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朝她扮了個鬼臉，兩個人親親熱熱的拉起手來。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才無需故意客套。

    走近精致的搖車邊，傅瑤如愿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吹贸鰜恚w皇后將他養(yǎng)得很好，臉上白白凈凈，眼睛又大，以后即便不出落成為禍國殃民的美男子，至少也不會難看到哪兒去。

    傅瑤探出雙臂，將他抱入懷里，試著掂了掂，皺眉道：“皎皎像他這般大的時候，倒不見得這重?！?/br>
    小香咧嘴笑道：“男孩子嘛，總是要強健點，何況乳母的奶水也喂得很充足?！?/br>
    秋娘和冬娘適才也上來見了禮，只是傅瑤記掛孩子，沒來得及細問，這會子便咦道：“還有一個呢？”

    小香氣咻咻的道：“她已經(jīng)被攆出去了?！?/br>
    便將春娘怎樣被高貴妃誘惑，意圖用那件染病的衣裳謀害小皇孫，多虧張德保發(fā)現(xiàn)得及時，才阻止了這一場陰謀。

    當然，她也有點生氣張德保只跟秋娘商量，卻不來找她。

    傅瑤對此不以為怪，小香這種急脾氣，沒惹出事就不錯了，指望她消弭禍端是不成的。從這點來看，張德保做得很是妥當，傅瑤不禁對他另眼相看。

    秋竹嘆道：“想不到咱們一走，高氏就迫不及待的下手，她也真是大膽?！?/br>
    “她以后再沒機會了?！备惮幚淅湔f道。既然元禎已經(jīng)平安回來，那么高家、還有與高家牽連至深的那些世族，必然會被連根拔起，高貴妃自然也失去了依仗的資本。

    不過，聽小香說張德保這段時日一直留在椒房殿照料，他人現(xiàn)在何處？

    小香回道：“說是去接太子殿下了。”

    她扁了扁嘴，“太子妃都在這兒，他也不來打個照面?！?/br>
    傅瑤笑笑，“各為其主而已?！?/br>
    張德保救了篤兒的性命，她該感激他。至于他更效忠太子還是太子妃，反正夫妻本為一體，自己又何須計較？

    傅瑤本打算今日就接篤兒回東宮，可是趙皇后說道：“你宮里空落了這許久，好歹透透氣，整頓一番，明日再將篤兒帶回去不遲?！?/br>
    傅瑤一聽有理，且自己歷經(jīng)跋涉，是該好好休息一晚，若兒啼女哭不斷，只怕連覺都睡不好，便暫且答應(yīng)下來。

    出椒房殿后，她又去見了江太后。江太后待她還是一樣慈藹，只是須發(fā)又白了幾根，臉上也顯出老態(tài)，顫顫如風(fēng)中之燭。

    傅瑤不禁有些擔憂，“太后可有按時吃藥？”

    江太后掩著嘴咳了一聲，笑道：“哀家都這把年紀了，吃不吃藥都無妨，早該下去見先帝的，能活到如今，看著曾孫兒、曾孫女相繼出世，已經(jīng)是莫大的福分了，還有什么不知足？”

    盡管說的不祥之語，她的面容卻十分平靜，看來人到了一定的歲數(shù)，還真會處變不驚，或者說萬念俱灰，不管是冠絕群女的太后，或是汲汲營營的庶人，都沒有太大區(qū)別。傅瑤不禁懷想，等自己到了七老八十，會不會也是這樣，什么都不計較，什么都不在意，只安安心心等死。

    當然，現(xiàn)在還輪不到她考慮這些，能不能活到古稀之年還是一說呢。

    太zigong沒了主子鎮(zhèn)守，連仆人們都變得懈怠。傅瑤一眼就瞧出來，連屋舍都是昨日緊趕著清理出來的，壁角還有尚未干透的水漬。她少不得費一番精神，領(lǐng)著下人里里外外清掃擦洗，才使得東宮恢復(fù)昔日的整潔干凈。

    元禎在御書房蹉跎到華燈初上方回，兩口子將就著用完膳就洗漱就寢。

    傅瑤躺在舊日的床榻上，覺得十分舒坦，還是皇宮的被褥柔軟，說是睡在天宮也不為過。和這里比起來，外頭幾乎就是地獄，馬車里的硬木板簡直要硌死人。

    元禎怎可能輕易放過她，一邊含著她的耳垂，一邊不老實的將手伸到她大腿上，輕輕揉搓起來。

    傅瑤卻只想睡個安心覺，央告道：“殿下饒了我吧，趕了這么久的路，您不累嗎？”

