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溧水, 就說他們這兩年溪嶺饑荒, 又有多少百姓活活餓死？

    兩人說起這個, 心里都有些壓抑，便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他們兩個今夜當(dāng)值，這會兒又不能睡，只能強撐著盯著天發(fā)呆。沒過多久矮個的就扛不住睡著了, 高個的也漸漸閉上了眼。

    就在這時, 一行黑衣人突然竄到了南城門的西塔樓邊上。門上掛著銅鎖, 雷鳴取出當(dāng)年走南闖北時用的撬鎖工具, 麻利地動起手來。

    高個的仿佛聽著遠(yuǎn)處有些什么動靜，然而睡意正濃，睜了幾次眼都沒叫自己醒過來，便又不爭氣的睡了過去。

    他心里甚至還想著，城里面安全得很，能出什么事兒呢？

    雷鳴把剛拆下的鎖扔到地上，輕手輕腳推開了那扇木門。

    西邊的塔樓是直通城墻上面的，這邊堆滿了已經(jīng)曬干的木柴，時刻準(zhǔn)備著燃起烽火向北邊大營示警。

    雷鳴叫一半弟兄守住門，他領(lǐng)著另外一半人忙碌起來。他們一人舀一桶水，來來回回折騰兩刻的功夫，才徹徹底底的把這些柴火澆了個底朝天，濕的不能再濕了。

    這一切都忙完，他們便都躲進塔樓黑暗處。雷鳴吩咐留在外面的兄弟守住東邊的路，務(wù)必不要叫巡邏兵過來。那十幾個兄弟就找了個棚戶鉆進去，守在里面開始閉目養(yǎng)神。

    等待是漫長而又焦慮的，雷鳴心里默默數(shù)著數(shù)，等待著榮桀大部隊的到來。

    一刻、兩刻，一陣嘶鳴聲從遙遠(yuǎn)的天邊響起。哄哄隆隆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有什么人正飛快接近瑯琊府南城門，這動靜太大了，就連塔樓里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雷鳴猛的睜開雙眼，向身邊的弟兄們望去，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握住了自己的長刀，做好了攻擊的姿勢。

    沉悶的號角從城墻上響起，那是守夜的士兵發(fā)出的示警。

    聲勢浩大的馬蹄聲震得他耳朵都痛了，卻沒人覺得這一刻是煎熬的。

    雷鳴沉聲叮囑：“大家是要拼命，卻要保住自己的命，聽見了沒？“

    弟兄們沖雷鳴使勁點了點頭，紛紛站起身來。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那是木槌砸到城門上的動靜，幾乎一瞬間就震醒了所有守城的士兵。

    整個南城門仿佛被點燃的爆竹一般，一下子便炸裂開來，人聲車馬聲不絕于耳，就連棚戶區(qū)里的百姓都接連醒過來，嘈雜聲不停。

    這一刻，南城門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雷鳴聽到有人從上往下跑，約莫有兩三個人的腳步聲。他看了一眼守住樓梯的兄弟們，往脖子上比劃了一個割喉的手勢。

    那兄弟無聲無息的隱藏在黑暗里，等到上面的士兵剛一露面，他竄上去就是一刀，干脆利落結(jié)果了那士兵，叫他連呼救的音兒都沒來得及發(fā)出。

    城門之外，榮桀領(lǐng)著的士兵們飛速搭梯子，弓兵們拉滿弓箭，退后百步整齊守在那，一波一波往往城墻上射箭。

    沒來得及封閉起來的南城偏門，已經(jīng)成了攻城車的試煉地。無情的木槌不停地砸向它，叫它控制不住發(fā)出哀痛的呻吟聲。

    這攻城車是他們特地加固過的，無論是力量還是力度都比以前強上不少，不一會就砸得那城門搖搖欲墜，破門也不過就一兩刻的事了。

    守城的士兵還沒來得及醒過來，便捏著長刀上了城墻，他們迷迷糊糊之間覺得自己還在做夢，然而城外敵人的長刀閃著寒光，叫他們每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總旗吼叫著，叫他們務(wù)必燃起烽火，又吩咐傳令兵出去傳令。然而去取柴火的士兵遲遲未歸，傳令兵一出城門便消失在黑暗里，總旗在這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多少勝算了。

    榮家軍攻勢又猛又急，不過半個時辰便登上城墻，同守城軍廝殺成一團。戰(zhàn)事焦灼，支援不來，正在總旗心力交瘁之時，一群黑色的身影又從西塔樓竄了上來。

    他們身上帶著濃重的血味，那總旗緊緊捏著手中長矛，幾乎有些絕望的。

    敵人早有預(yù)謀，他們措手不及，這城根本守不住。

    他蒼涼地看著城墻下一望無際的榮家軍，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轉(zhuǎn)身直接對雷鳴跪了下來，沉聲道：“我投降，我不抵抗?！?/br>
    雷鳴大抵是沒想到他這般利落，一時間愣在那里沒反應(yīng)過來。然而只是片刻的功夫，那總旗便揮著長矛刺殺過來，尖銳的矛尖眼看就要扎進雷鳴脖頸里。

