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后來師傅無奈之下,命我們將寺前空地清理出來,允許那些攤販到寺前門口處兜售香燭。原本那些狗腿子忌憚著楓林寺的名聲,所以并未敢上山挑釁,見師傅斷了他們的財路,就再不客氣,竟然帶著一群人闖上山來,一通打砸,就連大雄寶殿也不放過,毀了佛祖與諸位大士,羅漢金身,不由分說砸毀了大楚英烈牌位。 師傅見那群人兇神惡煞地闖進大雄寶典,對佛祖不敬,上前攔阻,也受了傷,如今正臥床養(yǎng)病,所以閉門謝客?!?/br> 言罷唉聲嘆氣,忍不住動了業(yè)火。 “然后呢?”諾雅迫不及待地問。 “然后我們就著手盡快修繕,暫時停了一切法事,希望能在年前好歹修繕完畢,來年再四處化緣,重塑佛祖金身?!?/br> “我是說然后那些人就沒有人出面管嗎?那些廟會上的百姓只能忍氣吞聲嗎?”諾雅想起上山時候廟會上那幾個滿面兇光的人,想必是那些惡人仍舊不肯罷手。 “阿彌陀佛,我們?nèi)缃衲嗥兴_過江,自身尚且不保,又能拿那些人如何?” “簡直豈有此理!竟然有這樣目無王法的惡霸匪徒!行兇霸市,至今還逍遙法外,難道就果真沒有王法了?” 無妄靜默無語。 諾雅火氣更大,愈燃愈烈:“那一嗔老和尚平日里故作高深,打著普度眾生的幌子滿口虛話,如今真正的眾生有難,他的本事呢?” “好了!”一旁一直緘口不語的老夫人冷冷地打斷她的話:“諾雅,將我們的供奉還是交給無妄師傅吧。我們既然來了,就上一炷香再回,也不虛此行。” 諾雅一愣,老夫人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也是打算袖手旁觀嗎?適才聽聞忠烈牌位被砸,那樣義憤填膺,怎么轉(zhuǎn)瞬就消了火氣? 她正想多嘴反駁,被百里九攔住了:“好的,老娘,我們這就去?!?/br> 言罷不由分說拉著她出了大雄寶殿。 “你為什么要拉著我?”諾雅一出門就氣憤地質(zhì)問道:“這樣的閑事你將軍府不愿意管是嗎?任由人家砸了我們的忠烈牌位也不敢出頭?忍氣吞聲地任憑一群歹人騎在我們頭上!” 越說越氣,恨不能立即跑下山找那群漢子算賬,打殺了他們澆滅心頭怒火,只可恨自己沒有一星半點的功夫,還要在這里跟百里九浪費唇舌。 “這樣火爆的脾性,跟只炮仗似的,我當初是不是瞎了眼,把你撿來當寶貝一樣娶進府里?”百里九一個字沒說,就劈頭蓋臉挨了一頓罵,自然不相讓。 諾雅氣怒地跳了腳:“當初你瞎了眼,老子還嫁給你,我都沒嫌棄,你還好意思說!” 這是什么歪理?這女人越來越能胡攪蠻纏了,百里九有些無語反駁。 “你可知道那李茗祖是誰?就這樣沖著我大呼小叫。” “我管他是誰?難不成是天王老子?” 百里九笑笑:“他不是天王老子,但是將來沒準就是。他是太子妃的親弟弟,太師府的公子哥,未來皇上的大舅哥,你說,誰人敢管?一般人能有這膽量打砸楓林寺?他平素里一向囂張跋扈,欺男霸女,早已經(jīng)惡貫滿盈,人們見怪不怪了,所以那無妄一開始才不想多言?!?/br> “不過一個太師府的紈绔子弟而已,就沒有人管上一管?” 百里九無奈地道:“背后有太子撐腰,誰敢虎口拔須?” 諾雅愈加驚訝:“太子乃是將來的一國之君,若是這樣袒護縱容自己的人胡作非為,不辨是非,那么以后君臨天下,如何能做一個有道明君?” 百里九趕緊一把掩了她的口:“姑奶奶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竟然也敢順口說出來?” 諾雅氣哼哼地打掉他的手:“說出來怎么了,我還想會他一會,好生替他老子教訓(xùn)教訓(xùn)他呢。難道你能咽得下這口惡氣?” 百里九斜睨著她:“少給九爺我闖禍啊,太師在朝中位高權(quán)重,提拔起來的門生遍天下,背后的太子,太子妃,還有皇后,隨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這顆紙糊的腦袋就保不住了?!?