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裕親王就到乾清宮領(lǐng)旨，大李子來取走了皇后的信，裕親王將奔赴赤城侍奉太皇太后，會把信函親手交給皇祖母。

    玄燁吩咐了兄長幾句，就命他早些啟程，福全走的時候，欲言又止，想說的話，到底還是咽下了。

    但是他策馬奔赴赤城，見到皇祖母后的第三天，實在忍不住，來對玉兒說：“有件事，孫兒想請皇祖母示下?！?/br>
    玉兒問：“家里的事，還是朝廷的事？”

    福全嚴肅地說：“是朝廷的事，皇祖母，孫兒聽得些許閑話，皇上似有撤藩之意，我一直沒敢問皇上，真真假假的，不好琢磨?！?/br>
    玉兒道：“你沒問皇帝，來問我做什么，你想我給你什么答復(fù)？福全，這件事，你從哪里聽來的？”

    第870章 玉兒之憂

    福全見祖母語氣有所變化，原本坐著的人，站了起來，老老實實地回答，是幾位大臣找他商議這件事，揣摩著皇帝撂倒鰲拜后，下一步是要從三藩手中撤回兵權(quán)。

    玉兒示意蘇麻喇都退下，福全見這架勢，立時就跪下了：“皇祖母，孫兒……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起來說話，皇祖母并不想責(zé)備你?！庇駜簻睾偷卣f，“只不過說的話，一定不怎么好聽?！?/br>
    福全起身來，畢恭畢敬地站在跟前：“皇祖母，孫兒知道自己是個糊涂的人。”

    玉兒說：“你不糊涂，相反很聰明，人的聰明分很多種，會念書的未必會做人，會做人的未必會做事，而會做事的興許大字不識?？傊?，在皇祖母眼里，你就是個聰明的孩子?！?/br>
    福全在很小的時候，不用人教，就知道要改口稱“皇帝”，懂得如何處理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在玄燁面前進退得宜，這一切，玉兒都不曾費心。

    但那時候，孩子在宮里，身邊的人只管伺候吃喝，現(xiàn)在離了宮，開衙建府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就會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面對不同的誘惑。

    畢竟，福全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子，是玄燁的兄長。

    “皇祖母，其實孫兒就是知道，不能隨便問皇上，仿佛變成我在監(jiān)視皇上揣摩圣意?！备Ｈ椭X袋，“君臣之間，這是大忌?？墒菍O兒對這件事很擔心，實在覺得皇上若貿(mào)然行事太過唐突，才想和皇祖母商議，并非要僭越皇上，來與您謀事?！?/br>
    “皇祖母知道你的心意，你真有壞心眼，也不會跑到我的面前來顯擺。你是臣，皇上是君，你們看見的朝堂和天下，并不一樣，君臣意見相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然而偏偏你不單單是臣，還是皇子皇孫，是皇帝的兄長。所以你要比普通的大臣，更謹慎更小心，這些皇祖母都明白?！?/br>
    福全道：“孫兒近來漸漸感受到壓力，來自皇上的，也有來自大臣的。有時候舉棋不定，有時候坐立不安，總是擔心自己，會惹怒皇上，會被大臣構(gòu)陷坑害。皇祖母，我很害怕。”

    玉兒要福全坐到身邊，慈愛地理一理孩子的衣襟：“有皇祖母在，你怕什么？”

    福全低著腦袋：“怕那些人拉攏我不成，就反過來害我，也怕皇上不信任我?！?/br>
    “福全，別人是否要害你，皇上能否信任你，這一切你都無法左右，所以不要自尋煩惱?！庇駜旱?，“問心無愧，是長久之道，你對得起天地，對得起朝廷，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那不論什么大風(fēng)大浪，你都能挺過去。皇祖母無法許諾你一生順遂，帝王家的事，有太多的變數(shù)，乃至于有一天你很可能背叛皇帝。”

    福全慌地站起來，漲紅著臉：“皇祖母，孫兒絕不會，我也從沒想過要當皇帝，就算不是玄燁當皇帝，我也沒這個念頭?！?/br>
    玉兒凝視著孫子，福全毫不畏懼地看著祖母，漸漸，孩子的氣勢弱下來。

    “皇祖母相信你，福全?！庇駜旱?。

    福全眼含熱淚：“我最委屈的就是這件事，很可能我一輩子，都會被人說，想要皇位，不服玄燁?？晌覜]有，我真的沒有……”

    看得出來，這幾年在朝堂的歷練，和玄燁日漸強盛的帝王之氣，給了福全很大的壓力，福全也是自己嫡親的孫兒，是心頭的rou，玉兒怎么會不心疼。

    可福全也好，常寧也好，都是極其孝順聽話的孩子，對于玄燁成為皇帝，不論人前人后，都沒露出過任何不滿。

    “皇祖母都知道，皇上也會明白。”玉兒說，“可皇祖母見過太多的人性，所以，皇祖母不想逼你答應(yīng)我，一生一世不背叛玄燁，但是皇祖母要你指天發(fā)誓，不可誤國，絕不可在國家危難時，謀一己私欲。這，你能做到嗎？”

