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蘇薔沒想到在臨走前還能得到這樣的消息,原本想去找許諾追問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再細想了片刻之后還是決定先回明鏡局。 畢竟就算尹紅所言非虛,被困在局中的許諾也定然不知其中內(nèi)情,若去問她反而又會讓她亂了手腳。 雖然在她離開的這幾日,宮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但在她回去的時候,那樁案子已經(jīng)以死者最后失足落水而亡結(jié)案了,所以又沒有許多差事等著她處理。 明鏡局的宮人也大都聽說了許妃多日來噩夢連連的傳言,所以不乏好事者趁著茶余飯后的功夫來向她求證。 他們很好奇許妃究竟夢到了什么,竟被嚇得必須有她陪在身邊才能安睡,但他們并沒有聽說許諾在夢里叫了許陽的名字。 所以皇后娘娘對許諾的照顧還算是比較用心的,她讓洪浮對外壓下了一切對許諾不利的流言。 但思及此處時,蘇薔又覺得有些奇怪。 倘若皇后不想讓人知道許諾夢到了舊情人,那只要吩咐洪浮保守秘密便可,可為何許陽的名字還是被萬福宮的宮人知曉了? 若說洪浮是因瞞不下去才不得不向其他人透露了實情,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依她的性情,似乎并不擅長與他人凡事商量。 難道她是陽奉陰違,想借著許諾夢見許陽的事實為張宇報仇? 雖然在離開萬福宮后才有諸多疑問才涌現(xiàn)出來,但蘇薔反倒認為這是一件好事,若是她也被長久地困在萬福宮,只怕自己也深陷局中而不自知了。 離去琉璃別宮的日子越來越近,宮城上下人人都在為此行做準備,就在那時,向家有消息傳出來,說是兵部尚書向東英的千金向卉病逝了。 蘇薔聽到這個消息時,心中不由得一陣感傷。 她雖然從未見過向卉其人,但卻對她和金不離的故事再也清楚不過, 也許在當年她和她的貼身丫鬟的戀情不僅無疾而終而且還以對方的慘死為最終代價時,她的身心便受到了巨大的摧殘,所以向桓為了維護她才不顧一切地與她搬出了兵部尚書府。而后來,金不離的出現(xiàn)雖然給已經(jīng)心灰意冷的她帶來了一線生機,但她們終究還是有緣無分,也使她對這個世間徹底失去了生的希望。 蘇薔想起了金不離直到死還護著的那三片細長而殷紅的指甲,還有不知道用什么手法刻在上面的那俊秀清雋的四個字。 不離不棄。 她叫不離,向卉就為自己起了號名喚不棄。 她想,向卉的指甲里應該和金不離一樣,也刻著那四個字。 不知道當那四個字被刻在那些旁人輕易察覺不到而她們一垂眸一抬手便能看到的地方時,她們的心里會有多么歡喜。 可是,即便她們一個做到了不離,另外一個做到了不棄,但終究還是抵不過世俗的不解甚至是仇視。 她突然又想到了洪浮和張宇。 尹紅曾經(jīng)告訴她,在張宇的臉被毀容之后,一直都喜怒不形于色的洪浮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的反應不是害怕或逃避,而是心疼和流淚,只是當時她并未說什么,而是跪下向許妃請罪。 一向不屑于向許諾示弱的她能為了他向她主動磕頭認錯,其實應該也不容易吧。 所以,雖然她一直都在對他的愛意視若不見,但心中還是清楚他對自己的好并且也是在乎他的。 只是她似乎并不太愿意讓人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不愿承認她的感情。 一個不該有男女之情的內(nèi)侍喜歡上了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宮女,在常人看來,這本就是極為荒謬的事情,只是比向卉和金不離的感情在宮城中更容易被人接受一些罷了,但同樣是會受人嘲弄與諷刺的。 倘若洪浮當真對張宇也動了心,那她會為了替她報仇而忘了自己被皇后派到萬福宮的初衷嗎? 第183章 竹馬何在(十一)相遇 轉(zhuǎn)眼間便到了即將啟程去琉璃別宮的日子, 臨行的前一天晚上,蘇薔終于在明鏡局的門口遇見了已經(jīng)多日不見的云宣。 