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天煞說:這許多年以來,我為她擋下的劍,受過的傷不計其數(shù),連我自己都數(shù)不清。這個女人膽子太大,渾身都是野蠻的沖勁。我小心翼翼地守在她的身邊,舍不得她受一點的傷害。她每次都很后悔,哭著將嵌入我骨頭里的劍尖收進她的荷包里,眼睛紅腫得就像一只兔子,發(fā)誓賭咒,不會再這樣沖動。 可是一轉(zhuǎn)身,她就忘了。忘得干干凈凈,依舊不自量力,我行我素,就像是個拼命三郎,百里九,你說,我怎么就覺得她是故意的呢?” 百里九也苦笑,原來諾雅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可愛多了,雖然依舊不自量力,依舊喜歡逞強,但是自己還沒有像天煞那樣可憐,需要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衛(wèi)她。 天煞昨晚喝多了,他說自己一輩子都沒有說過那樣多的話,就算是和諾雅一起的時候,兩人也只是悶頭喝酒。不會覺得尷尬,好像就是應(yīng)該的。 那是一個背負了太多東西的男人,百里九能夠感受得到,他的心里沉甸甸的,壓著一塊千斤巨石。他知道,天煞的背后肯定有一個故事,就是關(guān)于諾雅的。 天煞說:“百里九,以后我就可以徹底解放了,把那個闖禍精丟給你,以后這擋箭的倒霉差事就落在你的身上了。你若是讓她受一點的傷害,我陸鼎傲千倍百倍地討還回來!” 天煞走的時候還說:“百里九,我去給她拿解藥去了,你要記得自己今天在我面前發(fā)下的毒誓!要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地對她,不許別人傷害她?!?/br> 百里九總覺得,天煞說那樣的話時,那樣的神情,那樣的語氣,好似帶著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決絕。 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也是大楚一年里最燦爛的光景。 百里九打發(fā)了侍衛(wèi)們先行回京報平安,自己帶著諾雅一路走走停停,希望她能夠早一點從傷感中剝離出來,像春風(fēng)和煦下的花草一樣迎著燦爛的朝陽。 一路之上,湖光山色,風(fēng)景旖旎,兩人棄了官道,專門挑揀青山碧水之處流連忘返。百里九一邊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諾雅,一邊同她嬉鬧逗趣,兩人一騎,迎著朝霞,沐浴著余暉,享受著和緩春風(fēng),聽耳邊山澗流水,泉音叮咚,鳥鳴幽林,覺得這天下人間,好像只余下了自己,那山,那水,皆是繾綣柔情。 漫山遍野的花次第盛開,如火如荼的杜鵑,灼灼爛漫的桃林,搖曳起來像白云一樣圣潔的野梨花,紛紛簌簌,零落如雨,暗香氤氳著整座山,縈繞在兩人身邊,恍如人間仙境。 一架一架的紫藤花也開了,籠罩了整個山谷,深深淺淺的紫色從頂端流瀉而下,沉甸甸的花瓣擠擠捱捱,簇擁著,層層疊疊,掛著清晨的露珠,猶如瀑布一般迸濺出晶瑩的琉璃。 諾雅站在花架下,摘了紫藤花,揪下花瓣,用舌尖輕舔花萼下的花蜜,垂蔓曼妙妖嬈的剪影斑駁在她的臉上,她濃密卷翹的睫毛在眼底鋪展開,舌尖舔過杜鵑花一樣紅艷的唇瓣,隱隱有悄然綻放的不張揚的妖嬈和媚惑,有一種柔軟如絲的曖昧緩緩游弋在靜默無語的紫藤花影間。 暖風(fēng)和煦,百里九撩開濃密的花蔓,走近她,俯下身子,輕舔她唇角殘留的花蜜,頭頂上,一只蜜蜂嗡嗡地飛過來,鉆進一朵肥厚的紫藤花里,忙碌著采擷。 百里九的淺啄變?yōu)轲嚳瘦氜D(zhuǎn),氤氳在身邊的花香,醞釀成醉人的佳釀。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一切好像應(yīng)情應(yīng)景,這樣燦爛的春光山色,這樣旖旎的花間瀑布下,柔軟馥郁的草地,縫隙間隱約可見的藍天白云,四周皆寂。 