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蘇薔沒有他能找到這里來,心中自是歡喜,情不自已之下抬腳便向他走去,但不料卻發(fā)被蘇復突然伸手抓住了手腕,再也動彈不得。 云宣神色一變,也來不及與于伯他們寒暄,身形一閃便忽地向蘇復掠去。 雖然沒有料到他一言不發(fā)便動手,蘇復顯然愣了一愣,只在瞬息間便失去了準備的最佳時機,是以在他的掌風襲來時,不得已之下只好下意識地松開了握住蘇薔的手腕,作勢迎敵。 但云宣并未打算與他多做糾纏,兩招之后見他松開了蘇薔,身形一轉(zhuǎn)便拉過她的手,稍一用力將她抱在了懷里,爾后足尖一點,迅速地從蘇復的攻勢中退了出去。 從他的出現(xiàn)到帶著蘇薔落地在于伯身邊,動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順暢,分毫未拖泥帶水,就連于伯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而贊賞的微笑。 “沒事吧?”他低著頭,拿起她剛剛被蘇復握過的手腕仔細瞧了瞧,關心地問她道,“疼嗎?” “無妨,”她搖了搖頭,眼中盡是欣喜,但直到此時確定他平安無事才徹底放下了心,“外面如何了?” 他看了一眼蘇復,沒有回答,而是默然地點了點頭,示意她大可安心,隨后,他又將眸光轉(zhuǎn)向蘇復,神色微然一肅,對他道,“若我是你,就會立刻返回行宮,畢竟不僅逸王,連皇上都在派人找你?!?/br> 蘇復的臉色已經(jīng)冷到了極點,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話:“我只負責押送萬福宮的宮人,其他的一概不知,皇上找我做什么?” 云宣淡然道:“大概是因為皇上最近幾日身心疲倦,而你恰好懂推拿之術吧?!?/br> “推拿?”蘇復微一蹙眉,面露幾分不解,“我何時……” 他的話并未說完便停了下來,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怒然地看著云宣。 云宣也不待他問,便坦然承認道:“蘇副都統(tǒng)既然還不打算回京,若是不懂推拿,豈不是很閑?” 蘇復冷哼了一聲:“你如此欺君罔上,不怕我拉著你一起去死嗎?” 云宣云淡風輕地微然一笑:“蘇副都統(tǒng)的推拿之術出神入化,定然會讓皇上滿意?!?/br> 心中清楚與他爭辯并無用處,蘇復也不再多言,在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蘇薔后便準備抬腳離開。 “那個出口就不要再堵著了,”在他走到離他們最近的地方時,云宣微微側了臉,對他道,“那么大一塊石頭,蘇副都統(tǒng)實在是辛苦了。” 蘇薔那時才恍然大悟,她以為蘇復是背著自己與于伯一樣沿著繩索從山上下來的,但其實從山頂?shù)竭@里另有入口,只是那條路已經(jīng)被蘇復給堵住了,所以并不容易被找到。 蘇復離開后,山谷的氣氛瞬間便活躍而歡快起來。 于伯嘆著氣道:“唉,你啊,自己的心上人都被別人搶走了還不知道,真是枉費老夫這么多年對你的諄諄教導了?!?/br> “師父這么大把年紀還沒個心上人,我已經(jīng)青出于藍了,”云宣伸手摸了摸劉正的頭,問他道,“師兄說的對不對?” 劉正咧嘴一笑,無聲地點了點頭。 于伯的眉毛抖了抖,拉著劉正往茅草屋里走:“你師兄目無尊長,跟為師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所謂近墨者黑,別同他學壞了,為師還盼著你多仰慕我?guī)啄昴??!?/br> 看著劉正乖巧地跟著于伯進了茅草屋后,他們才將眸光收了回來,不約而同地放在了彼此的身上。 蘇薔迫不及待地問他道:“還順利嗎?可曾出了什么岔子?” “我們籌備了那么多時日,自然一切順利?!痹菩靼姿胫栏魈幖毠?jié),便拉著她坐在了小溪邊的一塊石頭上,將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娓娓道來,“雖然從表面上看,行宮一切如常,待今日過后就會重新啟程,但其實已經(jīng)物是人非了。” 