近兩個月來,他幾乎都不在京城,在宮城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這次分別格外漫長。 這次,他是帶著張慶來明鏡局來交接留守京城相關事宜的,當然, 與往常一般, 這次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與以往一樣,張慶就站在幾步之外, 既震懾著經(jīng)過的人使他們不敢輕易靠近,又能讓他們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有機會說著貼心話, 著實辛苦。 “若非蘇復總是從中作梗, 我也不至于過了這么久才能來見你?!蹦w色似乎又被曬黑了些, 但卻比以往更添了幾分英武之氣, 云宣唇角含笑, 輕聲道, “不過也多虧了他讓我四處奔波, 皇上才會體恤我勞苦, 沒有同意他提出的讓我留守京城的提議, 而是準許我隨圣駕出行?!?/br> 蘇薔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那他這個副都統(tǒng)豈不是只能留在京城了?” “這是自然。”云宣微一點頭, 笑道,“這些天他總是陰魂不散,這次總算能安生些了, 畢竟就算他再是膽大妄為,但只要還想留在宮里,便不敢明目張膽地抗旨不遵?!?/br> 默了一瞬后,蘇薔抬起微瞇的雙眼看著他:“你是不是早已打算好了?” 她的這句話雖然問得沒頭沒尾,但云宣卻即刻便聽懂了,又是輕輕一頷首:“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你?!?/br> 蘇復雖然行事不循常理,所以常常在不知不覺間以奇制勝,但他卻不如皇上脾性,而云宣卻知道若是自己一直在外忙于公務,皇上必定會因體恤他勞苦功高而不忍讓他留守宮城,所以云宣便借著他不希望自己常在宮城這一點來安排最近的行程,好為這次去琉璃別宮避暑做好打算。 蘇復應該想不到,他近兩個月雖然看似勝出了,但實則卻是被他將計就計而已。 “我原本對琉璃別宮也沒什么興趣,但因為你也會去,所以我必須要去。”云宣的眸底含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回憶,“況且,那里是你我初見的地方,時至今日,我都還記得你從花廊下探出頭來與我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模樣?!?/br> 蘇薔也想起了那一夜的情景,亦不由彎眉一笑,道:“時至今日,我也還記得你腰間佩戴的那把長劍?!?/br> 兩人相視對望,無聲而笑。 “對了,前幾日你讓張慶打聽的事情已經(jīng)有消息了,”聽到張慶輕咳了一聲后,云宣才想到了什么,道,“許妃在贏州的故人許陽早已成親生子,如今一家人也過得其樂融融,并沒有什么異常?!?/br> 蘇薔聽了,心中反而愈發(fā)不安起來。 雖然在許諾將自己接連多日都夢到許陽的事情早已告知了皇后后,皇后也曾派人去查探了許陽的下落,然后告知許諾的也是與云宣所說的相似的結(jié)果,讓她不再總以為是許陽的魂魄來向她索命,但卻不知為何,蘇薔并不太相信皇后之言,所以才請張慶替她查一查許陽如今的近況。 云宣見她蹙著眉又陷入沉思,問道:“我已經(jīng)聽張慶說過萬福宮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了,你是不是在擔心柳貴妃會借著此行做出什么事情來?” “許諾的故鄉(xiāng)在贏州,是從京城去琉璃別宮的必經(jīng)之路,若是她有意要拿許諾的過往來做文章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這次琉璃之行是她提出來的?!碧K薔細思了片刻后還是覺得不太放心,提議道,“不如這樣,派人在暗中將許陽一家監(jiān)視起來,免得我們在路經(jīng)贏州時會出現(xiàn)什么變故?!?/br> 云宣也早已想到了這一層,安慰她道:“我已經(jīng)安排妥當了,如果你還不放心,我一會兒再讓張慶先去一趟。” 蘇薔點了點頭:“還是小心為好。” 