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眾人面面相覷,除了給柴宗訓(xùn)出了這主意的崔瑛之外,誰也沒想到皇帝會這樣直接將主考官給關(guān)起來。因為此時的科舉的影響力遠還沒到明清時那樣大,還只是朝廷選官制度之一,作弊的風(fēng)氣也沒有明清時嚴重,但顯然,柴宗訓(xùn)在他的渠道里聽到了一些風(fēng)聲,某些勛貴人家打算將科舉作為網(wǎng)羅黨羽的一種途徑了。 “陛下這是不信咱們這些臣子的cao守了?!币粋€方臉的中年人氣鼓鼓地出列,行了一禮,將頭頂?shù)墓倜币徽?,“您若信不過臣下,何不換上信得過的人來,何苦將臣等朝廷命官當作像囚犯一般看管!” “不是信不信得過你們的問題,”柴宗訓(xùn)沉著臉道,“朕現(xiàn)在立得是規(guī)矩,本次考試除朕以外所有能接觸到試卷的人一律不得與外人接觸,這就是規(guī)矩,但凡泄漏考題者,殺!” 柴宗訓(xùn)一個“殺”字說得煞氣十足,聽得人背后一涼,不敢再做爭辯。 柴榮、柴宗訓(xùn)父子包括柴永岱都明白科舉取士要比通過官員恩蔭舉薦要好得多,他們本來就打算逐步增加科舉取士的人數(shù),將恩蔭的官職調(diào)整成虛職,成為優(yōu)容老臣的一個榮譽。 科舉既然要重視,以前那種散漫的考法,出問題是遲早的事,如此不如早些嚴正了規(guī)矩,免得以后墮了名頭。 崔瑛他們幾個人先坐到偏殿,不一會兒便有宮使將他們換洗的衣服什么的送來,再過一會兒,已經(jīng)升任太上皇的柴榮便溜達了進來。 “陛下!”眾人見到太上皇都是一驚,連忙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柴榮笑著擺擺手道,“此番科舉,朕與你們一道兒,咱們這回做事要多思多想,為后人立個好規(guī)矩,讓這科舉啊真成為為國選賢的利器!” “臣等必盡心竭力,以報陛下!”柴榮說起話來可比柴宗訓(xùn)藝術(shù)得多了,剛才在柴宗訓(xùn)面前氣鼓鼓的中年考官這時候已經(jīng)激動得面色通紅,豪情滿懷了。 柴榮和他們聊了一會兒,又說出了幾個在考試中容易出現(xiàn)舞弊現(xiàn)象的環(huán)節(jié),然后一名穿著控鶴軍服飾但崔瑛從沒見過的士卒站在門外,大聲道:“請考官登車!” 都是初次當考官的人往外一看,在這端拱殿前,這個他們只能步行的地方,兩輛馬車靜靜地停在御道兩側(cè)。 “諸位為國選材,勞苦功高,請登車!”柴榮笑瞇瞇地一引手,讓本就激動的幾位考官更加激動幾分。 崔瑛坐的是后一輛,一上車,崔瑛就能明顯感覺到,這輛車該是個手藝人照著他那輛車做了改進,減震的工藝做得極好。 馬車動起來聲音很小,外面看起來極普通的青布車廂,里面卻還蒙了一層深藍色的厚布,完全看不到里面,沒有車窗,汴梁的官道早被修得平平坦坦,坐在車里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拉到了哪里。 等他們從車里出來時,才發(fā)覺已經(jīng)是日暮時分,他們身處一個小院,院墻很高,周圍也看不到什么山或者高大的樹,反正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崔瑛除外,這個院子原先是用來關(guān)那些刺頭士卒的禁閉室,還是他提議修建的。 在他們議論時聰明地保持了沉默,他覺得如果讓這群讀書人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估計柴榮再能忽悠他們也得爆。 “來來來,開會開會?!辈駱s笑著將人招呼到一間屋里,水泥與竹筋堆起來的房間沒有什么支柱,屋中間擺了一張大方桌,柴榮坐了上首,崔瑛自覺坐到下首,其他人也按年齒落了座。 “之前說了,咱們是要立規(guī)矩的,那就先說說現(xiàn)在的規(guī)矩,”柴榮笑道,“從現(xiàn)在開始到成績張貼出來之前,你們都不能離開這個院子,一言一紙都不許出院子。