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高貴妃望了她一眼,閑閑道:“罷了,既然太子妃為你說情,就不必跪在外頭丟人獻丑了,省得旁人說本宮苛待了你,進來吧?!?/br> 傅琳只好隨著她進去,也不敢再跟傅瑤說半句話。 傅瑤本以為經(jīng)了這一遭,高貴妃多少會收斂一點,孰知她表面上收斂了,卻光會在暗處下功夫,譬如自己抄經(jīng)數(shù)佛珠時,就讓傅琳捧著一個guntang的香爐在旁邊侍奉,一天下來手上紅腫不堪,還燙破了皮;若是香灰濺出一點兒,高貴妃就罰傅琳跪在隔壁暖閣里,這樣的盛夏,還生一個炭盆放在她旁邊,灼得她汗水淋淋。 傅瑤都不知高貴妃哪來這些陰損的磋磨人的法子。 如是這般,傅琳自然苦不堪言,她好好一個女兒家,雖也有些嫁入王府謀求富貴的小心思,如今卻連一點平安日子都不能得。惡婆婆所具備的種種風(fēng)范,她在高貴妃身上都領(lǐng)教到了,何況她還不是正妻,在高貴妃面前自覺矮了一截,更是由人作踐。 陳氏入宮的時候便感嘆,“我瞧著琳丫頭也是可憐,可恨你三嬸半點不知體諒,反而一意鼓動著,讓她忍著,等生下世子便好了,照她這般苦盡甘來法,也不知得熬到何年何月?,巸?,你若是有法子,就幫幫她吧。” “娘,容我想想?!备惮幱行╊^疼的說道。 這門親事本就是傅三夫人做得不對,當(dāng)初執(zhí)意將女兒嫁入安王府,眼下還得別人替她收拾爛攤子。倒還巴望著世子之位,世子是那般好掙的? 一家子姊妹,傅瑤總不能見死不救??墒歉哔F妃如今已是破罐子破摔,跟她論體面是笑話,若是正面相爭,更無異于以卵擊石。 傅瑤思忖一番后,還是去找了趙皇后。 這些女人家的事,元禎自然不便插手,成德帝也不會理會這種小事,傅瑤只能借用趙皇后的中宮之權(quán)來解除困局。 趙皇后卻不愛管傅家這檔子閑事,只懶懶道:“高家落到如今這樣地步,貴妃心里自然不大舒坦,咱們該多體諒些?!?/br> 趙皇后向來不大看得起傅家,這個傅瑤也很清楚,眼下卻是有求于人的時候,她只能低首下心地道:“話是如此說沒錯,可六宮畢竟是母后您的管轄之地,貴妃娘娘再不喜舍妹,也不該就在宮中行責(zé)罰之?dāng)?shù),若教往來的命婦們瞧見,她們會怎么想呢?這執(zhí)掌后宮的到底是母后,還是高氏?” 這下總算抓住了重心,高氏落魄,趙皇后更要乘勝追擊,唯恐別人將她與高貴妃相提并論。若還由著高貴妃作威作福,恐怕內(nèi)外命婦們都會看輕她。 趙皇后心中有了計較,打發(fā)走傅瑤后,轉(zhuǎn)頭就去提點了高貴妃一番做婆婆的道理。高貴妃縱不情愿,也只好收斂些許——畢竟還有幾十年好活,太囂張了是會遭報應(yīng)的。何況,她早就沒了與趙皇后抗衡的資本。 高貴妃自此便少叫傅琳進宮了——本來也沒有常讓妾室入宮請安的規(guī)矩。 傅三夫人知道內(nèi)情后,并未來信致一句謝語,傅瑤也不以為怪,對于傅三夫人的為人,她實在再清楚不過了,若是傅三夫人因此而感謝她,她反而會覺得有貓膩。 倒是傅琳畏畏縮縮地想求見她,傅瑤找借口推脫了?;蛟S傅琳是真心想同她交好,可傅瑤卻沒有這份心情。一家子姊妹,舉手之勞固然在所不辭,可是若想趁此機會交心,在她看來卻沒有必要。 