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節(jié)
坤寧宮門前烏泱泱站滿了人,聽著板子拍打皮rou的悶響,和小宮女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一個個都面如菜色,卻又被逼著,不得不睜大眼睛看。 才打了三十多板子,那孩子便已昏過去,敬事房的人來請皇后示下,是澆醒了繼續(xù)打,還是留著日后再打。 舒舒開口道:“先留她的性命,等鰲太保發(fā)落,余下的數(shù)目,待之后再罰?!?/br> 奄奄一息的宮女被拖走,觀刑的宮人們也紛紛散去,靈昭向舒舒行禮告辭,一抬頭,見皇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 她心底微微一顫,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揚起笑容:“請娘娘消消氣,保重身體要緊。” 舒舒道:“我的宮女雖有錯,寧太嬪身邊那個孩子,也難辭其咎,若不是她隨隨便便將寧太嬪跟前的事對外人說,也不至于叫我的人惹禍上身?!?/br> “是?!膘`昭應道。 “寧壽宮里的規(guī)矩,你去做吧?!笔媸娴?,“向來也是你出入寧壽宮多些,皇額娘會給你面子?!?/br> 靈昭垂首欠身:“臣妾領旨?!?/br> 待舒舒離去,冬云就上前攙扶小姐,緊張地說:“小姐,皇后娘娘什么意思?” 靈昭眸光冰冷:“她說的事實,誰都知道我天天進出寧壽宮,寧壽宮里的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這不足以證明什么,她若有本事查到,也不至于今天這頓板子打得人心惶惶。” 冬云怯然道:“當真萬無一失嗎?” 靈昭沖冬云微微一笑:“你也太看輕阿瑪,你以為他真的靠鰲拜才有的今天?” 那之后,滿身是血的宮女被拖到大殿上,玄燁說,鰲拜可以親手殺了她,這一下卻是把鰲拜怔住了。 他再如何猖狂,也不能在朝堂上殺人,反而恰恰要在這種時候,表現(xiàn)出大度寬容,才是一個三朝老臣該有的氣度。 鰲拜萬萬沒料到,皇帝會做得這么“絕”,現(xiàn)在他弄得自己騎虎難下,只能故作大方,說這件事就這么算了,那小宮女堪堪十幾歲,不該為了一件口舌是非損了小命。 實則三十大板打不到這么慘,敬事房的太監(jiān)又手下留情,蘇麻喇派人安排了一切,告訴那孩子,想要活命,就好好配合做一場戲。 一切如舒舒所愿,宮女的命救下了,可這件事,從宮女轉(zhuǎn)到她身上,再從她身上牽扯出赫舍里府,甚至有人火上澆油,說皇后是為了祖父索尼,而故意陷害鰲拜。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夜之間,京城上下都在傳說皇后品行不正,陷害老臣。 這一日,靈昭從寧壽宮退下,帶著冬云繞過御花園門前,往西六宮走,在園門外遇見坤寧宮來采花的宮女,她們恭恭敬敬地向昭妃行禮,說是來采集皇后娘娘泡澡用的花瓣。 靈昭放她們走了,帶著冬云繼續(xù)前行,冬云輕聲道:“皇后娘娘還真有閑情逸致,外頭都那樣說她了?!?/br> 靈昭冷然:“傻子,鰲拜是不是忠臣,老百姓自己沒眼睛看?她當然不在乎了?!?/br> 第795章 帝后散心 冬云依然擔心:“小姐,太皇太后和皇上他們,真的不會查到嗎?” 靈昭滿不在乎,伸手摸一把探出宮墻的枝丫:“那就去查吧?!?/br> 然而這句話,玄燁同樣也天天問大李子,為什么查不到。 他想象不出會有第二個人要對皇后不利,他不斷地問大李子,那天冬云離宮回府,到底做了些什么。 可大李子說,這幾天遏必隆大人帶著妻妾在天寧寺燒香拜佛,沒有見到他們和任何可疑的人接觸。 再者,他們之所以舉家去天寧寺燒香拜佛,是因為昭妃娘娘派冬云傳話,希望家人能去天寧寺為自己祈福求子。 彼時,大李子退下后,御前侍衛(wèi)曹寅奉旨入殿,玄燁問他查得怎么樣,曹寅說,內(nèi)務府雖然有可疑之人,但抓不到證據(jù)。 玄燁大怒:“既然可疑,為什么抓不到?” 曹寅道:“回皇上的話,坤寧宮那小宮女在背后議論鰲拜是事實,她與寧壽宮的宮女傳遞消息也是事實,她們自己招認,連寧太嬪也承認,曾派人向皇后送話。