諾雅絲緞一般柔滑的長發(fā),瀑布一般在草地上鋪展開,深深淺淺的紫白色的紫藤花飄落下來,點綴在她烏黑的發(fā)稍里。她星眸半閉,微蹙黛眉,輕吟婉啼,不勝嬌弱,頸間的海棠花愈加魅惑。 百里九覺得,她就是一朵被春雨滋潤,然后打落泥濘的落花,被自己撿起,捧在手心里,掛在指尖上,晶瑩剔透,還帶著花蕊的殘香。他貪婪地淺吻她身上的傷疤,第一次在斑駁的陽光光影里端詳,深淺不一,已經(jīng)逐漸被藥膏淡化,只留下淺淺的痕跡。 他心疼地用舌尖緩緩描摹過去,諾雅羞澀地蒙住他的眼睛:“太丑,不要看?!?/br> 他的睫毛在諾雅的掌心里一眨一眨,諾雅的心也癢癢的。 “我喜歡你,無論你是什么樣子。” 百里九說著醉人的情話,身下的人酥軟成紫藤花的垂蔓,攀援著他的肩,他的腰,緩緩綻放,瘋狂搖曳,成為這漫山遍野,最妖嬈的一朵。 百里九不想回京,他喜歡這樣的諾雅,恨不能山間結(jié)廬,就此地久天長。諾雅也戀戀不舍,她貪戀這樣的世界,哪怕是廣袤的草地,空曠的山澗,那樣大的天下,只有兩人,沒有紛擾,更沒有其他,可以忘憂,可以無牽無掛。 百里九說:“等我們回了京,解去你身上的毒,我要帶你尋這樣僻靜的山谷住下,也種下一院海棠、紫藤,十里桃林,將樹下的泥土翻得松軟,再種一地的娃娃?!?/br> 諾雅格外乖巧,點頭笑瞇瞇地道:“好呀,到時候,我們的山谷漫山遍野的野孩子,山風(fēng)吹過,搖曳著雙臂喊爹爹,歪纏著你,像葫蘆那樣掛在你的身上。我們的家就取你我的姓氏,叫做百里娃娃林。” 百里九扶額長嘆:“夫人,我收回我適才說的話?!?/br> “怎么,九爺不喜歡?”諾雅巧笑倩兮。 “我突然覺得,這傻可能會遺傳,我們還是從長計議的好?!?/br> ☆、第一章 她是我的底線 京城。 百里九暗中并沒有放棄給諾雅找尋解藥,費勁心思,經(jīng)常夜不能寐。 諾雅服下天煞留下來的解藥,表面看起來,好像依舊生龍活虎,安然無恙,但是給她把脈的老湯頭臉色越來越凝重。 剔骨香之毒暫且可以拖延,但是解去她身上的絕命筋骨散,已經(jīng)是迫在眉睫。 百里九臉上笑得云淡風(fēng)輕,依舊毫不相讓地諷刺挖苦她,將她氣得直跳。 楚卿塵帶了很多名醫(yī)過來給諾雅看診,面對著百里九的冷嘲熱諷,絲毫不以為意。百里九守在一念堂門口,拒絕讓楚卿塵進去,將大夫們留下來的藥。當(dāng)著他的面丟出老遠。兩人甚至大打出手,在一念堂門口打得難分難解。 這次諾雅一點也不著急,她看出來,其實楚卿塵壓根就不是百里九的對手,百里九并未使出全力,知道深淺。她躺在躺椅上,悠哉地曬著太陽,瞇著眼睛,不時出聲指點兩句。 “二皇子,你應(yīng)該偷襲他左肩,適才那里是個破綻?!?/br> “哎呀!回馬槍,攻擊他小腹!” ...... 百里九實在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個沒良心的臭女人,究竟誰才是你夫君?你分得清不?怎么老是向著他?” 諾雅換個姿勢,蜷縮起來:“幫理不幫親,人家好心好意過來給我看病,你卻不識好歹,我自然要主持公道?!?/br> “好心好意?你果真是不識好歹,普天之下,沒有人比他更陰險了!簡直就是狼心狗肺兔子肝貓雜碎,老鼠腰子驢造腎。他對你分明就是不懷好意,你知道不?天天見個好皮囊的男人你就邁不動步,撿個驢糞蛋子當(dāng)寶貝!” 百里九絮絮叨叨地罵,楚卿塵不急不惱,不驕不躁,依舊淡定地揮著手中竹笛,猶如閑庭信步。 百里九看著有氣,就加快手里的招式,迫得楚卿塵連連后退,狼狽得招架不住。他方才得意地回頭,沖著諾雅風(fēng)sao一笑,一副“還是你相公厲害”的得意。 諾雅越來越懶,經(jīng)常躺在太陽底下,一曬就是一天,需要什么東西了,就指使泡泡去叼了來,懶出了新境界。 