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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滿城衣冠在線閱讀 - 第53節(jié)

第53節(jié)

    龐景秋是刑辯律師出身,該留的證據(jù)肯定一個沒少,聽他這番話的意思,連目擊證人都找好了。

    傅云憲沒說話。

    龐景秋說話聲音很溫柔,語速不快,語調(diào)平穩(wěn),仿佛天塌下來,也不能折損一絲他的風(fēng)度:“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大了就是三四年刑期,小了么,我讓小龐自己認(rèn)栽算了,拳腳無眼,動手前應(yīng)該知道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也不能太怪小許?!鼻〉胶锰幍囊粋€停頓,他說,“是私了還是報案,主要還是看老傅你的意思。”

    傅云憲一直很耐心地聽著龐景秋說話,然后他笑了笑,傾身前靠,直接把煙頭撳滅在對方的領(lǐng)帶上:“你想拆伙就拆,別他媽跟我玩這套!沒了我傅云憲,君漢只是九流所?!?/br>
    第七十九章 驚雷

    許蘇對白婧早已心如止水,卻架不住那點舊日回憶蠢蠢欲動,那全是關(guān)乎顧天鳳的。

    出了地鐵站,先找超市買東西。面對琳瑯滿目的貨架,許蘇試圖回憶起顧天鳳的喜好,喜歡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卻發(fā)現(xiàn)對此一無所知,只記得對方待自己的好。

    十月懷胎重,三生報答輕,許蘇被這些舊理綁得死死的,對親媽蘇安娜是這樣,對“比親媽還親”的顧天鳳更覺應(yīng)該如此。

    許蘇隨意拿了一些包裝精美的營養(yǎng)品,又往其中一個禮盒里塞了五千塊錢現(xiàn)金,他既覺得高興,也感到惋惜,如今顧天鳳的兒女都混出了名堂,該是什么都不缺了。

    摁響門鈴的那一瞬間,百感交集,洶涌而來,許蘇強(qiáng)忍心中酸意,抬手抹了把眼睛。

    說好的一家五口團(tuán)圓飯,結(jié)果四口人安安靜靜第坐在飯桌上等白婧,白婧卻遲遲沒有回來,消息也不來一個,打她手機(jī),直接關(guān)機(jī)。

    白默不耐煩了:“菜都涼了,別等了,死丫頭又不知道上哪兒混去了,肯定回不來了!”

    一桌好菜,葷素俱全,既有濃油赤醬,也有吃口清淡的。許蘇局促地坐在桌前,都是他小時候愛吃的菜。

    顧天鳳確實生病了,發(fā)現(xiàn)時已是淋巴癌晚期,理論上還能治愈,實情卻不容樂觀。然而顧天鳳天性豁達(dá),經(jīng)歷半生風(fēng)浪,不覺得癌癥是多大的事情,人雖瘦了不少,精神瞧著倒還好。

    家里雖請了阿姨,但這桌菜全是顧天鳳親手做的,她替許蘇夾了一只蜜汁醬鴨腿,笑笑說,自己勞碌命,閑不下來。

    白爸爸嗜酒,上了年紀(jì)以后就常犯迷糊,他還管許蘇叫“女婿”,問他什么時候娶自己的女兒過門。

    許蘇一臉尷尬,不知怎么回話,倒是一旁的白默替他解了圍:“都分手多少年了,你閨女眼比天高,沒這福氣?!?/br>
    顧天鳳問許蘇現(xiàn)在有沒有對象。

    “有……算有吧……”許蘇低著頭,不敢直視顧天鳳的眼睛,結(jié)結(jié)巴巴。

    白默估摸著是餓死鬼投的胎,四個人里數(shù)他動筷子最頻。他滿嘴皆是鴨rou,咧著一張油汪汪的嘴,不耐煩地瞥他媽一眼:“別問了,就算沒有也跟咱家沒緣分?!?/br>
    顧天鳳說:“小姑娘人怎么樣?也別盡找漂亮的,關(guān)鍵還是人品要好?!?/br>
    許蘇說:“不是小姑娘?!?/br>
    顧天鳳沒往那方面想,還當(dāng)是許蘇找了個年紀(jì)比較大的,笑笑說:“年紀(jì)大也沒關(guān)系,看看那些明星,不都流行‘姐弟戀’么?!?/br>
    許蘇囁嚅一下:“也不是……姐弟戀?!?/br>
    顧天鳳問:“那是……”

