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第147章 凝了片刻的神, 辜七確定這不是自己的錯覺,心底微微起了一陣漣漪。她遲遲沒有睜開眼,眼尾卻是不由自主的落下了眼淚, 而那人就用微涼而又柔軟的指腹替她輕輕拂了。 終于,那人低聲開口:“還要裝睡嗎?” 辜七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 根本是瞞不住他的。前陣子她想他回來, 可到了這個時候,卻也害怕面對他。那么,現(xiàn)在她是不是就應(yīng)該睜開眼了呢? “七七——”裴池低聲喚她。 他的聲音如此低沉,瞬間就穿透了她的耳, 直達(dá)了她的心底, 引起了她四肢百骸的共鳴。這兩個字,就已經(jīng)叫她繳械投降了。 辜七再裝不下去,睜開眼時看見這人就在自己面前, 他微微傾著身子湊近, 離得十分近。這樣一張朝思暮想的臉,此時真真切切的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而辜七卻囁喏著不知如何出聲,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好了。 兩人不過是對視了片刻, 裴池就已然蹲下身, 抬手?jǐn)R在她的肚子上,連同視線也挪在了上頭:“都這樣大了?!?/br> 辜七見他神態(tài)柔和, 心頭一直懸著的一口氣也就松了下來?!啊笨绍P躇了片刻, 依然不知如何應(yīng)他的話才好。平常在裴池跟前, 她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只覺得什么都要同他說一說。同他說話是最自在最輕松的事,可現(xiàn)在卻好似難得很。 裴池是剛從外頭趕回來的,身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疲乏之態(tài)。他在外頭領(lǐng)兵數(shù)月,身上更添了幾分殺伐果決之氣,眉宇間的溫雅也全都褪卻成硬朗了。 辜七覺得他同上一次回來看自己時不同,眼眸當(dāng)中沒有那種灼人的光亮。而他,就那樣撫摸著她的肚子,說了那一聲后,也再沒有說旁的話。 辜七再是心粗,這時候也體會到了不同,整個心都被說不出來的滋味給淹沒了。她垂著眼簾,淚珠子直往下掉了。最開始還能稍微克制,到最后就是一顆緊著一顆的直墜,跟斷了線的珍珠一樣。 裴池嘆了一聲,低聲問:“怎么哭了?” 他這么問,反而是將辜七的眼淚全都憋了回去,眼眸濕漉漉的朝著裴池看了一記,又飛快的低下了頭。其實(shí),此刻她心中很有些不知所措的,為著裴池對她態(tài)度的不同。就是自己現(xiàn)在這樣哭了,他也只是問她怎么了,而不是來哄她。這就是不同了。 府中的流言蜚語她是禁不住的,畢竟那件事跟秦綢跟昌成業(yè)有關(guān)。不管怎么說,這兩人到底還是裴池身邊的老人,卻因著她的緣故而死的死,消失的消失,鬧出的動靜實(shí)在不小。辜七心知裴池是知道這一切的,他應(yīng)當(dāng)什么都知道了。然而,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他照舊每一日都寫信來給自己,卻從未有過一次提及這個事情。 有時候覺得,他倘若先前就為了這個事情來問自己,恐怕她也就不會如此忐忑的面對他了。就算是到了現(xiàn)在,她在等他問,裴池卻仿佛依然絲毫沒有提及這個事情的念頭。 他問她怎么哭了? 辜七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拳頭,剎那又覺得如此動作不好,便要將手往后挪。那兒是一份京中時報,而京中時報的下頭卻是擱著針線的小簍。她沒留神,就將自己的擱在了那上頭,叫底下的剪刀尖給刺了一下。“嗤——”辜七掌心頓覺得刺痛,倒吸了一口涼氣,將那縮了回去。 然而裴池卻是早她一步,拿了她受傷的手端看,待看見掌心果然是被刺了個血紅的口子,眉頭則是擰的更加深了。他側(cè)轉(zhuǎn)過頭,朝著外面:“讓曲堂山過來?!?/br> 辜七想到自己剛才可是嬌氣的哭了一通,便什么讓曲堂山過來,從裴池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沒事,不用請他來。”