大房還有三房的那些,在傅瑤看來都是徒有血緣的陌生人,她實在懶得為這些人費神。 蕭瑟秋景一過去,就進入了白雪皚皚的冬天。 室內(nèi)卻是溫暖如春。 元禎踏著澎湃的寒風(fēng)進門來,撲面就是一股暖烘烘的熱氣,夾雜其中的還有陣陣香味,他不禁吸了吸鼻子,“什么東西這樣香甜?” “你猜猜?!备惮巶?cè)著頭笑道。 元禎眼尖,早瞧見炭盆里埋了些雜七雜八的物事,外皮都已烤的焦黃,香氣顯然是從此處傳出的。 他立刻嚷嚷起來,“好啊,你們吃獨食!” 于是解下大氅,也簇?fù)淼教颗柽厑怼?/br> 秋竹等知趣地圍到旁的地方去,反正火盆不少,東西也不愁吃的。 “誰吃獨食了,還不是看殿下你遲遲不歸,才找點東西填填肚子?!备惮幷f著,用火鉗撥了撥,挖出一枚烘甘薯,仔細(xì)地?fù)荛_焦皮,露出里頭粉嫩的黃rou,還輕輕吹了吹,才遞給元禎道:“來,讓殿下嘗個鮮兒?!?/br> 元禎正好腹中也有些饑餓,便毫不客氣的接過大快朵頤。 總算他記起自己還有個女兒,遞給那火盆前的小小身影道:“皎皎,你吃不吃?” 皎皎穿著棉衣棉褲,面龐白皙圓滿,矮墩墩地像一團雪。她很嫌棄的看了一眼,“不要?!?/br> 傅瑤看著已被咬去半截的烤甘薯,笑道:“小丫頭仔細(xì)著呢,都進了你的嘴了,她當(dāng)然嫌臟?!?/br> 元禎大概還是頭一遭被自己的女兒嫌棄,他不甘地咬牙道:“你不吃,阿爹可就吃光了呀!” “吃吧,里頭還有很多呢?!毙∨弈雍艿?。 元禎眼睜睜的看著她將幾塊細(xì)炭翻開,里頭還埋有栗子、芋頭等物。尤其是那栗子,烤熟的時候香氣撲鼻,殼一爆開還會發(fā)出啵的一聲,格外清脆悅耳。 皎皎臉上露出欣然之色,也沒見她用鉗子,伸手就往火盆里伸去。 見到這樣危險的舉動,元禎勃然色變,忙攔著她,傅瑤卻笑道:“不妨事的,你看看她手上戴的什么。” 元禎定神一瞧,才發(fā)現(xiàn)她那雙胖胖小手上有一層結(jié)實而厚重的包覆。 傅瑤笑道:“這是火浣布織的手套,遇火不燃,如探囊取物一般。是從北蕃那邊來的,看來北蕃進貢的也有好東西?!?/br> 火浣布本是用于應(yīng)對危險cao作,倒被皎皎拿來攫取吃食,做這般使用。元禎氣惱的揉了揉她的臉頰,“數(shù)你鬼心眼多?!?/br> 皎皎被他冰涼的雙手冷得呲了一聲,忙躲到傅瑤身后,“阿爹壞,還是阿娘好?!?/br> 小女娃慣會見風(fēng)使舵,見哪方對己形勢不利,就立刻投靠另外一方。就連傅瑤也拿這鬼精靈沒辦法。 皎皎掰開一個焦香的板栗,踮起腳尖勾著傅瑤的肩膀道:“阿娘,篤兒還沒吃呢,我把這栗子給他吃。” 傅瑤笑道:“你關(guān)心你弟弟當(dāng)然好,可他還太小,喂些栗子粥還差不多?!?/br> 于是皎皎毫不客氣的將那枚栗子扔進自己嘴里,動作之流暢,委實令傅瑤大吃大驚:敢情剛才的謙讓是說著玩的? 元禎張目四顧,“正是呢,怎么不見篤兒?” “我怕炭氣熏人,讓乳母將他抱到旁邊暖閣里去了。”傅瑤說道。 反正暖閣里也有地龍,比起這里,既暖和又安全。 元禎正想看看孩子,一家三口便齊齊來到暖閣中。誰知卻不見元篤老老實實躺在搖車?yán)?,倒是秋娘引著他從?cè)殿轉(zhuǎn)出來,說道:“小主子想多走走,奴婢實在拗不過他?!?