柳貴妃和逸王洛長策的計劃原本幾乎是天衣無縫的,因為知道內(nèi)情的人除了關鍵的證人洪浮和許陽外,其余的人要么無足輕重不會被人留意,比如萬福宮的內(nèi)侍田不凡,要么已經(jīng)死無對證,比如內(nèi)侍省采買局的內(nèi)侍金皖。 若是洪浮承認張宇在許諾的寢殿內(nèi)出現(xiàn)過,而在張宇又確是許陽戴著□□假扮的話,那許諾□□后宮目無法紀的死罪是在所難免了,而且皇后和東宮都會受到莫大的牽連。 但人心皆可變,若是他們被打個措手不及,那事情的發(fā)展只怕會遂了柳貴妃和逸王的心意,可他們既然已經(jīng)有了準備,那便是有了轉(zhuǎn)機,甚至可以將計就計。 首先,洪浮既然可以從皇后的人變成柳貴妃的人,那也便可以從柳貴妃的人再變回皇后的人, 身為許諾的貼身宮女,她的證詞尤為關鍵,而蘇薔查清了她倒戈相向的原因,畢竟她跟隨皇后多年,不會平白無故地投靠柳貴妃,在確定張宇已經(jīng)死了之后,她的意圖也便逐漸明了了。 雖然已經(jīng)出口的話不可收回,她既然已經(jīng)承認那個所謂的張宇曾經(jīng)出入過許諾的寢殿,而且也言明許諾在夢中呼喊過許陽的名字,那便不能改口,但細節(jié)和內(nèi)情卻可以改變,而且還可以將黑改成白。 只要她說,許諾近些日子總會做噩夢,夢到的是她的孩子被一個叫許陽的人給害死了。雖然內(nèi)殿中已經(jīng)燃了足以安神的香料,但她卻仍是夜不安寐,有時夜里甚至因情緒失控而失去理智,不僅會傷人,還會傷害她自己,而且她完全無法讓她平靜下來。但因為只有她一人值夜,她又不敢被人知道許妃有時會神志不清幾近發(fā)瘋,所以才冒險讓在外面巡夜的張宇進來幫自己控制一下許妃,至少不讓她再傷害自己。 許妃本就厭惡張宇,他又無召不可入殿,所以即便許妃已經(jīng)清醒了,她也不敢將實情告知她,只能讓他每次都在許妃的情緒稍稍穩(wěn)定之后立刻出去,并極力隱瞞此事。 如此一來,洪浮的供詞既可與萬福宮中的流言相契合,又能推脫許諾所謂的通jian之罪。 蘇薔原本是打算在洪浮想好自己的去路后再將這些話講給她的,但她卻沒有這個機會,不過因為之前她已經(jīng)與云宣提起過此事,所以事情并未耽擱。 但只有這樣并不能徹底洗清許諾□□后宮的罪名。 只要許陽真的進了宮,那她便永遠不會得到皇帝的信任。 所以,最重要的不是洪浮,而是許陽。 第205章 竹馬何在(三十二)行宮 在萬福宮中, 田不凡除了攪弄是非外,他最重要的職責是看好許陽。 在當值的同時又不著痕跡地看守一個大活人本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情,但因為戴著滿是燒傷的□□的許陽只被允許在夜里出來,而白日里他自己也不敢輕易外出, 又沒有其他人主動去打擾他,所以相對來說要簡單許多,更何況田不凡本身便是守門的, 任何風吹草動本就不容易逃出他的眼睛。 倘若不曾有枝節(jié)橫生, 他完全有可能在蘇復帶他們?nèi)バ袑m之前完成柳貴妃的吩咐。 但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他們的陰謀已經(jīng)被識破了。 他就算再是神通廣大, 也不可能將已被限制了自由身的許陽時刻都盯在眼皮子底下,而萬福宮里除了洪浮外, 還有幾個在暗地里也是皇后的人, 而他們并不知道洪浮已經(jīng)倒戈, 也沒有打算背叛東宮, 所以東宮還是有幾分勝算。 蘇薔原本的計劃是將假冒張宇的許陽再調(diào)換成他人, 只要被帶到皇帝身邊的人是個內(nèi)侍, 或者尚不到那個時候時已經(jīng)被人發(fā)現(xiàn)他被調(diào)了包, 那柳貴妃所有的論斷自然不攻自破, 雖然這么做的確有些風險, 畢竟讓張宇再換一次身份極有可能被人察覺, 但這樣做起碼可以保證柳貴妃和逸王的算計不會得逞。 云宣也同意用她的方法一試,但睿王似乎并不同意。 他認為這種辦法太過冒險,畢竟柳貴妃與逸王本就是用李代桃僵的法子讓許陽冒充了張宇, 若他們再故技重施,說不定很容易被人識破,況且在許陽的真實身份被利用前,柳貴妃定然會派人核實他的真身,倘若發(fā)現(xiàn)他們布置好的張宇又換成了另外一個人,那所有的努力都會付之東流,也會徹底失去這次將計就計反擊他們的機會。 而睿王絕不愿意錯過這個大好良機。 后來,他命人帶話給蘇薔,讓她不要再擔心許陽的事情,還說他已經(jīng)想到辦法,會自行處理,卻不肯言明他究竟想怎么做。 