她說著話,目光便是不自覺地在裴池臉上一掃而過,見到裴池端著神情在望向自己,辜七心中一愣。大約是這樣的目光讓她有些發(fā)顫,便將手又遞回了裴池的手上。 “他不會看你的眼睛。”裴池收回目光,出聲道。 他什么都是猜都到的,什么都是能先她一步想到的,在他的面前,其實(shí)辜七根本是無處遁形的。她的秘密藏不住,他統(tǒng)統(tǒng)都是知道了的。 辜七還記得,當(dāng)初他二人成親的那幾日,她曾經(jīng)跟裴池解釋過她跟沈括的事情。那時候,她沒敢說真話,到了這時候,他應(yīng)該都發(fā)覺了。辜七忍不住偷偷打量起了裴池,而他只是垂著眼瞼,查看自己掌心的傷勢。 曲堂山來處理了傷口,本就是小事也不花什么功夫。而拂玉幾人本因著裴池回來,是滿心的歡喜,哪知道忽然聽見這里頭喊傳曲大夫,進(jìn)來一看才是松了一口氣。 “小姐往后還是別做這些了?!蓖煊袢滩蛔¢_口,心中想著辜七基本一沾這東西就想睡,根本動不了幾下,今日又叫剪刀給扎了手。 拂玉私下里揪了揪她的衣袖,示意她同自己一道退出去,別杵在這里頭妨礙了小姐和王爺。 “等等——”辜七忽然出生阻止,她回過頭看裴池問:“殿下用過飯了沒有,我讓廚房送來好嗎?”這語氣是極其軟的,甚至帶帶了幾分討好的意味。 裴池如何會感受不出來,他目光直直的落在了辜七的臉上,到底是沒有拂了她的意思?!昂唵涡┘纯伞!?/br> 不一會,廚房就送了幾道小炒來,雖說是簡單了做的,可也有五道菜。裴池一人在外頭用飯,辜七沒跟著出去。 拂玉瞧出了不對勁,這二人哪里像是久別重逢的模樣。她在內(nèi)間站在辜七身邊,悄悄問:“小姐同殿下怎么了?” 辜七眉宇間帶了一股抹不開的憂,“你也看出來了對不對……”不光是她自己,連著身邊的丫鬟也看出來了。這不是辜七的錯覺,是裴池待她真的不一樣了。 而其中緣由…… 實(shí)在是太顯而易見了。 “難道是為了那事兒?”拂玉問,此時臉上也帶了一抹憂色??捎钟X得不應(yīng)當(dāng)呀,府中鬧出了這么多的事兒,本就是秦綢搞的鬼,難道韶王殿下還要袒護(hù)這人,怪罪了小姐不成? 辜七此時視線所向之處正好能看見裴池的背影,他就坐在那挺拔而毓秀??蛇@樣一個背影,忽的又讓她覺得十分的清冷,如高山崖壁的冰霜,叫人難易親近。裴池不提,她又該如何開口呢? 這是一種反反復(fù)復(fù)折磨著辜七的復(fù)雜情緒,她此時巴不得裴池不問。他若是不問,她就不需面對他??伞@無疑是將兩人無形劃開的一道屏障,只怕再不能回到從前了。 然而,辜七也不知從哪里開口解釋。難道她應(yīng)當(dāng)告訴裴池,自己重生過?因?yàn)樯弦皇郎蚶êα俗约簯K死,所以她早就跟沈括勢不兩立了? 辜七并不篤定他會不會信這樣的話,他如果不信,如果只以為又是自己編造的謊話又該怎么辦?有些事就是這樣,越是在意,就越是不敢輕易去試探觸碰。仿佛只消自己稍微選錯了半步,就再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就好比現(xiàn)在辜七,一顆心猶如被油澆火燎。 裴池用完飯,便進(jìn)來了。他并沒有坐下,在離開辜七不多遠(yuǎn)的地方停下,神色如常的開口:“我還有事,先回隱霧榭了?!闭f罷,就轉(zhuǎn)過身去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辜七便覺得自己剛才還被油澆火燎的心竟又一點(diǎn)點(diǎn)冷了下去,如墜冰窖了一般。 “小姐……”拂玉不安的站在旁邊,這事情不對,肯定不對。她可從來沒見到王爺是這樣一個模樣的?!靶〗?,要不然奴婢去追王爺回來?!?/br> 辜七擺了擺手,聲音又輕又低:“不必了——” 挽玉從外頭剛進(jìn)來,聽加拂玉在勸說,又見辜七臉色不好,心里頭咯噔一下,難道吵架了? 辜七知道,裴池是真的動了氣的。其實(shí)早在他每回來之前,她就已經(jīng)知道了。從六月中旬到七月初的這一段時間,同戎勒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若是想回來,完全不必拖到現(xiàn)在。辜七苦笑,只怕他也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了吧。更何況,在京城那會,她被沈括劫持過一陣。 或許,早在京城那樁事發(fā)生后,他就應(yīng)當(dāng)問自己的,可是他卻沒有一直沒有過問。 