    “昨晚上你還沒歇夠？”元禎的聲音帶著些低沉的欲念。

    看來他昨晚就打算動手的，只是礙于在禪房里，不便褻瀆佛祖。如今重歸老巢，他的本性就暴露無遺了。

    傅瑤此刻對床的熱情卻更勝過對男人的熱情，她像蛇一般扭動著，極力避開元禎的安撫。

    但大概是她回避的姿勢不到位，反而蹭得元禎身上越發(fā)滾熱起來，他略帶威脅的低語道：“你若老實點，孤便速戰(zhàn)速決，否則可有你受的?！?/br>
    傅瑤果然不敢再動，她若是硬來，以元禎的體力，只怕一夜都不得安生——這一路上有的沒的，元禎只怕早就憋狠了。

    然則她估對了元禎的體力，卻錯估了元禎的為人，他口里說著速戰(zhàn)速決，結(jié)果還是緊抵慢挨，兩人一直廝纏到半夜，傅瑤才得空睡去。情事才了，自然不容易睡著，光入眠都花了好一番功夫。

    如是這般，次日醒來傅瑤都有些精神不濟。她強支著喝了一碗燕窩粥，便整衣去往椒房殿。一碼歸一碼，孩子可是不能忘的。

    可趙皇后似乎忘了自己昨日的話，淡淡說道：“本宮仔細想了一回，篤兒還是留在椒房殿為好。你照顧女孫本就費力，若再添上一個，只怕百上加斤，忙不過來?！?/br>
    傅瑤呆了一呆，訕訕道：“可臣妾畢竟是篤兒的生母，若無生母照拂，只怕……”

    趙皇后似有些不耐，“本宮是他的皇祖母，你以為本宮會苛待他么？”說罷，自顧自令乳母帶了元篤進去。

    傅瑤不禁瞠目結(jié)舌。從來只聽說妻妾之間爭奪孩兒的，倒沒見過婆婆跟媳婦爭搶撫養(yǎng)權(quán)的。她為何要爭這個苦差事，這對她自己有何好處？趙皇后都這把年紀，遲早死在自己頭里，縱然篤兒與她親近，等篤兒長大成人，她也早沒了作威作福的精力。還是僅僅出于對自己的厭惡，才想隔斷自己與篤兒的母子之情？

    傅瑤百思不得其解，卻絕不甘心就這樣認輸，只好去找元禎商量。元禎的動作倒是毫不含糊，直接去找了成德帝。

    成德帝得閑同趙皇后道：“如今太子和太子妃都已回宮，你還將篤兒留在椒房殿做什么，平白給自己找些罪受。他們的事讓他們cao心去，咱們何必給下一輩養(yǎng)孩子？”

    趙皇后臉上一紅，“臣妾也是怕太子妃年輕，照顧不好皇長孫，才想著分擔少許。”

    “她再年輕也已經(jīng)生養(yǎng)過月升了，月升還不是好好長大到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放心不下？”成德帝瞅了她一眼，“朕倒是擔心你，又要料理后宮瑣事，又得為這個小毛頭傷神，朕看著，不如還是讓貴妃協(xié)理六宮罷了。”

    趙皇后立刻慌了神，好不容易才將高氏打壓到空有名位而無實權(quán)的地步，斷不能讓她東山再起。

    她不禁低了頭。

    成德帝嘆道：“你若舍不得同篤兒分開，就叫太子妃常將孩兒抱來看看。自然，朕也會常常過來探視。”

    趙皇后心中一喜，她之所以想將元篤常留椒房殿，很大一個緣由是希望絆住成德帝的腳步，生怕小皇孫一走，成德帝便再不來看望她這位發(fā)妻了。

    成德帝此話無疑給她施了一劑定心針，解除了她的顧慮。趙皇后按下心頭的竊喜，矜持的微笑道：“是?！?/br>
    撫養(yǎng)權(quán)的事順利解決，傅瑤也松了一口氣。只是經(jīng)此一役之后，她與趙皇后的感情更生分了。自然，這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至少表面看來，她們婆媳仍是和和睦睦，毫無芥蒂。