    “費(fèi)那么大勁,照實說不就得了!”見許蘇遲遲不動筷子,也不肯吐露實情,白默啃干凈了自己碗里的一只鴨腿,又去許蘇碗里夾走了他的,他邊啃鴨腿邊對自己親媽說,“他對象不是女的,是男人。”

    顧天鳳一下沉默了。這種老一輩人對待同性戀者的態(tài)度,許蘇早有所料。

    白爸爸是真糊涂,前說后忘記,樂呵呵地舉著白酒盅,要跟未來女婿喝一杯。

    許蘇自白爸爸手里接過酒盅,仰頭一飲而盡,他擱下酒杯,向顧天鳳承認(rèn):“是男人,我的愛人是男人?!?/br>
    好好的孩子呼啦一下就彎了,顧天鳳當(dāng)他為情所傷,才會踏上歧途,有點心疼地問:“跟小婧有沒有關(guān)系?”

    許蘇斬釘截鐵地?fù)u頭:“沒有?!?/br>
    顧天鳳想了想,又說:“那是不是因為你mama?!?/br>
    許蘇也搖頭:“不是?!?/br>
    顧天鳳還問:“他對你好不好?”

    許蘇重重點頭:“特別好?!?/br>
    顧天鳳繼續(xù)問:“那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白默嫌親媽啰嗦,忍無可忍地插嘴道:“大律師,特別牛逼特別帥?!?/br>
    知道自己親媽不理解,他幫著許蘇跟她解釋,結(jié)果潑墨畫煤,描了黑又添了亂:“媽,你也別怪小許,真是特別有魅力,誰見都想脫褲子那種,我手下那幾個小藝人,就成天想跟他睡——”

    許蘇怒目相向:“他們敢!”

    白默還嘴道:“你咋恁小氣,人家就想想……”

    許蘇仍不滿意:“想也不行,那是我男人?!?/br>
    還是當(dāng)年那動輒拌嘴斗架的孩子模樣,顧天鳳一掃病容,哧就笑了。她以一個商量的語氣對許蘇說,既然這么好,改明兒帶來我瞧瞧,行不行?

    許蘇這回沒把人帶來,一怕傅云憲有想法,二怕顧天鳳不自在,這下沉甸甸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他笑得特別乖巧舒心,連連點頭:“好,我一早就想讓他見見你?!?/br>
    時間過得飛快,四口人邊吃邊聊,一直等到十點多,白婧都沒出現(xiàn)。顧天鳳提議讓許蘇留宿一晚。

    許蘇欣然答應(yīng)。

    他以前也住過白家。蘇安娜剛跟香港老板分手那陣子,經(jīng)常無故淚流,無名火起,有一回發(fā)了瘋似的拿刀砍兒子,許蘇夠機(jī)靈,拔腿就往白家跑。當(dāng)時顧天鳳一手將許蘇牢牢護(hù)在懷里,一手去擋蘇安娜的刀,她厲聲呵斥,氣勢逼人,竟驚得蘇安娜放下手里的刀,悻悻而去。后來顧天鳳怕許蘇回家以后還得挨打,留他住了好幾天。

    許蘇跟白默一間房,床上用品都是新的,白默自己有住的地方,基本不回家睡。

    上回留宿在唐奕川家,就已惹出軒然大波,這回?zé)o論如何不敢不事先通知,許蘇洗完澡,換上白默的t恤短褲,趴在床上給傅云憲打電話,說,他跟白默敘敘舊,想在外頭留宿一晚。

    “白默?”傅云憲對這個名字無甚印象,想了想才問,“白婧的哥哥?”

    “嗯?!痹S蘇拖了綿軟長音,可憐巴巴的乞求道,“叔叔,就住一晚,好不好?”

