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他癡癡地凝望著的對象,那位只露出些毫身姿就已讓他徹底傾倒的佳人,也正用憂郁的、悲傷的目光凝望著他。 這一定是邀請。 這一定是對他的無聲的祈求。 一時之間,威克翰從這無盡憂郁的眸子里,也得到了無盡的勇氣! 基督山伯爵是哪一號人?不好意思,完全被他遺忘了。 就算現(xiàn)在還記得起來也沒關(guān)系,他的自信還在,完全沒有消失。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個伯爵,難不成能對擁有那么強大能力的他造成丁點威脅? 他情不自禁地、又攜帶了讓不認識他的陌生賓客難以置信的粗魯,硬是擠開了擋在自己前面的所有人。 他要走上樓梯,牽起那位“佳人”的手,深情款款地跪地求婚。想來,曾經(jīng)的伯爵夫人,未來的威克翰夫人一定會如同雀躍的小鳥一般,雀躍地撲入他的懷—— ……中? “……什么?” 神志飄忽的威克翰,又是突然間猛地一怔。 仿佛有一大桶冷水潑了下來,從頭淋到了腳。 原來……原來! 在視線直直落入那么多人中并不算起眼的威克翰身上之后,伯爵夫人的眼神,竟出現(xiàn)了極其微妙、只有威克翰本人才能意識到的轉(zhuǎn)變。 ——陡然之間,像是被什么極其討厭的東西沾到了一般,先是冷漠,然后才是燃起火星的氣憤。 然后,那雙讓威克翰沉淪、又讓他如墜冰窟的美麗雙眼,竟是在下一秒被一個男人的手背遮擋了。 那個男人便是那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藍發(fā)佳人的身后。 身上仿若纏繞著自地獄帶來的黑影,讓男人的面容與身軀,都在入眼的剎那變得模糊不清。在這一刻,只有從帽檐之下,未被白發(fā)遮擋的雙目深處,窺見要將他——要將他威克翰緊縛住的陰翳。 那個男人,真的,就像是從地獄而來的惡鬼。 他用他的目光告訴情不自禁顫抖起來的威克翰。 即使,將所謂的“任務(wù)”放在一邊,將歸根究底不屬于這個他的“仇恨”擱置一旁…… ——這是我的。 好不容易才找回到的。 如此艱難,如此絕望,在看似永遠沒有光芒的道路上抓住的。 ——無論是那扭曲不堪的嫉妒,還是此時,正在心間拼命燒灼、難以發(fā)泄的怒火,你都不夠格。完全,完完全全。 既然如此,終于敢自尋死路,無知無畏地露面的你。 ——就用這嘶吼著的憤怒之火,燒個干凈吧! 映入威克翰眼中的最后一個畫面,是被緊緊遮住眼睛的他的佳人,以及,那個惡鬼借機展露的幾乎快要凝為實質(zhì)的嘲諷的譏笑。 隨后,他感到身體上的某塊極小的皮膚,猛地傳來了刺痛。 最先只是針扎似的疼痛,但緊接著,針扎瞬間擴大了十倍,百倍,千倍! 頃刻間,只要是人類便難以忍受的莫大痛苦順著那個狹小的接觸點鉆入靈魂,讓那撕裂般、要毀滅一切般的劇痛纏身,讓他的凄厲尖叫略緩了一刻,才從喉嚨的深處發(fā)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又看到了“火焰”。 黑色的火,將他全身都包裹了進去,其間,耳邊響起了無數(shù)冤魂的嘶吼。 除了威克翰,以及站在高處冷眼俯視的基督山伯爵,其余人,誰都沒有看到這驚人的一幕,即使是就在威克翰身邊的賓客,也渾然不知。 ——實在是太吵鬧了,不要去聽。 伯爵那遍布著諷刺的蒼白顏色的嘴唇,終于興致昂揚地勾起。 他在高處作出最后的宣布,切換了話音傳遞的對象。 這一句,是對威克翰: ——閉上你的嘴。 ——然后,給我安靜地去死。 話音落定時。 被黑色火焰包裹的軍官的軀體,已化為灰燼。 第63章 威克翰以為自己做了一場極其可怕的噩夢。 絕對是噩夢沒有錯啊。否則, 怎么會出現(xiàn)那么恐怖的情景呢—— 黑色火焰無緣無故地出現(xiàn),像糾纏不休的惡鬼一般,先是點著了他的臂膀,只一瞬間,死亡就在由零星丁點擴散成可將整個人吞沒的難以形容的劇痛的伴隨下,張開了血盆巨口,也一下將他吞進了漆黑無底的大洞里…… 那股恐懼和疼痛直到如今還深深地殘留在身軀的每一個抽搐不止的角落, 威克翰就像是才被人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渾身上下水淋淋,而這多余的水分, 全是因莫大的驚恐而自然發(fā)出的冷汗。 ——不。 ——不對! 這不是夢。猛地愣神過后,冷汗淋淋的年輕男人剛才呈現(xiàn)出來的放松的表情猛地僵在了臉上,五官扭曲所起的密布褶皺,顯得別提有多么丑惡。 大抵是因為這樣的經(jīng)歷太過痛苦, 也實在是超出了這個虛張聲勢的男人的內(nèi)心承受范圍,讓他恍惚著清醒來過后, 下意識否決了這是他不久前親身經(jīng)歷過的現(xiàn)實。 不過…… 威克翰還起伏不定的心神,隨后就被另一個思緒包含進去了。 雖然被古怪的黑色火焰當(dāng)著數(shù)百人的面燒死、旁觀者還都沒有往他這里投來任何關(guān)注的目光——如此難以置信的事情確實是現(xiàn)實,但是,威克翰十分肯定, 在混沌的黑暗里,他做過夢。 至于,夢的內(nèi)容…… 是【過去】。 