她跟百里九牢sao:“要是我長了尾巴多好,東西掉地上也不用彎腰去揀,看書也不用手捧著,泡泡不聽話,我就冷不丁地抽它一鞭子,趴在床上還可以搖扇子?!?/br> 百里九白了她一眼:“你看到相公我來了,還可以搖搖尾巴表示歡迎是不?還可以跟我牽著尾巴散步是不是?” “我要是有了尾巴,誰還跟你一起散步?。课乙踉跇渖鲜幥锴??!?/br> 百里九一把拉起她:“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養(yǎng)一身的肥rou,你還想用尾巴蕩秋千?就算是變成八爪章魚都禁不住你這分量?!?/br> 諾雅撅嘴:“我這是添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恰到好處,可不像錦娘那樣,兩瓣兒屁股長在胸脯上,你們還偏生稀罕得不行。” 百里九伸出魔掌,笑得不懷好意:“讓我量量,看是不是量身定做的?” 諾雅耍賴摟著他的脖子,趴在他寬展的肩上,翹起腿來讓他背:“我的屁股生在下面,你兩只手怕是托不住。” 百里九二話不說,背起她,轉(zhuǎn)身回屋子慢慢量。 諾雅不想走路,就想黏著百里九,頤指氣使地指揮他寵著自己。 百里九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守著諾雅,難免會讓楚卿塵趁虛而入。風(fēng)馳纏斗著冰魄,讓楚卿塵登堂入室。 這次,楚卿塵帶來的,是一位擅于銀針刺xue的大夫,虛發(fā)皆白,鶴發(fā)童顏。 楚卿塵極溫潤地笑:“讓他試試看,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立即喊停。” 諾雅點點頭:“我沒事的,盡管放手試好了?!?/br> 老大夫耳不聾,眼不花,手也不顫,從容地將諾雅扎成一只刺猬,連頭也不放過。 諾雅果真覺得不舒服,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渾身的血液都在奔騰,好似是要沖破什么禁錮,而自己的血脈就像是系了一個死扣,然后血液不停地在那里沖撞,幾乎將血管撐爆。 她咬牙忍受著那種被沖突的痛楚,渾身大汗淋漓。 楚卿塵坐在床側(cè),伸出手里的帕子擦拭她臉上的汗,心疼地將諾雅的手攥得很緊。 “痛嗎?”楚卿塵問。 諾雅搖搖頭,在這個溫潤的男子面前,她總是收斂起一身的鋒芒,難得的乖巧。 “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醫(yī)治你的辦法?!?/br> 諾雅又點點頭,咧咧嘴角,她已經(jīng)痛得說不出話來,頭也開始“嗡嗡”炸響。 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開,百里九一陣風(fēng)一樣從外面沖進來,這次沒有客氣,揮手將楚卿塵和那個白首老者丟出去老遠。 “滾!”他歇斯底里地發(fā)怒,諾雅第一次見他這樣生氣。 楚卿塵踉蹌數(shù)步,方才站穩(wěn),依舊一臉云淡風(fēng)輕:“你不應(yīng)該逃避,小九,我必須治好她的傷?!?/br> 百里九上前,不由分說取下諾雅身上的銀針,將她緊緊地摟在懷里。諾雅覺得舒服了,渾身都順暢起來,忍不住輕哼一聲。 “我說過,絕對不允許你再碰她一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老大夫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面對著滿身戾氣的百里九,絲毫不畏懼:“尊夫人渾身血瘀不暢,必須要疏經(jīng)導(dǎo)氣化瘀,你這樣諱疾忌醫(yī)是不對的?!?/br> 百里九一把銀針飛過去,將老大夫的靴子釘在地上:“你這樣能給她解毒嗎?” 老大夫心虛搖頭:“老夫愿意一試?!?/br> “一試?我的諾兒不是你們的試驗品!”百里九兇狠道:“下次再見到你,我必殺!” 