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再想不到沈沅竟然會帶了她一起去逛燈會，心中大喜過望。又聽青荷這樣說，她哦了一聲，慌忙的轉(zhuǎn)身就回屋加衣裳去了。

    空中已經(jīng)在飄著細(xì)小的雪花了，落在臉上涼涼的。但豆蔻卻覺得心中很高興，也很暖和。

    自打她被沈沅從漿洗房調(diào)到了漱玉院里來，她的日子和以前相比簡直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徐mama，采薇，青荷和青竹等人都極好相處不說，便是沈沅對她也很好，對著她的時候從來都和善可親的。年前還給她做了兩套簇新的棉衣。她長這么大，還是頭一次穿料子那么好的棉衣，里面絮的都是上好的絲綿，穿在身上可暖和了。除夕那日沈沅還給了她一封紅包做壓歲錢，大年初一她給沈沅磕頭拜年的時候，沈沅又另賞了她一只荷包。她回去打開了荷包看，就見里面放了一只銀錁子?，F(xiàn)在沈沅竟然還要帶她出去逛燈會……

    豆蔻想到這里，就覺得心里又溫暖，又愧疚。

    溫暖的是，沈沅對她竟然這樣的好，而愧疚的是，夫人的死……

    等到豆蔻飛快的加了一件衣裳跑回來的時候，就見采薇正在給沈沅披一件湖藍(lán)色撒花的緞面斗篷，青荷則是將已經(jīng)裝好了木炭，又套好了套子的小手爐遞給沈沅。

    沈沅接過手爐抱在了懷里，一眼看到豆蔻正掀簾子進(jìn)來，就笑道：“你衣裳加好了？既如此，咱們就走罷?！?/br>
    主仆幾個人走到了大門口的照壁前面，那里已經(jīng)有馬車在等著了。

    沈沅和采薇上了前面的一輛青綢朱輪馬車，青荷和豆蔻則是坐到了其后的一輛馬車上去。

    青荷坐上了馬車，就掀開旁邊車窗上的窗簾子，眼看著外面，雙手放在唇邊輕呵了一口熱氣：“這鬼天氣，竟然這樣的冷。這雪下的也越發(fā)的緊了。豆蔻，咱們一共帶了幾把傘？”

    豆蔻忙回道：“一共帶了兩把。一把青綢油紙傘，是預(yù)備給姑娘用的。另一把是黑色的?！?/br>
    “也罷了。若雪真的下的再大起來，兩把油紙傘緊緊著也夠咱們用的?！?/br>
    隨后青荷便放下了車簾子坐好。

    馬車?yán)锩娣帕艘恢汇~火盆，籠著旺旺的炭火，倒也不冷。青荷從隨身的荷包里面掏了一把瓜子出來，分了一半給豆蔻。又一面磕著，一面同豆蔻閑話。

    豆蔻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不時的就伸手揭開旁邊的車窗簾子往外面看。

    青荷就著她掀開的窗簾子縫隙往外看，天色漸暗，只模糊看得出來外面是一片低矮破舊的房子，想必住在這里的多是貧困人家。

    青荷見豆蔻微抿了雙唇，目光猶猶豫豫的，抓著車簾子的手都緊握了起來，就好奇的問道：“看你這個樣子，怎么，你有認(rèn)得的人住在這里不成？不然改明兒等空閑了，你跟姑娘告一日假，來這里看看？姑娘必然會允的。”

    就見豆蔻聽了青荷這句話，渾身一僵。隨后她立時劈手就放下了手里的車簾子，坐直了身子，搖頭：“我并沒有認(rèn)識的人住在這里。”