是威克翰格外想要遺忘、因為遺忘了之后,他就可以非常有底氣地給自己洗腦, 那個“力量”從頭至尾都屬于他自己,而不是從他人那兒乞討般要來的——【過去】。 …… “呵……怎么,用這么可憐的、惡心的眼神看著我。很想要么?哦,看來確實是這樣想的,讓就算變成了‘這樣’的家伙還能活著的‘力量’?!?/br> “滾吧!再靠近哪怕一毫米,老子也會擰下你的腦袋?!?/br> …… 夢中的,還不是威克翰的威克翰誠惶誠恐地匍匐在地上,不敢抬起頭,但是,又同樣不愿意離去。 被他泥濘的雙手和雙腳匍匐著的土地的顏色是猩紅的,因為被不知多少分量的陳腐的血液澆灌,仿佛長滿了深紅色的苔蘚。 苔蘚匯集的盡頭,就在顫抖著埋下頭的威克翰的不遠之前。 有一個男人,半倚半坐地置身于由斷裂、破碎的刀劍利器組成的荊棘之間。 同樣的傷勢,換成除他之外的任何一個人,早就已經(jīng)凄慘地斷氣,亦或是止不住的疼痛的折磨下慘叫著失去氣息,可他還活著,坐在血泊中的他就是沒有斷氣。 數(shù)日前,就在如今已化為染血的廢墟的這個地方,發(fā)生一場光看遺址就能窺見一二的激戰(zhàn)——不,應(yīng)該說,是單方面的討伐。 討伐者眾多,一層又一層,完全沒有止境地包圍而來,那幾日里,天空都是陰暗的,明亮的只有武器的尖銳面反射到云層中央的一道道刺目的冷光。 他們是恐懼的,并且甚至掩藏不住,直接顯現(xiàn)在發(fā)白的面孔上。 但,他們又是興奮的,激動的,瘋狂的。 數(shù)萬、數(shù)十萬——可能還要更多?集結(jié)了一個強大國家的所有士兵組建而成的軍隊來到了這里。 他們義不容辭地討伐罪人,無論是道德還是個人的不能明言的私欲,都占據(jù)了可以說服任何人的最高點。 這個男人既是罪人,也是萬惡至極之人。然而,他們想要將他打倒,掠奪他所擁有的珍寶,結(jié)果卻大失所望。所有如暴雨般落下的利劍與長槍都被折斷,沖他而來的士兵一排排地倒下,數(shù)日之后,便形成了如此恐怖而陰森的驚人殘骸。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這個男人,還有艱難地翻過尸山,一下匍匐在男人腳前的“威克翰”。 男人本來應(yīng)是銀發(fā),可銀色很早之前就被赤紅覆蓋,血污在全身上下的任何地方凝結(jié)。他的頭發(fā)被染紅了,他的臉被染紅了,他的面容被猙獰的顏色攪得讓人難以看清——就只有眼睛! 越到絕境,那雙眼睛就越不會被自己亦或是他人之血覆蓋,只會讓黃金瞳被一點一點地點燃,即使相隔遙遠——隔去那宛如人間地獄的尸山血海,那道火焰,仍舊能夠在金瞳中不屈地燃燒。 威克翰能夠顫顫巍巍地爬到這里,已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氣。 但隨后,他又不知為何——也許是意識到面前這個恐怖的男人雖然還活著,卻在短時間內(nèi)不能動彈吧。又有可能是因為,男人在最初跟他說了一句話后,就徹底陷入了安靜,那駭人的金瞳也閉合了起來——將此生、亦或是下輩子的勇氣一鼓作氣全攢上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依舊不肯離去。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避開斜插進深紅顏色的殘破的劍刃,在男人的身邊試探,沒得到回應(yīng),又在惶恐而焦躁的內(nèi)心的驅(qū)使下,終于忍不住,開始苦苦地小聲哀求。 “請求你……不要堅持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還能……到什么時候……” 干巴巴地翻來覆去都是這些話,他勸說、亦或是哀求給出的理由都格外蒼白,就算是自我催眠暗示過后的自己,也完全說服不過去。 然而,就算再怎么委婉,再怎么用勉強而敷衍的詞語加以掩飾,也更改不了充滿尖酸氣息與惡意的真正目的: ——還掙扎什么呢?都變成這種鬼樣子了。 ——死了吧,你為什么還沒死掉。趕緊,快點去死??! 在旁邊名為守候,實為等待,焦急等待著的就是這個男人的死亡,迫不及待地想要等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氣——然而,他就是沒有,為什么,他就是死不了?! 太焦急了。 太生氣了。 若不是內(nèi)心對這個男人的恐懼仍舊未消,他巴不得抓起一把斷劍,再往這個男人的心臟捅上一下。 他請求男人順應(yīng)死亡的呼喚,不要再疲憊地支撐下去,如所有安然回歸天主懷抱的凡人一般,也安詳?shù)睾仙想p眼。 可是,男人顯然聽出了他隱晦不發(fā)的真實想法。 “原來如此,這么迫切地想我去死啊。光看到你這個蠢貨,就差不多要把我惡心得快死了。” 威克翰頓時劇烈地顫抖起來,在莫大的沉重殺意的威懾下,只差一點就要暈厥過去。 不過,他到底還是沒有暈過去。 因為在下一刻,男人說出來的話無比冷漠,仿佛隨口提起的只是一件無需在意的小事。可它卻猶如一道利箭,猛地扎進他這顆惶惶不安又貪念不止的心中。 男人似是毫不在意地說:“行啊,那我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