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節(jié)
玄燁說:“二阿哥歿了。” 靈昭渾身一哆嗦,悲傷地看著玄燁:“皇上?真的?為什么?” “朕知道,你喜歡承祜?!毙钫f,“不要太過悲傷,你辛苦了兩年,為皇祖母cao辦壽宴,朕不愿任何人來辜負你。靈昭,你去忙你的,坤寧宮里,他們自會料理?!?/br> 靈昭哭得不知如何是好,玄燁只能吩咐大李子:“送娘娘回宮。” 他們各自離開,坤寧宮又恢復了寧靜,從外頭看來,一切如舊,縱然有人猜測里頭的光景,終究也不敢斷定二阿哥是生是死。 但坤寧宮里,已是千瘡百孔,皇后昏睡了一整天,宮女太監(jiān)們都魂不守舍,生怕皇后跟著二阿哥再出什么事。 舒舒終于醒來時,腦中一片空白,一時想不起身在何處,想不起何年何月,甚至連自己是誰,都有些茫然。 過度疲倦后,深沉的睡眠,治愈了身體,仿佛連帶著悲傷也被一并抹去。 但醒來第一眼,她看見了玄燁。 “還要睡嗎?渴不渴?餓不餓?”玄燁道,“朕先讓一讓,叫他們來伺候你洗漱可好?” “承祜……”舒舒的記憶復蘇,喪子之痛正絞碎她的心,“玄燁,對不起。” 玄燁搖頭:“是朕對不起你和兒子,絕不是你的錯。” 寢殿中彌漫著悲傷的氣息,桑格端著熱水,默默地退出了門外,她看見皇帝抱著皇后,瘦弱的人兒在丈夫的懷中不住地顫抖,可她仍舊沒讓自己哭出聲。 “桑格,娘娘醒了?”大李子在門外問。 “醒了,皇上能回來,真是太好了?!鄙8竦?,“若不然,娘娘要怎么挺過去。” 大李子說:“看樣子,娘娘也沒法兒參加太皇太后的壽宴。” 桑格道:“您看娘娘這樣,如何能去列席,若要她強顏歡笑,實在太殘忍了?!?/br> 大李子嘆息:“誰說不是呢,皇上必然也不會強迫娘娘。可這樣一來,今次的壽宴實在不夠體面,太皇太后和皇后都不露面,知道的是病了,不知道的,還當是和誰過不去?!?/br> 此刻,翊坤宮里,御膳房送來的晚膳,原封不動地撤了回去,靈昭郁郁寡歡了一整天,什么也吃不下。 那么可愛的孩子,就這么走了,當初大阿哥夭折時,靈昭心中毫無波瀾,如今回想起來,皇后那時候的傷心,原來都是真的。 “我還往她身上潑臟水?!膘`昭對冬云說,“她縱然有千般萬般讓我不喜歡甚至討厭的地方,可她從沒虧待過我,也不曾坑害我。” 冬云輕聲道:“真要這么說,奴婢也覺得,皇后娘娘是個好人,只不過,和咱們利益沖突,立場不一樣罷了?!?/br> 靈昭苦笑:“你現(xiàn)在又這么說了,平日里在我耳邊嘀嘀咕咕的,也是你?!?/br> 冬云說:“那不是因為奴婢說那些話,能散一散您心里的憋屈,總不見得叫您說出來?!?/br> 靈昭瞪著冬云,不肯承認:“你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再不許胡說了。” 冬云想了想,安撫主子:“您看,皇后娘娘也好,榮常在、納蘭常在她們也好,都年紀輕輕產子,結果……所以啊,咱們別著急,再過幾年您自己的身體完全長好了,一定能生個健健康康的小阿哥?!?/br> 靈昭輕輕一嘆:“但愿吧,可眼下別說皇上無心,就算是我,也提不起精神來。阿瑪他強行教了我這么多事,就是沒教我,別和人家的孩子有感情。冬云,你說為什么會這樣,明明不是我的孩子,甚至是我最討厭的人的孩子?!?/br> 冬云卻說:“看樣子,皇后娘娘不會參加壽宴,您忙了兩年,到底圖什么呢。” 靈昭道:“太皇太后和皇后都不列席,不過是宴席上空了兩個位置,絕不會影響壽宴的體面,皇上說的話你沒聽見嗎,絕不會讓任何人辜負我的辛苦?!?/br> 話雖如此,可壽宴臨近,人人都在期盼那天會看見怎樣的光景,而即便坤寧宮壓著消息不發(fā),宮里還是漸漸傳出,說二阿哥已經不在了的話。 至二月初八,紫禁城中熱鬧非凡,王公大臣依序入宮,至太和殿恭賀太皇太后六十大壽。 玄燁不厭其煩地,代替皇祖母接受朝臣拜賀,而外命婦們,則只在寧壽宮中,見了太后和昭妃。 坤寧宮里靜悄悄,太后說:“皇后忙著照顧二阿哥,今日不得閑,你們的孝心,昭妃會代為轉達?!?