老大夫是個醫(yī)癡,一邊被百里九的兇狠震懾住了,手忙腳亂地收拾針包,一邊絮叨著百里九誤人性命。 百里九轉(zhuǎn)向楚卿塵,臉色也并未和緩幾分:“二皇子,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這樣的事情,我不希望還有下次,諾雅是我的底線,誰都不可以碰觸?!?/br> 楚卿塵嘆一口氣,轉(zhuǎn)身出了屋子。 百里九心疼地低頭看懷里臉色慘白的人兒,忍不住埋怨:“你這女人腦子究竟是怎么長的?泡泡都比你聰明。它看到不懷好意的人還知道叫兩聲呢,你怎么就悶不吭聲地受他們擺布?” 諾雅終于恢復(fù)了氣力,賴在百里九的懷里噌啊噌的:“難不成你不希望我的病好起來嗎?你就想著那一千兩銀子夠本了,想換一個是不是?” “你這女人怎么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一千兩銀子?你能不能有點高尚的追求?” “因為我就值那一千兩啊。我一直心里憋著那口氣,若是有生之年不能把賣身契拿回來,死不瞑目啊?!?/br> 百里九起身,將懶散成面團一樣的女人丟在床上:“你想都不要想了,這賣身契是要跟著我將來入土為安的,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生生世世,都休想逃離我的手掌心?!?/br> 林諾雅在身后氣得呼哧呼哧直喘:“你要是死在我后面,還不允許我投胎了不是?” 百里九贊同地點頭:“夫人這個主意甚好,所以勸你打消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踏踏實實地做我百里九的夫人,吃香喝辣的最好,否則你可能就要幫孟婆熬粥去了,我什么時候去接你投胎,還要看我的心情?!?/br> 兩人葷素不忌地開玩笑,諾雅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時候,百里九才能感覺到她身上的虎虎生氣?;秀遍g,才不會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傷感與忐忑。 人家都說,煮熟的鴨子就不會飛了,百里九文火慢燉,大火炙烤,恨不能用自己滿懷的熱情將諾雅燉得酥爛。可是為什么,這只鴨子除了嘴硬,還一直躍躍欲試地想飛走?而且如今一身令人垂涎欲滴的肥油,使百里九覺得,四周滿是覬覦她的人。他蓋緊了鍋蓋,時刻提心吊膽,還要唯恐這個女人砸了自己的鍋。 他決定,只要解了這個女人身上的毒,就立即種個娃娃出來,絕不心慈手軟。要是有個小包子成日纏著她,代自己時刻監(jiān)視著她,不給她一點出墻的機會,自己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解毒,解毒,還是解毒! 他一天三趟地往老湯頭那里跑,關(guān)心老湯頭解藥的研究情況。 老湯頭根據(jù)他帶回來的那一瓶解藥,研究出了其中的幾種成分,他說,只差最后一味藥材,也是主藥,他暫時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東西,好像前所未見。 百里九有些心急,他覺得只要能夠暫時控制住“剔骨香”的毒,那么,對于太子所下的另一種軟筋散,總是會有辦法,他哪怕是找太子正面交鋒,做出不甘的讓步,也要取回解藥。 老湯頭今日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百里九心里有了一點不好的預(yù)感。 “怎么樣,有進展嗎?”他開門見山地問。 老湯頭似乎是不忍心實話實說,沉吟半晌,方才抬頭狠心道:“已經(jīng)知道最后一味藥是什么了。” 百里九心里瞬間升騰起希望,激動地問:“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