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云母的眼眸不自覺地垂了垂,想到再見許是又要半個月,便覺得情緒低落。她抬頭望著師父的背影,又想張口再說幾句,可是還未等她開口,身后便傳來一陣急促的“嗒嗒嗒”的腳步聲。 不只是云母下意識地回過頭,白及聽到聲音,亦是步伐一頓,又轉(zhuǎn)過身來。 從旭照宮門口方向急匆匆跑來的是守門的石童子,他大約是跑得急了,小臉通紅,滿頭是汗。沒想到未到道場就在庭院里看到他們,他先是一愣,接著忙道:“師父!小師姐!有客人來了!” “客人?” 白及蹙眉。守門童子雖是童子相貌,可行事一向還算穩(wěn)重,他今日如此慌張,倒是不太尋常。 白及頓了頓,問道:“是何人?” “是青丘的人!”童子說,“是青丘來的……一大群狐貍!” 白及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但遲疑了片刻,還是說了聲“帶路”,接著便往旭照宮門口走。云母回過神來,探著頭張望,一方面她拿不準自己需不需要跟去,一方面她也的確累了懶得動,可心里又好奇,所以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及一頓,回頭見她拉長了脖子,略一遲疑,還是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道:“你先休息?!?/br> 得了師父的話,云母乖乖地被摸了兩下,下意識地想從喉嚨里發(fā)出咕嚕聲,但還是忍住了。 白及安撫完云母,便擰著眉頭由童子引路到了旭照宮門口,只見旭照宮外果然是站了不少客人。其中有人有狐,但那些外貌是人的每個人額頭上都系了一根紅繩,一看便知是青丘的人,他們不少人手中都捧著像是禮盒的東西,而那些跟來的狐貍各個都端莊得很,每只狐貍臉上都笑瞇瞇的。 不知為何,放在往常他不會討厭毛茸茸的狐貍,可今天,白及卻有了些不好的預(yù)感。 果不其然,這些青丘的狐貍們一聽到有人來,便一齊看了過來。而為首的男子亦跟著回了頭,他是個外表俊秀有禮的青年,額上同樣系著紅繩。見白及出現(xiàn),他笑了笑,立刻迎了上來,恭敬地拱手道:“在下青丘狐四,奉少主之命,見過白及仙君?!?/br> 頓了頓,他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禮貌且不失穩(wěn)重,然后緩緩地說明來意道: “——今日,青丘此番拜訪,是來求親的。” 第61章 狐四話音剛落,旭照宮內(nèi)便又傳出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觀云和赤霞亦抱著云母來了,單陽則緊隨其后。旭照宮一宮到齊,他們恰巧能聽到對方最后說得“求親”那段話,幾人包括云母在內(nèi)都怔了怔,云母因為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狐貍,還下意識地抖了抖耳朵。 白及雖是讓她在原地休息,但他前腳剛走,云母后腳就遇到了從道場出來的師兄師姐。聽云母說了經(jīng)過,赤霞自然是當機立斷要過來看看。因為云母下午消耗了太多靈氣的確是需要休息,赤霞便讓她變了狐貍,還是由自己抱著走。他們走得很快,便剛好落后了師父一步,并沒有錯過太過。 不過,縱然先前聽到“青丘”二字就有了心理準備,可看到旭照宮外一圈一圈圍著的狐貍們,赤霞還是忍不住驚訝了一瞬,不自覺地抱緊了懷中的小師妹。同時,求親也著實是個敏感詞匯,他們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白及,等待師父反應(yīng)。 白及則狠狠地皺起了眉頭,整個眉宇之間都深深地陷了下去。他抿了抿唇,似是頗為費解地重復了一次道:“……求親?” 他眉目本就清冷,偏又修為極高,稍一蹙眉便容易讓人心生畏懼。不過,狐四早就聽說過白及仙君的性情為人,倒是沒有被嚇到,反倒笑得愈發(fā)謙和。他點了點頭,道:“是,求親?!?/br> 這一回,便是先前還疑心是自己沒有聽清楚的觀云赤霞一行人也聽得清清楚楚,幾人面面相覷,彼此眼中都有驚訝之色。 旭照宮中算上童子亦不過只有六人,觀云與赤霞自是已經(jīng)訂婚,他們來總不可能是來求童子。