正因為一切都是事實,沒有人胡編亂造,那些人將聽見的話傳出去,頂多以宮規(guī)懲罰他們的不嚴謹,但不能說他們是為了構(gòu)陷皇后娘娘?!?/br> 玄燁緩緩呼吸,讓自己平靜,問:“那么那些人,背后總有主子吧。” 曹寅道:“他們沒有主子,只有利益,除非事情敗露鐵證如山,他們絕不會輕易出賣任何人。一旦不守信用,從此再無人敢相信并利用他們,他們就是斷了自己的財路,這是內(nèi)宮奴才的生存之道?!?/br> 玄燁冷笑:“她事必躬親,日日和奴才打交道,不該學的,該學的,都學會了?!?/br> 曹寅雖知皇帝在說誰,但不敢多嘴。 “去預備一下,朕要到南苑小住幾日。”玄燁說,“與皇后同行?!?/br> “奴才領旨?!辈芤⒖瘫斏鞯囟鄦柫艘痪?,“皇上,太皇太后和太后是否同行?” 玄燁說:“都不去,你可以告訴外人,朕是憐惜皇后受驚,要帶她去散散心。” 如此,四月下旬,帝后離宮赴南苑小住五日,就在圣駕離宮的那天,靈昭的月信如期而至。 原本這個月,月信遲遲不來,冬云已經(jīng)按捺不住興奮,悄悄找了年長的嬤嬤詢問生孩子的事,可該來的,還是來了。 靈昭倒是很平靜,僅僅一次,且是初夜,怎么可能運氣那么好。 她難過的,不是自己沒能懷上孩子,而是皇帝帶著皇后,去了在她心里存有美好回憶的地方,日子越久,就越證明,玄燁不喜歡她,厭惡她,對她所在乎的任何事,都不屑一顧。 靈昭漸漸相信,太皇太后沒有信守承諾,又或是太皇太后從一開始就騙了她,皇帝一定知道她和父親私下傳遞消息,將內(nèi)宮秘聞一件件往外說的事。 她對冬云說:“不論如何,我還要活下去,我還有退路嗎?” 南苑小島上的行宮,經(jīng)歷上次地震后,已經(jīng)修繕完整,宮殿花草比昔日更清雅別致,都是照著皇帝的喜好重建。 玄燁早就想侍奉皇祖母來小住散心,畢竟這里視野開闊能令人心情開朗。 可蘇麻喇嬤嬤說,太皇太后當年每每來此,都是帶著不高興的心情,都是為了給皇帝和董鄂妃挪地方,難得重建修繕,她不愿辜負了大好風光。 如此,更堅定了玄燁,要為皇祖母打造一座皇家園林,供她安養(yǎng)晚年的決心,離宮的五天里,就有一天,帶著舒舒到郊外來看地。 而這也是五天來,二人唯一一整天都在一起的日子,雖說此行是帶舒舒來散心,可玄燁給自己安排了很多正經(jīng)事,前后接見了朝廷官員、富商巨賈、民間能人,甚至還有京郊種地的農(nóng)民。 大部分時間,舒舒一個人和石榴帶著小宮女在島上游玩,天氣越來越暖和,坐在岸邊礁石上看湖水拍岸,喂魚逗鳥,倒也十分愜意。 短暫的五天,轉(zhuǎn)瞬即逝,明日就要回宮,玄燁終于得閑,問了大李子舒舒在何處,徑直找了過來。 皇后正蹲在岸邊,拿青草喂兔子,玄燁龍行虎步地走來,那氣勢,把兔子嚇得一溜煙跑了。 舒舒起身瞪著他:“皇上兇神惡煞地做什么?” 玄燁笑道:“若是連兔子都不怕朕,朕這個皇帝也太沒有威嚴?!?/br> 舒舒哭笑不得,將手里的東西交給宮女們,邊上早有人過來伺候娘娘洗手,玄燁順手取過帕子,親自給舒舒擦手,說道:“明天就回宮了,這次說好帶你出來散心,結(jié)果朕一直在忙?!?/br> “那才好呢,不然我就成了誤國的妖精?!笔媸嫘σ鉅N爛,鈕祜祿靈昭帶給她的不悅,早就煙消云散,舒舒很容易看得開。 可是皇后看得開,不代表一切就此結(jié)束,玄燁挽著舒舒的手往岸邊走:“遏必隆前日稱病,將長居寺中,看來往后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參與朝政?!?/br> “真的病了嗎?”舒舒問。 “他是不想夾在朕和鰲拜之間。”玄燁道,“雖然人人都說他中庸無能,是個隨風擺動的墻頭草,可高墻之上,他能扎根生長,自然也有他的本事。他想退下,那就先退下吧?!?/br> “皇上,這次的事,雖然皇祖母和您都不責怪我,可我知道,是我的不是?!笔媸嬲f,“坤寧宮的人,不能犯錯,她們犯錯,就是我的錯?!?/br> 玄燁淺笑:“舒舒,你覺得這件事,究竟是鰲拜算計了我們,還是鈕祜祿靈昭算計了我們?” “自然是鰲拜。”舒舒道,“至于她……順水推舟罷了,她日日進出寧壽宮,太妃太嬪那點事,她都知道。” 玄燁長長一嘆:“她何必如此,她只要老老實實,朕絕不會虧待她。