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百里九嘻嘻一笑:“母憑子貴,自然也就有資格了。” 眾人一片吸氣聲,皆紛紛交頭接耳。這大戶人家,最是講究長幼尊卑,正牌夫人在三年內(nèi)沒有嫡出,才會準許側(cè)室生養(yǎng),以免亂了家族規(guī)矩,所以侍妾入門以后都是要服用避子湯藥。百里九這言外之意明顯就是誰先誕下將軍府長公子,不論尊卑,皆可以做真正的將軍夫人不成? 林諾雅不爭不辨,安然靜坐,琢磨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大有寵辱不驚之態(tài)。 “你是越來越不把我這母親放在眼里了,是嗎?”老夫人氣得渾身直顫,捉了身側(cè)新娘子的手:“為了一個下賤女人三番兩次地頂撞忤逆,若非看在兩位兒媳的面子上,今日我就將你亂棍打出這百里府!” 那位被捉了手的新娘子立刻領(lǐng)會了婆婆的心思,輕啟朱唇,給了老夫人一個臺階:“老夫人息怒。若兮知道,您這是在為我們撐腰出頭,擔(dān)心我們委屈。不過既然是相公中意的女子,想來應(yīng)該也是樣貌齊整,有才情的人物。不過是一時命運不濟,不幸淪落那腌臢之地而已。 以后大家都是一家姐妹,共事夫君,以和為貴,我等這做jiejie的,應(yīng)該寬容大度才是。秦家meimei,jiejie說的可有兩分道理?” 原來是侍郎府千金安若兮。jiejiemeimei的叫得這樣親熱,踩低諾雅身世的同時,輕而易舉搏了個賢惠的名頭。 若是果真大度,也就不會攛掇著秦家千金風(fēng)光繞城一周了。應(yīng)該是個口蜜腹劍的聰慧角色,林諾雅心里暗自盤算道。 百里九左手邊的新娘,也就是尚書府千金秦寵兒。她冷笑著“嘁”了一聲,雖然極輕極細,諾雅卻聽得清楚明白,也不知道這不屑針對的究竟是她還是那安若兮? “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我應(yīng)該是癡長安meimei幾個月份,所以你以后怕是要改口的?!鼻貙檭好秩〉萌崛酰瑓s是個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立刻反唇相譏:“至于那琳瑯閣的破落戶,給我提鞋都不配,我若是同她計較,倒是失了我的身份?!?/br> 秦寵兒一竿子打倒了安若兮和林諾雅二人,若非素來囂張狂妄習(xí)慣了,便是有所依仗。尤其是眾目睽睽之下,令老夫人也一時下不來臺面,看來并不是周全細致的人物。 老夫人又頭大地捂了頭,今日明明是大喜之日,提前萬千思慮籌備,到頭來依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連三地在眾賓客面前失了顏面。適才在大門口,若非自己急智,裝作暈眩,給了兩人臺階下轎,怕是此時還在僵持不下呢。 這安若兮倒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秦寵兒怎么就這樣莽撞,不識大體? 林諾雅有心駁斥那秦寵兒恬不知恥,給她三分顏色,正欲發(fā)作,卻被一旁的百里九不動聲色地將手捉過去,緊緊地攥在手心里,懲戒性地捏了一把。 諾雅就不再掙扎,乖順下來,卻有意賭氣往百里九跟前湊了湊,軟聲嬌嗔:“九爺,小些氣力!您握痛奴家的手了?!?/br> 聲音不大,近前的秦寵兒卻能聽個分明,氣得冷哼一聲,帶著火氣。 媒婆是個見多識廣的場面人,左右掃看百里九與老夫人臉色,察言觀色,又打聽得百里九是個紈绔不堪的性子,老夫人一向是管教不得的,所以就彎了眉眼,臉上綻開一朵花。 “少將軍言之有理,拜堂乃是添喜添福之亊,何必拘泥一格?喜慶滿堂福,方能人丁旺,和和美美,滿室吉祥?!?