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你肯說了嗎?”裴池問,聲音沉寂。 辜七醞釀了一番,終于是開了口。這是深埋在她心中的秘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能接受這樣的說辭。“殿下可相信,這世上有輪回?” 裴池微微抿唇。 辜七避開他的目光,略垂下了眼眸,似乎有些不想面對他聽了自己所說這番話后的神色變化。 “我……機緣巧合下有了上一世的記憶?!?/br> “是在豐城留園的時候有的。我記得上一世發(fā)生的每一件所經(jīng)歷的事情,并且這些全都是我現(xiàn)在或是即將要經(jīng)歷的……”辜七其實并不清楚自己這么說,是不是能讓裴池明白。可她此時正微斂著眉眼,不能看見自己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到底是什么樣震驚。 “前一世里……”這時候,辜七覺得自己的聲音異常的清晰,每一個從她口中吐出來的字都是字正腔圓著的?!拔乙驗樯蚶ǘ?。所以,當我知道了上一世發(fā)生的事情后,就下定了決心遠離沈括,再不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轍?!?/br> 屋子當中是沒有丫鬟伺候的,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辜七說完這些,心內(nèi)一直焦慮不定,可并沒有人回應(yīng)她,好似此刻只有她一人在這兒,回應(yīng)她的也只有無窮無盡的沉默。無數(shù)個念頭不斷在她腦海生出,然后呼嘯飛旋,攪得她再靜不下心來。 裴池暗暗吸了口氣,萬千言語都化成了驚濤駭浪,過了片刻,仍然是不能平復(fù)心中涌動的……震驚和愕然。他是素來不信鬼神的人,可想到上一回辜七魂不歸體以及圓勿的批語…… 倘若這一切都是真的…… 裴池眸色翻涌,他的目光直盯著她,長眉緊鎖的低聲問:“七七,我能相信你嗎?” 他看見辜七肩頭微微聳動,而后聽了這話又猛的抬起了頭,朝著他連連點頭。她的臉上早已經(jīng)被眼淚給濡濕了,透著無助和彷徨,可是在看向自己的時候,卻又好像是至真至誠的。 其實到此打住,再不深入的追究下去,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捎行┦虑橐坏┰谛闹猩烁l(fā)了芽,便不是那樣容易就能被拔出的了。 裴池對著辜七的視線,還是緩緩開了口,語氣低沉:“沈括呢?” 第149章 【】 辜七有些吃驚的望著裴池, 好似很意外她為什么能問這樣的問題??赊D(zhuǎn)念一想,想著他大約也是看出了沈括對自己態(tài)度上的轉(zhuǎn)變。這樣的轉(zhuǎn)變發(fā)生在沈括身上,不得不讓人起疑。辜七定定的看著他,緩聲道:“沈括……大約是在渭水失蹤了之后,恢復(fù)了記憶。” 裴池聞言將眉頭皺得更加緊了, 那一雙手不由握緊了拳頭。倘若真如辜七所說的這般,也就不難猜測為何沈括會如此了。其實余下的那些話, 他即便是不問, 都已經(jīng)是猜到了七八分。 記及當初她在皇宮被沈括劫持, 他埋在沈府的眼線傳回的密報和沈括常年不離身的畫卷……當時, 無論他如何遣人去查, 都查不到半絲頭緒, 可現(xiàn)在……卻仿佛都能解釋了。 若是因為他們都有著上一世的記憶…… “殿下——”辜七語氣幽弱的出聲喊他,那聲中還透著試探和不確認,秀眉緊緊的皺著。“我所說的都是真話?!彼路鸷ε屡岢夭幌嘈抛约? 非得又重申一遍。 