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那個抱著自己的人，說他叫凌朝風(fēng)……恍然間，昨夜的事都想了起來。

    “難道是他救了我？后來那老婆婆怎么樣了？”

    小晚低頭看自己，不再穿著喜服，而是白白凈凈的寢衣，料子軟軟的，烏黑的頭發(fā)清爽柔順地散在背后，摸一把，涼涼的滑滑的，被洗得好干凈好香。

    “誰給我洗的澡？”

    忽然，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小晚一唬，吃了一半的饅頭落在地上滾出去，她慌忙蹲下去撿，只見高高大大的男人，像一座山似的壓過來。

    她怯怯地抬起頭，男人的面容映入眼簾，冷劍似的濃眉，深邃的眼眸，筆挺的鼻梁，氣質(zhì)如神。

    傳說中的凌朝風(fēng)，身高八尺，野蠻兇猛，殺人不眨眼，可眼前所見的人，山一般威武的男子，模樣是這樣的好看，穆小晚長這么大，從沒見過這般俊偉的男子。

    她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男人皺眉，彎腰伸出手，一把就將她拎到了桌邊的凳子上，擺下食盤，冷冷地說：“吃吧?！?/br>
    盤子里放著一碗面條，面條上臥了倆荷包蛋，竟然是兩只，在家只有爹和弟弟有資格吃雞蛋，連meimei都沒得吃，小晚眼睛睜得大大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可看見湯面上飄著油花，面條下隱約露出rou塊，想起村里人說的話，她又驚恐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怯怯地問：“這是……rou湯嗎”

    凌朝風(fēng)坐下來，冷冷地看著她，不答反問：“知道我是誰嗎？”

    正文 005 救命之恩

    小晚搖頭，又連忙點頭：“你是凌掌柜，對嗎？”

    凌朝風(fēng)問：“既然知道，昨晚為什么要跑？”

    小晚低頭抿唇，手指絞著腰帶，怯聲道：“提親的事，我爹不在家，我、我也不認(rèn)識你，既然我們沒拜過堂……我們的婚事不算的，我想去找我爹”

    “你爹在哪里？”

    “不知道?！毙⊥頁u頭，她臉色蒼白，漂亮的眼眸仿佛盛著一汪秋水，長長的睫毛輕輕忽閃，帶著膽怯和恐懼，好生可憐。她囁嚅著，“鐵匠鋪的周叔一定知道，所以……我……”

    此時，門外有人的聲音，說是找掌柜的有事，凌朝風(fēng)應(yīng)了，起身便要離開，但轉(zhuǎn)身時，指了指桌上的面條，依舊語氣冰冷：“吃不吃隨你?！?/br>
    小晚低著頭沒敢應(yīng)，凌朝風(fēng)很快就走了，可她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無名指上，戴了一枚玉指環(huán)，不記得剛才醒來時有沒有戴著了，但這一刻，她真是頭一次見到這戒指。

    舉起手看了又看，想著或許是凌朝風(fēng)給她戴的，便想要脫下來，卻是怎么拔都拔不下來。

    忽地肚子咕嚕嚕一陣叫喚，她餓極了，面條的香氣太誘人，但一想到村里人的那些話，想到昨天被剁掉腳趾頭的那個人……于是把撿起來的半個饅頭，就著茶水慢慢吃了。

    吃飽了肚子，有了力氣和精神，小晚還是決心要離開，發(fā)現(xiàn)放在床邊的干凈衣裳，便去給自己穿戴好，拿手帕又包了兩只饅頭揣在懷里，就出來了。

    怯怯地走下樓，迎面就遇見昨天那個彪形大漢扛著半扇大肥豬，瞧見她就揮著血淋淋的手打招呼：“喲，內(nèi)掌柜，你起來了?！?/br>
    小晚嚇得躲在柱子后頭，忽然又有個婦人伸過腦袋笑瞇瞇地說：“咱家內(nèi)掌柜，可真是水靈得緊?！?/br>
    “大嬸，您好……”小晚見著個女人，稍稍踏實了一些。

