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等到了張府,張老板的夫人已經(jīng)等在正廳了,見了顏青畫便親親熱熱迎上來,張口就喊弟妹。 晚上熱熱鬧鬧接風(fēng)宴過去,顏青畫和馮思遠(yuǎn)便又一起談起事來。 馮思遠(yuǎn)這些日子獨自掌管梧桐鎮(zhèn),可比以前穩(wěn)重許多。他見張家確實有心做這份生意,便道:“這次我?guī)淼牡苄执蠖嗌瞄L養(yǎng)馬,明日去了馬場,可叫他們瞧瞧張老爺?shù)鸟R到底好不好。若是好,咱們就把兩個馬群都爭取下來,若是不好,也可挑些健壯的回去好生養(yǎng)養(yǎng),能養(yǎng)好的?!?/br> 顏青畫也是這個意思,如今他們麾下的兵士越來越多,馬兒卻跟不上數(shù),一旦騎兵的數(shù)量不能擴(kuò)大,便沒有辦法掌控全局,原本占的這點優(yōu)勢便也成了劣勢。 她思忖片刻,道:“就怕張老板想自己留一個馬群繁育,若是都賣給我們,他這一趟豈不是白跑了?” 馮思遠(yuǎn)微微搖了搖頭:“這也不是不可以談的,他賣給誰都是賣,先出貨后出貨沒甚區(qū)別,你且見他一次就弄了小兩百匹回來,就能知道洛水那邊防線已經(jīng)快要崩塌,來往交易馬匹變得容易了。” 既然馬兒好弄,他手下的商隊必然可以穩(wěn)定跑這條線,說不定這會兒還有一隊人正往回趕呢。 馬兒的事其實已經(jīng)算是談妥,馮思遠(yuǎn)卻還cao心別的事:“我上次聽大人說之前小赤山遇到個奇怪的村子,對否?” 說起那村子顏青畫便是一臉的古怪,那仿佛是個荒村,安安靜靜的很是嚇人。 馮思遠(yuǎn)之前就想過這村子到底是為何而立?這一趟來奉金他便看明白了。 他笑道:“那村子定是奉金的府臺大人特地設(shè)的,可能再往里去才是真正的匠村。真假兩個村子套在一起,他私下販?zhǔn)坭F器礦藏便不會那么顯眼?!?/br> 顏青畫很聰明,幾乎是一點就透。 從外面那村子往外運送貨物,誰知道那是什么,反正這里是奉金地界,一切都由府臺大人說了算,沒人敢去質(zhì)疑他。 “張老板同府臺大人有姻親關(guān)系,瞧他態(tài)度,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知道夫人的身份了,他能知道,府臺大人必也是知道的。便是如此還放咱們?nèi)氤?,顯然對國朝是沒有多少忠心可言的。夫人和大人之前一直擔(dān)憂武器短缺,屬下認(rèn)為這一趟可一并解決了。” 顏青畫心里一松,這么一推測,似還真是如此。 只是她想起上次路遇的那一伙兒人,低聲道:“便是他們愿意私下倒賣礦藏,可以前也應(yīng)當(dāng)是有買家的,是否能轉(zhuǎn)賣給我們還不確定?!?/br> 馮思遠(yuǎn)道:“我之前推測,那行人應(yīng)當(dāng)是云州來客,既然云州的人能買,我們又未嘗不可?” 這倒也是,奉金府臺既然敢做這生意,便也不會管買主身份了。 馮思遠(yuǎn)這些時日要同各色人打交道,頭腦比以前要靈活許多,他摸了摸剛養(yǎng)起來的胡須,邊想邊說:“夫人您看,既然他們知道咱們已經(jīng)在梧桐鎮(zhèn)起事,如今懷遠(yuǎn)縣也已經(jīng)收入囊中,他們對此如此清楚還叫咱們進(jìn)了城,其中頗有些深意。我觀張老板的行事做派,不像是想對咱們動手的樣子,不是敵人那必然就是朋友了。馬匹是生意,鐵器也是生意,云州才多大點地方,肯定沒辦法獨吞小赤山的礦藏。咱們手里有銀子,分出一部分賣給咱們可是一舉兩得?!?/br> 他這分析倒是在理,顏青畫心里便安穩(wěn)不少。 這事一定,兩個人便算了算這一趟所需的花費。不算銀子不要緊,一算顏青畫就覺得賬務(wù)吃緊。 “還真是花錢容易賺錢難?!鳖伹喈媷@了口氣。 