    雷鳴下意識往后退了三步，胳膊上的鎧甲往前一推，只聽“呯”的一聲，兩個人一合即分，不約而同往后退了幾步。

    “好！好！好！我敬你是條漢子！”

    雷鳴大笑三聲，揮著刀就沖他廝殺過去。那總旗沒說什么，頑強抵抗起來。

    城墻上一時戰(zhàn)成一團，這一旗的人根本沒辦法抵抗榮桀的千軍萬馬，也不過眨眼間南城門便破了。

    榮桀留一旗的人守在這里，率領(lǐng)著所有士兵一齊攻進城去。

    一時間，往日寂靜的瑯琊府喧鬧如白晝，百姓們躲在家中，誰都不敢出門張望。

    榮桀的目標(biāo)直指城北大營，只要城北軍營被他們制服，那么瑯琊府便可收歸囊中。

    因烽火未能燃起，城南攻城太過迅速，等到他們都來到家門口了，城北大營的士兵們還沉浸在美夢里。

    榮桀一馬當(dāng)先，他穿著貼身的鎧甲，把一身兇煞之氣顯露得淋漓至極。

    他停在城北大營門前，高高舉起手中的長戟：“兒郎們，隨我殺！”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高聲吶喊：“殺！殺！殺！”

    直到這一刻，城北大營才猛地驚醒過來。睡眼朦朧的士兵們從軍營里趕出來，他們還沒來得及穿上鎧甲，拿起長刀，便被破門而入的榮家軍殺了個措手不及。

    一個時辰之后，瑯琊府都指揮使束手就擒，布政使連抵抗都沒來得及抵抗，直接交了布政使大印。

    這座屹立百年不倒的溪嶺府城，榮家軍僅僅用了小半夜時間便攻了下來，幾乎沒費一兵一卒，就這樣迅速地而平靜地接管了整個瑯琊府。

    等到天光微曦，榮桀才徹底松了口氣。

    “我原以為這一趟要費事不少，怎么反而比懷遠(yuǎn)縣還要好打一些？”

    鄒凱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望著外面漸漸明亮的天。

    “那是因為榮哥、麾下人才濟濟，我們自己越來越好，您才會覺得容易了?！?/br>
    是啊，他們磕磕絆絆走到今天，追隨的人越來越多。麾下效力的士兵也越來越多，他們每日辛苦cao練，從不松懈一日，為的就是打勝仗的這一天。

    他們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站得越高，他們根基就越穩(wěn)。麾下的能人志士、強兵力將皆是忠心耿耿，大家齊心協(xié)力的結(jié)果，便是攻下瑯琊府的這一刻。

    榮桀心里頭有說不出的暢快，他望著外面的天，長長呼出一口熱氣。

    當(dāng)年被官吏逼著家破人亡的慘劇就在眼前，他仍舊記著母親和meimei慘死場景，那時候meimei還那么小，花骨朵一般的孩子就那么沒，便是后來他和父親自立山頭，也是許多年都無法釋懷。

    想到這里，他低頭捏了捏眉心，努力讓自己拋開那如魔障一般的過去。

    “阿凱，咱們?nèi)羰悄茉诂樼鸶痉€(wěn)腳跟，你也找個姑娘成個家吧?！?/br>
    鄒凱難得有些羞赧，他笑了兩聲，沒答話。

    一夜烽火狼煙，轉(zhuǎn)日卻又是晴天。

    瑯琊府的百姓們早晨出來打水，才發(fā)現(xiàn)路上巡邏的士兵都已換了服色。

    一打聽才知道，如今瑯琊府已經(jīng)被榮氏接管，整個溪嶺徹底成為榮氏之地，從今以后再不受國朝轄制。

    便是發(fā)生這樣驚天動地的事，百姓的面容卻依舊是麻木的，只有小部分人有些不知所措，還問他們以后能不能出來打水了。

    他們無法判斷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只知道榮氏士兵并沒有為難他們，反而比以前的守城軍要客氣許多。

    百姓無論是打水、出攤還是買早點都沒人阻攔，這么一看又似乎是件好事了。

    只要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下去，百姓也確實不關(guān)心頭頂上坐的人是誰。哪怕坐的不是個人，只要能叫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百姓們也不會去深究。

    大抵是因為都指揮使和布政使早就遇見了這一天，他們兩個人甚是平靜。布政使錢文博甚至還客客氣氣請榮桀在布政使司里轉(zhuǎn)了一圈，給他介紹這里的大致布局。

    榮桀一夜未眠，卻也不覺得困，忙完這些后他一個人回到客房里，仍舊久久沒法入睡。

    他的心靜不下來，許多事都壓在那，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可手里的力量卻也更沉了。遙遠(yuǎn)的終點還在遠(yuǎn)方，他只是剛走到第一個轉(zhuǎn)角而已。