    “叫我張嬸吧，這是我男人，你喊她彪叔就好，他是店里的廚子，我是打雜的?！睆垕鸫让忌颇?，打量著這個小美人。

    小晚弱聲道：“張嬸兒，我、我想找他?！?/br>
    “他？”張嬸愣了愣，“你是說掌柜的？掌柜的正在后頭和威武鏢局的人說話，你跟我來?！?/br>
    張嬸帶著小晚從后門出來，這里一隊鏢師正整裝待發(fā)，凌朝風(fēng)在和鏢頭說話，張嬸喊道：“掌柜的，新娘子找你?！?/br>
    那一伙鏢師齊刷刷地轉(zhuǎn)向這里，眼睛锃亮地看著嬌美的小娘子，紛紛笑著問：“凌掌柜，您成家了？”

    小晚躲在張嬸背后，嚇得不行，可她卻看見一個男人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從人后走出來，他的左腳上纏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難不成他就是昨天……

    “凌掌柜，多謝救命之恩，眼下鏢務(wù)不得耽誤，兄弟必須上路了，待我日后傷勢痊愈，再來致謝，并道賀新婚之喜?！蹦腥苏f著，向凌朝風(fēng)抱拳，又朝小晚作揖。

    她瞧見凌朝風(fēng)神情淡淡，不嚴(yán)肅也不兇，態(tài)度比和自己說話溫和多了，叮囑了那人幾句后，便催著鏢隊上路，車輪滾滾沙塵揚起，那一隊人馬遠(yuǎn)行而去。

    “嬸子。”小晚很好奇，她輕聲問張嬸，“剛才那人的腳受傷了嗎？”

    正文 006 就打斷你的腿

    張嬸拍拍身上的塵土說：“他是威武鏢局的鏢師，昨天叫掌柜的把潰爛的腳趾頭給剁掉了，那腳趾頭是夏日里叫毒蟲咬的，試了很多草藥都不管用，爛得越發(fā)厲害都不好走路了，再不醫(yī)治毒素沿著血脈往上行，到了心口可就沒命活了?！?/br>
    小晚眨了眨眼睛沒吱聲，原來她錯怪了凌朝風(fēng)，他不是要殺人，是救人。

    見凌朝風(fēng)轉(zhuǎn)身走來，張嬸便對小晚一笑：“內(nèi)掌柜，你和掌柜的慢慢說話，我干活兒去了?！?/br>
    凌朝風(fēng)則喚住她吩咐：“官船傍晚就在白沙河碼頭靠岸，你們早做準(zhǔn)備?！?/br>
    張嬸應(yīng)著離去，凌朝風(fēng)也走到了小晚的面前，高高的個子俯視著嬌小的人兒，又恢復(fù)了冷冰冰的口吻：“找我有事？”

    小晚囁嚅：“我想……”

    “找你爹？”凌朝風(fēng)道。

    “是，我要找我爹，我爹什么都不知道，我們的婚事……不作數(shù)的?！毙⊥砗芘Φ卣f著，“凌掌柜，求求您放了我?！?/br>
    凌朝風(fēng)面無表情：“我會派人去找你爹，你雖不情愿，也終究是我入了籍的妻子，跑出去有什么事，便是我的過錯，我也不好向你爹交代。之后到底怎么辦，等你爹來了之后，再當(dāng)面說清楚，但在那之前……”

    小晚滿心以為事情有了轉(zhuǎn)機，抬起了頭望著凌朝風(fēng)。

    面前的人卻是目光一沉：“找到你爹之前，你再敢跑，就打斷你的腿。”

    小晚渾身一顫，滿目驚恐，臉兒漲得通紅。

    凌朝風(fēng)又道：“既然你不愿做我的妻子，昨晚給了別人的那兩吊錢，打算怎么還給我？”

    “你、你看見了嗎？”小晚的身體微微顫抖，有些語無倫次：“我、我會干活，我干活賠給你成嗎？”