蘇薔知道,他若是不愿意兵行險著,便會選擇另外一個辦法,那便是讓許陽變成真正的內(nèi)侍。 只要有人證明許陽在入宮后不久便因不愿受人脅迫而被逼自宮,那事情便簡單多了,而人證很容易被找到,勸他自宮并幫他一把的人選也并不難找。 蘇薔知道他的顧慮的確有幾分道理,也知道良機一失不好再來,但她一時間卻還是無法接受這種做法,雖然許陽曾經(jīng)對不住許諾過,但他已經(jīng)因為那段前塵往事而被弄得家破人亡,而且是被迫之下才不得不入了宮,實在不該再承受這樣的惡果。 所以,她曾試圖勸說睿王再行他法,但他卻沒有給她任何回應,即便是云宣也無法探知他接下來的打算與計劃。 那是又一次的聽天由命,蘇薔毫無辦法,云宣雖然對此事也是無奈,但卻比她更理性些,勸她不如想開些,畢竟若是不這么做,許陽不僅會自己沒命,而且還會被株連九族。 在三思之后,她終于接受了睿王的安排,因為若是他執(zhí)意不愿將許陽調(diào)換出宮,那這個辦法是對他和他的族人傷害最低的法子。 也許,這也是他在又一次傷害許諾后應該承擔的罪責。 睿王從萬福宮的現(xiàn)任中選了一個內(nèi)侍出來,讓他去安排許陽的事。 一切如他們所料,許陽自然是不情愿的,但他本就是個沒有什么主意的,又聽說若他不照辦便會連累所有族親被抄家被砍頭,嚇得不敢再有半分異議。 許陽既是在剛被逼入宮中的第一天便已然自宮,而洪浮也說明每次他進到許諾內(nèi)殿時她都在場并且他們只是為了安撫許諾的情緒,那通jian之說自然毫無道理。 “之前我和皇后都曾派人來贏州打探許陽一家的境況,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在家中和妻兒團聚,生活平常,也并未外出,雖然不能被皇上知道這件事,但他們既然找人假扮他們一家人,那便自然有把柄留下。我們找到了那些假扮許陽一家的人,他們的長相與許陽一家都有幾分相像,他們承認是有人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只管住在許家的院子里,只是不能隨意出門,而那個出錢的也許不夠謹慎,也被輕衣衛(wèi)找到了,正是逸王的一個黨羽,這也成了他與此事脫不了干系的證據(jù),目的是向外人掩飾許陽一家早已被脅迫離鄉(xiāng)的真相。至于他的那個妻妹,也承認收了銀子,所以才恰好出現(xiàn)在了那晚行宮的晚宴上并認出了許妃?!痹菩麛堖^她的肩膀,將下巴輕輕枕在了她的頭上,疲倦而又安心地微微合上了眼,聲音滿含疲倦,“再加上許陽的證詞,柳貴妃和逸王都難逃其咎,而且他們的許多黨羽也因此而被牽扯進來。雖然這件事關乎皇家顏面,皇上已經(jīng)下令秘而不宣,相關的一些人也被押往到了京城,但逸王和柳貴妃表面上一切如舊,其實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只怕很難再東山再起了。” 總算塵埃落定。 他沒說一件事,蘇薔便覺得自己緊繃的心弦會松一松,直到聽到他的最后一句話,她終是徹底放松了心弦,看著從眼前潺潺而過的清澈溪水問他道:“那我失蹤一事呢?” “自然是有人不想讓你將查到的真相公之于眾,所以便派人將你掠到了這深山之中任由你自生自滅?!毖约按颂帲菩е牧Χ扔执罅藥追郑坪跏窃趽乃讲耪f的話會成真一般,“雖然你并沒有看清劫掠你至此的人長相如何,但卻發(fā)現(xiàn)那人正是昔時在梅嶺害得許妃小產(chǎn)的那個刺客?!?/br> 蘇薔了然地點了點頭,如此一來,害死許妃腹中骨rou和意圖對她殺人滅口的幕后主使便都不言自明了。 即便沒有物證,也捉不到人,但這兩句話也就夠了。 所以,所有的事情也算有了個交代了。 這件事終是落幕,她心中再無別的擔憂,但其他的困惑卻愈加明晰起來,比如年小黛。 她思量了片刻,仔細而反復斟酌后,終是決定向他問清楚,便輕聲開口問道:“之前,我與你曾經(jīng)提起過崔公子的一個師妹,就是名喚年小黛的那位姑娘,你之前可認得她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極為平靜,但她心下卻是前所未有的緊張,問出這句話也是鼓足了勇氣,不是因為她不相信他,而是隱隱覺得他和年小黛之間定然有什么故事,而且是她不曾參與也無法進入的故事。 