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正午時分很快就過去了，顏青畫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她側(cè)過頭去看，見榮桀正坐在桌邊打瞌睡。

    興許是怕吵到她午睡，他都沒敢上床，只安靜坐在一邊等。

    顏青畫盯著他安靜英俊的面容看了還一會兒，這才輕手輕腳起了床。

    她剛把被子疊好，外面又傳來敲門聲。

    榮桀一下子便睜開眼睛，精神得仿佛剛才入睡的不是他，只是顏青畫的一個猜想。

    “誰？”他示意顏青畫別緊張，開口詢問。

    “榮老板，是我張管事，”外面那把略有些熟的嗓子，“老爺請您再過去一趟，好把合約再細(xì)細(xì)推敲一二?！?/br>
    榮桀跟顏青畫對視一眼，兩個人便一起上了樓。

    這會雷鳴沒跟著，榮桀也沒去叫，不知剛才午歇時安排了什么事。

    張老爺這回身邊一個丫鬟都沒帶，他又換了一身素紗襌衣，輕飄飄得盡顯儒雅風(fēng)采。

    這素紗襌衣榮桀是從未見過人穿的，他瞧張老爺這件單薄的外袍比竹紙還要薄，清清透透風(fēng)都能吹跑，難得忍不住又瞧一眼。

    顏青畫也沒見過，但她卻知道這是什么。

    正因?yàn)槿绱耍聪驈埨蠣數(shù)哪抗饩蜕盍诵?/br>
    素紗襌衣向來都是御供，張老爺這件的做工和分量都很一般，顯然不是官造，但即便是這樣也相當(dāng)難尋了。

    他這做派，是在告訴他們自己背后有人？

    顏青畫趁著張管家倒茶的功夫，在榮桀腰上輕輕掐了一下，榮桀的表情便嚴(yán)肅起來。

    張老爺手邊的桌上放了個小盒子，那里面應(yīng)當(dāng)就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百兩金了。

    “榮大當(dāng)家的，上午是我招待不周，還望多多海涵，”張老爺客氣道，“我們張家是真心實(shí)意想做成這筆買賣，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指了指那小方盒，態(tài)度熱絡(luò)，似變了個人。

    榮桀相當(dāng)聰明，這些年走商下來，他也練就了一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lǐng)。

    張老爺客氣了，他也不遑多讓，跟著笑道：“張老板年長我?guī)讉€春秋，就別叫我大當(dāng)家的了，實(shí)在有些見外，您這么有誠意，我怎好不應(yīng)呢。”

    張老爺心里頭略松了口氣，笑道：“榮兄弟是敞亮人，我也不跟你墨跡，咱們一手交方一手交錢，都利落。”

    榮桀道：“這方子我可現(xiàn)寫給張老爺，還望張老爺好好保存，我也能允諾與你，這單買賣一旦做成，旁人就再也買不了我這條線了。”

    他這話一出口，張老爺?shù)谋砬槎甲兞恕?/br>
    這獨(dú)一份的買賣誰都想做，他上午時還想提幾句，只中午回去跟妻舅那么一商量，頓時打消了念頭。

    真真沒想到，這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還挺有信譽(yù)。

    他這么一激動，說話就不是很利落了：“榮兄弟，你真是太實(shí)在了。”

    榮桀淡淡一笑，等張老板給他們展示了盒子里的金子，榮桀就叫顏青畫跟在身邊，他說一句顏青畫寫一句，最后還簡單畫了地圖。

    榮桀捏著這張薄薄的紙道：“我不能保證當(dāng)年那一小隊(duì)守城軍換沒換人，不過以張哥的本領(lǐng)，換了人應(yīng)當(dāng)也沒什么要緊的?！?/br>
    只要肯花錢，什么都能買到，張家的商隊(duì)帶了低價的糧食去，那邊的部族族長都敢出面換矮腳馬，只要不讓慕容家知道便可，管那么多干嘛？

    他也不怕張老板私吞，直接把那方子遞給他，隨意道：“其實(shí)，我還有些別的事想同張哥談?wù)??！?/br>
    這一生張哥叫出口，兩人的關(guān)系就近了幾分，張老板忒是個人精，立刻回道：“榮弟盡管說?！?/br>
    榮桀把他們帶來的花生和筍干要賣出和想買些棉花的事說了說，最后道：“我知道張哥是奉金的大老板，這生意您家都有做，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做成一筆買賣，也可再做第二筆?！?/br>
    他們帶了一百斤筍干，按上午打聽的市價怎么也能賣十兩銀子，而花生都是油料花生，一斗約為三百五十錢，二十五斗差不多能有二十兩了。