而剩下的還有師父、單陽和云母,青丘向來自成一脈,極少與外結(jié)親,幾人中是狐貍的只有…… 便是云母自己都忍不住有些不安地擺動了一下尾巴,望著眼前密密麻麻的狐貍們,不由得十分緊張。 白及亦是胸口一緊,只是并未言語,就這樣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青年。狐四從容地笑了笑,說明道:“我們少主曾在桂陽郡北樞真人道觀中與仙君的一位弟子有過一面之緣,并對她一見鐘情,只是當時他們并未交換名諱,故少主回青丘后,便派了成百上千的狐貍出來尋人,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總算尋到了仙君這里。此事少主已經(jīng)稟明了家主與夫人,因此今日我等前來,便是想將這消息告訴仙君——” 說著,他十分自然地后退一步,不卑不亢地低頭行禮,笑著朗聲說:“青丘欲聘旭照宮白及仙君門下白狐弟子,與青丘少主少暄為妻!” 此言一出,旭照宮眾人皆驚。青丘來的狐貍們倒是很高興,那狐四話音剛落,他們便紛紛興奮地“嗷嗚嗷嗚”仰天長叫起來,既像是助陣,又像是已經(jīng)定親成功了在歡慶。 一時間,旭照宮門口一面沉默不已,一面熱鬧非凡,倒是相映成趣。 云母雖自己也是靈狐,可在山間時只與家人相處,還從未見過這么多狐貍一道嚎叫的樣子。只是她原先看到同類還覺得新奇,此時卻已驚慌不已,慌張地去看師父,可是師父站在前面,她只能看到對方在清風中挺拔而沉默的背影。同時,她感到赤霞師姐抱著她的手稍稍收緊了幾分。 赤霞和觀云默契地對視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數(shù)。雖不知青丘那邊是個什么情況,可云兒現(xiàn)在勢必是不可能和青丘神狐少主定親的……但是師父一向少言寡語,又不喜管俗事,觀云猶豫了一瞬,正準備要以如今門中最年長弟子的身份代白及說話,卻聽白及在片刻的沉默后,居然開了口。 “不可?!?/br> 他一貫清傲不可方物,神情作風都是如此,可今日,觀云居然從他話語中聽出一絲不耐之感??v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作為跟隨了白及兩百多年的弟子,觀云也能察覺到師父的心情似是有些煩躁。 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么果斷的一個答案,便是笑容可掬的狐四也不禁稍稍愣了愣。 老實說,他一直是覺得自家少主撞了一下人家姑娘的額頭就搶著要負責的行為是很不靠譜的,所以他才在措辭中將聽起來就很兒戲的“負責”改成了“一見鐘情”,即使被拒絕也正常。只是即使如此,少主好歹也是青丘未來的狐主,匹配一般的仙狐神狐都大有余地,哪怕是白及仙君這般地位的仙人門下弟子,至少也該考慮考慮才是。再說,人家姑娘并未表明態(tài)度,為何做師父的就這么果斷地拒絕了? 他們青丘之狐一向是護短的,更何況小少爺又是他親自看大,被這般想都不想就輕易回絕,狐四便覺得對方有怠慢之意。他亦忍不住蹙眉,問道:“敢問仙君為何……?” 然而白及心情煩躁,他根本不知還發(fā)生過狐四口中這事,此時只覺得胸口悶著團火卻無處宣泄,但果斷地拒絕之后,居然又想不到合適之詞來拒絕,只能銳著目光靜默地望著他。 狐四雖是青丘里修為較高的旁系神狐,卻也抵不過上仙之上認真威視的壓力,不由得便敗下陣來。 觀云嘆了口氣,只當是師父在外人面前不喜歡說話的老毛病又犯,苦笑著上前圓場道:“這位仙友,你家那位名叫少暄的少主,我記得乃是如今狐主的獨子,不曾與外族混過血、血統(tǒng)純正的九尾神狐,對吧?” 上古神獸留下血脈的本就不多,神仙繁衍又艱難,如今各族神獸后代小輩都少,情愛這種事又說不清楚,各個家族之間聯(lián)姻也成常態(tài),便是赤霞這般生于四海龍王之家的長女和觀云一般的鳳族青鸞一系本家少爺也是不介意聯(lián)婚的。在這種情況下,后代許是會偏向其中一方,或外形似鳳,或外形似龍,不過一混就混出個全新的種族來也未必不可能,例如當年的龍生九子。正因如此,各個神獸家族后代如今或多或少都帶了別族的血脈,彼此之間愈發(fā)親近。 然而在如此苛刻的情況下,大約是狐貍終究不同于龍鳳這樣獨此一支、凡間沒有同類、連蛟和孔雀都只能算近親的神獸,青丘狐主一家過了這么多年,雖是也婚了不少仙狐神狐紅狐白狐,但竟然還保留下一脈沒串過又有上古先祖血統(tǒng)的純血九尾狐來,而這一脈狐貍中身份最高的,便是青丘的小少主。 