    傅云憲沉默了四五秒,說,好。

    顧天鳳知道許蘇不抗凍,不蓋厚實了就睡不著覺,特意抱了一床嶄新的被子送來,白天剛剛擱在大太陽底下曬過,像是早為他準(zhǔn)備的,被子又松又軟,一股好聞的麥香味。

    “謝謝……”許蘇反復(fù)斟酌著對于顧天鳳的稱謂,最后只能略有不甘地叫了一聲,“阿姨。”

    顧天鳳回頭,笑著應(yīng)了一聲。

    不知哪來的風(fēng)掀動了窗簾,躥進(jìn)幾寸月光,照得滿室亮堂。

    “有時候我真懷疑,誰才是她親兒子?!卑啄г怪?,手機(jī)響了,看來電是白婧經(jīng)濟(jì)公司的人。

    對方言簡意賅,告訴他,白婧被疑與黃舒瑩的死亡有關(guān),目前人已經(jīng)被帶走了。

    午夜驚雷,晴天霹靂。

    白默掛了電話,怔了半晌,急忙搡許蘇的胳膊:“快去找傅云憲啊!”

    許蘇沒答應(yīng),攥著拳頭坐在床頭,身子輕顫,兩眼無神。

    他不明白,國內(nèi)刑辯律師那么多,為什么這些人一有案子就來找傅云憲?對那些與他略有交情的當(dāng)事人來說,“刑辯第一人”的名頭何其響亮,何況又是熟人托的關(guān)系,想來不會不盡心力,簡直一舉多得。

    但對許蘇自己來說,每回說服傅云憲接或不接一個案子,都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樁難題。

    蔣振興案是他答應(yīng)傅云憲的最后一次,傅云憲眼下槍傷未愈,國家嚴(yán)打的形勢未明,何況他也已經(jīng)對外宣布今年不再接新的案子,要歇一陣子再說。

    許蘇痛定思痛,決定與白默商量,顧及顧天鳳的身體狀況,暫時隱瞞不說,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再作考慮。目前經(jīng)紀(jì)人只說白婧被請去調(diào)查,具體情形還一問三不知,他也不信白婧真能干出殺人這樣的事情,同是前途無限的新星,便是又再大的矛盾,也犯不上自毀前程。

    白默心眼夠?qū)挘J(rèn)為許蘇言之有理,立馬翻身又睡,不一會兒鼾聲便起,嘹亮如雷。

    但許蘇一宿難合眼睛。天還沒亮透,他就偷偷開門,走了。

    傅云憲居然不在家。床褥整整齊齊,沒有動過的痕跡,看著像是一夜未眠。

    傅云憲連夜開車去了h市。

    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姜書記去h市視察,附近城市的檢法兩院也盡出骨干,隨姜書記一同前往,考察學(xué)習(xí)。

    唐奕川便在其中。

    黑色紅旗駛?cè)胧袡z察院所在的大街,人還沒從車上下來,突然從圍觀人群里殺出一個人。他高聲呼喊,自己是老檢察官,有冤屈要申訴。他情緒激動,聲音高亢,思維卻一點不亂,一番申述的話說得有條有理,他被交警拉扯也不肯后退,掙脫后一下沒站穩(wěn),整個人像插秧似的插倒下去,前額重重磕在地上,當(dāng)場血流不止。

    姜書記平易近人,沒聽旁人的勸,直接下車去扶那位老檢察官。老檢察官涕淚交流,跪在地上,將申訴材料高高舉過頭頂,額前血污鮮明,他目光堅定,大有古時攔路告御狀的視死如歸之態(tài)。

    他敢攔路向姜書記呼冤,正是因為另有一位檢察官提前聯(lián)系他,告訴他,今天是他伸冤的唯一機(jī)會。他豁出去了。老檢察官說,自己一直堅守人民檢察官的職業(yè)道德,從業(yè)多年從未辦錯過一件案子,屢次受到表彰,然而卻因為一樁市委書記受賄案,被對方律師反咬一口,自己與另外兩位不肯向錢權(quán)低頭的檢察官,相繼被栽贓入獄。