/br> 她舌燦蓮花,咋呼得熱鬧,唱禮官插科打諢地應(yīng)和,氣氛也就逐漸熱絡(luò)起來。 老夫人縱然面沉似水,但是在府里眾多賀喜賓客跟前,發(fā)作不得,唯恐百里九混勁兒上來,又興出什么幺蛾子,丟人現(xiàn)眼,索性不再計較,氣哼哼地扭過臉去,同別人說話。 管事慌忙命人一路飛奔取了嶄新的手牽過來,媒人遞交到百里九和林諾雅手中,唾沫橫飛,滔滔不絕地念唱著喜歌,眉飛色舞。 “手拿花紅丈二長,恭喜將軍娶新娘,鸞鳳和鳴添福壽,夫妻和睦百年長?!?/br> 這樣別開生面的拜堂場面,大家俱都聞所未聞,今日也算開了眼界,低聲竊笑,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媒婆精明,害怕三個新娘子再爭前后,索性就全部并列站到百里九身后,隔開一臂之距,招呼著門外喜樂手趕緊鼓足了勁頭喧鬧起來。 唱禮官也怕再生枝節(jié),鳴鑼開場,揚聲吆喝,示意拜堂開始。 眾人也就掀過這一篇,轉(zhuǎn)而對三個新娘子評頭論足。 侍郎千金安若兮身材豐胰,圓潤,嬌軟,露在袖口外的一雙纖纖玉指猶如剔透的羊脂玉,看起來富貴之氣十足,知書識禮,旺夫旺子之相。 尚書千金秦寵兒則是小家碧玉的玲瓏有致,身材緊繃,結(jié)實,處處透著韌勁兒,有女中豪杰的氣概韻味。 蜻蜓點水一般敷衍拜堂的林諾雅,大抵是因為偏見在先,使人感覺骨子里是弱柳扶風(fēng)的嬌弱,站在那里,娉娉婷婷,好像一陣風(fēng)吹過來,就可以乘風(fēng)而去一般。 眾人評論幾句,就有人偷偷下了論斷:這侍妾一看那走路的架勢,舉手投足,就滿是狐媚的味道,坊間流言絕非空xue來風(fēng)。 唱禮官扯高了嗓門,拖著尾音,蓋過這些聒噪的婦人,高唱贊禮,三拜禮成,送入洞房。 洞房都設(shè)在后院,轉(zhuǎn)過喜堂影壁,沿著花木扶疏的花廊,向著后院迤邐向前,行不多遠也就是了。 百里九不耐地丟了手里手牽,不管不顧地昂首闊步。 三位新娘子目不能視,只能低頭看著自己的繡鞋尖,蓮步慢移,被拋下十來步遠近,雖然心思各異,卻是同樣有些擂鼓一樣忐忑,不知道這百里九會是去誰的洞房呢? 秦寵兒搶先,走得最急,唯恐落了后。安若兮卻是故意放慢了腳步,與心不在焉的林諾雅一步之差。 “聽聞諾雅meimei身子不適,可是要緊?”安若兮低聲問道。 走在前面的秦寵兒立刻放慢腳步,支起了耳朵。 ☆、第六章 暗中試探 林諾雅心知肚明,這安若兮分明就是有意試探,不咸不淡地道:“好的很?!?/br> 這“好的很”一語雙關(guān),秦,安二人都摸不清底細,有些糾結(jié)。 “我身邊的劉mama是粗略懂些醫(yī)術(shù)的,莫如meimei去我那里診斷診斷,也好讓夫君安心?”安若兮鍥而不舍,一舉兩得。 林諾雅知道她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既試探自己,又可以借此阻止百里九與秦寵兒親近。心里冷冷一笑,卻是不動聲色:“不勞你費心,我......” “接著!” 走在前面的百里九突然冷不丁停下腳步,打斷林諾雅說了半截的話。一把將胸前紅錦繡球扯落,脫手而出,滑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度,卻是暗中帶著勁風(fēng),直奔走在最前面的秦寵兒面門。 秦寵兒身后的小丫頭倒是耳聰目明,或者應(yīng)該也是個練家子,一聲驚呼:“小姐小心!”,就欲上前格擋。 秦寵兒反應(yīng)靈敏,不躲不閃,相反上前一步,聽聲辨位,一個輕盈的旋身,輕易就避過了繡球的突然襲擊,隨即秀腿一抬,腳尖微勾,正中空中旋轉(zhuǎn)著的繡球之上。 那繡球立即就變換了原本的方向,加了三分力度,徑直向著后側(cè)的林諾雅飛過來。 蓋頭下的林諾雅正神游天外,被小丫鬟的一聲驚呼將四處游弋的魂魄召喚回來,面門處的空氣已經(jīng)被撕裂。