    福全耿直地說：“連帶著不背叛玄燁的重誓，孫兒也能承擔。”

    他轉(zhuǎn)身大步走到門前，單膝跪下，指天起誓，若是背叛皇帝，背叛大清，必遭天譴。

    玉兒聽得心疼不已：“你趕緊回來，你要氣死我嗎？”

    福全氣哼哼地回來說：“皇祖母，我光明磊落，我不怕天譴?！?/br>
    玉兒問：“是不是玄燁這陣子，責(zé)罵過你？”

    福全搖頭道：“沒有，我和皇上一直很和睦，就算有什么事辦得不妥當，皇上也會私下與我說。但是那些大臣們就很狡猾，孫兒不知該如何與他們打交道，生怕說錯一句話，就被人背后捅刀子。”

    玉兒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今天把話說清楚，心里好受些了嗎？你這不是來伺候我，是來發(fā)脾氣的？”

    福全一個大小伙子，委屈巴巴地說：“孫兒不敢，孫兒就是心里難受?！?/br>
    玉兒笑道：“你住幾日就回去吧，年輕輕的小夫妻們，怎么好兩地分離，你家的福晉們可還好？”

    福全小聲嘀咕：“皇祖母，幾個側(cè)福晉剛進門那會兒乖巧可愛，現(xiàn)在見天掐來掐去的，急得我想拿馬鞭抽人?！?/br>
    “反了你，不許對女人動手，就算犯了天大的罪，交給宗人府處置。”玉兒說，“窩里橫算什么本事？”

    “是?！备Ｈ緡佒盎首婺?，今年選秀，您給我挑個溫柔些的姑娘可好？”

    玉兒愣了愣，往孫兒腦袋上一戳，笑罵：“小色胚子，你折騰半天，就圖這事兒？”

    玩笑歸玩笑，玉兒知道，福全是正經(jīng)來找自己表白忠心的。

    這話他不能去對皇帝說，但他可以對自己說，而自己是否轉(zhuǎn)告玄燁，要怎么說，他就不管了。

    “所以我說，福全是個聰明孩子，小時候看著憨厚，誰說長大了就一定傻？”事后，玉兒對蘇麻喇道，“我怎么能有命閑下來呢，這不麻煩就來了，我們過了春天，就回去吧?！?/br>
    “為了皇上和裕親王、恭親王？”蘇麻喇問。

    “是啊，他們兄弟若能齊心協(xié)力，對皇室對朝廷都是極好的事?！庇駜赫f，“絕不能叫些狡猾的大臣鉆了空子，我活著一天，就不能見玄燁成為戾氣深重只知殺戮的帝王。”

    蘇麻喇道：“也沒這么嚴重吧?！?/br>
    玉兒說：“還有更大的麻煩，玄燁這孩子，要對吳三桂動手了?！?/br>
    蘇麻喇亦是緊張起來：“這……眼下動手，是不是太急了。”

    玉兒握緊拳頭：“還不知這孩子怎么想，也不能急于否定他，可我必須回去了?！?/br>
    兩地相隔，玄燁尚不知兄長對祖母說了這番話，這一日，他在乾清宮聚精會神地看著兵部最新呈上的軍事地形圖。

    舒舒端著參茶，從后門過來，玄燁一見她來，匆忙合上了地圖。

    “皇上在看美人圖？”舒舒擺下參湯，“入秋選秀的美人？”

    玄燁道：“你幾時見選秀前送美人圖了？”

    舒舒笑道：“那從現(xiàn)在開始新規(guī)矩，也不稀奇?！?/br>
    “無理取鬧。”玄燁走來，見參湯有兩碗，欣然道，“你也喝？”

    “他們非要我喝，我喝不下，就分了皇上一碗。”舒舒半真半假地說著，把湯碗遞給玄燁，“就能有借口，過來看你?！?/br>
    “想我了？”玄燁問。

    “嗯?！笔媸娲瓜卵酆?，“一下子，沒事可做……整個人空落落的，我又不能去纏別人，只能來纏著你。就算來纏著你，也要見縫插針，讓大李子費心了?！?/br>
    玄燁嗔笑：“怪不得，今天大李子鬼鬼祟祟，老往殿里看?！?/br>
    舒舒說：“這下子越發(fā)覺得，我這個皇后當?shù)糜卸噍p松，皇上您看，出了那么多的事，宮里從沒亂過。”

    玄燁自顧自喝參湯，已經(jīng)猜到舒舒想說什么，舒舒道：“都是昭妃的功勞?！?/br>
    “朕已經(jīng)想好給她什么了?！毙钫f，“也想和你商量?！?/br>
    舒舒很是好奇，玄燁指向邊上的西洋鐘：“她喜歡這口鐘，每次來這里和朕交代事，都會盯著那口鐘看，滿眼睛的好奇?！?/br>
    舒舒走來，細細端詳：“除了江山天下，我記得皇上說過，絕不給人的東西，是書、女人、還有西洋鐘。現(xiàn)在要把西洋鐘賞賜給昭妃，可是真大方了?！?/br>
    玄燁說：“送給她喜歡的東西，是不是比金銀珠寶更好些？”

