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第203章 竹馬何在(三十)探望 那一夜, 蘇薔和于伯竟不謀而合地都徹夜未眠,干脆坐在茅草屋旁的溪邊看夜看水聊人生,當然,還有一直沉默不言只坐在于伯身邊聽他們說話的劉正。 在于伯確認她就在谷底后, 他拉了拉從山頂垂落下來的繩索,然后等在上面的劉正便也下來了。 于伯對她說,雖然他已經(jīng)盡力在幫劉正淡忘過往, 但那孩子每當入夜后仍不愿一個人單獨待在家里, 這次也是準備將他送到他外祖母家小住幾日的。但于伯沒想到雖然他素日里對自己言聽計從,可在聽說他要離開一些時日后無論如何都要跟著他一起上路, 而因為不知前路是否危險,所以于伯堅持不從, 結(jié)果經(jīng)過一大一小在路上的斗智斗勇后, 劉正終是如愿了。但他們也因此在路上有所耽擱, 否則按照原本的行程, 今日一早他便該趕到這里來了。 雖然劉正不再似剛她剛?cè)⒓掖鍟r那般怕生, 而且縱然動作有些生硬, 但這次見到她也懂了些禮數(shù), 但蘇薔知道, 一些事情一旦發(fā)生, 那便是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 無論以后他從于伯那里學到的本事再多性情再有多勇敢,無論以后他的路有多遠住的又是怎樣的房子,他都會覺得空落落的屋子里有他親自接過來并埋在地下的阿娘, 他害怕她,卻又舍不得她。 她突然又想起了慶王,那個與他年紀相差不大也同樣失去母親的孩子。 如今的慶王,已經(jīng)完全將向妃當作了他的娘親。他當然不可能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的生身母親,可他不知道她為了他曾付出了多少,而且她已經(jīng)故去了,傷心之后,他還是要生活下去,而向妃便是他如今的所有依靠。 這兩個孩子,哪一個更幸運呢? 還有,自己在和他們差不多大的時候,娘親也過世了,她又比他們?nèi)绾文兀?/br> 也許只有誰比誰更幸運,只有誰比誰更不幸罷了。 太平盛世之下,親人健在一家團圓共享天倫都如此艱難,那亂世之下,不知又有多少孩子會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了。 況且,失去父母的孩子孤苦可憐,失去孩子的父母又何嘗不是 若有可能,她不希望再有這樣的人間悲劇發(fā)生,但今日過后,只怕朝堂后宮的風波便會迅速地蔓延至最是無辜的民間。 莫說逸王一黨勢必會絕地反擊,即便是在其因形勢所迫而不得不聽天由命之后,睿王野心勃勃胸懷大志,若是東宮與其爭鋒,他定會傾巢而出全力以赴。 一波未平,一波又再起。 而且,雖然自己如今還瞞著云宣睿王的意圖,但睿王奪嫡之心已經(jīng)昭然若揭,他怎會毫無察覺,只怕等一切都不得不攤上明面時,又免不得一場腥風血雨。 于無意識間,她已經(jīng)盯了劉正許久,但神思卻一直游離在外。 劉正倒是毫無反應,并非他不介意,而是他此時已經(jīng)靠在于伯的肩膀上睡著了。 倒是于伯輕輕咳了兩聲,小心翼翼地讓他枕著自己的雙腿入睡后斜了她一眼:“丫頭,這可是我徒弟,你若是喜歡孩子,和那個臭小子自己生一個去?!?/br> 蘇薔回過神來,收起自己紛雜的思緒,在聽清于伯方才說的話時不僅不見羞澀,反而憂上眉頭,默了半晌后才問他道:“于伯,你是看著阿宣長大的,你覺得倘若我瞞了他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那他會不會很生氣?” 于伯理所當然地道:“那就看你說的重要的事究竟有多重要了,比如是不是比原諒你還重要。” 這話聽起來與沒說也沒什么兩樣,但其實破有道理,只是說著聽著都容易,但具體分析起來卻很難。 蘇薔認真聽著,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但又覺得聽與沒聽并無差別。 “雖然兩人相處貴在坦誠,但有時候誰又沒有自己的一點小秘密呢,所以老夫認為,只要莫要做得太過分,應該也無傷大雅。”于伯煞有其事地繼續(xù)對她道,“不過,這只是老夫的一家之言,或許正是老夫這樣想的,所以年輕的時候才沒姑娘喜歡?!?