    榮桀閉上眼睛，腦海里是遠(yuǎn)在懷遠(yuǎn)縣的媳婦。若是有顏青畫在這，她或許能告訴自己今后的路。

    而守在懷遠(yuǎn)縣的顏青畫，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自從榮桀走后她就睡不好覺了，心里的擔(dān)憂不好訴之于口，便只能自己忍下來。

    就在她焦急等待瑯琊府消息的時候，一封從奉金來信卻遞到她手中。

    顏青畫打開一看，這才露出了這些時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希望能好事成雙吧。

    第74章 生意

    奉金的這封信來的太是時候了, 原本顏青畫還cao心馬匹和武器的事情，這一下子奉金便能解決大半。

    信是奉金張家特地托人捎過來的, 里邊說他們已經(jīng)從洛水那邊買回了兩個馬群。在奉金養(yǎng)了兩個月之后, 體態(tài)都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 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出什么意外。

    或許是聽聞了懷遠(yuǎn)縣的近況, 又或許張老板本就是信守承諾之人, 總之, 之前說好的馬群他還是愿意賣給榮桀的。

    矮腳馬可實在不可多得, 這事要緊得很，顏青畫甚至等不及瑯琊府那邊的軍報，便同馮思遠(yuǎn)一起組了個五十人的商隊，當(dāng)日便往出發(fā)前往奉金。

    他們還是走的老路,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剛到小灣鎮(zhèn)，便有鎮(zhèn)使親自出來相迎。

    他不僅在縣衙里給他們安排好了客房，甚至晚上還辦了一桌酒席。

    有榮桀新頒的惠民政令, 小灣鎮(zhèn)的日子比以前好過許多。鎮(zhèn)使心中感念他們，這才前前后后殷勤備至。

    晚上吃酒席的時候，他特地給顏青畫敬了一杯酒：“原本我們鎮(zhèn)子年年都被擄走幾十人, 這些年北邊戰(zhàn)事不停，兒郎們拋家舍業(yè)地在邊關(guān)打仗，卻至今也沒人能活著回來。我說句大不敬的話，若不是榮大人接管下懷遠(yuǎn)縣, 今年指不定還要再被帶走多少人。”

    鎮(zhèn)使確實是個好官, 可他也是有心無力的。前兩年又饑荒, 他自己都自顧不暇，實在也沒有太多能力去庇護住所有百姓。

    他說的這些顏青畫心里都清楚，也知道他在同他們要一個承諾。畢竟百姓能安穩(wěn)過日子不容易，若是將來再有變故，吃苦的又是百姓。

    顏青畫端起茶杯，也回敬他：“大人不必多禮，我知你心系百姓，是個稱職的父母官。多余的話我不講，只要我榮氏能撐住一日，以后咱們懷遠(yuǎn)縣的政令只會比現(xiàn)在更好?！?/br>
    作為能獨當(dāng)一面的首領(lǐng)夫人，顏青畫口中所言自然是算數(shù)的。

    只看他們懷遠(yuǎn)縣這些弟兄每個都對她畢恭畢敬，便知道顏青畫平日里在縣衙里的聲望。

    鎮(zhèn)使心里有了底，臉上帶了些笑模樣：“那我便聽夫人一句，以后自當(dāng)盡心盡力為百姓謀福祉。”

    他們也不過就在小灣鎮(zhèn)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早便出發(fā)趕往奉金。

    偏巧榮氏占領(lǐng)懷遠(yuǎn)縣的政令還未被瑯琊府上報朝廷，因此他們現(xiàn)在持有的路引依舊有效。兩日后他們到達(dá)奉金，很順利便進了城。

    按照上次張老板留的信，他們直接去了東市如意行。也不過就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張老板便匆匆從外面跑進來。

    雖說明面上大家都不知懷遠(yuǎn)縣到底如何？張老板心里卻是一清二楚。

    他一進門就看見顏青畫親自來了，不由更是客氣幾分。他先與顏青畫見了禮，這才恭敬道：“未曾想榮夫人親自前來，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家中客房早就灑洗干凈，還望夫人不要嫌棄?！?/br>
    顏青畫微微一笑：“張老板太客氣了，這次確實要叨擾幾日?！?/br>
    這時在外面，張老板也不好多說別的，只領(lǐng)著他們往自家去。

    路上他還客氣道：“夫人怎么能說我客氣呢，榮大人當(dāng)時叫我一聲張哥，我厚臉皮當(dāng)咱們是自家親戚。弟妹來家中做客不是應(yīng)當(dāng)?shù)膯?？?/br>
    這一句話就把幾人的關(guān)系拉得很近，顏青畫也從善如流：“張哥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