    青荷機(jī)靈，看豆蔻這個緊張的樣子，分明就是心中有什么事。不過她也沒有再問什么，只假裝不知，依舊一面磕著瓜子兒一面同豆蔻說些旁的閑話。

    約莫一頓飯左右的功夫就到了沈家祖宅。沈洛已在那等著了，當(dāng)下就翻身上了朱砂牽過來的馬，隨行在沈沅的馬車旁。

    一時到了一處所在，正是沈沅母親陪嫁的那間綢緞鋪?zhàn)印?/br>
    聽得沈沅過來，掌柜忙從屋里迎了出來，同沈沅和沈洛行禮。

    這位掌柜姓韓，生了一張極和氣的臉，未語先已笑。他原是綢緞鋪?zhàn)永锏囊粋€伙計(jì)，后來是沈沅的母親一手提拔他做到了掌柜的位子，他心中也著實(shí)感激沈沅母親的知遇之恩，就盡心盡力的打理著這間賣綢緞絲線的鋪?zhàn)?，賬目也都做的清清楚楚的，再無一絲錯處。

    自前年薛姨娘接手管著母親陪嫁的莊子和鋪?zhàn)又?，想要從中撈錢，自然容不得對母親忠心的人繼續(xù)留下來。所以不到兩個月的功夫她就尋了個理由打發(fā)韓掌柜離開鋪?zhàn)?，另讓旁人做了掌柜。前些時候沈沅接管這些之后，親自的上門又請了韓掌柜回來重新執(zhí)掌這間綢緞鋪?zhàn)印?/br>
    韓掌柜感激沈沅的親自下顧，所以這當(dāng)會對著沈沅極是恭敬。

    互道過了新年祝福吉祥的話之后，韓掌柜就叫了伙計(jì)過來，趕了沈洛的馬和沈沅她們的馬車到屋后的院子里去。沈沅微笑著對韓掌柜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同沈洛繼續(xù)往前走。

    越往前走人便越多，街旁賣花燈的小販也越多。等轉(zhuǎn)過了一道彎，就見面前豁然開朗。一處極大的廣場，中間搭了一座很高的山棚，上面插了錦繡彩旗，又有各樣花燈，璀璨耀眼。旁邊賣花燈的小販吆喝聲不斷，搭建的戲臺上正演著雜劇歌舞百戲，游人往來如織，極是熱鬧。

    沈沅上輩子還是很小的時候跟隨過母親出來逛過一次燈會，印象中也模糊的緊。這當(dāng)會猛然的見到這樣的場面，她心中也是震撼的。

    不過今兒出來可不是真為著來看花燈的，最緊要的還是要盡快的讓沈洛知道李修源和謝蓁蓁的事。

    于是等走到了和俞慶約定好的地方，沈沅便沒有再往前走，只是笑著同沈洛說道：“戲臺上唱的這曲劇目倒好，咱們暫且站在這里看一看吧。”

    沈洛欣然同意。便也站住了，同她一起看戲臺上正在演的戲。

    而沈沅雖然站著，目光卻四處的望著。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她就看到俞慶正站在右手邊的人群中，踮著腳，遙遙的同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沈沅便曉得，這必是俞慶已經(jīng)看到李修源和謝蓁蓁在一塊兒了，所以叫她過去呢。

    于是她就伸手輕扯了扯沈洛的衣襟，笑道：“我剛忽然看到，那邊的花燈倒好看。仿似還能動。洛哥哥，你陪我一塊兒過去看看吧？”

    沈洛自然不會拒絕。當(dāng)下他便笑道：“好，那我們就過去看看?！?/br>
    第60章 撞破定情

    李修源一開始只是想出來逛逛燈會而已，并沒有想到會遇到謝蓁蓁。

    但遇到的時候，他就沒有辦法當(dāng)做看不到。

    謝蓁蓁穿了一件紫丁香色纏枝寶瓶紋的妝花長襖，身旁的丫鬟青蕪手里提了一盞芭蕉燈。燈影中，只見她唇角淺笑，容顏文雅清麗，眉目間更是隱隱有一股書卷的秀氣。

    李修源頓住腳，微抿了雙唇，沉默的看著她。

    謝蓁蓁并沒有看到李修源，她正在看旁側(cè)小攤子上掛的一盞琉璃繡球燈。她似是很喜歡這盞燈，正伸了纖纖玉指去撥弄燈上面鵝黃色的燈穗子。還是丫鬟青蕪看到了李修源，湊過去低聲說了一句，然后就見謝蓁蓁猛然的轉(zhuǎn)過頭來。