有些事,逃避真的不等于沒有發(fā)生。當(dāng)日裴池為救她,曾經(jīng)易容成花農(nóng),沈括最后同她說的那些話,他一定是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的??墒悄莻€時候,兩人重逢的喜悅沖淡了一切,辜七也刻意回避了這事。 晚上,辜七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屋中留了盞燈,可卻遲遲沒有人過來。 而此時,裴池正站在隱霧榭的二樓,推開窗朝著西就能看見錦照堂。其實(shí)這處地方隔的并不遠(yuǎn),在這兒甚至能看見辜七的主屋,看見屋子當(dāng)中透出的微弱光亮。 雍州已經(jīng)打出了清君側(cè)的旗幟,并州和沂州也早就在他的實(shí)際掌控當(dāng)中,這次本不必回雍城的。可是,他還是回了。不在府中時發(fā)生的那些事,他其實(shí)都已經(jīng)知道了。其實(shí),他知道的遠(yuǎn)比辜七以為他所知道的更多。 所以,七七…… 你究竟什么時候才肯坦白。 第148章 【新】 關(guān)于要不要坦白的這一樁事, 辜七想了幾乎一整個晚上, 以至于神情憔悴, 眼下浮出了兩團(tuán)烏青。 拂玉進(jìn)來服侍她起身時瞧見,不由跟著著急了起來:“小姐……”她昨兒晚上偷偷去見過方杭,這次他也是一道跟著王爺回來的。從方崗那知道這次王爺只是暫時回來,過不了幾日還是要走的。 辜七忽然低呼了一聲,原來是她肚子里的團(tuán)子不安分, 小腳在亂蹬似的。 拂玉眉眼一松,順勢笑著道:“小姐,小世子也些日子沒見到王爺了呢?!?/br> “不是昨夜里頭才剛見過么?”辜七懶懶散散的反問了一聲, 她自己也不想在這話題上延續(xù),這就。不一會,有小丫鬟在外頭通病, 說是白姜城那邊有人來回話。 白姜城那邊還有什么話是可回的, 左不過就是春風(fēng)胡同的那個事。辜七不想親自過問,就讓拂玉出去理會了。不一會,拂玉進(jìn)來回道:“小姐,那人死了。” “死了?”辜七驚訝, 回想起了曲堂山的話, 心中便有些懷疑,因此多問了一句:“怎么死的?” 拂玉回:“是叫人放干了身上的血?!彼挂彩怯X得這事有說不出來的稀奇, 遲疑著問道:“小姐, 可要叫人去仔細(xì)查查看?” 辜七搖了搖頭, “再說吧。”曲堂山每日都是要來診脈的, 等問過他后再決定也不遲。 等曲堂山來診過脈,辜七果然就開口問了起來:“先前你的那蠱,養(yǎng)在了身體里,如何才能取出來?” 曲堂山早就知道辜七定會問自己這事情,所以此刻臉上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直接回道:“放血。放盡了全身的血液,蠱蟲自然也就順著血液而出了。不過……這蠱蟲雖然是取了出來,人也是活不成的了?!笨上啾鹊鹊絹砣招M蟲完成長成破體而出,這樣的死法已經(jīng)算是好了的。 辜七聽他說完,半晌說不出來話,低聲問道:“殿下向你問過此法對嗎?” “是?!鼻蒙街啦m她不過,并不遮掩。剛才辜七問這話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知道王爺定然是已經(jīng)用了他所說的那種方法了。 辜七就此打住,并沒有再多說什么,也沒流露出旁的什么神色。直等人退了下去,她才神色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了自己對秦綢所做的一切,他出手給了秦綢一個解脫。辜七忍不住去猜測,他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太過狠毒了,竟然能如此手段殘酷對待秦綢。 安排秦綢去向,辜七特地是叫人悄悄去辦的,縱使是有什么痕跡也叫人一并掩藏好了。她沒有想到,就算是自己小心謹(jǐn)慎到了這樣的程度,他都還是能找到秦綢。 辜七有些懷疑自己在他面前,是不是已經(jīng)沒有半點(diǎn)秘密可言了。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知道,其實(shí)根本不必自己同他去坦白什么了。 昨兒晚上才剛聚起的一點(diǎn)勇氣,不過在這頃刻之間就全都化成了飛煙消散了。 辜七頹然無力,眉目間全是厭倦之色,伏在妝奩前不吭聲。 