馮思遠(yuǎn)現(xiàn)在說話辦事都很利落,竟還安慰起顏青畫來:“夫人不用焦慮,等這一季的商稅和農(nóng)稅收上來,府庫里一夜之間就能堆滿銀子,現(xiàn)如今我們必要努力充盈自己,不能再去管花費幾何了?!?/br> 以前他們需要自己一點一點的賺辛苦錢,現(xiàn)在卻不用了,只要能把鎮(zhèn)縣省府管理好,保百姓平安一生,便也會有豐厚的回報,哪怕他們收的稅比國朝要少許多,卻也足夠養(yǎng)活整個軍營了。 顏青畫心里頭安穩(wěn)了,這一夜睡的就踏實許多。次日上午張老板早早就過來,客氣邀請叫他們?nèi)バ铝⒌鸟R場逛一逛。 他確實是個很有本事的人物,便是去洛水販馬,一次便就能弄了這么多回來,旁人是絕對沒這等手腕的。 顏青畫和馮思遠(yuǎn)領(lǐng)著幾個弟兄一起去了馬場,這邊早就被張老板打理得干凈整潔,一匹匹油光水滑的矮腳馬正歡快的在草場上奔跑撒歡,瞧著漂亮極了。 馮思遠(yuǎn)看了一眼身邊的中年漢子,見他沖自己點了點頭,便笑道:“張老板實在是厲害,您的馬是真好。一個個身健體朗,一看就知道飼養(yǎng)很是仔細(xì)?!?/br> 張老板難得有些得意:“那是自然的,我費這么大功夫把馬弄回來,可都不希望好好的。” 顏青畫深深望著成群的馬兒,不由微微瞇起眼睛。 “不知張老板想做個什么樣的價?”她輕聲問。 張老板依舊滿面笑容:“不知弟妹要什么數(shù)?” 顏青畫往前走了兩步,倒是毫不客氣:“我都要了?!?/br> 張老板心里早就有了準(zhǔn)備,這會兒一聽倒也很是淡定:“既然弟妹全都要,我也不好留著不給,若是問價格,我可以給個最合適的?!?/br> 他頓了頓,面上的笑卻都壓了下去,瞧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yán)肅:“市面上的棗紅馬多少一匹,我的矮腳馬就可多少一匹給弟妹,只是除此之外,在下還有個不情之情?!?/br> 顏青畫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認(rèn)真,不由也跟著垂下眼眸。 張老板看身后的人都沒跟上來,便鄭重對顏青畫低聲道:“我真心想做這生意,便也實話實說,我一家老小都是土生土長奉金人,如今的府臺大人是我家夫人的親弟,也是我總角之友。他日是榮兄弟能有一番作為,我不求別的,只求他能保住我同我妻弟闔家老小性命?!?/br> 第75章 兵器 張老板這一番話說得不可謂不情真意切, 哪怕他們再是家財萬貫,再是府臺大人的姻親,也終歸怕這虛無縹緲的世道。 顏青畫認(rèn)真看了看他, 見他確實把滿腔真誠都說了出來, 便不由十分感慨。 “旁的不說, 就沖張哥愿意把這兩個馬群都賣給我,咱們這份善緣便也結(jié)下。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zhǔn),我們也不知道會走向哪里。我唯一能肯定的是,若是有朝一日我們還有機(jī)會再到奉金, 定不會動張哥一家分毫。” 她雖然說得模糊不清, 可意思卻已經(jīng)有了, 有她這一句保證,張老板頓時松了口氣。 別看他只是個商戶人家, 眼光卻長遠(yuǎn)得很, 奉金位置極好,既有棉花糧食, 又有礦藏鐵器,往北便是接壤鮮卑各部的寧河,而往南則要到云州去了。因位置極為特殊, 若他是榮桀, 他一定會對奉金動心。 他日榮桀若真有大造化, 掌控溪嶺后要動奉金是早晚的事。既然朝廷可能改易, 還不如早早打好關(guān)系, 賺錢都比不上命要緊。 這事一談妥, 大家便都高興起來,雙方都有了滿意的結(jié)果,簡直是皆大歡喜了。 等核算完馬匹的數(shù)量,又談好價錢,后續(xù)事宜便交給馮思遠(yuǎn)cao辦去了。 一行人回到張府,張夫人卻已等在前廳了,她是個直爽利落性子,不過就一兩日就同顏青畫處得親如姐妹。 見她終于忙完回來,張夫人便非要拉著她出去逛逛,好叫她領(lǐng)略一番奉金的繁華。 