你們是主考,卷子成形、閱卷標準、選人張榜都由你們決定,每組有人數(shù)不等的翰林學(xué)士和國子監(jiān)生來輔助你們?!?/br> 柴榮將規(guī)矩說完,又交待了必須成卷的時間以及各科需要注意的事情,在享受了眾人對他策無遺算地恭維后,才特別意味深長地看了崔瑛一眼,對其他人說道:“這套法子還是德華提出來的,你們?nèi)粲惺裁聪敕ù罂膳c他切磋一番?!?/br> 崔瑛冷不丁地迎上眾人那“你經(jīng)歷過什么”的同情眼神,簡直起了一身白毛汗,卻實在無法解釋什么。當著眾人的面,崔瑛硬著頭皮先擔(dān)起了出卷人組長的活兒。 # “盈不足題,誰比較擅長?” “在下?!?/br> “上中下三種難度的題每種出兩道。方田誰比較精通?” “老郭,他是積年的老手了,清帳時他速度最快,做得還公道?!迸赃呉煌磐扑]道,“他家鄉(xiāng)鄰都最喜歡找他給斷公道了?!?/br> “勾股術(shù)呢?” …… 崔瑛將《九章算術(shù)》里的相關(guān)題型全部分給了那些學(xué)士,然后讓他們將同一題型的題分出三個難度,每個難度出兩題。 “等他們把題目出完之后,我就從他們的題目里隨機抽取難度相當?shù)念}目,組成卷子?!贝掮虬l(fā)了屬下各自去出題后解釋道。 “這樣的話,連事先漏題的可能性也被堵掉了?!彼麄冎杏腥巳粲兴嫉卣f。 “你把他們都打發(fā)去出卷子了,你自己做什么?”柴榮好奇道。 “臣受陛下之命為進士科的舉子們出實務(wù)題?!贝掮Φ靡荒槻粦押靡狻?/br> 第104章 科舉改革 張雷將那些常規(guī)的卷子攏在一處,先翻開這個一看就是自家先生手筆的厚厚的一摞試卷,只見卷頭填寫考生籍貫之類信息之后稍左的位置,寫了一列小字道:“附加題,不作排名之用。” 張雷的心放了下來,將這卷子先疊好收攏,專心去答前面他非常熟悉的題目,墨義非常熟悉,這次的卷子印得清楚,只是每道墨義必須答在規(guī)定的一張紙上,多余的空不能答下一題,這讓張雷和很多考生覺得有點不習(xí)慣。 答策、論的紙也是普通的烏絲欄印紙。然后是詩賦,這次的答題紙頭上多了幾個小方格,不知道是作什么用的,張雷只按卷子上的提示將那里空下,繼續(xù)在后面答題。 這次進士科詩賦只需選答其一,策論的題量也有所減少,張雷將所有答案謄抄清楚之后,還有一夜一天考試才結(jié)束。這時他才拿出那份被他疊起收好的試卷,就著落日的余暉仔細看這份字被印得格外小的試卷——這種字他在六安縣學(xué)的印刷間里見過,在先生的書房里也見過,非常有親切感。 他翻了翻這字小且密的試卷,見到最后一頁紙上的字,手一抖,差點將這試卷丟到硯臺里了。 什么叫“雖不影響排名,但關(guān)乎黜陟”啊,這比排名嚴重多了好嗎? 張雷心里暗想,先生果然還是原來的那個先生,雖然溫柔寬厚但只要一出練習(xí),心就黑得看不到光,簡直坑不死人不罷手。 這個其實真是張雷冤枉了崔瑛,秉承著光明正大的做事準則,和試題務(wù)必要說清楚的出題規(guī)矩,崔瑛是想將附加題的存在極其意義用大字印在試卷袋上的。 可惜,這件事被柴榮阻止了,用柴榮的話說就是有沒有能力是一回事,科舉這么重要的場合,試卷都不仔細看完,要么是心大的不合適為官,要么就是懶的不能當官,這種舉子,黜落了也就黜落了。 張雷發(fā)現(xiàn)這了行字后,原本放松的心態(tài)一下子緊繃了起來。他勉強吃一了點士卒送來的蒸餅夾rou,飲了兩口熱茶,見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連忙點起一根蠟燭,就著那光仔細地閱讀問題。 第一題在格子正中寫著“帳薄”兩個字,下面崔瑛用簡直的語言和明白的圖表告訴考生正常情況下應(yīng)當如何記帳,以及帳本應(yīng)當是什么樣的,哪些情況下可能會出現(xiàn)假帳。然后下面四頁紙分別問了四個問題: 第一問先寫了半頁紙的收入和支出,讓考生在另半頁紙的帳目格上格式正確地記下上面的帳目;第二問的題目是一張正常帳目,要求是計算縣里賦稅的盈虧額度。第三問則是一張看似正常的帳目,讓找出哪三處做了假帳。