此事不是什么秘密,狐四見他問起,雖是有些狐疑這種問法,卻還是點點頭道:“是又如何?” 說著,他又看了眼那只被抱在同門師姐懷中的小白狐,怎么對方都是只狐貍沒錯。 然而,他以為觀云要說得是血統(tǒng),可觀云的重點其實是九尾神狐。只見他搖了搖頭,道:“我這小師妹還不曾成仙,只是六尾靈狐?!?/br> 話完,觀云回頭看了眼,云母一愣便會意,連忙當著一群狐貍的面將她那條胖尾巴松開,垂下整整齊齊的一扇尾巴來,不多不少,只有六條。 狐四一驚,道:“……怎會!” 這倒是的確出乎了狐四的意料,他大約是沒想過白及仙君這等上仙門中居然還有未成仙的弟子,來了便出于對上仙的敬重和禮貌沒有亂感氣。此時他稍稍定神感了感,方才注意到那小白狐的確不是仙狐氣息,不只是她,還有站在弟子后面不太開口的那個黑衣少年,也只是凡人而已。 狐四慌亂之中便有些局促,連忙道歉道:“如此……真是冒犯了,還請白及仙君……以及諸位見諒。此事,我得盡快回去向少主稟報?!?/br> 停頓片刻,他又匆忙地行禮:“……告辭?!?/br> 話完,狐四便準備帶著一群狐貍回去。其他化作人形捧著禮盒的狐貍們雖是乖順,可畢竟也沒想到還有這么尷尬的變故,互相面面相覷,未變?nèi)诵蔚暮倐兏敲嫔话玻舜恕班粏栲粏琛钡厮χ舶汀?/br> 青丘一行人是乘車駕而來,見要回去,狐貍們紛紛熟練地竄上了車。他們轉(zhuǎn)眼便乘著車駕騰云而去,遠遠地還能看見其中一輛車窗里露出了一根狐貍尾巴。 看狐貍們匆忙而去,觀云總算松了口氣。他擦了把汗,聳了聳肩,搖搖頭哭笑不得地道:“……這些狐貍,應(yīng)該不會再來了吧?” 白及不答,轉(zhuǎn)過身見赤霞懷中的云母正“嗚嗚”地探出小半個身子朝他爬,一愣,怕她摔了,趕忙伸手接過來。 只是軟乎乎的毛團子一入懷,他剛剛看到云母而平靜下些許的心,卻又突然煩躁起來。 那些狐貍……但愿真的不要回來了。 白及朝漸行漸遠的車駕又瞧了一眼,抬手輕輕地摸了摸云母的頭。云母自然地團好,一邊被摸,一邊又高興地“嗚嗚”叫了幾聲。云母盡管想見同類,但被求親也著實嚇了一跳,這時松的一口氣比觀云師兄還大,正好借機沖著師父撒嬌。想到剛才那些突然跑來的青丘狐,她仍有些不安,卻也莫名其妙……想想對方無論如何都沒可能再來了,方才安心地躺了回去。 …… 然而,卻說另一邊狐四乘著車回了青丘,一刻不停地便去了少主的住處。今日那紅狐貍少主難得維持了人形坐在踏上,一身綢制紅衣,身形尚是纖細的少年,面色卻十分傲氣。聽狐四大致說事情經(jīng)過時,他還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待聽到他說那小白狐并非仙狐,這紅狐少主卻是眉頭一皺,篤定地道:“不可能!” 第62章 “……為什么不可能?” 狐四聞言一怔,他熟悉少主的性格,盡管在開口前他就猜到少主許是會覺得生氣,可能還會耍性子,卻沒想到他耍性子的地方卻會在這里。 不過,正因為是這里,狐四反倒愈發(fā)在意了起來。少主有上古狐神血統(tǒng),和一般的狐貍還是有些不同的,他上次又和白及仙君收為徒弟的小白狐碰過一面,還有過……呃,肢體接觸,說不定當時就已察覺到什么,只是沒有明說。 如此一想,狐四便不由得在腦內(nèi)思索起來,他摸了摸下巴,道:“我感氣過了,那位姑娘的氣息是六尾狐。難道是白及仙君為了盡快拒絕我們而用得托詞,用障眼法將九尾掩成六尾,再以上仙之力隱藏仙氣,說來那白狐姑娘平日里就藏著尾巴的數(shù)量不讓人知曉,我先前就覺得有點奇怪了……對了,少爺,這么說,莫不是已經(jīng)有了什么憑據(jù)?” 少暄擰著眉毛一臉不屑,道:“自然有?!?/br> 狐四一驚:“是什么?” “——直覺!” 狐四:…… 哪怕一向?qū)ι贍敇O為信任忠誠,此時望著眼前的年輕少主信誓旦旦的表情,狐四依然忍不住生出了一絲微妙的無力感,同時,也對一貫深信不疑的上古狐神血統(tǒng)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懷疑。 這時,還未等狐四反應(yīng)過來,卻見自家少主一揮衣袖從軟墊上站了起來,道:“阿四,備車!” “少爺,你要做什么?去哪里?” 