見她如此謹慎,云宣輕嘆了一聲,道:“她們害了織寧,你卻還要為了保護她而盡心盡力,辛苦了?!?/br> 她本來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在聽到他主動提起時才覺一股酸楚從心底奔涌而出,險些化成淚水從眼底冒了出來,好不容易才被她又重新送回了原處。 “鳳棲宮和東宮同氣連枝,許諾又與皇后休戚相關,為了大局,我只能如此?!彼鹆搜?,被強行趕回去的淚珠雖然已經(jīng)被攆了回去,但還是有一滴被留了下來,讓她的眼睛看起來晶瑩明亮了許多,“這是你教會我的?!?/br> 他的眸底浮現(xiàn)幾分不忍,右手微微動了動,想抬起來撫一撫她的眼睛,但終究還是放下了。 “一切自會有結(jié)果的,”他的聲音很低,卻極為有力,“只不過是時候未到而已?!?/br> 她輕輕一笑,點了點頭,雖然看起來有些勉強,但卻堅信他的話。 雖然肖玉卿和逸王已經(jīng)訂了親,他們成親也是遲早的事,逸王也算徹底擁有了肖侯府的支持,但因為已經(jīng)離任的元歆留下了一堆爛攤子,而他又重用了并不得人心的蘇復,所以他的麾下并不太平,全靠肖侯府的扶持才勉強保留了一些元氣,可畢竟還是傷及了根本。而且柳貴妃近日又在皇上面前時而得寵時而受冷,所以逸王最近的日子并不好過。 而他們要做的,便是讓他雪上加霜。只要他的大雪多下一日,那他們的大業(yè)便會早一日實現(xiàn)。 而這一天,遲早會來。 與他們作別后,她去了萬福宮。 自從她去了那里一趟之后,許諾再也沒有夢見過許陽,甚至很少再做噩夢,所以精神和臉色都幾乎恢復如常了,就連皇上對她的態(tài)度也改善了許多。 許諾已經(jīng)為去琉璃別宮而準備妥當了,心情也很好,與上次她們相見時落魄無助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但對她的態(tài)度并未有太大的改變,見了她來后歡喜地便親自迎了過去,拉著她的手便請她入座。 蘇薔毫不掩飾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徑自站著,平靜道:“我這次來,是有幾句話要囑咐你?!?/br> 許諾也不怨她說話不分尊卑,十分誠懇地點頭道:“你說,我洗耳恭聽?!?/br> “這次出門,事無巨細,只要稍有奇怪之處,你一定都要記得派人相告于我,最好派尹紅來。另外,千萬不可恃寵而驕沖撞了圣上,之前的教訓一定要謹記于心?!鳖D了一頓后,她才道出了最重要的事情,“另外,若是柳貴妃要單獨見你,最好回避?!?/br> 許諾原本頻頻點頭,在聽到她最后一句話時才不滿道:“我為何要躲她?心虛的人本該是她才對?!?/br> “你斗不過她,自然便要躲著,她若是能殺了你,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對你心虛?你莫要又犯糊涂了?!碧K薔耐著性子道,“這次去琉璃別宮,是她一手促成的,難免她沒有其他安排,若是你中了計,莫要怪我沒有提醒過你?!?/br> 許諾聽她言語肅然,也不由認真了幾分:“她已經(jīng)害死了我的孩子,還能怎樣?” “只要你的命還在,她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碧K薔看了她一眼,提醒她道,“更何況,贏州還是去琉璃的必經(jīng)之路?!?/br> 驀地聽到“贏州”兩個字,許諾愣了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眸底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出幾許驚慌:“路過贏州又怎么了,我在那里的親人早已死得沒半分影子了?!?/br> 蘇薔見她還是避重就輕,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別再重蹈覆轍?!?/br> 許諾自然知道她在擔心什么,默了一默后只好承諾道:“放心,我不會見他的。” “如此自然最好。”言罷,蘇薔點了點頭,又叮囑她道,“記住,凡是與他有關的消息,都不要輕信,更不能想辦法見他一面,否則你的罪名便是真的再也洗脫不掉了?!?