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寶見她不再說話，也不敢再多嘴，提著心扶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和嬪身子忽然一歪，嘴里輕輕哎了一聲，遞了個眼色過去，她身后的一等宮女一把把四寶甩開，厲聲道：“狗才！你怎么伺候的？平平的地面也能把娘娘給摔了！”

    四寶還能說個6，慌忙跪下去告饒道：“娘娘仁厚，還請娘娘明鑒，奴才不是誠心的。”

    宮女聲調(diào)更高：“犯了錯兒還敢狡辯，快來人把他拖下去先掌嘴三十！”

    和嬪靜靜地看著，她這個位份的人，沒必要特地去跟一個太監(jiān)為難，沒得失了身份，只要把意圖稍稍表露出來，自有底下人順著她的意思幫她完成。

    四寶猶豫一瞬，暫且沒把陸縝給她的牙牌掏出來，眼看著幾個面相尖酸的太監(jiān)走過來，立即叩頭道：“奴才想著放煙火的時候快開始了，怕娘娘去晚了圣上著急，所以不留神走的快了些，娘娘寬宏，還請娘娘恕罪?！?/br>
    這話一說了皇上還在城墻上，鬧大了不好看，二也提了和嬪的盛寵，把話說圓了也沒得罪人，要是尋常主子沒準就抬手放過了，可和嬪就是要尋她茬的，怎么會輕輕放過？

    和嬪身邊的宮女冷笑一聲，繼續(xù)道：“好伶俐的口齒，我看你是…”

    和嬪不想再讓四寶伶牙俐齒地繞下去，出聲直接下了決斷：“罷了，大吉的日子我也不想見血，賞四十個板子讓他長長記性這事兒便算了?！?/br>
    四寶差點暈過去，四十個板子??！不死她也殘了，而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挨板子，她想想面皮就火辣辣的，正要把心一橫把陸縝賞的牌子掏出，身后皂靴踏在雪地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了過來。

    陸縝排場仍舊煊赫，他目光掃了一圈，看見四寶垂頭喪氣，濃長的眉毛不由得蹙了蹙：“怎么回事？”

    只要是宮里發(fā)生的大小事兒，就沒有他過問不得的，身邊立即有人回稟了，和嬪先發(fā)制人：“廠公既過問了，那我也照實說了，雖說這奴才是十二監(jiān)的人，但他險些摔了我，這人我總還罰得吧？”

    陸縝靜靜聽完，臉上笑意不減，用帕子半掩著淡色薄唇，輕輕咳嗽幾聲：“娘娘說的在理，可娘娘終歸也沒摔著，皇上還攜百官在上頭等著呢，后面也有妃嬪排著隊要上城墻，鬧大了終歸傷的是宮里的體面，還望娘娘三思，也體惜體惜圣上?！?/br>
    和嬪忍著怒氣：“廠公口口聲聲拿皇上來威脅我，是執(zhí)意要護著這奴才了？！”

    陸縝垂下長睫攏了攏大氅，顯然并沒有把她虛張聲勢的威脅放在心上，眼底幾分森冷：“臣不敢，娘娘既選了旁人攙著，說明是身邊伺候的人不得力，娘娘若要罰，不如先把身邊的人罰了，這孩子是我們司禮監(jiān)的人，怎好讓娘娘費心？倘真有什么做的不當?shù)牡胤?，我?guī)Щ厝プ詴刎??！?/br>
    這話就是要把人強行帶走的意思，半點余地不留。

    他說完淡聲吩咐道：“把人帶下去吧，這樣不得用的，也不能留在宮里伺候的?！彼抗庥致湓诜讲懦雎暤拇髮m女身上，看著她亂顫的身子，唇角勾了勾，神情卻很漠然：“挑唆主子，目無尊上，也一并帶下去?！?/br>
    轉(zhuǎn)眼幾個人上來把那太監(jiān)和宮婢拖了下去，和嬪臉色忽青忽白，似乎想攔，但強權(quán)面前不得不低頭，睜著一雙美眸，眼睜睜地看著陸縝把人拖走，又帶著四寶上了城墻。