    四目相對，謝蓁蓁面上先是驚愕的樣子，但隨即她反應(yīng)過來，就微笑著對李修源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修源沉默片刻，也對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謝蓁蓁是教授李修源和沈洛，宋云清等人的五經(jīng)博士的女兒，溫婉文雅，學(xué)識極高。有時候李修源會和她在一塊兒聊一些書上的事，也會聊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時日長了，李修源就察覺自己很喜歡和謝蓁蓁說話。但是他知道沈洛是喜歡謝蓁蓁的……

    沈洛當(dāng)他和宋云清是好友，所以喜歡謝蓁蓁的這事便也沒有瞞著他們。甚至還苦惱不知該如何讓謝蓁蓁對他青目，向他們求救。每每這個時候，李修源總是會尋個由頭離開。

    他是沒法子想個什么辦法來讓沈洛如何得謝蓁蓁青目的，但他也從不敢同沈洛說自己聽到他那樣的話心里就會覺得不自在，所以就只好逃避。

    便如同現(xiàn)在，他對著謝蓁蓁無聲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之后，然后就想轉(zhuǎn)身離開。

    不過他才剛轉(zhuǎn)身，眼角余光就看到謝蓁蓁被人給撞的身形趔趄了一下，后背撞到了后面的攤子上，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李修源見了，立時就回過身來，抬腳極快的往謝蓁蓁那里走。

    燈會上人原就多，你挨我撞的事經(jīng)常會有，撞了謝蓁蓁的那位姑娘正在滿臉歉意的對著謝蓁蓁道歉，謝蓁蓁微笑著說道：“無礙的?！?/br>
    等那姑娘走了，謝蓁蓁抬起頭來，就見李修源正站在她面前三步遠(yuǎn)的地方。

    “你剛剛不是走了？”謝蓁蓁有些驚訝，“怎么又回來了？”

    剛剛她就是看到李修源轉(zhuǎn)身要走，所以才想要去追他的，沒想到就被人給撞到了……

    李修源沒有回答，卻是問她：“剛才，你有沒有事？”

    雖然是關(guān)心的話，不過面上的神情還是一如以往的冷淡。

    謝蓁蓁楞了一下，隨后才搖了搖頭：“沒有事。撞的并不是很痛。”

    李修源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他看了她一眼，又想轉(zhuǎn)身離開。

    他心中在想著，沈洛是喜歡謝蓁蓁的。而沈洛是他的同窗好友，他還能怎么樣呢？

    不過這次謝蓁蓁飛快的叫住了他：“李公子，我，我有話想要同你說?！?/br>
    李修源回過頭來看著她，但謝蓁蓁面上忽然就紅了：“我剛剛是同父親一起出來的，中途走散了。燈會上人太多，你能不能陪我一會兒，等我找到我父親？”

    她這樣?jì)尚咧粡埬樥埱螅宜吘故侵x師傅的女兒，李修源是沒辦法拒絕這樣的一個請求的。

    于是他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br>
    目光又看到了旁邊攤子上掛著的那盞琉璃繡球燈，想了想，他就走過去將那盞燈買了下來，然后遞給了謝蓁蓁。

    謝蓁蓁又驚又喜：“給我的？”