狐四一愣,看著少暄的動作,便忍不住有些緊張。 少暄卻是微微蹙眉,他生得一副好相貌,眉梢微微上揚的,雖稚氣未脫,卻因被嬌生慣養(yǎng)又是九尾神狐,而養(yǎng)出了一派盛氣凌人的傲慢貴氣,不過是稍露出些許不滿的神情,氣勢就有些出來了。 “自然是去白及仙君的旭照宮!”少暄理所應(yīng)當?shù)卣f,對狐四的問話反而覺得不解,“難道因為他們拒絕,我們就不該負責了?那未免也太沒誠意了些。” 狐四張了張嘴,被問得啞口無言。少主有責任感有擔當是好事,可這話用在這里,卻怎么聽怎么奇怪,尤其是少主口中的負責,不過是他被抱著行走的時候,湊巧撞到了同樣被抱著走的人家姑娘的額頭。 這段時間,他倒也不是沒有明里暗里提醒過少主只撞個額頭是沒必要因為“男女授受不親”而負責的,更何況即使真要成親,也還得看人家仙子愿不愿意才行呀??善僦魇莻€一根筋,腦袋一熱就不大聽得進去話,或者就將他說得往奇怪的方向理解。 狐四無奈得很,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去替紅狐貍少主備車馬了,只是要準備少主出行的規(guī)格,只怕準備上要慢一些。 …… 那一邊青丘的紅毛狐貍又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這一邊的旭照宮中,云母卻是憂心忡忡的。她才剛年滿十五,雖有著少女敏感但還沒什么情愛方面的經(jīng)驗,突然一下子就被一個沒見過的人求了親,哪怕師父師兄已經(jīng)果斷地替她將人趕回去了,可云母心里終究是覺得古怪的,一時半會兒要不去想這件事有些困難。 當然,要說完全沒見過倒也不是?,F(xiàn)在回想起來,她在北樞真人道觀撞到的那只和她年齡一般大的赤狐應(yīng)該就是今日那些青丘人口中所說的少主,只是都過去那么長時間了,她又只和對方撞了一下,哪里還記得那只紅狐貍什么樣子?便是云母絞盡腦汁地仔細回憶了好久,腦子里卻也只有個模糊的影子。 想不出來,心中的不安也揮之不散。云母以原型在房間里來來回回地走了幾圈,最終沮喪地往地上一趴,沒什么精神。 赤霞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奇道:“說來,你和那青丘少主,除了北樞真人道觀那次,可是還有見過?” 赤霞眨了眨眼睛,面色疑惑,顯然同云母一般也還在在意青丘狐貍火急火燎地提親一事。 聽到師姐的問題,云母自然搖了搖頭。 赤霞便愈發(fā)不解道:“那他為什么會上門來求親呢?難不成就因為你們見了一面……真是一見鐘情?” 云母到底還是少女,“一見鐘情”這個詞一出,還是用在她身上,白毛底下的臉瞬間就開始燙了,險些從地上彈起來。她趕忙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否認道:“怎、怎么可能,師姐你別亂說!” 一見云母慌張得耳朵都開始亂抖,赤霞反倒是笑了,戲謔地道:“怎么不可能?你長得可愛,又與那青丘少主年紀相仿,對方看上你也不奇怪?!?/br> 說著,她停頓片刻,摸了摸下巴。 “說起來,你要是仙狐,這樁親事倒的確不錯。按照你尾巴生長的速度,說不定也不用等太久,若是到時候那青丘少主還來向你提親的話……” 赤霞咧嘴一笑,打趣道:“左右你沒個喜歡的對象,不如索性答應(yīng)了如何?” “不、不要!” 云母一聽,臉都快紅炸了,立刻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哪怕聽得出師姐是在開玩笑,她也仍是一副十分抗拒的樣子。 等搖完頭,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原以為不能更燙的臉上忽然一燒。云母無意識地擺了擺尾巴,她原本搖頭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此時又不自覺地坐在了地上,低著臉沉默地沒說話。 赤霞看她這副模樣便“咦”了一聲,收起臉上的戲謔之色。她認真端詳了云母的神情,雖然依然覺得不確定,可想了一會兒,還是斟酌地開口問道:“云兒,你是不是其實有……” 云母大驚,用力甩著腦袋搶答道:“沒有沒有沒有!” “……有心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