    舒舒笑道：“隔幾日再賞吧，別叫昭妃以為我也參與了，皇上賞人東西，就該讓人高興不是嗎？”

    玄燁問：“朕和你商量，怕你舍不得?！?/br>
    舒舒用帕子輕輕擦拭鐘面，很輕聲地自言自語：“除了你，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說什么？”玄燁問。

    “我說，皇上要親自到翊坤宮賞給昭妃?！笔媸娴?，“這兩年，她實在辛苦?！?/br>
    玄燁卻走來說：“你這么快，就能和朕說說笑笑，朕心里又高興又擔心，怕你是強撐，可又盼著你好起來?！?/br>
    舒舒含笑：“可我不正是難受了，才來纏你，皇上別擔心，我不逞強?！?/br>
    此時，大李子從門外進來，說道：“皇上，娘娘，納蘭常在快生了?！?/br>
    【注】：明末清初的時候，西洋鐘表剛剛傳入中國，那時候還沒有我們現(xiàn)在所謂“送終”的忌諱，何況皇帝的鐘表，也是傳教士們贈送的嘛（當然那叫進獻），所以大家不要覺得奇怪哈。

    第871章 玄燁的禮物

    納蘭常在與榮常在一樣的爭氣，緊跟著第二胎皆產(chǎn)下皇子，為連續(xù)失去皇子皇女的皇室，帶來了希望。

    皇帝當天就下旨，將二人封為貴人，另賜納蘭氏“惠”字封號，并請?zhí)鬄樾“⒏缙鹈?，喚作保清?/br>
    而榮貴人的兒子，在年前就曾請薩滿法師起了名字，喚賽音察渾，玄燁主動放棄了“承”字從福為兒子們起名，當時面對大阿哥三阿哥夭折，二阿哥的重病，年輕的皇帝也失了信心。

    今日，換了榮貴人來探望坐月子的惠貴人，她們脫穎而出，最先生了皇子得了晉封，將來的前程可謂一片光明，再待有機會封嬪，往后便能自行撫養(yǎng)孩子。

    二人說話時，赫舍里氏她們來行禮道賀，張答應(yīng)、董答應(yīng)也一并跟來，唯獨不見李氏。

    “李jiejie有些不大舒服?！焙丈崂锸系溃八掠绊懟葙F人坐月子，說過些日子再來向您道賀?！?/br>
    榮貴人與納蘭氏互相看了眼，心知肚明，她們?nèi)缃褚膊贿^是個貴人，李氏還能撐兩年不將她們放在眼里，她們也不在乎這點尊敬，誰又去和她計較。

    姐妹們說話時，坤寧宮和翊坤宮的賞賜陸續(xù)到了，二位娘娘都無須她們前去謝恩，榮貴人帶著惠貴人的宮女在院中拜了拜，起身后不久，明珠府的賀禮也到了。

    明珠是個周全的人，一模一樣的賀禮，給榮貴人也送了一份，榮貴人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命吉芯打開看，銀燦燦的大元寶，裝了滿滿一匣子。

    “奴婢就說，怎么那么沉?！奔緡K嘖不已，“明珠大人也忒實在了。”

    “是啊，將來阿哥們長大，做額娘的少不得要拿銀子貼補他們。”榮貴人坐下，念道，“她的兒子將來離了宮，有明珠府罩著，有納蘭一族撐腰，我什么也給不了?！?/br>
    吉芯說：“那又如何呢，若不得皇上喜歡，什么都白搭。眼下阿哥們還小，分不出長短，可您和惠貴人，能分出長短呀。但凡皇上喜歡您更多些，就會愛屋及烏喜歡咱們的阿哥更多些，這可比銀子家世更管用?！?/br>
    榮貴人苦笑：“你這小丫頭，還真能說?！?/br>
    吉芯到門前看了眼，掩上門后，輕聲對主子道：“李常在對去年在咱們屋子里吃壞東西耿耿于懷，到現(xiàn)在還說是惠貴人害她們。這事兒不論真真假假，若是能鬧到皇上和皇后跟前，必然會對惠貴人有所影響，您看咱們要不要在火上澆一桶油？”

    “你這小丫頭，怎么惦記這些事來？”榮貴人責(zé)怪道，“想多了，可是要著魔的，我們幾斤幾兩，敢在宮里挑撥是非。”

    “可若真是惠貴人呢？”吉芯反問，“您心里可千萬留個底，咱們一片善心，誰知將來會不會被人踩在腳底下。再說了，清者自清，惠貴人那么精明，倘若她真沒做過，她一定有法子為自己開脫，也害不著她?？扇粽媸撬秊榱藠Z寵動手腳，那不論什么后果，都是活該?！?/br>
    榮貴人長長一嘆：“你容我再想一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