/br> 意思想必不錯,只是這話聽著好生古怪,才一歲大的孩子能有多堅強的意志,一個成年人還管不住他? 不同于皎皎的活潑愛鬧騰,元篤仿佛從一出生就十分冷靜,或者說面癱。他穿著一件寶藍(lán)緙絲棉袍,衣裳盡管肥碩累贅,他卻是穩(wěn)穩(wěn)的鎮(zhèn)定的走了過來,站在兩人身前,仰頭喚道:“阿爹,阿娘。” 詞旨清澈,渾沒有皎皎叫人時那種軟綿綿糯乎乎的味道。 傅瑤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他,這孩子從幾時學(xué)會說話的?她壓根還沒開始教呢。 第107章 北上 傅瑤向秋娘投去詢問的目光, 秋娘連忙擺手, 生怕她疑心到自己身上。 雖說教小皇孫說話不是什么壞事, 可她畢竟只是老實本分的乳母, 惟愿清清靜靜的領(lǐng)一份俸祿, 好的壞的都別沾身。 傅瑤自然也清楚秋娘的個性, 可若不是她教的,難道元篤這小子真的無師自通、自己就學(xué)會發(fā)音吐字了? 這般看來, 她不是生了個天才,竟是生了個妖怪。 傅瑤與元禎面面相覷,各自臉上都有惶惑之色, 天降異象,恐為大兇之兆。 皎皎見兩個大人嚇得這般模樣,此時便得意地走過去, 攬著元篤的肩膀說道:“我教的?!?/br> “你?”兩口子齊刷刷向她看去。 皎皎點點頭, “我回回去看小弟弟,小弟弟都不理我,我想他會不會生下來是個啞巴,就天天跑到他床頭跟他談天, 慢慢他就能說了?!?/br> 這樣一解釋倒還說得通, 不過由小孩子來教另一個小孩子,這種事傅瑤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無語的看著女兒:“你也是一歲多才學(xué)會說話的,倒沒人說你是啞子?!?/br> 皎皎臉上顯出震驚,看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估計她以為自己一出生就口齒伶俐滔滔不絕呢。 但不管怎么說,她這番作為算是一大貢獻,傅瑤還是賞了她兩枚栗子做獎勵——再多也沒有了。 元禎慈父心腸大發(fā),上前一步,想將篤兒抱起,父子倆親近親近。然而篤兒輕輕的后退半步,站定了看他,顯然并不要他抱。 小小的動作傷害那么大,元禎顯出一副傷心欲絕的表情。傅瑤卻忍俊不禁,“你終日事忙,少來看他,一時生疏也是難免的?!?/br> 她有意展示自己身為母親的優(yōu)越,張開懷抱道:“篤兒,到為娘這兒來?!?/br> 篤兒仍是站著不動。 兩口子都很尷尬。 皎皎側(cè)耳瞧了一瞧,說道:“篤兒想自己多走走,不須人抱?!?/br> “是嗎?這勁頭倒是不錯?!备惮幱樣樀?。 好在篤兒是個男孩子,早早獨立了也好,傅瑤用這種念頭慰藉自己略受打擊的心靈。不過才一歲大的孩子,真的懂什么叫獨立嗎? 再說,皎皎是怎么聽懂他的意思的?莫非在孩童之間,還有一種成年人所不懂的、玄妙的交流方式? 