心里難免暗自叫苦,知道適才百里九的一番故意誤導(dǎo)為自己招惹到了麻煩,這是秦寵兒對自己的警告。 聽風(fēng)聲,這繡球來勢凌厲,若是打在臉上,難免鼻青臉腫??墒且勒兆约旱臍饬?,冒冒失失伸手去擋,也必然招架不住。躲閃開來吧,花廊狹窄,身旁又站著個礙事的安若兮,杵在那里,阻了自己的路。 百般思慮,不過須臾之間。 情急之下,急中生智,林諾雅腦中猛然靈光一閃,腳下錯位,側(cè)身雙手皓腕向前,將那繡球握于股掌之間,順勢而行,雙手撥動如若行云流水,腳下踉蹌數(shù)步,方才止住后退之勢,將繡球收攏于雙掌中。 林諾雅暗舒一口氣,隨即雙手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渾身冒出淋漓大汗,咬牙嚙齒忍了。那輕巧的繡球卻好像有千鈞分量一般,再也拿握不住,從手中滑落下來。 百里九雙目如炬,緊盯著林諾雅,眸中掠過一絲訝然之色。隨即瞇了眼睛,嬉笑著對三人道:“古有王寶釧拋繡球招婿,成為流傳千古的佳話,今日九爺我亂花迷眼,三位美人全都愛不釋手,一時難以抉擇,也效仿她,拋一次繡球,怎的夫人們都不待見?你推我讓的這樣嫌棄?” 三人不禁一陣愕然。那安若兮蓮步輕移,走到林諾雅身前,彎腰將掉落在地上的繡球撿拾起來,“噗嗤”一聲輕笑,掩唇道:“秦家meimei身手利落,巾幗不讓須眉,自然是不稀罕這種女兒家的物件兒。偏生相公還偏心,偷偷丟進她的懷里,人家自然是不屑的,可不討了沒趣?” “哼!相公這繡球就算是丟進你的懷里,只怕你也是無福消受?!鼻貙檭赫底院蠡?,聞言立刻反唇相譏。 安若兮不急不躁,似乎是在故意逗弄秦寵兒一般:“我縱然無福消受,也斷然不會像meimei這樣,棄之如敝履,如今懊惱,豈不可惜?” 百里九聽二人唇槍舌戰(zhàn),頓時有些愁眉苦臉:“看來這端平一碗水倒比沙場點兵還要費勁一些?!?/br> 管事從外廳沿著花廊一路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向著百里九拱手一揖,替他解了圍:“爺,貴客都到了,按照老夫人交代花廳落座?!?/br> “幾人?”百里九一改適才的嬉笑。 “三人都來了,吵嚷著要爺趕緊過去敬酒呢,說是夜深之前不會放您回洞房,讓您提前做好交代,切莫讓幾位夫人怪罪?!惫苁卤M職盡責(zé),一字不落地回稟。 百里九唇角噙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點點頭:“好好招待,我這就過去作陪?!?/br> 管事得令,立即顛顛地一路小跑離開,有些心急火燎,可見對方必然是大有來頭的人物。 百里九轉(zhuǎn)身又是眉開眼笑,油滑了聲調(diào),有些無奈地道:“**一刻值千金,這些人偏生見不得我好過。估計一時半刻,我是脫身不得,只能委屈夫人們孤守空房了?!?/br> “貴賓來賀,若兮豈是不識大體之人,夫君只管盡興,我等與有榮焉,何談‘委屈’?” 安若兮嬌柔的音調(diào)里簡直含了糖,令百里九頓時骨酥rou麻,色瞇瞇地道:“一想起美人洞房翹首期盼,爺這心里好比百爪撓心,自己先委屈得很。” 秦寵兒不甘落后安若兮,戀戀不舍地嬌羞低語:“寵兒備好醒酒湯等著爺,爺不必掛心。” 林諾雅覺得有些反胃加惡寒,渾身都不舒服,就連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打岔道:“我的院子在哪里?麻煩頭前帶路吧?!?/br> 百里九也不耽擱,吩咐跟前下人,帶三人回房休息,并且細心叮囑:“只要紅燭燃盡,賓客未散,你等就服侍主子洗漱歇息。” 身后亦步亦趨尾隨著的下人齊聲應(yīng)“是”。有個精瘦黃臉的婆子當先站出來,敷衍一禮:“我是紀婆子,老夫人吩咐由我以后伺候林姨娘,請跟著我來?!?