    她今兒是丟了大人了，想罰人沒罰成不說，身邊得用的還被陸縝拖出去杖責，眼看著他上了城墻，重重用腳踢著地面的一塊磚石，恨聲道：“這個閹…”

    身邊有年長的姑姑重重捏了她一把：“娘娘慎言?！?/br>
    要說還是底下人知趣，鐵打的廠公流水的宮妃，倘真把人得罪狠了，指不定明日就是一碗毒酒三尺白綾等著呢。

    她身子一僵，不甘不愿地住了嘴，又回首看了幾眼身后幾個看熱鬧的嬪，將手里的帕子一甩，高昂著頭上了城墻。

    四寶被成安拉起來之后人就蔫蔫的，陸縝見她垂頭喪氣，全然不見往日活潑討喜的精氣神，不由低問一句：“你怎么了？”

    四寶訕訕道：“又給您添麻煩了?！?/br>
    陸縝側(cè)眼看著她，似乎覺著她說了句廢話：“你添的麻煩還少嗎？”

    四寶越發(fā)郁郁，他是完全沒把方才那事兒放在心上，小場面都稱不上，他頓了下又道：“過年就該高高興興的，你這樣的，小心明年一年都愁眉苦臉?！?/br>
    四寶硬是擠出一個笑來，他又道：“左右你又無事，何苦一直惦記著，反倒攪了自己的心境。”

    她嗯了聲，又突然想到有這么一個大靠山在，頓時覺得整個人都安心不少，腰背停止了，腿也不打晃了，昂首闊步地扶著陸縝往上走。

    陸縝見她表情變幻，也不由得笑了笑。

    他倒是沒覺著有什么，和嬪最近手伸的有些長，也該敲打敲打了。

    元德帝已經(jīng)在皇城墻上等了有一會兒了，見他過來，隨意問道：“下面怎么回事？”

    陸縝欠了欠身，照實答了，末了又加一句：“臣想著今兒是年三十，若是鬧大了皇家臉上無光，見了血也不大吉利，所以攔了和嬪娘娘，還請皇上見諒。”

    元德帝才干只能稱得上是中上，但也不是受女人擺布的昏君，聞言擺了擺手：“你做的沒錯，朕怎會怪你？”

    他又略有不悅地道：“和嬪不過是嬪位，‘娘娘’二字她還受不得?！?/br>
    陸縝知道和嬪這新鮮勁已經(jīng)過了大半，也不再拱火，聞言只笑了笑。

    四寶生的招眼，是個人都難免多看幾眼，元德帝見他身后多了個俊秀非常的小太監(jiān)，目光落在她身上，正想詢問幾句。

    陸縝忽上前一步，跟他商議起正事兒來，元德帝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了，收回目光跟他討論幾句。

    陸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跟四寶有些孽緣，極討厭她被旁人覬覦，皇上多看四寶幾眼他就忍不住上前轉(zhuǎn)了話頭。

    但仔細想想元德帝又不像這小東西一樣有斷袖之癖，他這般小心真不知是為了什么。

    陸縝一邊思忖一邊跟元德帝應和幾句，等說完了話，特意退開了幾步，帶著四寶找了個看煙花的好位置準備欣賞煙火。

    和嬪上來之后想往元德帝跟前吹吹風，要是往常倒還罷了，今日元德帝對她正有些不喜，見她還這般不知趣，神色更為冷淡，和嬪訕訕地自己退了。

    四寶用眼措瞄見和嬪一臉衰樣，低下頭幸災樂禍，肩膀都一聳一聳的了。

    陸縝屈指在她頭頂輕敲一記：“別笑了，專心看煙火。”

    四寶忙抹了把臉把表情一收，揚著大頭專心看著煙花。

    上輩子由于煙花管制，就是大過年都少年漫天煙花璀璨的景象，她穿過來之后身份又太低，只能在宮里偷瞄幾眼，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觀看過。

    不過今兒個算是全補了回來，而且皇宮里的匠人手藝高超，不光造出了普通的七彩煙火，還造出了各種形態(tài)的煙火來，更有不少百姓也湊趣跟著放了起來，夜空燦爛非常，宮里宮外都是一派其樂融融。