    一面問，一面就伸手接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提在手中。

    俞慶在前面遙遙的引路，沈沅則是引著沈洛，一面同他說話，一面遠(yuǎn)遠(yuǎn)的綴在俞慶后面。

    等走到一處地方，俞慶卻站在那里不動了，又對沈沅做了個手勢，于是沈沅便知道，李修源和謝蓁蓁正在附近。

    遙見前方正是洛水河，有許多人正在放河燈。水面上浮了成百上千盞荷花燈，爛如繁星，正隨著水流悠悠晃晃的一路往前。

    岸邊栽了柳樹，可以看到有人正站在岸邊說話。

    沈沅雖然不認(rèn)識謝蓁蓁，但李修源她是認(rèn)得的。

    上輩子她一直在追逐他，所以即便只是一道背影，她也能一眼就認(rèn)得出來那就是李修源。至于他旁邊那道纖細(xì)的背影，想必就是謝蓁蓁了。

    沈沅微笑?？偹銢]有錯過。

    見旁邊有人在賣荷花燈，沈沅就讓青荷去買了兩盞過來，然后轉(zhuǎn)頭對沈洛笑道：“洛哥哥，我們?nèi)シ藕訜?，好不好？?/br>
    沈洛點(diǎn)頭應(yīng)允了。沈沅就遞了一盞荷花燈給他，然后引著沈洛走到了李修源和謝蓁蓁的附近，手中捧著荷花燈蹲了下去。又轉(zhuǎn)頭對采薇使了個眼色。

    采薇會意，就特地的站在了她的身旁，背對著李修源那里，遮擋住了那邊人的視線。

    這里既可以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又不會讓李修源看到她和沈洛。

    沈沅捧了荷花燈在手上，閉著雙眼，默默的想著母親。

    耳中聽得李修源在問：“謝姑娘，一直都沒有找到謝師傅，可能謝師傅已經(jīng)先回去了，不如我現(xiàn)在送你回去？”

    又聽到一道嬌柔的聲音在道：“倒是不忙。只是，我心里有句話想要對你說。”

    “什么話？”是李修源的聲音。

    沈沅從來不知道，李修源也會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同人說話的。印象中，他對著自己的時候都很冷漠，說出來的話就跟三九天的冰霜一樣。不過也是，謝蓁蓁畢竟是他心愛的女子。這是他自己同她說過的，他喜歡的，從來就只有一個蓁蓁。

    沈沅睜開雙眼，一臉平靜的將手里的荷花燈放到了水里去。那一點(diǎn)燭光幽幽，隨著河水晃晃悠悠的一直往前。

    轉(zhuǎn)頭見沈洛也已經(jīng)將手中的荷花燈放到了水里，又抬頭往這邊看。想必是他也聽到了李修源和謝蓁蓁的聲音，不過采薇站在那里擋住了他的視線，所以他看不到李修源和謝蓁蓁。

    沈沅見狀，忙拉了拉沈洛的胳膊，指著河面，笑著輕聲的對他說道：“洛哥哥，你快看，那里有一盞荷花燈，每片花瓣都是不同顏色的，倒是好看的緊?！?/br>
    沈洛只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印象中李修源每次聽他說到謝蓁蓁的時候就會走開，他還暗地里同宋云清說李修源可真是清心寡欲，就從沒見過他正眼瞧過哪家姑娘，可剛剛聽到他的聲音明明就是極溫柔的。而且他也從沒有聽過謝蓁蓁會有這樣?jì)尚哒f話的時候……

    沈洛便也扭頭去看沈沅說的那盞荷花燈。不過心中到底還是疑心的，所以一面看燈，一面還是聽著那邊的說話。

    就聽得謝蓁蓁正嬌羞輕柔的說著一句話：“今夕何夕兮？”

    沈沅拉著沈洛胳膊的手一頓，然后她忽然就輕笑了起來。

    她從來沒有想過，李修源和謝蓁蓁之間，原來是謝蓁蓁先表白的。

    今夕何夕兮？這首《越人歌》的最后兩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兩句話的意思。

    沈沅看了采薇一眼，采薇明白她的意思，當(dāng)下就悄悄的走開了。于是沈洛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前面不遠(yuǎn)處的李修源和謝蓁蓁。然后他就愣住了。

    李修源仿似也楞住了，只看著謝蓁蓁，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沈洛這時卻已經(jīng)猛然的起身站了起來。他只覺得心中似被針扎了一下，面色都有些發(fā)白了。

    他看著李修源和謝蓁蓁。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沈洛會在這里，而且見他這個樣子，定然是將方才他們說的話都聽到了。當(dāng)下謝蓁蓁就覺得面上guntang，低下頭去用手弄著衣帶，再不抬頭了。而李修源也覺得面上發(fā)熱，神情很有些不自然。

    片刻之后，他才上前一步，說著：“沈兄，你何時來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