    還有一樁也促進了她們的和諧，那就是高氏的倒臺，這個共同而強大的敵人，終于迎來了她人生的低谷。

    有言官上疏指出，淮北水災(zāi)一事乃堤壩建造不牢所致，而當初負責(zé)監(jiān)修水利的，正是左相高文波大人的親眷。撕開了這道裂縫，里頭的陰私便一股腦的抖摟出來，朝臣們陸續(xù)上奏，彈劾高文波與其門生大肆貪污朝廷所撥銀項，從中漁利，致使民不聊生。自然，元禎所搜羅的曹誠曹知州的罪狀也陳列其中，誰讓他與高文波有牽扯呢？

    奏折如雪片般飛來，成德帝勃然大怒，立刻將高文波下獄，舉家流放陜北。而素來與高文波關(guān)系密切的官吏，或革去官職，或斬首以同罪論處，一時間，朝野內(nèi)外人心惶惶。有那心存僥幸的，背地里想找太子說情——誰都知道安王如今自身難保，更別說保全別人——元禎自然一概秉著公正無私的態(tài)度，拒而不見，僅以皇帝的旨意為要。

    一夕之間，高家就由從前的煊赫大族淪為如今的凄涼慘況。

    高貴妃作為高家的女兒，高文波的meimei，很聰明的沒有替哥哥求情。反正求情也無用，高文波的罪狀那是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以成德帝的性子自然不會因私廢公，高貴妃太知道這一點了。

    其實她不必太過擔心，至少她和元祈是安全的。成德帝膝下的子嗣實在太少，哪怕元祈的外家有罪，他也會好好保全這個兒子，當然也會保全他的母親。

    只是看不看得透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得了又是另一回事。高貴妃風(fēng)光了多少年，如今娘家一敗涂地，成德帝也再不來她宮里，高貴妃便成了開敗了的春花。盡管衣食供養(yǎng)無缺，可她整個人從里向外透出頹喪之氣，連美貌也不再。

    仿佛一夜的功夫，她就老了。鬢邊有斑白的發(fā)絲，嘴角也現(xiàn)出深刻的紋路，哪里還有半點美人的模樣。

    連脾氣都變得暴躁起來。

    秋竹悄悄跟傅瑤說道：“貴妃娘娘的性子越發(fā)厲害了，但凡有點不痛快，逮著下人就是一頓罵。前兒嫌一個宮女頭梳的不好，硬逼著她在碎瓦片上跪了兩個時辰，膝蓋都扎得血淋淋的，rou也爛了。如今漪瀾殿的宮人都怕得要死，只恨不能離了那處。人人都說，貴妃娘娘怕是有些不正常?！?/br>
    什么不正常，還不就是快瘋了。傅瑤如今對高貴妃沒有半點同情，單憑她想對篤兒下手這一點，傅瑤就覺得她死了也是活該。要不是皇帝仁慈，高貴妃如今就該隨她哥哥下黃泉見閻王去。她能留得一條性命，真是天恩浩蕩。

    她扭頭問道：“那宮女怎么樣了？”

    “皇后娘娘做主，將她攆出宮去了，不過婢子倒是聽說，仿佛悄悄賞了她一包銀子?！鼻镏裾f道。

    能給仇人添堵，這種好事趙皇后還是很愿意做的，自然也是因為高貴妃再無翻身之機。高貴妃這樣鬧，成德帝都沒瞧她一眼，甚至也沒說請個太醫(yī)來瞧瞧。寵愛了多年的女人，說放下就放下了，倒不知該說他冷情還是理性。

    自然，傅瑤管不了上一輩的事。她只安心待在東宮養(yǎng)育一雙兒女，與外頭的風(fēng)波絕緣。

    皎皎很喜歡剛出生的小弟弟，甚至親身上陣擔當他的保姆。傅瑤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守在搖床邊，那副又警惕又關(guān)切的模樣，實在是可愛極了。

    這一日她從椒房殿請安回來，覺得日頭實在毒辣得令人發(fā)指，只盼著這伏天快快過去，好進入涼爽宜人的秋季。

    途徑漪瀾殿時，就看到臺階下直直地跪著一人，頂著偌大的日頭，半點陰影遮蓋也無。那人身姿纖細，顯然是個女子。

    傅瑤不禁皺了皺眉，“貴妃又讓人罰跪了？”

    秋竹用手半遮住嘴，小聲道：“這一個月來莫不如此，沒人理她就是了?！?/br>
    傅瑤很懷疑高貴妃的更年期已經(jīng)提前到來，否則就算家中遭難，也不至于性情變化得這樣劇烈。