    煙火每年都有，陸縝早已經(jīng)沒什么新鮮了，看她興奮的小臉紅撲撲的，也不覺起了興致，負手在身后，跟她一并欣賞。

    宮里的煙火足足放了一個時辰才放完，眾人依次下樓之后，四寶自覺和督主的關(guān)系得到了質(zhì)的飛躍，興沖沖地道：“督主你覺著今年的煙花好看嗎？”

    陸縝乜了她一眼：“你放的？”

    四寶腦袋一縮：“我，我看的?！?/br>
    陸縝：“…”

    她莫名其妙地瞎樂了會兒，才后知后覺地擔憂起來，低聲問道：“督主，和嬪娘娘如今正得圣寵，您方才那般對她，她能善罷甘休嗎？”

    陸縝不以為意，不過四寶擔憂倒是讓他挺受用的：“除了皇后是正宮嫡妻，旁的妃嬪不過是圣上枕邊的小菜，這道用膩了便換另一道，喜歡了就多吃幾頓，不喜歡略嘗嘗就撂開手，總歸不會長年累月的吃一道。”

    四寶聽明白了，摸著下巴還是不大放心：“可是和嬪娘娘生的那么好看，萬一吹吹枕頭風…”

    陸縝顯然對她的審美不認可，表情無甚變化：“是嗎？”他又低頭瞧她一眼：“并不比你好看?！?/br>
    第十七章

    四寶聽他前一句，本想感慨一句您老人家天天照鏡子看自個兒，自然覺著這世上沒有美人了，聽到后一句卻怔了怔，心里美滋滋美滋滋，假謙道：“您這話就是折煞了，奴才不過一個太監(jiān)，和嬪娘娘卻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奴才敢跟她比？”

    她說完又不禁生出一股迷之感動，自打她進宮之后就再沒人夸過她好看了，倒不是她顏值降低，而是誰沒事兒去夸一個太監(jiān)長的好看啊= =，那也太變態(tài)了！

    陸縝不過隨口一言，見她抿著嘴偷笑的樣子不由認真打量起她來，他一直知道這小子生的極俊俏，細看一圈發(fā)現(xiàn)她果然招眼，還真不比和嬪差了，眼睛大而有神，五官精雕細琢，就連肌膚都比和嬪更為白嫩，只是一身灰撲撲的太監(jiān)裝扮，掩住了大半的容色。

    若是再過幾年眉眼長開，宮里多少宮妃拍馬都追不上。她若只是容貌好倒還罷了，眉目間自有股水樣的靈秀，通身便是一個‘妙’字。

    他仔細打量著她，想完之后又覺著自己無趣，那些宮妃和四寶本就沒什么可比的。

    才放完煙花味道有些難聞，他用絹子掩了掩鼻子，轉(zhuǎn)了話頭：“我給你的牙牌你怎么沒用上？”

    四寶鼓了鼓嘴，郁悶道：“和嬪娘娘的性子您不知道，我卻是有些清楚的，拿了牙牌出來有些威逼的意思，打了是得罪您，不打吧面兒上又過不去，她那人脾氣上來什么都不管不顧的，倘若真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下了她的面子，把她逼急了，那可不是一頓打能交代的事兒?！?/br>
    她說完又難免憤憤：“說來奴才也是無妄之災，娘娘她自己管教不好兒子，憑什么都賴在我頭上？難道把我打殘了十三皇子就能消停了？”

    他低頭一笑：“你倒是機靈?！闭f罷又是一哂：“不過借你立威，不想在養(yǎng)子面前顯得沒能耐罷了?！?/br>
    四寶狗腿道：“都是您教導的好，要不是您今日及時過來，我估計早給和嬪娘娘打開花了。”

    他看了成安一眼，成安從袖子里摸出一封紅包，他接過來遞給她：“這是給你的壓歲錢，也不枉費你說了一籮筐好話了?！?/br>
    四寶覺得真是因禍得福啊，喜滋滋地收下紅包，捏在手里掂量掂量，覺得頗為豐厚，rou麻話又說了一車皮，要是別人說倒還罷了，她聲音輕軟，長相又秀致，簡直如說情話一般，陸縝都覺著有些消受不得，揮了揮手讓她走了。