裴池薄唇微抿, 凝眸看了她一眼,神色復(fù)雜變幻,而那目光……銳利的似要探入她的內(nèi)心。他又怎么會想到她給自己的是這樣一種解釋呢。 輪回、上一世的記憶…… 這一切, 都不在裴池的預(yù)料當中??烧嫜@個去想,卻又好像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對應(yīng)上了。 “殿下若是不相信, 我能說一件還沒發(fā)生的事來驗證?!惫计邷I眼婆娑的望著他, 見他似有隱晦又存疑慮, 著急的想證明自己。 不怪她如此惴惴忐忑, 只因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過于匪夷所思了,尋常人怎么可能相信呢。若不是她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恐怕連她也是不會相信世間竟然會有這等事的。 裴池既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yīng),只是將目光落在了對面那人的身上。她有著完整的上一世的記憶,她知道前世被沈括所害,所以就堅決的離開了這人。 可她又是為了什么……才到自己身邊來的呢? 裴池回想到了最初的時候,她的示好和小心翼翼,那一切在現(xiàn)在看來,都變得不同尋常了。 是不是……她的靠近,也跟上一世她所發(fā)生的一切有關(guān)? 裴池唇角噙著一絲苦笑,心頭仿佛被什么細微的東西刺著,疼卻無從宣泄。大概……她對他的感情,從一開始就不是純粹的,而是帶著什么目的。 這一瞬,他終于也明白了,為何她的嬌氣總是能收放自如。因為……她對他總是隔了一層戒備的。在他身邊的時,辜七的總好像是小心翼翼的,他喜歡時,她就順勢而嬌,在他惱怒時,她就又能適時討好退步。 甚至……裴池現(xiàn)在有些分辨不清,她究竟放了幾分真心在里面。他握著拳頭,勉強才能克制住脾氣。 辜七其實捉摸不透他此時看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樣的目光,這叫她備受煎熬,說不出來的難受。她張了張口,又硬生生將話咕咚一聲給咽了回去。 而這時候,裴池卻驟然站起了身,甚至因為他的動作劇烈,連帶著將面前的一雙筷子都掉在地上??v是如此,他也絲毫沒有停滯,疾步走了出去。 “……殿下!”辜七驚慌,忙要站起身去追,可裴池已經(jīng)走遠了。她扶著椅子的扶手,怔了半晌,又只好頹然的坐了回去,臉色一分分的白了起來。 拂玉和挽玉就守在門外,剛才是親眼見裴池臉色鐵青著出去的,各個不知所錯,忙進來問自家小姐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可辜七自己也是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她根本不知是哪兒說錯了,惹得他的生氣。她微咬著自己的牙關(guān),仿佛后悔了剛才不該同他坦白。辜七的一張臉滿是茫然和驚慌失措,眉彎緊蹙,煙籠寒水。 接下來兩日,韶王殿下都再沒來錦照堂,那幾個大丫鬟就都有些著急了。可她們雖是急著,辜七卻穩(wěn)住了心神,再不似最開始那樣煎熬難受,反而是坦然了起來。 這日晌午,魏決的夫人何氏過來陪辜七說話,在這雍城里,也只有她隔幾日就來韶王府一趟。二人熟稔了,何氏就不是那個起初看起來的那副溫柔賢淑的模樣,漸漸的也就開始同辜七倒起了苦水來。 這趟何氏來臉色就是不多好的,原本還想忍著,可一到了辜七這,便忍不住掩著袖子哭了起開。 