/br> 許諾不愿再提起許陽,有些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道:“我見那個負心漢做什么,你且放心好了?!?/br> 離開前,蘇薔看了一眼站在門外低頭不語的洪浮,低聲問她道:“這次萬福宮都有誰跟著你去琉璃?” 許諾答道:“宮女中除了洪浮和尹紅外,還有兩個皇后那邊的人,至于內(nèi)侍,除了田不凡外,我在他們其中只留下了一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但若是你還有其他建議,我改了便是?!?/br> 蘇薔拒絕道:“沒什么,只是隨口一問而已。你自己安排妥當就好。” 第184章 竹馬何在(十二)變故 第二日,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從宮城出發(fā),朝琉璃別宮的方向而去。唯一與原本的計劃稍有不同的是,太皇太后因身體不適而留在了宮城。 一路都極為順利,半個月后, 人馬便到了贏州。 當?shù)氐母褌浜昧藭鹤〉膭e宮,雖不奢華,但卻足夠舒適。 應著皇帝的要求, 接風宴布置得還算簡單, 宴席上除了皇帝和幾位隨行的妃嬪外,便只有太子、已有幾個月身孕的太子妃、睿王、睿王妃、逸王、未來的逸王妃還有已經(jīng)康復的慶王出席, 而當?shù)氐墓賳T留在外院用宴。 一席過后,眾人便會回去各自歇息, 明日一早又會及早動身, 所以只要今晚平安, 那贏州便算是過去了。 因著蘇薔的提醒, 許諾雖然表面平靜, 但卻一直膽戰(zhàn)心驚, 生怕柳貴妃會在這里為她下套, 但正如她所擔心的那般, 就在宴席即將結(jié)束時, 果然出現(xiàn)了變故。 一個為她端來甜點的侍女在彎腰站起時, 多看了她一眼,然后似被驚了一跳,“啊”地驚叫了一聲, 隨即倒了在地上,指著她顫聲大喊:“鬼,鬼??!” 許諾并不識得她,一時間手足無措,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云宣帶著幾個輕衣衛(wèi)守在門口,聽到里面的動靜后立刻掠身而入,命人一把將倒在地上的那個侍女撈了起來并加以控制。 他原打算將她帶下去審問,但柳貴妃卻先于他一步開了口:“你是什么人,為何要詛罵許妃是鬼?” 見皇帝并未有阻止她的意思,云宣只好退到了一旁,與睿王相視一眼,都知大事不妙。 那侍女約莫有十幾歲,長相還算秀麗,此時被輕衣衛(wèi)押著跪在了地上,身子一直因受到驚嚇而輕顫著,臉色也發(fā)白,半晌才道:“她,她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她已經(jīng)死了?”柳貴妃微蹙柳眉,繼續(xù)不解地問道,“你認識許妃嗎?為何說她已經(jīng)死了?” 那侍女似乎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咬著嘴唇低頭不語。 許諾雖不知即將要發(fā)生什么,心中亦是一團迷霧,卻也明白自己一直都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fā)生了,有些無助地將目光投向皇后,希望她能替自己化解眼前的危機。 皇后也領悟到了她的求助,便趁著那侍女不言語的功夫?qū)ι磉叺幕实廴崧暤溃骸盎噬弦宦分圮噭陬D,明日又要一早趕路,今晚還是早些歇息吧,這個侍女看起來瘋瘋癲癲的,想來是將許妃錯認了旁人,交給輕衣衛(wèi)處理便是,皇上龍體重要,還是莫要為了這些小事而傷了神……” “我沒有認錯人,她不是叫許諾嗎?表姐夫說她早就已經(jīng)死了,所以他才會出家去做和尚……”不知為何,那個侍女突然又來了勇氣,猛然抬起了頭,睜大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許諾,一動也不動地質(zhì)問她道,“你既然沒有死,那我姐夫在哪里?你還我的姐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