第四問,還是一張帳目,上面全是看似正常的柴米油鹽果蔬rou食的價格,問在正常年份,哪些東西的價格不正常。 張雷看完題,松了一大口氣,這些題都很容易,別說他已經(jīng)幫先生管了好幾年的私塾,就是沒有這些經(jīng)驗,看了前面的相關(guān)信息,他也能答出個七七八八來,尤其是最后一題,張雷看得好懸沒樂出來,一個雞子一貫錢,這得多大的傻瓜才看不出來???! 這一道大題答完,夜色已深,蠟燭就還剩一根,張雷覺得蠟燭還是留著應(yīng)急為好,這會兒還是保證自己的休息更重要。 轉(zhuǎn)天天剛蒙蒙亮,不知道要被先生怎么坑的張雷早早就醒了,完全沒有睡意的他打開試卷,看到最后一道題,也就是印了“雖不影響排名,但關(guān)乎黜陟”的那張紙,上面印了密密麻麻《顯德刑統(tǒng)》和一些已經(jīng)修訂完成的《大周律》,題目則是幾個案例,讓寫判詞。 張雷寫得是一氣呵成,每個案例都有相應(yīng)的律條可查,他寫起判詞來是文采飛揚,順利得很。 所有試卷完成,仔細檢查一下沒有避諱錯誤、各種格式上的問題,張雷按試卷袋上的要求,將試卷按順序整理一下,答題紙和試卷紙分開裝入,封了口,交給他面前的監(jiān)考士卒,帶著一身酸臭味兒到龍門面前等著出門。 “今年官家也不知怎么選得主考官,竟然耗費頗多,給每人一套單獨試題,還弄什么附加題,他都巴巴寫著不會影響到排名,傻瓜才會花時間去寫呢,有那功夫,我仔細雕琢一下詩賦不好么?”一個看起來就是世家子弟的人站在龍門前大放厥詞道。 其余幾個人愣了一下,再相互看了看,到底沒多說什么。 張雷他們等著出考場,他們的試卷卻已經(jīng)被一個個訓(xùn)練有素的控鶴軍士卒整理好,裝進一個匣子后由專人看管,只等考試一結(jié)束,便可以將這些答案押送到那個院子里,由主考官們組織閱卷。 崔瑛和他的一眾同僚,在考生考試的幾天里,日子過得格外清閑,閑著沒事,甚至連柴榮都被他們拉下水來,打牌斗嘴。 但當試卷送到,他們的生活便又緊張起來了。 先是黜落附加題一個字都不寫的人,不多,七八份而已;然后便是糊名、彌封、編號。 “你倆改勾股術(shù)題,方田題老許老周來,盈不足的題目……”崔瑛將自己深思熟慮后的分解方案布置下去,讓兩個人交互改卷,以防出錯。 等崔瑛花了一天時間,帶著明算科的各位把成績都算出來時,進士科那邊連一半都還遙遙無期。 這個時候,崔瑛就不能再插手了,畢竟自己的學(xué)生還在進士科的考場,嫌還是要避的,只能指點他們更合理地劃分題量。 考場外,終于從人們欲言又止的神色里猜出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蠢事,目瞪口呆地聽說起今年不影響排名,只影響黜陟的附加題,半晌,突然恨恨道:“果然還是看我不順眼吧,這是崔德華肯定是故意的!” 第105章 會試結(jié)果 那位看似世家子弟的青年說這話的時候,正是在諸位舉子宴飲的場合。和現(xiàn)代高中生高考結(jié)束后會一起出去吃喝玩樂一樣,剛剛考完會試的舉子也會在一起吃吃著名的汴梁菜,飲上一杯葡萄美酒,說說幾位主考官的喜好,八卦一番這次考試的奇葩試題。 他這話一出,全場靜了片刻,所有人都用一種非常非常一言難盡的眼光看他。 “他誰???”一襲錦衣的王偃停下正要飲酒的動作,疑惑地看向邀請他來的友人,“德華為什么要難為他?” “不知道???”他的友人也疑惑道,“他就是一外地來的舉子,還是年后來的,有什么值得江寧侯難為的?” 王偃是前宰相的孫子,父叔也都在朝任官,他自己本身又是太子柴永岱的侍讀,只要不出大錯,未來給自己掙個爵位一點也不奇怪,在京里待了略久些的讀書人都知道他。 本來就安靜的場合,因為王偃地一番話變得更安靜了。 “王!偃!你不要欺人太甚了!”那青年的臉脹成了了紫紅色,“我是楚霄!神童試時和你在一個院子里住了好幾個月,你翻臉不認人的本事真高!” “哦?”王偃裝作仔細思考的樣子,停了一下,然后一臉無辜地說,“你就是那個撒謊支使你哥找江寧侯麻煩的坑貨啊?!彼笾吣_杯輕輕嗅了一下葡萄酒的香氣,眼角一挑,“怎么?