顏青畫來奉金這是第二次,頭一次匆匆忙忙的,什么也沒來得及細(xì)瞧。這一次事情辦的順利,她便也有了些興致。 別看顏青畫穿著打扮一向素雅端方,從來不弄那花里胡哨的金玉裝扮,可她談吐大方,進(jìn)退有禮,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哪怕穿的再是簡樸,也沒人敢把她當(dāng)作普通農(nóng)家女來看。 張夫人也是富貴人家的管家夫人,卻對她一見如故,除去身份地位不說,顏青畫本身便是個極好相處的人。 兩個人一拍即合,手挽著手去了琳瑯街。 這里做的是紅妝生意,賣的大多是女兒家喜歡的玩意兒,衣服首飾胭脂水粉不一而足。奉金到底是大城,鋪子里面許多東西都比懷遠(yuǎn)縣的要好上許多。 顏青畫想著他日總要去瑯琊府,她怎么也得把自己打扮的像模像樣,再不能同以前一般了。是以她大大方方買了幾身繡花襖裙,又對應(yīng)著配了幾套頭面,這才覺得差不多了。 張夫人也勸道:“之前我就想說弟妹打扮得太素凈了些,雖說是青春年少,也不能掉了身份不是?你陪著他走這一段兒也是十分不易,如今稍微松快些,可得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省得將來他越爬越高,回頭都記不得你這人呢?!?/br> 顏青畫就跟著笑:“他是不敢的,我們當(dāng)家的那人我知道,最實在不過了?!?/br> 張夫人搖搖頭,伸手點了點頭她眉心的額妝:“他現(xiàn)在是老實,只是因為他還在縣里,你等他到了瑯琊府,繁華富貴一瞧,怕是一刻不等就要變心。男人都善變,你可不能一門心思的就信他的鬼話。” 聽她這話說的,仿佛張老板平日里如何花天酒地一般,可顏青畫觀張府一切,他們夫妻怕是感情極好呢。張老板對這位夫人也是極尊重的,連懷遠(yuǎn)縣的事他都一一說給夫人聽,想必不是貌合神離的表面夫妻。 她是過來人,也是真心實意為她著想,顏青畫很是受教:“嫂子說的是,一會兒我們再去胭脂閣轉(zhuǎn)轉(zhuǎn),我好買些新鮮顏色回去打扮打扮?!?/br> 張夫人眼睛一亮:“這才對呢!弟妹長得這般如花似玉,便要日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說全為著他,便是你自己心里頭都開懷。” 兩個人不一會兒便把一條街都逛完了,顏青畫見她這會兒心情正好,想了想還是同她問:“不知奉金是否有書店?我想去買些書回家讀讀?!?/br> 若說榮桀如今一門心思都在兵營里,顏青畫的心神就全落在晉江書院上了,那是她一手建成的,里面滿滿都是她和先父的念想。 父親在世時總說平民愚鈍,百姓無法讀書才是國朝的悲哀。這書院是她父親的遺志,也是她自己的愿景。 且不論男女,只要用心讀書,將來總能有別的出路。 “奉金自然是有書店的,只不過如今書本昂貴,且若是無奉金的戶引,外地人也根本無法在奉金買書的?!睆埛蛉苏f道。 顏青畫頓了頓,反問道:“若無戶引,尋個奉金本地人不是也可以買嗎?這怎么就成了稀罕物呢?!?/br> 張夫人搖了搖頭,笑容里滿滿都是嘲諷:“傻丫頭,你以為人人戶引都一樣呢?奉金的戶引是要分三六九等的,若是我哥哥那樣的讀書人去買,書店自是可賣,可若是我家這樣的商戶去買,除了啟蒙課本,其他是翻都不讓翻的?!?/br> 她說罷停了片刻,輕聲說道:“你若是能找到愿意幫你買書的奉金儒生,那才好辦事?!?/br> 顏青畫略想一下就頓悟了,就像當(dāng)時她在懷遠(yuǎn)縣開書局似得,花銀子請人過來抄書都沒人肯來,清貴的士大夫哪里能做這樣的下等差事呢?他們自持是讀書人,必定是瞧不上普通人的。 張夫人家里說起來也算是書香門第,只是當(dāng)年家里的貧窮,若不是為了要張家的那筆聘禮給兒子上京趕考,定不會讓女兒嫁入商戶人家。即便是嫁了,她父親也嫌她丟人,之后幾年都不愿同她來往。 