    原本姜書記準(zhǔn)備去市檢察院指導(dǎo)工作,檢察院上下神經(jīng)高度緊繃,將全院打掃得精光锃亮,寸塵不染。旋即又穿著齊整地在寒風(fēng)中列隊歡迎,一位老同志等得太久了,險些扛不住,當(dāng)場厥過去。

    但他們都白等了。

    派人照料老檢察官,姜書記沒去指導(dǎo)工作,而是聽從唐奕川的建議,改道去了關(guān)押那位市委書記的看守所,點名要見人。

    誰也沒想到,人居然不在。

    看守所那邊措手不及,根本沒時間通風(fēng)報信,生生被抓了現(xiàn)行。這位市委書記日子過得逍遙,因為今天是他孫女生日,他跟人打了招呼,就溜出去給孫女慶生去了。

    看守所的民警齊齊外出找人,最后是在當(dāng)?shù)氐哪骋箍倳g把人找回來的。

    眾人目瞪口呆,姜書記勃然大怒。

    再稍一逼問,才知道這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止一次。當(dāng)初這位市委書記不肯去監(jiān)獄服刑,就是仗著自己在這地方有關(guān)系,他坐牢的日子比在外頭還舒坦,時不時還溜出去放放風(fēng),看守所方面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都是唐奕川從許霖那里聽來的消息,再由許蘇徹底坐實的。他知道,這位市委書記還有一個月就刑滿了,他知道,今天就是他孫女的生日。

    事實擺在眼前,老檢察官顯然確實有冤,姜書記拍著桌子大聲質(zhì)問,這是誰辦的案子?!

    向來溫和親民的姜書記從未如此動怒,一屋子的公職人員靜若寒蟬,半晌,才有人唯唯諾諾地回答,這案子一審律師是傅云憲,二審是張仲良搭檔傅云憲的徒弟……

    張仲良已經(jīng)移民了,既往則不咎,再怎么也查不到他的頭上。

    一路沉默的唐奕川終于開口:“這已經(jīng)不是傅云憲第一次目無法紀(jì)、陷害國家公職人員,他在w市辦蔣振興案時就曾駕車撞女檢察官,姜書記可以去問問,是否確有此事?!?/br>
    蔣振興案曾鬧得滿城風(fēng)雨,姜書記早有耳聞,只是“不遭人嫉是庸才”,他一直對傅云憲印象相當(dāng)不錯,權(quán)當(dāng)是同行嫉妒故意抹黑,對此一笑了之。

    “一個案子扳倒三位人民檢察官,傅云憲你可真有本事!一位刑辯律師居然把國家公職人員玩弄股掌之中,國家法律的權(quán)威性何在?!”姜書記最后放了話,給我查!給我兜底查!無論多牛的律師多大的官,但凡有違紀(jì)枉法的,一個也不放過!

    第八十章 驚雷(二)

    走了一趟h市,傅云憲明白,麻煩沒找上他,找上他的是比麻煩更麻煩的唐奕川。

    他在h市的政法系統(tǒng)里有不少熟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就知道,那個攔路“告御狀”的老檢察官,還有突然造訪看守所的姜書記,都是經(jīng)由唐奕川的攛掇。

    傅云憲以前沒太把唐奕川當(dāng)回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他見得多了,這一下倒讓他有些刮目。不過他吃不準(zhǔn),這小白臉這么做到底為了什么,為了所謂的公平正義,為了許蘇,還是他們之間本有舊怨,他的恚怒師出有名?

    就在傅云憲派人調(diào)查唐奕川的時候,賀曉璞已經(jīng)因涉嫌偽證罪給抓了。姜書記親自發(fā)話,下頭的人不敢怠慢,當(dāng)?shù)毓擦ⅠR啟動偽證罪司法程序,牢里的前市委書記對此供認(rèn)不諱,相關(guān)證人也全部翻供,承認(rèn)自己或因被律師脅迫或因收了賄款做了偽證。

    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傅云憲對自己濕鞋那天的到來是做好充分心理準(zhǔn)備的。所以在他看來,全身而退一點不難。

    棄車保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