你哥被你坑得連會試都沒考就羞愧還鄉(xiāng),你倒是臉皮挺厚,還上京來應(yīng)舉了?不是在家待不下去了吧?” “你!”楚霄臉色紅得快要滴血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堂哥還算仁義,只私底下去他家鬧了一回,他爹好好賠了一通不是又添了一頃上好的水田才安撫了大伯的怒火,他在家里待不住,才匆匆走了知府的關(guān)系來京應(yīng)舉。 “看來被我說中了,”王偃與崔瑛關(guān)系好,當初也被楚霄的流言惡心地夠戧,此時語帶嘲諷道,“就我這樣的紈绔子弟都不記得你是哪位了,江寧侯又要管著六安百姓,又要格物窮理,還要教化控鶴軍,你是哪個牌面上的東西,還值得為你費那功夫?你那張臉值印卷子的紙么?” “話又說回來了,”王偃頓了一下,又繼續(xù)說道,“我記得你出身商賈,只會擺算籌,對經(jīng)義一竅不通的吧?聽你堂哥的語氣,你好像也沒進學(xué)?你確定沒有那個附加題你就能中?是你家鄉(xiāng)無人讓你產(chǎn)生了錯覺嗎?進士是那么容易中的?” “就算容易中也不是他中吧,”王偃的友人接腔道,“純粹因為不寫而被黜落的有幾個人?據(jù)我所知連一掌之數(shù)都沒有,非蠢即懶,還有臉報怨?” “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我不信這天下沒個說理的地方了!”楚霄拂袖而去,而其他人則繼續(xù)言笑晏晏,好像席間從來沒有楚霄這個人一樣。 外面的舉子可以聚會斗嘴,小院中的考官們則井然有序地忙碌著。明算科最快,只用了一天時間就改出了試卷,排出了名次,連榜都填好了。明法、明經(jīng)科在崔瑛的流水作業(yè)法的改進下也快得很,不過兩天就完成了批改、復(fù)核、排名、填榜的工作。 三禮三史科略慢些,不過考生人數(shù)也不多,幾位老翰林飲茶聊天慢慢批,也就三天不到的時間就全部完成。 最慢的就是進士科,題量大,難度也大,柴榮有意設(shè)下的坑也沒坑到幾個人,以后這一招又用不了,讓他意難平了許久。 “明經(jīng)科的先生幫忙改墨義,那個標準都一樣,明算科的開始計分,再來兩個人先幫忙把詩賦里出韻的都挑出來,直接看策論,言之無物的黜落了帳,別浪費時間。”柴榮在這小院子里呆得有些煩悶了,大手一揮,所有人齊上陣幫著進士科改試卷。 “這份卷子定是六安的。”明算科的一個翰林拎起一份試卷笑道。 “這是怎么說得?”崔瑛嚇了一跳,以為有人在試卷上留了記號。 “如今天下間也只有六安的讀書人論起葡萄美酒來是論甕的?!?/br> “可不是,”旁邊一人接腔道,“這好好的美酒被這一‘甕’字弄得粗鄙不堪,當以盞論才是?!?/br> “我倒覺得‘盞’字太俗,高腳杯細長勻婷,當以‘婷’論?!?/br> “不妥,‘婷’字太艷,杯如花形,倒不如‘朵’字為妙。” …… 崔瑛無奈地與柴榮對視一眼,這就是進士科考試試卷改得慢的原因了,這些學(xué)問精深的先生們總是因為某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爭執(zhí)起來,手里的事兒也就停下了,要不等他們爭出個高低來,要不就只能強行打斷了。 “好了,如果你們進士科的成績?nèi)靸?nèi)能弄出來的話,朕作主,讓德華給你們一人送一份葡萄酒就是了,隨你們是一盞還是一婷或是一朵都成?!辈駱s打斷了他們的爭論。 “如此就謝陛下恩典,謝江寧侯慷慨了,”李景陽隨意地將筆擱到筆架上,呵呵一笑拱手道,“不過送來的美酒當以‘甕’論最佳?!?/br> “或者以‘桶’論?”另一人手下不停,嘴中還滿含期待地接話道。 “我的以‘缸’論即可,我不嫌粗鄙?!绷硪蝗苏Z氣平淡地接口道。 “呵呵?!贝掮鵁o言地笑道。 # “全都可以核分了吧?”為了得到葡萄美酒,進士科的考官們加班加點,終于在第二天傍晚將所有試卷都批改完畢了。 “差不多了,單項分都已經(jīng)核完了,就差將幾個部分的分加在一塊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