/br> 這倒的確是個問題,老夫人都不得不忍氣吞聲,有所忌憚的人物,自己的確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了。 “大不了我們明的不行來暗的?!敝Z雅退而求其次。 “太師府戒備森嚴,李茗祖身邊打手如云,你先掂掂自己的斤兩。”百里九不屑道:“再說了,這樣能解決什么問題?他傷好以后定然變本加厲?!?/br> 林諾雅頓時有些垂頭喪氣:“這樣的混蛋,惡貫滿盈,老天怎么就不劈了他,將他打下十八層地獄?” “那是鬼難拿,閻羅王都避之唯恐不及的禍害。”百里九也頗為無奈。 諾雅笑得得意:“把你小心肝借我用用,我來收拾他?!?/br> ☆、第五十四章 裝神弄鬼 李茗祖是李太師唯一的兒子,自小嬌生慣養(yǎng),不學(xué)無術(shù),是個不成器的主兒。雖然自家老子貴為一國太師,才高八斗,自己卻大字識不得一籮筐。而且自小囂張習慣了,不知天高地厚,四處招是惹非,少有人能與他一同共事。 李太師也頭疼自家兒子,奈何就這樣一根獨苗,及冠以后,也不敢讓他入朝堂,害怕他那樣的混賬脾性,再捅下天大的簍子,所以一直賦閑在家,連個正經(jīng)官職也沒有。 后來,李茗素做了太子妃,他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仗著權(quán)勢,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手底下人命都不知道多少。官官相護,沒有人敢在太師頭上動土,京中百姓皆敢怒不敢言。 他平時游手好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一鳴茶樓的臨街雅廂里,聽著琵琶小曲,喝著雀舌茶,從二樓俯瞰下面的街市。旁邊是他名下的錢莊,當鋪,正對面的位置是煙花巷,青樓館,每天黃昏的時候,都有一群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龜奴的帶領(lǐng)下出來轉(zhuǎn)街,扭著水蛇一樣的腰,從高處看下去,雪白的胸脯一顫一顫的,水紋一樣波動。 只要有看上眼的姑娘,哪怕是良家女子,他將手底下的帕子團成一團丟下去,砸中了誰的頭,誰就在劫難逃了。他自己戲稱叫“拋花球”,時日久了,京城的女人們都繞著那條街走。 今天,他約了兩個狐朋狗友在一鳴茶樓里吃酒吹牛,被兩人恭維得心花怒放,覺得今日的雀舌茶也香甜生津。 樓下的大堂里,絲竹聲聲,一片叫好。 李茗祖被那旖旎小調(diào)勾得心直癢,喚門口守著的小廝:“去,給爺看看是誰在那里唱曲,這樣大的動靜?!?/br> 小廝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就興沖沖地跑上來,上氣不接下氣:“主子,樓下來了個老頭,領(lǐng)著一個姑娘走場,好水靈的聲音。那身段勾人得很?!?/br> 李茗祖頓時不高興了:“這掌柜的,今日怎么這樣沒個眼力勁兒,有漂亮的妞都不知道叫上來讓爺我瞅瞅?今天爺?shù)呐磷舆€沒有著落呢?!?/br> 小廝立即痛快地應(yīng)聲下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帶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和一個布衣裙釵的姑娘上來,諂媚著笑臉點頭哈腰:“爺,上來了?!?/br> 李茗祖點點頭,賞了小廝半壺酒:“守好屋門。” 小廝關(guān)了房門,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自斟自飲,好不愜意。 李茗祖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那姑娘,身段曼妙,還是頗有料的。