/br> 當年他是為了調(diào)查云宣父親的死因先是辭了官職后又背井離鄉(xiāng),所以親事才被耽擱,而且還至今都孤孑一人,之所以這么說自然是玩笑之話,但蘇薔卻更是迷茫了。 一夜的時間,時而慢,時而快,但無論快慢,也終究只是幾個時辰而已。 偶爾不知從何處傳來野獸的哀嚎聲,夏日的山谷涼意入骨,卻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爽快,蘇薔在臨近晨曦時終是挨不住睡意,小憩了大約兩刻鐘,雖然睡的少,但入夢卻很深,所以在被什么動靜驚醒的時候,她一時間還恍在夢中。 是蘇復來了,于伯不知去了哪里,而劉正手里捏著一根樹枝于不遠處將她護在了身后,對眼前的不速之客怒目而視,卻分毫沒有懼怕的意思。 蘇薔頗有些意外,她原以為這幾日蘇復會與云宣一樣繁忙,所以根本無暇過來。 難道一切已然塵埃落定了嗎? 他自然不會將劉正放在眼里,但也沒有再上前一步的打算,只是瞥了一眼蓋在她身上的一件外衣,有些不悅地道:“屋子是用來住的,可不是拿來看的。” “你怎么來了?”她收起于伯替她蓋上的外衣,起了身后站在了劉正身邊,垂眸溫柔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讓他放下手中的樹枝,隨后又轉(zhuǎn)眸看向了蘇復,心弦一緊,問道,“行宮的事情都處理完了?” “我的任務(wù)是將萬福宮的宮人押送過來,其余的事情與我無干,自然便有時間過來,”他如實道,“不過,雖然現(xiàn)在那里還是一片平靜,但想來不過一個時辰,我便公務(wù)纏身,之后的幾天可能都來不了了。” 所以他才會借著這很快便會稍縱即逝的安寧過來看望她一眼。 蘇薔還想問他什么,但還未開口便見他抬腳向茅草屋而去:“走吧,進去聊聊。” 她遲疑了片刻后,抬腳跟了上去,但剛踏出一步,袖子便被人給生生用力拽住了。 她低頭,見劉正一臉擔憂地抬頭看著自己,默然不語。 這才想起于伯,她蹲下身子對他道:“放心,他不會把我怎么樣的,于伯去哪里了?” 劉正開口,聲音是她所陌生的清朗有力:“師父想吃rou,所以去打獵了,他在臨走前囑咐我要保護好你?!?/br> 這才是如他這般大的孩子該有的模樣,單純而無畏。 蘇薔笑了笑,道:“那就拜托你繼續(xù)在外面保護我了?!?/br> 進去后,蘇復已經(jīng)在桌案前坐了下來,她便站在了門口,等著他開口。 并未招呼她過去,蘇復抬眼看了看屋里的四周,道:“這次事出突然,所以我準備匆忙,只能先讓你在這里委屈幾天了。” 蘇薔那時才知道原來這間茅草屋是他自己親自蓋的,看來他的確早已知道了逸王的計劃了:“你這么做沒有任何意義,我不但不會感激你,反而因為你的擅作主張對你更加反感?!?/br> 蘇復看似不以為意地道:“比起你對我的態(tài)度,我更在乎的是你的性命,畢竟態(tài)度是可以改變的,而性命沒了便是真的沒了?!?/br> 他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蘇薔雖無言反駁,但卻也清楚自己與他講不出個所以然來的,便也不再與他說這些,而是想到了之前崔羽明所托,便在頓了一頓后問他道:“雪眉門的掌門已經(jīng)以殺人罪被官府問斬了,這件事你可聽說了?” 他似乎沒有料到她突然會與自己提起雪眉門,神色微微一沉,默然以對。 蘇薔知道這是他的心結(jié),所以語氣也輕緩了些:“有關(guān)你以前的事情,我已經(jīng)聽崔公子說過了,他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也算是還了你的清白,至于雪眉門的掌門……” 蘇復驀地打斷了她的話,聲音比方才聽起來清冽了幾許,幾乎不含絲毫感情:“他死都死了,還提來做什么?!?/br> 默了片刻后,她決定與他直言:“他雖然死了,可在生前卻曾對你下過追殺令,你應該很清楚,包括崔公子在內(nèi),你的那些師兄弟其實只是奉命行事,他們……” “他們以多敵寡,將我重傷后打落懸崖,害得我險些喪命,此乃深仇大恨,我與他們不共戴天?!憋@然已經(jīng)猜到了她的意圖,蘇復抬眼看向她,眸光清冷,“怎么,你要替他們說情?” 