辜七房中的幾個丫鬟看了跟著是暗自鬧心,原本還指望著魏夫人陪著說說話能緩解了小姐的心情,哪成是添亂的。 何氏這一通哭得也是厲害,辜七也不急不惱,只等她那哭聲稍微收了些許才出聲問她怎么回事。 “……是妾身失禮了。”何氏醒神,暗惱自己這般模樣實在是太不應(yīng)當了,一面用帕子擦拭著臉上的眼淚,一面哽咽回:“沒什么……”她原本就是打算這么敷衍含混過去的,可轉(zhuǎn)念一想,自己當著韶王妃的面哭都已經(jīng)哭了,再說沒什么,豈不是讓人誤會了自己在惺惺作態(tài)?!斑€不是因為魏決?!?/br> “他……”辜七原本是要問:他也跟裴池一道回來了?可那話才剛出口又打住了,轉(zhuǎn)而聲道平靜的問道:“他又怎么了的?” 何氏才剛止住的傷心就又被引了出來,帶著怨惱道:“這世上的男人難道都跟他一般的么?家里頭明明都已經(jīng)有這么些了,怎么還嫌不夠!…… 何氏越說越是滔滔不絕,末了恨聲道:“他也不嫌人多鬧得慌!” 辜七心想像魏決這般的,還真是她平生少見。她看見何氏的模樣的確是真?zhèn)牡牧?,不由想到了自己當初在京城時聽說羅絳容要被賜婚給裴池的那會子。只怕何氏現(xiàn)在傷心,就跟她那時是一樣的。辜七有些于心不忍,便開口給她出主意:“你態(tài)度強硬些,也好叫他知道你的心意?!?/br> 魏決是個嘴上抹蜜的,最是風月老手,這何氏每每被他一哄就暈頭轉(zhuǎn)向了,哪還說得說這樣的狠話來。此時被辜七這么一問,訕訕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原她自己做的也不好的,更沒底氣接韶王妃的這話了。 若是之前辜七看見她的這模樣,必是要生氣她自作自受,活該??纱藭r看著,卻好像能理解她的又愛又恨,對何氏也就指剩下可憐了。 ——哎,都是可憐人。 又過了好一會,何氏終于回去了。 “可算是走了?!狈饔褚姽计邿岬脙婶W的碎發(fā)都帖在腮邊了,便端了干凈的水進來,又絞了帕子給她擦拭?!靶〗阋舱媸呛媚托模苈犓г沽诉@么長時間?!?/br> 辜七瞥了她一眼,心道這丫鬟怎么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同何氏這樣同病相憐的人說說話,她才稍覺得心里頭好受。不過心思到底不算坦蕩磊落,她也就沒跟拂玉挑明了說開。 —— 霧隱榭里。 裴池在二樓的藏書閣。 他原先是極少上來的,這趟回來卻是多半時間都在這。 一侍衛(wèi)恭敬的從外頭進來,低聲回稟道:“王爺,魏夫人回府了,王妃也已經(jīng)歇下午睡了?!?/br> 裴池正坐在桌案前。前幾日他已是祭出清君側(cè)的旗號,此時朝廷已經(jīng)下達平亂的圣旨給與雍、并、沂三州相鄰的州城。其中當屬與并州接壤的皖州動靜最大,刺史丁岷已經(jīng)率兵同并州正式開打了。此時他桌前擺放的厚厚一疊的各類密報軍情,多大是和此事有關(guān)。 聽了那侍衛(wèi)的話,裴池便抬起了頭,手中握著的那本密報也放了下來。 “嗯。” 侍衛(wèi)猶豫了片刻,在退出去之前又問:“那屬下……還……”還要不要繼續(xù)回報韶王妃的行蹤。他心中也是怪異這事的,不明白明明就在同一個府中,王爺為何還要安排自己如此行事。 還未等裴池還未開口,府中幕僚傅老傅許生氣喘吁吁的上了二樓,橫插了一話進來:“王爺快看看,這是并州剛送來的軍情密報?!?/br> 這密報是由信鴿傳來,傅許生看見裝這密報的是個玄黑個的信筒,當即意識道這里頭的事情不小,所以親自拿了這東西過來。 裴池看了之后,果然眉頭擰皺了起來。 傅老歇息了片刻,終于是緩過了氣兒,此刻捻著胡須一臉料定的神色,開口問:“是不是并州那守不住了?”