姑娘受驚,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在老頭身后,低垂著眼睛,臉上蒙著一塊青色的面巾。 “小娘子怎么還蒙著臉,怕見人不是?”李茗祖滿臉yin笑著問。 老頭也不敢招惹他,忍氣吞聲諂媚著笑臉:“小女幼時生天花壞了臉,所以一直羞于見人?!?/br> 李茗祖上前趁著老者不備,一把就掀開了姑娘的面巾,露出一張坑坑洼洼的臉。頓時索然無味。 姑娘不敢抬頭,臉垂得更低。 “真掃興,這樣好的身段竟然是個丑八怪。” 老者敢怒不敢言,訕訕地笑:“小女長得丑,但是嗓子卻是賽過黃鸝鳥。不知道爺有沒有興趣?” 李茗祖悻悻地坐下來,揮揮手:“彈吧彈吧,彈好了爺一樣有賞?!?/br> 老頭與姑娘在角落里尋個椅子坐下,擊著節(jié)拍,姑娘端起懷里琵琶,試著挑了兩把,然后弦音叮咚,一曲泉水一般流瀉而出。她大抵有些羞澀,勾著頭,垂著眼瞼,敞開嗓子,果真如老者所言,嗓音婉轉(zhuǎn)清脆,賽過黃鸝。 一弦一曲,猶如天籟之音,屋內(nèi)三人聽得如癡如醉,恍惚了心神,目光都逐漸渙散起來。 姑娘的衣袖落下來,露出藕白一樣的一截玉臂,李茗祖鬼使神差地向著姑娘走過去。那姑娘好像有所察覺,羞澀地抬起頭,用一雙碧藍色剪水雙眸望著他,眸子里水波蕩漾,清晰地倒映著他混沌呆滯的臉。 李茗祖覺得眼前的姑娘渾身好像散發(fā)出一道金光,然后越來越耀目。他想一定是自己眼花了,閉上眼睛,搖搖頭,重新睜開眼再看,丑陋的姑娘已經(jīng)變了模樣,長眉彎月,玉面絳唇,慈面怒容,手持楊柳玉凈瓶,身穿凌波白衣,輕揚纖手,李茗祖腳下踉踉蹌蹌,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觀音大士”。 那菩薩寶相莊、嚴,眼帶怒氣,赤足懸空,居高臨下地對李茗祖道:“李家小兒,你惡貫滿盈,惡膽包天,指使人砸毀我佛金身,拆我棲身廟宇,傷我佛弟子,更有無數(shù)冤魂將士將你告到閻羅王那里,說你毀壞了供奉在大雄寶殿的英烈牌位,致使無數(shù)將士無處安身,四處漂泊無靠,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李茗祖那是惡人,原是不信邪的,做多了掘墳毀廟的惡事,從來不信報應(yīng)一說。今日眼見菩薩顯靈,恍惚間還以為是夢,狠狠地掐自己一把,有些疼,再回身看自己兩個同伴,仍舊在搖頭晃腦,聽得如癡如醉,完全沒有看到眼前這一幕。 父女二人仍舊在唱曲擊節(jié),耳邊,那絲竹聲早就停了! 他方才信了,是自己不聽老人言,果真惹了天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那是下人擅做主張,小人并不知情,否則絕對不會這樣荒唐,敢對我佛不敬?!?/br> 那菩薩冷冷一笑:“你等rou身凡胎究竟是何心思,我佛慧眼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小兒不需狡辯。你可知道,善惡有報,你業(yè)障重重,終歸將不得善終。黃泉路上自然會有那數(shù)不清的冤魂等著你食rou啖骨,剝皮碾筋,永不得輪回超生?” 菩薩話落,李茗祖就感到身邊陰風陣陣,耳旁鬼哭狼嚎,有一聲更比一聲凄厲的悲鳴慘呼聲傳來,敲在心上,重如千鈞。 李茗祖渾身癱軟,竟然嚇得溺了,顫聲道:“菩薩大慈大悲,救我!” 菩薩深深地嘆一口氣,面上一副悲天憫人的慈悲之相:“你可是果真知錯了?” “知錯了,大徹大悟,小人誠心悔過。”李茗祖面如土色,磕頭如搗蒜。 “念在你尚有一絲悔意的份上,我就暫且留你小命,給你一年陽壽,以觀后效。你當重塑我佛金身,捐資修建英烈祠,負荊請罪,多行善舉。行一善,則添一日壽命,行一惡,則減百日陽壽,你自己好自為之?!?/br> 李茗祖哪敢質(zhì)疑一句?一口應(yīng)承下來,渾身大汗淋漓。 耳旁忽然重新絲竹聲聲,他抬起眼,面前哪里還有菩薩身影?