事實如此,她只能點頭:“這本是你的私事,我本無權(quán)過問,但崔公子幫過我,他既開口,我也只能一試?!?/br> 蘇復波瀾不驚地道:“在追殺我時他已經(jīng)在暗中放我很多次,如今又擔心我會殺害那些人,他行事如此感情用事,早就不該待在那里了。” 原來崔羽明一直都不曾試圖傷害他,蘇薔便順著他的話道:“感情用事的人往往也最重情義,不如你就看在他的面子上放過那些人吧?!?/br> 她只等了一瞬,便聽蘇復淡然吐出一個字:“好。” 雖然只有一個字,但已然足夠了。 沒想到勸服他竟會如此順利,蘇薔在意外之下正要道謝,卻又聽他看著自己道:“不過,我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雖然他們將我打落了懸崖,但我也因此遇到了這世上最有趣的女子,也算是他們的功勞,抵了便是?!?/br> 蘇薔知道他說的是自己,淡然一笑道:“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謝謝你讓我在崔公子那里沒有食言。” 他卻突然蹙了蹙眉,不虞問道:“怎么,他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他的話問得莫名其妙,蘇薔也只當自己沒有聽到,但她倒是又想起一個人,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但在遲疑了片刻后還是問道:“你可認得年小黛?” 蘇復沒有回答,只是固執(zhí)地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蘇薔無奈,只好道:“他之前曾對我出手相助,于我有恩,自然比陌生人更重要些,僅此而已,畢竟我與他只有兩面之緣,大約連朋友都算不得?!?/br> 他不動聲色地聽著,眸底的滿意之色卻是不曾掩飾,爾后便平靜道:“她是雪眉門的一個女弟子,比我晚幾年入門。是崔羽明帶她上山的,那時她應該不足十歲,雖然還算勤奮,但資質(zhì)不佳,所以武功平平;沉默寡言不善交往人緣平平,但因有崔羽明庇護,多年來也與其他人不曾結(jié)怨;來歷不明家世可疑,有人說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也有人說她出身高貴且是崔羽明的未婚妻;相貌上乘姿色絕佳,無論是門內(nèi)還是外派,對她心生傾慕的男 子并不算少,但也是因崔羽明的緣故,是以并無人敢擅自親近她,而她也無近他人之心?!?/br> 她只是嘗試一下,卻不想他竟說得如此清楚,蘇薔十分意外。 “怎么?你覺得我不該知道這么多嗎?”蘇復看出了她的訝然,將雙手抱在了胸前,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道,“我還知道更多,比如自從她入門之后,有一個人經(jīng)常登門拜訪,雖然表面上是去探望崔羽明的,但其實是去看望她的,因為每次他都會和她單獨相見,而且不讓他人打擾,即便是崔羽明也只能為他們放哨看門。” 蘇薔不明所以地聽著,不明白他最后那一段話是什么意思,但不知為何,她覺得他言外有意,似乎另有所指。 “那個人你也認得,便是輕衣司的都統(tǒng)云宣,”蘇復抬眼看向她,唇角一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你該是不知道他與年小黛不僅是舊識,而且已經(jīng)認識許多年了吧,否則又怎會問我有關(guān)她的事情?!?/br> 第204章 竹馬何在(三十一)團聚 蘇復走了之后不久, 于伯也回來了,他不僅空手而歸,而且還受了一身的傷。 他原是已經(jīng)如愿以償?shù)卮蛄艘拔?,但回來時卻遇到了一頭野狼, 一時興起便打算與其較量一番,結(jié)果幾個回合后慘敗,于是他甘拜下風, 將辛苦了一早上打來的野雞野兔都心甘情愿地送給了那匹驍勇善戰(zhàn)的狼。 雖然沒有吃到rou, 但于伯如此精彩的一番經(jīng)歷卻足以讓她和劉正聽得津津有味。 