    四寶歡歡喜喜地回了內(nèi)官監(jiān)，把今天的事兒哇啦哇啦給馮青松一說，他本來聽到督主對這小子的特殊對待都麻木了，但是聽到督主為了他和和嬪硬杠還是吃了一驚，同時在心里酸溜溜暗搓搓地揣測，督主不會是想跟他搶干兒子吧？

    四寶叨逼叨完把手一伸：“干爹，您的壓歲錢呢？”

    馮青松還沉浸在我兒子可能明天就不是我兒子的惆悵中，聞言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錢錢錢，就知道錢，你拜過年了嗎？！”

    四寶撇撇嘴：“這有什么難的？”

    她說完彎下腰給馮青松鞠了三個躬，他是個老摳兒，大過年的難得放血，拿了一會兒喬，磨磨蹭蹭地拿出一個紅包來，當然比陸縝給的要薄的多了。

    四寶裝模作樣地感嘆道：“還是督主好啊?！?/br>
    馮青松鄙夷地看她一臉傻白甜樣兒：“傻樣！給你幾兩銀子你就覺著他是好人了？督主心狠手辣的樣子你是沒見識過，倘若沒有些手段，他能鎮(zhèn)得住東廠的探子和錦衣衛(wèi)的番子？”

    四寶還真覺著督主人挺好的，反正對她是沒的說。

    他又囑咐道：“對你好你就生受著，不過凡事多留點心，別一不小心把人得罪了，我給你那冊子還在沒？沒事拿出來翻翻看看。”

    ……

    過年是主子的事兒，下人們至多多發(fā)點份例和俸祿，熱鬧完年三十兒年初一就開始繼續(xù)忙活起來。

    內(nèi)官監(jiān)最近有一批新人要下放進來，四寶忙著教導新人，好幾天都沒功夫去司禮監(jiān)進行抱大腿的偉業(yè)了。

    而且十五一過她還有一趟能出宮采買的機會，她正眼巴巴地等著這一天呢。

    她晌午剛?cè)セ蕢瘞旌藢ν陽|西，就見上回打她的那幾個王太監(jiān)帶著底下幾個吆喝的直沖她趕了過來，四寶給嚇了一跳，擺開陣勢警惕道：“你們又要干什么？”

    沒想到王太監(jiān)居然‘噗通’一聲給她跪下來了，憋著嗓子哭喪著臉：“四寶，四大爺，寶大哥，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上回無意中傷了您老人家，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們哥幾個吧，別再跟我們?yōu)殡y了，我們被敲了幾板子扔到西華門已經(jīng)夠慘的了，你可給我們留條活路吧！”

    說完還自抽了幾耳光，四寶一臉莫名其妙：“我什么時候跟你們?yōu)殡y了？”

    幾個人正想說話，就見謝喬川從大門處走了進來，幾個人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抬了抬眼皮子，幾個人哄的一聲做鳥獸散了。

    四寶看他一副大佬的架勢，怔忪了會兒才道：“是你干的？你事后又整治他們了？”

    謝喬川抱胸看著她：“你覺著解氣嗎？”

    四寶：“額…還可以？”

    大腳啊大腳，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大腳！

    謝喬川皺了皺眉：“你要是沒解氣，我就再把把他們叫過來?！?/br>
    四寶嚇了一跳，忙攔住他：“算了吧算了吧，你這個人做事怎么那么絕呢，凡事留一線事后好相見嗎?！?/br>
    謝喬川顯然對她的觀點不能茍同，揚了揚劍眉：“一不做二不休，你不把他們一次整治得再也爬不起來，就等著他們重新爬回到你頭上作威作福吧?！?/br>
    四寶想反駁，但覺著他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兩人三觀不合，正琢磨著該怎么回話，他突然湊近了低聲道：“聽說你過些日子要出宮？”

    四寶點了點頭，退開幾步表情古怪地看著他：“是啊，你要問就直接問，神神秘秘地做什么？”

    謝喬川面上略有幾分不自在，掩嘴低低咳了聲：“那可巧了，我也要出宮辦事兒，跟你恰好是一天?！?/br>
    四寶笑道：“那咱們一起出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br>
    謝喬川看她笑的燦然，愣了愣才故作勉強地頷首：“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就一道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