老頭仍舊在擊節(jié),姑娘垂目彈奏,兩位好友閉目搖頭晃腦,正是聽得得意之時,全都對他視而不見,一曲《菩薩蠻》將將接近尾聲。 李明祖心里合計,適才菩薩現(xiàn)身,苦口婆心教化自己,足有盞茶的功夫,這一曲還未終了,恍如南柯一夢。他抬起自己的手,上面掐的印痕仍舊還在,褲襠處濕漉漉,一片冰涼,方知不是睡夢。 他再看四周門窗緊閉,哪里有半個其他人影,更不用說那鬼哭狼嚎之聲來自于哪里。他驚慌地站起身,推推兩位好友。 他們睜開眼睛,不耐地問:“作甚?” “你們適才可曾看到一片金光閃過,菩薩現(xiàn)身?” 好友搖頭:“這里只有你我?guī)兹?,好端端地聽曲,哪里來的女菩薩?莫不是你聽這曲《菩薩蠻》出了幻覺?” 他猶自不信,打開屋門,問坐在門口的小廝:“你適才可看到有人進出?” 小廝飲了酒,適才靠在椅背上打了個盹,害怕責罰,搖頭如撥浪鼓:“我一直守在門口,哪里也未曾去,并不曾見到有人靠近這里半步。” 李茗祖將信將疑地回到屋子,已經(jīng)一曲終了,低頭看那唱曲的姑娘,依舊面巾蒙面,感覺丑陋不堪。他已經(jīng)沒有了聽曲的心情,向著兩人揮揮手,示意下去。 老頭與姑娘道個萬福,向著他索要賞銀,他心里不耐煩,正要發(fā)火,想起適才菩薩說過的話,不敢行兇,伸手掏了一塊碎銀盡數(shù)都拋給那老漢。老漢千恩萬謝地接了,拉著姑娘退了出去。 兩位好友打趣他平日里向來沒有這樣仁慈,怎么今日出手竟然這樣闊綽? 他覺得是一件丟臉的事情,不愿多說,再加上褲襠處腥臊難聞,頓時沒有了心情,就一樣痛快地結(jié)了茶水錢,如霜打茄子,蔫著轉(zhuǎn)身去了。 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思慮再三,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第二日一大早,就起來揣上銀票,去了楓林寺。在大雄寶殿轉(zhuǎn)一圈,看佛祖往日悲天憫人之相,今日看起來都有些猙獰,心里害怕,果真如菩薩所言,向著一嗔負荊請罪,然后捐出許多銀兩,承諾年后就開始找工匠給菩薩佛祖重塑金身,并且在楓林寺旁再建一座忠烈祠,供奉戰(zhàn)死疆場的眾位英烈。 一嗔提前得了百里九叮囑,將銀兩盡數(shù)全收,并且一番點化,虛虛實實,將李茗祖駭了個透心涼。 ☆、第五十五章 桃花朵朵開 楓林寺。 百里九與諾雅,錦娘圍坐在一嗔的禪房里,一邊飲茶一邊抱怨。 “這一嗔也太小氣了一些,我們幫他賺了諾多銀兩,就請我們喝這苦澀的苦茶,連個茶碟都不上一個。” 諾雅嘴角也掛著鄙夷:“口口聲聲虔誠禮佛,度人苦厄,到頭來遭了一頓皮rou之苦,你的佛祖卻束手無策,還要靠我們來拯救你脫離苦海。一嗔老和尚,今日你就實話實說,你往日里跟老夫人和我打的玄機,是不是都是胡說八道的?否則,自己這場皮rou之苦怎么都沒有避了去?” 一嗔大師身子不好,盤膝坐在床上,眼睜睜看著三人在他跟前一邊喝茶,一邊大放厥詞,說些對佛祖不恭的話,卻是無可奈何。 “不能救世人于水火,平白受了多年供奉,老衲我這是代佛祖受過。林施主妙計點化那李茗祖棄惡揚善,此乃功德,又何嘗不是佛祖賜你靈光閃現(xiàn)?” “怒為萬障之根,忍為百福之首,一嗔這次著相了,竟然為了護著佛祖的凡胎沖冠一怒,所以佛祖這是在磨煉度化他。須知,根身器界一切鏡像,皆是鏡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苦厄。一嗔老和尚,我說的對與不對?”百里九斜眼睨他,吊兒郎當。 “九爺果真悟性極好,若是有緣遁入空門,必將是一代圣僧。” “噗!”錦娘與諾雅齊齊將口中茶水噴灑出來,笑得前俯后仰:“方丈不若就將他收了吧,將來繼承你的衣缽,將楓林寺發(fā)揚光大,免得他禍害世間女子,這也算是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