/br> 這么一句話,把所有人都打發(fā)了,精明一些的福晉夫人們,就紛紛猜測,二阿哥是不是已經不行了。 忙忙碌碌的一整天,轉眼就天黑,太和殿內外,擺了上百桌壽宴,就連因冬日寒冷,坐在外頭的賓客如何取暖,如何吃到溫暖的菜肴,靈昭都精心計算,從早晨到此刻,不曾出一點差錯。 晚宴即將開席,玄燁已換了吉服,至奉先殿敬香祈福后,便要往太和殿入席。 將過乾清門時,見遠處一行人緩緩而來,十幾盞宮燈的簇擁下,將舒舒滿身的珠寶照耀得輝煌絢爛。 玄燁疾步迎來,扶著舒舒道:“你怎么來了,回去躺著才好?!?/br> 舒舒含笑:“臣妾沒有病,只是累了,皇上不是常說,咱們這個年紀,就算有了病,睡一覺就好了,何況僅僅是累了?!?/br> “不要勉強?!毙钫f,“朕不在乎。” 舒舒凝望著他:“可我在乎你,皇上,帶我入席吧。說好的,我要永遠站在你身邊。” 玄燁眼中含淚,抓緊了舒舒的胳膊:“好,朕帶你入席?!?/br> 太和殿上,太監(jiān)高唱:“皇太后駕到,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已在席中等候的靈昭,不自覺地抬起頭,便見赫舍里舒舒穿著隆重的吉服,一如既往的從容,她跟隨在皇帝身后,緩緩踏入殿中。 第869章 皇上似有撤藩之意 昭妃帶領紫禁城上下,與朝廷各部協(xié)力,足足籌備了兩年的壽宴,隆重盛大,唯一可惜的是,壽星本人太皇太后未能列席。 今日所見所聞,值得王公大臣們念叨上幾十年,卻不知昭妃娘娘已是用盡辦法節(jié)省開支。 倘若十年后再辦太皇太后七十大壽,皇室能有足夠的銀子夠她使喚,她必能辦出更勝今日的盛宴。 她亦在心中感激皇后,能頂著巨大的哀痛,將二阿哥發(fā)喪延遲,更體面地來列席壽宴,歌舞升平下,漫天花火中,不知她要就著酒水,咽下多少眼淚。 這么多年來,靈昭第一次,心疼這個處處壓著自己的女人。 太皇太后的壽宴,前后足足慶祝了三日,因玉兒不在宮里,命婦女眷們進宮行禮,皆在寧壽宮聚著。 太后不擅長應付這些事,舒舒和靈昭便是輪番不離左右,三日后,所有人都累了。 如此,直到二阿哥過世第七天,正月十二,朝廷才下旨發(fā)喪,然承祜雖是嫡皇子,但未長成的孩子殯禮都一樣,先帝那般為四阿哥破格厚葬的,實屬違背祖制。 玄燁并不希望,將這些莫須有的榮耀強加在承祜的身上,更不愿在他死后遭人話柄,于是照著規(guī)矩,簡簡單單地發(fā)送了二阿哥,沒有半分猶豫。 二阿哥停在坤寧宮七日,舒舒前幾日養(yǎng)病,后幾日應付太皇太后壽誕,直到承祜發(fā)送前一晚,她才能來看看兒子。 在宮人們的精心照顧下,小小的承祜依然完整無損,仿佛只是睡著了,安寧地躺在棺槨中。 舒舒最后為兒子蓋上了白帕,讓他安心離開這個人世。 她依偎在玄燁懷里,靜靜地看著兒子的棺槨,身邊的香燭續(xù)了無數(shù)次,等她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床上。 玄燁在一旁換龍袍,另有宮女們捧著舒舒的鳳袍,等待侍奉皇后。 “起來換衣裳,我們送兒子最后一程?!毙畹溃罢找?guī)矩,白發(fā)人不得送黑發(fā)人,我們這不還滿頭烏黑嗎,就別理會了?!?/br> “皇上這是拿文字玩笑呢?!笔媸娴?,“真的要去送嗎?” 玄燁頷首:“我們送他走一程,承祜將來能再找到回家的路?!?/br> 桑格上前來,侍奉皇后洗漱穿戴,短短半個月,原先的朝服已經不合身,舒舒本就窈窕,這一瘦,幾乎要干枯了。 玄燁握著她的手,蹙眉道:“送走了兒子,接下來,朕要好好養(yǎng)你,朕答應了兒子,要照顧好你,保護好你。你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飯,流再多的眼淚,再怎么折磨自己,兒子都回不來,可是朕會失去你?!?/br> 舒舒委屈地問:“我?guī)讜r折騰自己了?” 玄燁說:“好好,是朕說錯了?!?