    凌朝風(fēng)毫不講情面：“那從今天起，就在店里干活，直到干夠兩吊錢，或是你爹來了為止?！?/br>
    小晚好生委屈，到底哽咽了：“凌掌柜，你真的會去找我爹嗎？”

    凌朝風(fēng)打量了她一眼，漠然離去。

    小晚揉了揉自己的臉，努力不讓自己哭，見他走開，又想起昨夜的事，一路小跑跟上來，怯怯地問，“凌掌柜，昨晚是你救我的嗎？謝謝你，后來那個婆婆怎么樣了？”

    可凌朝風(fēng)不理她，徑直走進客棧，朗聲吩咐眾人準(zhǔn)備迎接貴客，而后才回眸看向穆小晚，目光深邃神情復(fù)雜。小晚心里一顫，趕緊跑進來，拿過正在擦桌子的張嬸手里的抹布，努力地把八仙桌擦得锃亮。

    “這……”張嬸不解，笑問，“掌柜的，新娘子怎么能干粗活呢，這可……”

    凌朝風(fēng)淡淡：“讓她做便是了?！闭f罷，叫住了從后廚過來，與小晚差不多年紀(jì)的大小伙子，吩咐道：“二山，下午隨我去碼頭等官船，迎接孫大人?！?/br>
    那之后，凌朝風(fēng)上了樓，小晚一口氣把店里的桌子全擦了，麻利地跑來問張嬸：“還有什么活兒，嬸子，你吩咐我吧?！?/br>
    張嬸不置可否，轉(zhuǎn)身見丈夫走出來，自家男人沖她點了點頭，她才道：“我們一起去整理客房，今晚有貴客到?！?/br>
    小晚是個勤勞的姑娘，雖然對客棧里的一切都很新鮮好奇，但手里的活兒絕不偷懶，兩人一間一間客房打掃過來，很快就到了中午。

    “新娘子，咱們下去吃飯吧，飯好了?！睆垕鹫驹诳头块T前，對正跪在地上抹地的小晚說，“干了一上午，餓了吧。”

    小晚被帶到了樓下，店堂里依舊沒有客人，一張八仙桌上，擺了三餐一湯還有米飯饅頭，長相彪悍霸氣的彪叔和那膚色黝黑名叫二山的小哥，已經(jīng)等在這里。

    她才走到桌邊，便有腳步聲從樓上下來，小晚很自然地抬眼看，半天功夫，凌朝風(fēng)換了一件袍子，天青色的長袍，在他身上添出幾分淡泊，不過小晚沒敢仔細(xì)看，而她被安排和凌朝風(fēng)坐在一條長凳上。

    在凌霄客棧，掌柜的與伙計同吃同住，午飯雖是簡單的三菜一湯，可湯是雞湯，金燦燦的油花飄在湯面上，燉得酥爛的雞rou，張嬸輕輕一撕，就把整只雞腿放進了小晚的碗里。再有番茄炒雞蛋、辣椒炒rou片，還有一盤碧綠碧綠的青菜，一桌子紅的綠的，小晚從前過年也吃不上這么好的飯菜。

    “新娘子，你要多吃點，干了一上午的活，把所有房間的地都擦干凈了，累壞了吧?！睆垕鹣袷枪室庹f給凌朝風(fēng)聽的，一面給小晚夾菜，她的面前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凌朝風(fēng)淡淡的，自顧自地吃了一碗米飯，見小晚只捧著一只饅頭慢吞吞地啃，漠然起身，吩咐彪叔：“把今晚的菜單拿給我看。”

    彪叔應(yīng)著，凌朝風(fēng)便上樓去了，他扯下另一只雞腿塞給二山吃，一面舔了舔手指，看著只啃饅頭的小晚，與妻子對視了一眼，張嬸便湊在小晚耳邊輕聲說：“這桌上都是豬rou雞rou，炒菜的油也是我們自己榨的花生油，可香了?！?/br>
    小晚抬起迷茫又害怕的雙眼，張嬸溫柔地說：“咱們店里不殺人，也不賣人rou包子，你別聽外頭的人瞎說。好孩子，吃吧?！?/br>
    “嬸……咳咳……”小晚心里委屈，又想開口說話，不想把一口饅頭噎在咽喉，憋得原本蒼白的小臉兒紅得發(fā)紫。