一想起這個,張夫人面容就略有些苦澀,若不是她弟弟一心念著jiejie的好,這才沒斷了兩戶的姻親關(guān)系。 她既然敢這么同顏青畫說,便是能辦這事。 顏青畫笑道:“嫂子同我說這個,我就知道你是能辦事的人了。這兩日我便要回去了,還要托嫂子辛苦這一場,幫我cao持cao持。” 張夫人問:“你要多少?” 顏青畫索性道:“實不相瞞,我雖然不是什么讀書人,平日里卻就喜愛讀書,在家中閑不下來,便cao持著開了個書局。只是書局藏書有限,至今還空空蕩蕩的很不像樣子?!?/br> 張夫人倒是沒想到她不僅能當(dāng)榮桀的主,出來談這么大的買賣,甚至還有自己的一份產(chǎn)業(yè)。她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直感嘆顏青畫命好。 “我還不知弟妹有這等大本事呢!”她不由嘀咕道。 雖說張老板平日里是很尊重她,家里的大小事務(wù)皆由她一人做主,可若是叫她出門去做生意,那可是萬萬不行的。 然而她原也以為這沒什么,世人皆是這般想法,女人便就應(yīng)當(dāng)相夫教子,管你有什么愛好,有什么本事,能管好家便不錯了。 顏青畫笑笑,眼睛里似有光芒:“我剛也說我們家當(dāng)家的是個好人啊,平日里最是尊重我的,我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所以我才心甘情愿跟他走到今天。” 張夫人見她那容光煥發(fā)的模樣,也知道他們夫妻二人感情定是極好的。 興許是被顏青畫的勁頭打動了,她便一口應(yīng)下來:“既然弟妹開了這口,這事我一定就給你辦成,多的不說,一百本我還是能給你弄到手的。” 顏青畫眼睛一亮,忙沖她鞠了一躬:“無論如何,我先多謝jiejie肯仗義相助。” 張夫人是直爽人,一把把她扶起來:“你若還是要謝我,我便要生氣了?!?/br> 顏青畫笑瞇瞇說:“我瞧著嫂子也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娜耍蘸笕羰怯衅渌麢C(jī)緣,我們說不定還能還能更近一步。” 張夫人有些不明白,顏青畫就細(xì)聲細(xì)語道:“我總想著叫百姓們都能讀上書,是以只開一家書局是不夠的。他日若是有幸能在奉金開上一間分號,定要交由旁人幫我打理?!?/br> 張夫人心中一動,竟隱隱有了些期待。她沒把話說死,轉(zhuǎn)頭卻說:“我家在西市口還有個三層的臨街鋪面,這幾年先是租了出去,不過隨時都能收回自家用呢?!?/br> 兩個人這一場對話說的稀里糊涂,卻都叫對方聽了個明明白白,同聰明人說話就是這般愜意,兩人不由相視一笑。 回去的路上,兩人坐在馬車?yán)镎勌煺f地,顏青畫見氣氛正熱,這才開口相問:“不知嫂子是否能幫我引薦令弟?我有要事想同府臺大人商議一二?!?/br> 張夫人捏著話梅的手頓了頓,她再次認(rèn)真打量一番這個年輕的媳婦,不由感嘆道:“你男人真是信你?!?/br> 顏青畫這一趟遠(yuǎn)至奉金,不僅要給他們榮家軍購買戰(zhàn)馬,這會兒再看,竟還有另外一番深意在里面。 若榮桀對她沒有十成十的信任,定不會叫她一個女流之輩跑這一趟。 顏青畫淡淡一笑:“因他知道我能做成事,也知道我可以保護(hù)好自己,便從來不會多嘴去管我。他信我就像我信他一樣。” 她頓了頓,正色道:“嫂子可放心,我給出的承諾,同他的是一樣的,他日絕對不會反悔。” 張夫人心里一陣糾結(jié),最終也沒敢全然答應(yīng)下來,她想了想說:“不如這樣,明日上午我親自去弟弟家請他一請,若是他晚間肯來,到時咱們一家子用餐家宴,席面上也好說說話?!?/br> 一家人吃頓飯也是沒什么,事情能辦成就辦,不能辦成也不會傷了和氣。 張夫人到底是治家能手,一句話就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