    這么一算，跑這一趟大概能凈賺個二十五六糧銀子，很是不虧。

    不過他們還要再買棉花回去，這沒捂熱乎的錢轉(zhuǎn)眼就都花出去了。

    棉花的價格要比糧食貴的多，因?yàn)閭€頭大又不壓秤，運(yùn)輸極為不便，到了奉金這樣的棉花產(chǎn)地，沉棉也要一百五十個錢一斤，兩百斤就是三十兩銀子，再多點(diǎn)就更貴了。

    他們帶的都是小馬車，放不下那么多棉花，這已經(jīng)到了極限。

    榮錦棠只簡單說了幾句這事，張老板那就算好了價，他一點(diǎn)都不含糊，直接道：“里外差不了多少銀錢，我們又是頭回合作，便不搞那磨磨唧唧的事情了。這樣，我明天派人過來送棉花給你們，順便把貨拉走，兩相抵扣就成了?！?/br>
    到底是老算盤，算價的速度比顏青畫還快，左耳進(jìn)右耳出的功夫，人家直接就報(bào)好了總價。

    榮桀拱手道：“張哥這這一身本事，小弟佩服。”

    張老板也拱手：“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榮兄弟才是有大本事的人啊。”

    既然被夸有大本事，榮桀也不客氣：“這些零碎的小事說完，咱們該談?wù)務(wù)铝恕！?/br>
    第44章 談妥

    張老板愣了一下, 有些遲疑道：“是何正事？”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里頭都發(fā)虛, 不知這土匪頭子到底要做什么？這里可是他張家的地盤, 榮桀腦子再笨也不可能在他的地盤挑事吧？

    榮桀見他那樣子, 哪里還有不明白的，只得嘆了口氣：“張哥背景深厚，在奉金無人能及，他日小弟若有機(jī)會再來奉金，定要帶禮上門拜會?！?/br>
    這話說得含蓄極了, 張老板卻立馬反應(yīng)過來，拱手道：“哪里能跟榮弟比。”

    兩個人就這么相互恭維起來，心里頭卻都敞亮了些。

    榮桀也沒空跟他墨跡，他們此番來奉金時間有限，要辦的事情還很多，張家這樣送上門來的好事不可多得，碰見了自然要牢牢抓住。

    “也不瞞張哥, 其實(shí)我家里還是很缺好馬，如今情勢特殊, 再也沒工夫去洛水販馬?！彼@話說得坦誠極了。

    張老板心中一動, 偏小的眼睛用力睜大幾分, 好不容易顯得精神些。

    “榮弟的意思是？”他問。

    榮桀微微一笑，看起來別提多真誠了：“如果張哥這一趟馬到功成, 將來能養(yǎng)出幾個馬群出來, 有多少馬我都可按市價買回?！?/br>
    這句話終于說明白了, 張老板的心也徹底放了下來。

    矮腳馬這生意若能做成, 馬兒必定不便宜，榮桀敢說有多少要多少的話，確實(shí)是很有底氣了。

    這一日幾番交談下來，張老板也在仔細(xì)打量榮桀這個人。他身上還是有股匪氣，卻也是個頗講義氣的人，張老板莫名覺得他是可信的。

    反正馬還沒弄回來，將來如何都是未知事，現(xiàn)在不過打個口頭保證而已。

    他想利索這些，立馬道：“榮弟真是敞亮人，那哥哥就多謝你照顧生意，秋日若你們還來奉金，直接去東市如意行報(bào)名字即可，我一定好好招待?！?/br>
    榮桀心里頭也舒坦，花錢能辦到的事比自費(fèi)功夫要輕松得多，他們只要努力賺錢，旁的都好說。