可她等來的卻是他的沉默以對。 正因如此,她才愈發(fā)擔憂,不知道自己是否問錯了話,也不知道他不肯回答自己的原因。其實沉默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更不敢側頭去看他的神情,但她卻似乎已經(jīng)等了許久,直到再也耐不住性子準備再向他問一遍時,卻突然聽出他的呼吸聲均勻而沉重。 原來他不是不愿回答,而是已經(jīng)睡著了。 這幾日來身心俱乏,他該是累壞了吧,所以才會在這里倚著自己便入了夢。 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不知從何而起,剎那間便彌漫了她的整個身心。 她突然間便想通了。 他既愿意將有關自己身世的秘密都對她毫無保留,那其他的事情又怎會瞞著自己,他不說,大概是因為那本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或是他已經(jīng)答應了旁人不會輕易外傳,或者是想尋一個適當?shù)臅r機告訴自己。 總而言之,他不說自有他的道理,而非存心隱瞞自己。 心疼他這幾日的日夜不休之后,蘇薔不由自嘲地無聲笑了笑,為自己莫名其妙而來的多疑。 為了讓他安睡,她就那樣陪著他坐了近小半個時辰,當然,在盯著眼前的溪流不到一刻后,她也閉上眼睡著了。 這幾日因為擔心外面的情形,她也不曾安眠,這時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自然愿意入睡,更何況他睡著時的呼吸聲似乎有催眠的妙用。 青翠山谷中,潺潺溪水邊,兩個人相互依偎的人都入了眠,卻又似清醒著一般紋絲不動,好像都生怕吵到了彼此的美夢。 小半個時辰后,她被先行醒來的云宣小心翼翼地抱回了茅草屋,她在那里又睡了大約兩刻鐘后才悠悠醒來。 那幾乎是她有生以來睡得最為香甜的一次,明明睡的是最簡陋的床榻。 她醒來的時候,于伯和劉正已經(jīng)離開了,雖然劉家村也沒有讓他們惦記的人或事,但他們還是急著回家,說他們已經(jīng)在這里委屈了好幾日,若是他再不放他們回去,那便是不尊師重道,要被趕出師門的。 云宣笑著對她說,自從于伯收了劉正這個徒弟后,認為最有資質(zhì)承繼他衣缽的人終于出現(xiàn)了,所以時不時地便不在乎將他逐出師門。 雖然只是短睡,但他的精神已經(jīng)恢復得差不多了,臉上的倦色也消失了許多。 蘇薔亦是精神飽滿,與他一路說笑地向行宮的方向而去,入目之處皆是山林中的美景與恬淡。 因為明日才會啟程,而今日他唯一的任務便是將她尋回,所以他們走得并不快,權當散步一般,悠閑而自在。 夏日的深山中,萬樹生蔭,攔下了大多熱氣,她知道,一旦自己出了這座山,踏入了行宮,她便又是明鏡局的女史了,不似現(xiàn)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身邊陪著心上人。 云宣應該還沒有得到歐陽默已經(jīng)自盡身亡的事情,否則他定然會將那件事的來龍去脈查清之后告訴她,到那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將向之瑜說過的話對他如實相告。 正如向之瑜所說,睿王雖然看起來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但他任由她為所欲為便是默許了她的行為,而云宣忠心耿直,若是得知了其中內(nèi)情,與他自然會針鋒相對。 她沒有把握自己能勸服他,也清楚就算他知道向之瑜手中攥著能讓她父親沉冤得雪的證據(jù),他也無能為力。 事實便是如此,君便是君,臣便是臣,有時君隨意的一句話,便足以讓臣萬劫不復。 她還擔心自己會連累他。 正如她所料,在她回到行宮后不久,向之瑜便命人傳她去福景園,看時間應該在她剛踏入行宮的時候那邊便得了消息。 見她施禮之后,坐在正堂主座上的睿王妃讓她起了身,隨后朝身邊的阿信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將宮人剛剛為自己送來的一杯涼茶給她遞了過去:“這幾日你定然吃了不少苦頭,這杯茶是貢品,權當為你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