傅瑤對自己的一雙兒女都抱有神秘的困惑,前世她不曾生養(yǎng)過,自然也不知道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母親是什么模樣,凡事皆仗著本能行事,只盼他們別像地里的野草那樣瘋長就好?,F(xiàn)下看來,人一生的軌跡是從出世就定下來的,自有一套運行準(zhǔn)則,怪不得都說三歲看老,現(xiàn)下她看著這兩個孩子,幾乎可以預(yù)見他們以后的發(fā)展方向。 當(dāng)然,他們都是很可愛的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上元節(jié)的時候,元禎親手做了一盞花燈給她。 傅瑤接過那盞皺巴巴的鯉魚花燈,圖案是自己畫出來的,魚眼處的燈籠紙格外打薄,因此那兩處的光線格外強烈,看起來倒也似模似樣。 宮里不作興放花燈,畢竟煙花的絢麗,比之花燈的微光,無疑要燦爛百倍。 傅瑤笑道:“好好的怎么想起送我這個?” “花燈常為男女相悅之物,這若是在外頭,只怕你得的花燈已不可勝計了?!痹澯U著她道。 傅瑤自己心懷鬼胎,倒想起去年秦爽送的那只花燈來,雖然她最終沒有收,但不代表這件事未曾發(fā)生過——元禎這個醋壇子,聽到一點風(fēng)言風(fēng)語都會反復(fù)質(zhì)問,萬萬不能讓他多心。 因此傅瑤只嗔道:“殿下慣會取笑,妾已人老珠黃,怕是走在街上也無人瞧上一眼?!?/br> 元禎托起她的下巴,吮著她朱潤的雙唇道:“那樣最好,只孤一人瞧你就夠了?!?/br> 天還沒黑呢,他就這樣膽大妄為起來。 傅瑤急忙捂著裙子,提前阻止他下一步的動作,“殿下這是做什么?還是大白天呢!” 元禎一臉無辜的看著她,“晚上你我都要陪母后去清音閣賞樂,提前預(yù)支了不好么?” 傅瑤幾乎暈死,這種事也能預(yù)支的? 元禎指了指那盞燈籠,“瞧見上頭的紋樣沒?魚水之歡,孤既送了,你也收了,可不就是答應(yīng)了么,現(xiàn)在又想反悔呀?” 傅瑤定睛瞧了瞧,上頭果然畫著魚戲碧波的式樣,虧她還以為元禎好心,原來全是為了這出套路。怪道都說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太子也不過如此,無非臉面比別人精致點、頭腦比別人聰明點罷了。 這一折騰就到了黃昏,傅瑤匆匆趕到時,焰火都已經(jīng)升起來了。昌平撞了撞她的胳膊,“傅jiejie,你做什么來這樣晚?” “沒什么,一點小事耽擱住了?!备惮幒詰?yīng)。好在她出來的時候,特意梳理了鬢角,以防有人瞧出異樣——這樣的事情多了,她覺得自己堪稱此中老手。 焰火自然是好看的,可是在傅瑤看來也沒什么稀奇,古代的技術(shù)到底有些不足,再絢爛的煙火看來也不過爾爾,還不如長街上一水的花燈生動。 樂師們都已在清音閣底下排好了隊,簫鼓琴笙齊齊奏唱起來,聲音自下而上,綿綿的傳入耳中。樂師們的技藝自沒話說,只是傅瑤實在不能理解這種做派,焰火燃放的聲音已經(jīng)夠大,再與這樂聲一和,反而彼此相沖。或許是她欣賞水平不到家的緣故,她覺得這純屬燒錢。 妃嬪一個個倒是聽得津津有味,頗為入神。 昌平悄悄問她道:“傅jiejie,你覺得這樂聲如何?” 傅瑤恐怕暴露自己的學(xué)識修養(yǎng)不足,只能裝腔作勢說道:“甚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