他見裴池沒反駁,這就是默認了自己所說的?!安⒅菰仍谂嶂蔚氖种芯褪翘鞛?zāi)人禍不斷,如今也是剛到王爺手中的。這一州的將士缺乏訓(xùn)練,真正上了戰(zhàn)場支撐不了多少時日。那丁岷必然是明白其中的關(guān)竅,否則也不會這么積極的攻打并州了。” “王爺,咱們手上握有三州,這三州本就是地勢相依相連的,而并州就在最當中。倘若并州被丁岷攻了下來,雍、沂二州便沒有相互連接的紐帶。屆時,沂州被朝廷的兵馬拿下也就是遲早的事情了?!?/br> 傅許生只是將這其中的厲害關(guān)系都一一道明了,其實不消他開口,裴池自己也是清楚。 “……王爺可萬萬不能再延誤時機了。”見裴池遲遲沒有言語,即便是他這樣的老溫吞性子,也忍不住開口催促了?!安⒅莼闯堑谋雷顬楸∪?,再支撐不了幾日的?!?/br> 裴池望著那一張信紙,出聲:“通知下去,明日一早出發(fā)?!?/br> 傅老得了這話,臉上緊張的神色才略微松了些許。他知道裴池這番回來,多半是為了王妃的,可天下大事近在眼前,兒女私情就顯得小了。轉(zhuǎn)念,他又想到外頭早已經(jīng)是紛紛揚揚的傳聞,那傳聞……說是遍及天下也不為過的了。傅許生斟酌,不知此刻自己該不該開口。 裴池卻已然開口道:“傅老,先下去吧?!?/br> “……”傅許生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眼尾眸光掃見韶王正用手捏著眉心,疲態(tài)必現(xiàn)。他暗自嘆了一口氣,希望王爺別被兒女私情所擾。 藏書樓內(nèi)悄無聲息,隔了好一會,裴池才睜開眼,又吩咐了一人進來。 “自明日起,不許王妃出府,閑雜人等也不必再放進來。” 那侍衛(wèi)垂首應(yīng)是。 裴池微凜的目光凝向此人,繼續(xù)道:“外頭的流言蜚語,不能有絲毫傳入王府。” “是。” “府里……若再有議論的,一律不必再留了?!?/br> 侍衛(wèi)得了令,小心退了出去。 裴池一連說了三樁事,每一樁都跟辜七有關(guān)。說罷閉上眼,將后背緊緊貼在圈椅上,似有疲憊之態(tài)。而手卻是緊摁著椅子扶手上的雕花…… 說到底,還是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意難平,由里到外都是煎熬。 第150章 翌日,寅時末。 天際才剛露出一點魚肚白, 昨日半夜下了雨, 朦朧雨霧將整個韶王府都籠得多了幾分空茫。 晨風夾著濕氣,滲入衣縫, 叫人微覺刺骨。 因著時辰還早,錦照堂里就連最灑掃的粗使丫鬟都還沒起, 院子里空蕩安靜得很。遠處有人趁著還未徹底消散的夜色款步而來, 最后在院子當中留駐了腳步。 裴池來過這一回就要去并州了,此一仗不知要多久。他緩緩去至那扇窗戶前,目光沉沉的看著緊閉的窗戶, 心下一片晦澀復(fù)雜。 只是,這般相隔而望, 裴池是什么都看不見的。不見時相思, 相見時恐怕又要無言以對了。他長長的嘆了口氣, 再多的情緒都重新攏回到了他深邃幽暗的眼眸中。仿佛經(jīng)此之后,再不會輕易流露了。 七七—— 這兩個在他唇齒間碾過,最終輕輕喚出了聲,只不過, 這聲音實在是又輕又低。此時除卻他自己, 只怕再沒旁人能聽見了。 可伴隨著他聲音的落地,裴池正對著的那扇窗“吱嘎”一聲被人從里面推了開來。沒有這窗子的阻隔, 兩人直面相對, 皆是掩不住的訝色。 辜七怎么會想到, 裴池在窗外。昨夜下了雨, 她其實睡的并不好,心中煩躁便想著推開窗戶通通風。 微風濕涼,撲面吹得辜七靈臺清明,圓滾滾的眼中藏不住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