拂玉實(shí)在看不下去,便逾越了開口規(guī)勸:“小姐同殿下又有什么事不能說開了?難道憋在肚子里時間長了就能解了心結(jié)不成?” “……”辜七抬著視線看了她一眼,也只是心事重重的嘆了一聲,半愁半悲,“你不知道……”這會子,她就算是想同裴池開口,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了。她自省出了很多不應(yīng)該的地方,沒了去他面前的底氣。 “那小姐就想和殿下一直這么下去了?”拂玉著急,“再過不久,小世子就要出世了!” 辜七微微開啟著瑩潤嫣紅的唇畔,透出里頭的貝齒,躊躇了半晌,神色終于是有所松動了。拂玉剛才所說的最后一句話,對她的確是有效果的。 難道就一直逃避下去嗎? 最后,辜七終于是下了決心,與其憋在心中日夜受著磋磨,還不如……“你幫我去問問,殿下今日可要來用飯。” 早上裴池是沒有過來的,辜七不確定是不是拂玉不去請他來錦照堂,他就真不來了。其實(shí)裴池既然答應(yīng)來了,她就再不應(yīng)當(dāng)去揣測那種根本沒有發(fā)生的可能。這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偏偏人在不安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想那些假設(shè)的東西。 滿滿一桌子的菜,都是拂玉和挽玉兩個丫鬟盯著去準(zhǔn)備的。辜七掃了一眼,全都是自己愛吃的。這時才有些恍然,裴池同她在一起的時候,擺上桌的菜都是她自己喜歡的。以前也沒有多在意這事,直到了此時此刻發(fā)覺,一時又有些的說不出來的滋味。再想想,她竟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歡什么。 “小姐,可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挽玉問道,她也知道過會王爺來小姐是要和他和好的,不愿這一桌菜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斑@都是廚房里常做的菜式,也都是王爺常用的。” 辜七聽了這話,心中更是冒了一股酸澀。是她以往不用心了。 “沒什么……”她的話沒說完,拂玉就興沖沖的從外頭跑了進(jìn)來,“王爺來了。” 夏日里熱,屋子入門的地兒就擱了冰盆,為的是阻擋外頭的熱氣不讓進(jìn)來。每日也只在正午時候才擺一擺,其余時辰都是收起來的。這也是屋中伺候的幾個丫鬟拗不過辜七,才勉強(qiáng)同意的這事。若不然,這等陰寒之物是不會入她屋子的。 裴池進(jìn)來的時候就皺起了眉頭,目光在這冰盆上掃了一眼,對著打門簾的丫鬟道:“把這東西收起來?!?/br> 辜七愣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他所指的是什么。她這分神的功夫,裴池就已經(jīng)走到了桌前,坐了下來。 “吃吧?!?/br> 他神情閑適從容,語氣也溫和。似乎他跟她之間,還是一如往昔,并沒有什么差別。 辜七抬手拿起了筷子,偷偷瞄了對面那人,見他微垂著眉似乎將自己的心思全都集中在了吃飯這一件事上,動作優(yōu)雅。 他這是不理自己了…… 辜七嚼了兩口菜,覺得什么滋味都沒有。她到底不是能藏得住話的人,最后還是她先忍不住開了口:“殿下有心事——” 裴池的動作便隨著辜七的出聲而停頓了下來,他抬起頭,一雙黑眸灼灼。他只是看著她,一個字都沒有說,仿佛還在等待。 許多事,邁出了第一步也就也不難了。辜七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裴池臉上,“殿下應(yīng)該都知道了。不過……旁人怎么說的,都不如我自己說的清楚。”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沉香燃后裊裊的青煙,只要用手輕輕一扇就要散了。 裴池凝著她半晌,依舊沉默。 誠然不錯,那些事他都是知道了的。一直以往,裴池都相信著辜七當(dāng)日所說的話,他母后是死于謠言,他也一直只相信她對自己親口所說的事。 然而……她的話,卻未必都是真的。好比她和沈括,絕不僅僅是像她所說的那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