    “慢點兒慢點兒。”張嬸連忙給她盛了一碗湯送下去，“你看你只吃饅頭，能不噎著嗎？”

    聽見動靜，凌朝風(fēng)在二樓稍稍探出身子往下看，便見張嬸撫摸著穆小晚瘦削的背脊，而她猶猶豫豫地，終于往嘴里送了口菜。

    隔著一層樓，都能看見她眼睛一亮，精神大振，身上又透出了昨天雄赳赳沖向白沙鎮(zhèn)時的氣息。

    正文 007 這戒指不是我的

    彪叔做的飯可好吃了，飽餐一頓的小晚，越發(fā)有了精神和力氣，干活時臉上都是美滋滋的。

    凌朝風(fēng)下樓預(yù)備去碼頭迎接官船時，正遇上小晚抱著一大摞替換下來的床單枕巾，她和張嬸笑瞇瞇地走過來，可一見著自己，立刻收斂笑容放慢腳步，低著腦袋躲在張嬸背后。

    樓底下，二山拿著馬鞭已在等候，凌朝風(fēng)大步而去，只聽得外頭馬兒嘶鳴，接著便是利落迅疾的馬蹄聲漸漸遠(yuǎn)去。

    “我們干活兒吧?！睆垕饘Τ錾竦男∧镒诱f，“太陽落山時，客人就要來了。”

    小晚連忙跟上，兩人在后門外的井水邊洗床單枕巾，洗到一半時，彪叔給送來倆大蘋果。

    彪叔把大的給了小晚，小晚想要吃小的，推辭之間，再次露出了手腕上的傷痕，而先頭干活時，張嬸就瞧見了。她伸手想看一看，小晚躲過了，捂著自己的衣袖，垂下眼簾吃蘋果。

    “甜嗎？”

    “嗯。”小晚輕聲說，“我很久沒吃過蘋果了。”

    張嬸摸摸她的腦袋：“慢慢吃。”

    小晚沒有多話，有的吃她便吃，將來離了這里，怕是再也吃不上這些好東西。雖然嬸子是好人，彪叔也沒有看起來那么壞……可是她害怕凌朝風(fēng)，她怕凌朝風(fēng)打斷自己的腿。

    吃完蘋果，先洗手再洗衣服，小晚又看見玉指環(huán)，卻是在水里也摘不下來，她伸手問張嬸：“嬸子，這戒指，昨夜我就戴著了嗎？”

    張嬸搖頭：“不知道呀，怎么了？”

    小晚說：“這戒指不是我的，我也摘不下來?！?/br>
    張嬸伸手幫她，果然摘不下來，找彪叔挑了些花生油抹上，也是摘不下來。漂亮的小娘子，一雙手卻不怎么樣，像是生過凍瘡，關(guān)節(jié)有些腫大，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摘不下。

    “昨晚洗澡時，我就戴著了嗎？”小晚問。

    “你要問掌柜的才行。”張嬸捧起洗好的床單準(zhǔn)備去晾曬，很自然地說著，“是掌柜的給你洗的澡?！?/br>
    小晚呆滯地看著張嬸，張嬸奇怪地看著她，半晌才明白過來，尷尬地問：“你不知道？”

    那之后，小晚躲在樓上，坐在樓梯口一動不動，彪叔夫妻倆忙進忙出的，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小娘子就像石雕似的定在那兒，可憐一雙漂亮的眼睛里，目光是死的。

    但眼下，容不得他們來照顧小晚，暮色徐徐降臨，轟隆隆的馬蹄聲車輪聲便近了。

    “孫大人要到了。”張嬸在樓下對小晚說，“你回屋子去吧，他們?nèi)硕?，沒什么事不必出來?！?/br>
    小晚一怔，聽見門外像是有好多人的動靜，這才從樓梯上站起來，回到了她的“婚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