    “那就多謝張哥了，小弟預(yù)祝大哥滿載而歸?！痹捳劦竭@就基本說完了，榮桀和顏青畫告辭出來，一起回了客房。

    顏青畫這會兒依舊不太舒坦，榮桀也不叫她跟著出去忙活，她也就不再堅(jiān)持，在客棧里足足睡了一個下午，才略好些。

    癸水真是折磨人，原本她多好強(qiáng)一個人，這會兒也什么都不想做了。

    晚上她沒什么胃口，只要了一碗熱湯面吃完，早早就睡下了。

    榮桀沒回房，他又找了雷鳴，兩個人去后院里小聲說話。

    “張家還算客氣，明日他們來換貨，勞煩你跟燕哥好好盯下，我同你嫂子還得再出去看看，也好對這邊的物價心里有些譜?！睒s桀沉聲道。

    他們?nèi)缃袢ゲ涣颂h(yuǎn)的地方，如果今冬平穩(wěn)還好，如果出事，恐怕就沒什么精力往遠(yuǎn)路走商了。

    奉金是他們眼下最好的選擇，這里物資豐富來往熱絡(luò)，最重要的是張家這個地頭蛇拉通了關(guān)系，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下午我跟燕哥走了一圈，這邊的鐵器只能去衙門邊的官匠鋪買，還必須帶著戶引才成，不過我問了問附近的百姓，每斤都比咱們那便宜許多?！?/br>
    榮桀略沉吟一番，心里大概有了數(shù)。

    他道：“這趟辛苦你了，回去叫你嫂子做好賬，一定不虧待弟兄幾個?！?/br>
    雷鳴笑笑：“榮哥，你這話見外了。”

    弟兄們經(jīng)常是“大當(dāng)家”地叫他，偶爾有幾個關(guān)系好的，私下里也會叫他榮哥。

    他們的命都是他和老當(dāng)家救回來的，也都知感恩，平日里為了山寨盡心盡力，而榮桀也從不叫他們失望。

    有來有往，有付出也有回報(bào)，這也是寨子能堅(jiān)持到今天的根由。

    兩個人私下里落定了事，各自回屋休息，榮桀在小隔間里輕手輕腳洗漱，出來見顏青畫一動不動躺在那，已經(jīng)睡得很熟。

    若不是身體不太舒坦，她這會兒說不定已經(jīng)醒了，會溫柔問他：“忙完了？快睡吧?！?/br>
    榮桀上了床，拉過被子蓋好，一雙手自然而然摟住她的腰，既然她說他的手管用，他就要在這幾日盡量讓她更舒服。

    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榮桀還想老大夫那惋惜的眼神，他笑著搖了搖頭。

    對他來說，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同她白頭偕老。

    什么孩子，什么將來，都是虛無縹緲的夢。小姑娘還這么小，瘦瘦弱弱的，他一只手就能抱起來，哪怕身體無礙，他也不敢叫她懷娃娃。

    連他們都不知道將來要往哪走，拖累個孩子做什么？

    當(dāng)人爹娘總要負(fù)責(zé)任，若是不能還不如不生。

    先把她養(yǎng)胖點(diǎn)吧，他這么想著，淺淺沉入夢境。

    第二日張老板派了管事過來，不僅給了最好的一批沉棉，還叫管事捎了枸杞和大棗各一筐，指名說是給小先生的。

    榮桀跟顏青畫“遛街”回來，一見雷鳴就聽他說了這事。

    “這位張老板真是個人jingzi，”榮桀看了自家媳婦一眼，“那雙眼睛真是毒?！?/br>
    不過見了兩面，他就猜到了顏青畫的身份，還很客氣地給了見面禮。

    “真是會做人啊?！睒s桀感嘆道。

    顏青畫也笑：“這一趟我倒是沒白來，還白得這些好東西。”

    枸杞和紅棗都不是稀罕貨，卻也值些錢，女人家吃用是最好的，這禮簡直送到榮桀心坎里去。

    他從筐里摸了一把棗，回了屋洗干凈，遞給顏青畫：“之前老大夫也說你多吃這個好，原本我還說去買些回家，感情好這回有現(xiàn)成的了。”

    顏青畫接過大棗，一口咬下去心都跟著甜了。

    今日他們?nèi)チ藮|市，大概看了看奉金的貨品。

    雖說南來北往的商隊(duì)多要經(jīng)過此處，但也有一些商隊(duì)不愿意跑太遠(yuǎn)的地方，以奉金為終點(diǎn)也是很好。這里盛產(chǎn)棉花、玉米、甜瓜、葡萄，每年春秋兩季的商客絡(luò)繹不絕，讓整個奉金的貨物也極為豐富。

    顏青畫幼年時是在中都長大的，當(dāng)年她家也是高門大戶，自是金玉滿堂。如今雖說都忘了個干凈，卻也被父兄言傳身教這些年，很是有些見地。

    她一邊看，一邊還給榮桀講：“那幾種香料都是從大月那邊過來的，早年鮮卑那還沒亂的時候大月跟國朝一直互通有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