/br> 大李子趕來,說吉時已到,二阿哥要上路了。 坤寧宮里頓時哭成一片,反是玄燁和舒舒格外冷靜,看二阿哥的棺槨被抬出,看著兒子上路,玄燁都牽著舒舒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請皇上、皇后娘娘留步。”最后,宗人府的官員攔在了前路,帝后再送下去,就實在不合規(guī)矩。 舒舒看了玄燁一眼,玄燁頷首,松開了手。 眾人便見皇后走到棺木旁,脫下自己的風衣,蓋在了棺木上。 舒舒最后撫摸了冰涼的棺槨,微笑著說:“承祜,有額娘在,路上不會冷?!?/br> 玄燁走來,將自己的風衣裹在舒舒身上,抬手示意眾人送二阿哥上路,宮女太監(jiān)們仍舊是一路哭,哭聲越來越遠,他們和兒子,便是永別了。 昭妃陪在寧壽宮,得到消息二阿哥已經送走,太后又哭了一場。 直到午后,靈昭才得空來坤寧宮,要將壽宴之事,和二阿哥的殯禮都向皇后有個交代,赫舍里舒舒看起來很平靜,讓靈昭反而不安,很擔心自己會不會說了傷人的話,又怕是不是太輕率。 舒舒最后開口,感謝之余,便道:“納蘭氏是不是快生了?” 靈昭頷首:“是,太醫(yī)院說就這幾天?!?/br> 舒舒道:“她和榮常在,于皇室香火有功,此次都晉升為貴人。原本該遷入東西六宮,但如今二人既然已經獨自居住,就不必麻煩了?!?/br> 靈昭見皇后提起這些,便索性道:“忙完了太皇太后的壽宴,接下來便是入秋選秀,每年選宮女的事兒,內務府會負責,但秀女選秀,少不得要皇后娘娘出面主持?!?/br> 舒舒道:“這樣子,你看你有哪些忙不過來的事,就交給我?!?/br> 靈昭忙欠身道:“臣妾不敢,該是娘娘吩咐臣妾?!?/br> 舒舒苦笑:“那也給我些時間,我現(xiàn)在,腦筋還轉不過來,不瞞你說,你舉辦了如此盛大的壽宴,可我什么也記不起來了,實在對不起你。” 靈昭連連搖頭:“娘娘有多不容易,旁人不知道,可臣妾知道。” 舒舒說:“你我未必能成為姐妹,又或是朋友,但深宮的日子很長,往后一輩子,好事壞事,事事都要打交道。因此,相安無事的愿望,簡單又實在,希望你不要覺得我無情冷漠,咱們倆像現(xiàn)在這樣,我覺得很舒服。” “臣妾亦如是?!膘`昭說著欠身,“娘娘若沒有別的吩咐,臣妾告退了?!?/br> “去吧,好好休息一陣子?!笔媸娴?,“昭妃,實在辛苦你?!?/br> 靈昭行禮告辭:“臣妾不敢當?!?/br> 她離開坤寧宮后,派人到太醫(yī)院詢問納蘭常在何時分娩,但求一切順利,冬云來回話,說納蘭常在已經躺著幾乎不動,就等生了。 “為什么躺著不動?”靈昭雖無產育的經驗,可宮里那么多皇子公主先后出生,不懂也看懂了,說道,“太醫(yī)不是建議多多走動,有助分娩?” 冬云說:“奴婢和幾位醫(yī)女嘀咕了這事兒,她們推測,納蘭常在躺著不動,是怕孩子生在這幾天。您想啊,若生下小皇子,遇上有多事之人,說什么二阿哥轉世投胎。往好了想,從此得皇后娘娘厚愛,可往壞了想,指不定都說是她自己編的,用來為皇阿哥博寵,豈不是冤死了。” 靈昭皺眉:“若真是如此,這納蘭氏,瞧著溫柔文弱的人,年紀輕輕已經能算得那么深。” 冬云道:“可不是嗎,娘娘,咱們可要提防著那幾位。別的不說,納蘭氏的堂叔,可是明珠啊,還有明珠的兒子納蘭容若,父子倆在皇上跟前是大紅人?!?/br> 靈昭淡淡地說:“用不著我費心思,今年秋天,又有新人要入宮,讓她們熱鬧去吧?!?/br> 冬云一面收拾東西,一面說:“眼下只怕誰有心思,都輪不上。奴婢估摸著,皇上過幾天肯定要帶皇后娘娘離宮去散心,不是去南苑,興許就直奔赤城月太皇太后匯合?;屎蟮角锾?,能不能緩過來還不一定呢,皇上哪來的心思寵幸新人?!?/br> 靈昭卻道:“她已經緩過來了,信不信由你?!?/br> 坤寧宮里,桑格帶著宮人們收拾二阿哥的遺物,那些玩具被褥和衣衫,都將悉數(shù)焚燒,舒舒什么也沒留下,靜靜地坐在一旁,為太皇太后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