guān)重重,他走在外面的軀殼只不過是可以隨意更換的零部件,他身邊的道者也全部被他改造,身體隨時可以成為他的替補容器。” 云夢之主嘆息著說:“我已無能為力,只求你破境而出,若是可以,就一并帶上那些無辜的魂魄。我的魂力已經(jīng)快要盡了,我不能在護(hù)那些道者和凡人的魂了,一旦我灰飛煙滅,抽取魂力和靈力的機關(guān)就會開始作用在他們身上?!?/br> “這只是一座,一人之城?!敝辽夏ё鹫f,“我在封印中被那個凡人喚醒時,他就只是一個人?!闭f完,魔尊似乎氣得整個扭曲了一下,“他說,要給我一座盛世之城!竟然有凡人膽敢騙到魔尊頭上!” “誰叫你們一貫看輕凡人了?!苯Y(jié)界后的云夢之主無悲無喜,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所以……”符遠(yuǎn)知語氣不善,“你不是在告訴我,你本來想夠cao控那個凡人,在此地開一方小世界過你的逍遙日子,結(jié)果反倒栽了吧?”還策劃結(jié)婚? 黑霧臉上扭曲了一陣,艱難回答:“我只是一片!誰讓……誰讓這家伙的守護(hù)結(jié)界從來不擋凡人了?你學(xué)學(xué)我當(dāng)年在幽洲的魔宮,凡人膽敢靠近,立馬變成一堆碎rou!” “去吧?!痹茐糁鞯臍埢暝俅握f,“未竟之事,就留給你們了?!?/br> 第83章 他這樣說, 配合他的是站在一邊翹首以待的至上魔尊——符遠(yuǎn)知從來沒見過被吃還這么興奮的魂魄, 簡直有點無從下口。 但食魂兒很簡單,食魂兒的功法甚至不需要特殊去學(xué), 就像嬰兒不必專門學(xué)習(xí)就懂得吃飯飽腹。 只是符遠(yuǎn)知第一次覺得,或許當(dāng)年在萬魔窟里所發(fā)生的事情并不是他記憶里那么簡單,至上魔尊的半魂, 再沒用, 對上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究竟是誰吞噬了誰, 也許已經(jīng)分不清了。 這一片魔尊之魂上沒有鎮(zhèn)魂釘, 所以吃起來不用吐釘子, 很方便, 而且口感很棒,像在吃生魚刺身, 又香又滑的。 好吃! 在這一片魔尊的記憶里,他看見“自己”從天空墜落,云夢之主雷霆般的刀光將他從九天上劈落,他清晰地感受到下墜時穿過的云層, 耳邊有風(fēng)和雷鳴。 記憶還在前行, 他萬分驚訝地看見云夢之主從云端輕輕躍下,像展翅的孤鶴, 仙鶴羽翼輕展, 輕巧優(yōu)雅地從空中飛下來, 風(fēng)托舉著他, 像簇?fù)碇L(fēng)之子,而他的眼里不再只有莫測天光,他低著頭,瞳仁中心倒映著墜落的魔尊,漫天飄灑出的鮮血之中唯獨他的身影白璧無瑕。 他踩在了至上魔尊的胸口,斬雪的刀鋒垂落,指著他的咽喉。 但符遠(yuǎn)知的重點是—— 原來一萬年前師尊也不愛穿鞋子??! 他踩著至上魔尊的身軀,從天空直落,他的身影像是天道意志,裸露的足尖點在魔尊的心口上,于是魔頭的心臟不知道是不是在猛烈掙扎,跳得飛快。 師尊的腳趾,好看! 記憶中,符遠(yuǎn)知聽見自己在重傷時仍然笑嘻嘻地說道:“本尊聽說仙朝出了一位冷面無心的皇太子,連自家朝廷都掀了,本尊還以為是那種一心獨裁,又冷血又無趣,和那幫世家貴族、自詡的天衍神族、長生貴胄沒什么區(qū)別的家伙。” 踩在他心口的仙人有一點點微小的驚訝,他微微挑眉,問道:“你知道我是天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