/br> 桔梗立即應(yīng)了聲,毫不猶豫地攙扶著自家姑娘跟在紀婆子身后去了。安若兮與秦寵兒二人也就不再有異議,向著百里九嬌滴滴地福了福身,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百里九站在原地,目送著幾人裊裊娜娜地各自離開,或迫不及待,或戀戀不舍,摩挲著下巴,嘴角仍舊掛著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向著身后招招手,立即有一個圓臉雙髻劍童從一旁屋脊一躍而下,輕如棉絮,落地?zé)o聲。將滿是油光的雙手在衣襟上抹了兩把,下巴處層層疊疊的肥rou隨著他的動作一顫一顫,略帶喜感。 劍童費勁咽下最后一口雞rou,方才騰出嘴巴:“爺,有什么交代?” “元寶,”百里九略帶嫌棄地看了他油晃晃的嘴巴一眼,撇撇嘴:“給你鍍一層金,你就果真成了名副其實的胖元寶了。難為你一身肥rou,還能保持這樣的身手,” 元寶瞇了眼睛不好意思地訕笑,抓抓頭發(fā),圓乎乎的臉蛋上兩個深深的酒窩,一臉憨相。 “適才那女人出手你可看得清楚?”百里九開門見山地問道。 元寶頗為不屑:“兵部尚書家的人,招式一貫都是花拳繡腿,有什么好看?” “我說的是那個叫做林諾雅的女人!”百里九白了元寶一眼,正色糾正道。 “林諾雅?”元寶愕然抬頭:“她不就是你隨手從青樓捉過來的擋箭牌嗎?” “哎呀”一聲,元寶一聲驚叫,縮了縮脖子,脖頸處已經(jīng)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百里九一巴掌。 “除了雞腿,你眼里還有什么?” 元寶頗有些不服氣地嘟噥:“我從來不挑食的,什么都入得眼?!?/br> 百里九瞥了他一眼,懶得搭理:“適才我故意出手試探秦,安二人,沒想到卻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收獲?”元寶不解其意:“你是說林姨娘?” 百里九似乎自言自語一般:“她一個青樓廚娘,怎么竟然懂得這一招‘太極攬月’?而且看身手步法,雖是下意識為之,卻恰到好處,嫻熟精煉。” “太極攬月?”元寶愈加驚訝:“不是名震江湖的邯鄲慕容一脈慘遭滅門以后,這功夫在近幾年已經(jīng)銷聲匿跡了嗎?” 百里九點點頭:“你自稱是江湖百曉生,訊息竟然也有錯誤的時候?” 元寶將胸脯拍得“嘣嘣”響:“慕容府上下五十八口人命一夜之間全部罹難,無一幸免,千真萬確。而且這慕容家的太極攬月手一向并不外傳。那女人踉蹌后退幾步,連個繡球都接不住,怎么可能是慕容家的人?” “我原先命你查探這林諾雅的身份來歷,難道就沒有一點蛛絲馬跡?”百里九不再爭辯,沉吟片刻,問道。 "有,有!聽說她有拿手六絕,令人三月不思茶飯。” “拿手六絕?”百里九疑惑地蹙眉。 “大三絕水煮魚,鹿鼎鍋,泉水雞,小三絕麻團,湯圓,擔(dān)擔(dān)面,一菜百味,齒頰留香?!痹獙毩⒖倘鐢?shù)家珍。 百里九一腳踹過去,毫不留情。 元寶機敏地躲閃開,嬉笑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她多半是來自巴蜀而已。” 百里九這才領(lǐng)會過來元寶的意思:“別的線索呢?” “這女人好像是突然憑空冒出來的一般,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在琳瑯閣。衣著艷麗,身無一物,而且完全忘記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壓根無從下手。” “衣著艷麗?身無一物?”百里九冷哼一聲:“那琳瑯閣老鴇貪財吝嗇,只怕是偷偷搜羅 干凈了吧?你可曾仔細打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