但輕松自在的心情也只不過是轉(zhuǎn)眼即逝的,今日便是云宣向皇帝復命的日子, 正如蘇復所言,結(jié)果如何, 只看今朝了。 即便她還未來及告訴洪浮接下來該如何做, 但云宣在得知她失蹤后定然也會幫她善后, 雖然覺得萬事已經(jīng)準備妥當, 可她卻仍不免緊張。 成王敗寇, 一旦此次出了什么差池, 那東宮和睿王都可能會徹底失去奪嫡的資格, 失敗的代價是還多人都無法負擔的。 于伯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情, 指著從山頂垂下的繩索對她道:“你若是著急出去, 可以走這條路試一試, 小孩子都有這個勇氣,你也不一定會摔死。” 她看了一眼在風中瑟瑟發(fā)抖的繩子,果斷地搖了搖頭, 算了算了,還是保命要緊。 之后的兩日,與她內(nèi)心的焦灼成鮮明對比的是,山谷中一直很平靜,似乎連野獸的嚎叫聲都溫柔了幾分。 直到第三天的暮晚時分,蘇復才一臉疲倦地出現(xiàn)在了山谷中。 最先聽到動靜的是劉正,當時他正在我剛蘇薔淘米做飯,聽到腳步聲后立刻扔下了手里的東西將她護在了身后。 這一次,蘇復對他并沒有客氣,在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去之后,伸出一只手抓著他的肩膀便輕輕巧巧地扔了出去。 劉正沒能避開,但他的身手還算利落,雖然被甩在了地上,但趁勢翻了個跟斗便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地上,然后立刻便又要沖上去,不過卻被方才在茅草屋里休息此時聞訊而來的于伯給攔了下來。 蘇薔知道他這次出現(xiàn)是因為一切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心中不由一緊,卻又偏生從他的行為舉止中瞧不出半分的訊息來。 他在她的跟前站定,低眸看著她,眼里似染寒霜:“你早就知道了?” 雖然他的語氣甚是冰冷,暗含著讓人道不出的怒氣,但她聽了卻是心中一松。 既然他如此問,那應該大勢已成了。 但事情還未明朗,她不敢托大,本想繼續(xù)假裝糊涂,可不知為何,卻做不出困惑的神情來,只好把心一橫,在默了一默后如實地點頭道:“是?!?/br> 雖然早已料到了她的回答,但他還是挑眉微慍:“所以我只是多管閑事了?” 縱然他眼中怒氣更多些,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此時的失落,蘇薔亦然。 她輕嘆了一聲,如實而又誠懇地道:“你也說了,這件事攸關(guān)性命,早知道并有所準備并不一定會必勝無疑,但你不經(jīng)我同意便將我困在此地,以為這樣做是為我好,但卻不曾考慮過我是否情愿,的確是多管閑事?!?/br> 聽她說罷,他半晌無言,忽而無聲苦笑了一下,原本清冷如霜的眸子里似乎又突然間似乎有寒風掃過,唯留一片蕭索寂寞。 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傷情的模樣,蘇薔一時間也有些無措,她心中十分惦記如今外面的實況,但又覺得此時自己似乎不宜問他此事。 于伯雖然拉著劉正就站在不遠處,但也沒有出言打擾,四下寂靜,靜得只能聽到山谷中原本的自然之音,仿佛了無人跡。 但很快,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便很快便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打破了,又是劉正第一個聽到,他循著聲音轉(zhuǎn)過了頭,眼睛不由一亮。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云宣,也許是因為幾日來公務(wù)繁忙日夜不休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但精神尚可,應該是在勉力支撐。他先看到的是于伯和劉正,不由驚訝,爾后才看見了蘇薔,神情驀地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