    跪就跪吧，她雖然同情，也犯不著為這個觸人眉頭，高氏畢竟還是貴妃呢。等過會兒，悄悄讓人送些藥膏就是了。

    傅瑤起身欲走，豈知那女子身旁站著的一人已經(jīng)瞧見了她，看模樣也是侍女打扮，忙上前福了一福，“見過太子妃?！?/br>
    秋竹詫道：“你是……春蘭？”

    傅瑤定睛細看，果然是在傅家伺候的一名女婢，后來聽說隨七小姐嫁去安王府的。她既來了，那么傅琳……

    傅瑤抬眼看去，就見那跪著的女子淚盈于睫的轉(zhuǎn)過臉來，不是傅琳還能是誰？

    第106章 冬夜

    堂姐妹受辱, 傅瑤自然得走過去問一聲，“怎么回事？”

    傅琳眼里含著兩泡眼淚，只顧委委屈屈，卻半句話也說不出聲。

    傅瑤這時候倒有點嫌棄她的性子了, 雖然也是傅三夫人教養(yǎng)不善的過錯，只知道嬌慣女兒, 遇到事情就知道哭, 半點膽氣也拿不出來。

    她耐著性子問道：“你不說清楚為什么，jiejie如何替你做主？”

    還是那個侍女春蘭大著膽子替她開口：“是貴妃娘娘說自己心緒不寧, 讓咱們小姐過來抄經(jīng)，又嫌小姐的字跡不夠齊整，覺得她有意咒詛, 就讓小姐在這兒跪著?！?/br>
    雖然傅琳已嫁入王府為側(cè)妃，春蘭還是照例稱她為小姐, 除了叫慣了口之外，只怕也是打心底不認同這位姑爺。

    傅瑤不禁皺起眉頭。

    高家勢敗一事，傅湛從中出力不少，她自己又是元禎親選的太子妃, 兩相疊加之下，高貴妃怕是已將傅家恨入骨子里。自然，以她如今的勢力也做不了什么, 只怕借著這半個兒媳婦來發(fā)作，時不時將傅琳敲打敲打，以此給她點顏色看看。

    傅琳趁著歸寧之時, 也曾對母親大吐苦水，只是傅三夫人一個內(nèi)宅婦人，如何能同高高在上的貴妃較量，少不得求到傅瑤跟前來。

    傅瑤倒不是被嬸嬸的軟語打動，只是高貴妃這樣磋磨傅琳，倒有一大半是針對她的緣故。她若是置身事外，未免也說不過去。

    她只好走過去，伸手去攙傅琳的胳膊，“起來，別跪了，你就是跪上十個時辰，貴妃也不見得消氣?！?/br>
    傅琳本就不愿意挨罰，只因畏懼婆母，才不得不忍氣吞聲，傅瑤這么一拉，她便順勢直起膝蓋。

    “本宮讓你起身了么？”一個尖削的嗓音悠悠道。

    傅瑤抬頭，就看到高貴妃不知何時已站在青石階上，簡直如神出鬼沒一般。若非親眼所見，傅瑤還真不知高貴妃已變成現(xiàn)在這般模樣，臉上擦了很厚的粉，還是掩藏不住老態(tài)。似笑非笑的嘴角薄薄如同鳥喙，連額頭也隱隱有青筋露出。

    美人的老不只是外表，連心也跟著老了，變得又酸又硬。

    “貴妃娘娘?！备惮幭蛩Ａ艘桓?。

    高貴妃并不看她，只用蛇一般的目光緊盯著傅琳，“本宮問你話呢，我許你起來了么？”

    傅琳無措的擰著手絹，手心攥成了一團，只向傅瑤投來求助的眼色。

    “貴妃娘娘，不管傅側(cè)妃犯了什么錯，您罵了罵了，罰也罰了，這會子氣該消了吧？”傅瑤陪笑道，“琳兒畢竟是安王殿下的側(cè)妃，您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這樣跪著，怎么也不算體面?！?/br>
    高貴妃斜睨著她，“太子妃最知道體面，可傅家的女兒并非個個如此，若傅家家教良好，你這meimei行動上得了臺面，本宮也不必費神敲打她了?！?/br>
    這話說得甚是辛辣，就連傅瑤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可高貴妃畢竟是長輩，她也不好出言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