可她這個人,實在是……” 舒舒安撫道:“人都有私念和欲望,皇上,我們該豁達一些。您親政以后,昭妃就開始協(xié)理六宮之事,我也選擇了漸漸將手中權(quán)力都交付給她。她勤勉專注,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昭妃她記得住所有首領太監(jiān)和掌事宮女的名字,有一次我們在園子里,看見被野貓糟蹋的花叢,她隨口就能報出名字,連御花園里看管一花一草的奴才都記在心里?!?/br> 玄燁怔怔地看著舒舒:“她如此仔細?” 舒舒說:“皇上平日里幾乎不和昭妃接觸,一有什么事,不是鰲拜就是遏必隆,又或者像這次這樣,您看見的鈕祜祿靈昭,只有不好的那一面?!?/br> 玄燁垂眸道:“朕已經(jīng)聽你的話,不讓她絕……”話到一半,玄燁閉嘴了,就是那一晚他情緒失控,才造成了之后的麻煩,他還有什么資格說這些話。 舒舒莞爾:“皇上,一切還來得及,沒有撕破臉皮,那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往后我會更仔細小心地看管自己的人,也會好好平衡她在宮里的權(quán)力。其實,皇祖母很高興出了這次的事,皇祖母說能讓皇上和我都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將來?!?/br> 玄燁朝身后看了眼,見大李子和石榴都在遠處,便對舒舒道:“你可知道,皇祖母不擅長處理后宮的事,早年盛京皇宮人少,皇爺爺能笑著看她橫行霸道,她根本不需要心機算計。這么多年,皇祖母學了一身對付朝廷大臣和守護江山的本事,但后宮女人之間的事,她并不懂?!?/br> 舒舒一臉壞笑:“皇上膽肥了,敢說皇祖母的不是。” 玄燁嗔道:“朕和你講真話,你不是一直很好奇,那位太宗的貴太妃嗎?” 舒舒正經(jīng)起來:“東邊兒的禁宮,就連昭妃她也沒敢靠近過。” 玄燁說:“那里鎖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早年時候,會日日受虐待,這些年皇祖母不再叫人虐待她,可她依然生不如死地活著。原來一個人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br> 舒舒抿著唇,顯然被嚇到了些:“真的?” 玄燁頷首:“后宮之事,你要努力學著自己摸索,朕也不能總拖你后腿。舒舒,咱們都長大了,再不能叫皇祖母cao心,朕那天仔細看,皇祖母老了好多。朕小時候來著里時,記得很清楚,皇祖母滿頭黑發(fā),那么美?!?/br> 第796章 仲春之夜 二人攜手往回走,舒舒道:“在這里清靜的五天,我也想清楚了,我總是在皇上面前做的大度寬容,真心也好假意也好,希望您能和昭妃和睦相處??稍绞菑娗?,越是適得其反,昭妃有她的過人之處,也有她值得褒揚的一面,可她和皇上之間的事,從今往后,我再也不說?!?/br> 玄燁說:“你是好心,是心胸寬廣,怎么反成了錯?不要胡思亂想,朕從沒怪你?!?/br> 舒舒搖頭:“原本只是皇上和昭妃之間的事,因為我,又多了一層顧慮,皇上,經(jīng)此一事,我也想明白了。而我不會再允許任何人,算計到我的頭上來,不再讓皇祖母cao心,也是我們最大的孝順?!?/br> 玄燁停下腳步,凝望著舒舒:“朕很早就想過……你這樣八面玲瓏,處處周全,會不會很辛苦。其實太過完美,一旦有了偏差,就事事皆錯,甚至很多人,眼巴巴等著你犯錯?!?/br> 舒舒搖頭:“臣妾是大清的皇后,是站在您身邊的人,是大清的國母,是萬民的仰望?;噬喜荒苡绣e,臣妾也必須無暇,這是大清子民的信仰,我們一輩子都要站在云端?!?/br> 玄燁道:“朕知道,可你才多大,太沉重了。” 舒舒莞爾:“不沉重,我生來就長了能撐起這一切的脊梁骨?!?/br> 玄燁失笑,嗔道:“大話連篇,不知害臊?!?/br> 舒舒靠上來環(huán)住了玄燁的腰,玄燁也順勢托住了她的背脊,舒舒明媚的笑容里,帶著幾分羞赧:“反正在你面前,我是有血有rou的妻子,不完美,脾氣也壞,皇上就替天下數(shù)萬萬子民,獨自承擔我的不是吧?!?/br> 玄燁抵在舒舒的額頭上蹭了蹭:“你這張嘴巴,若是上朝辯政,那些大臣都不是你的對手?!?/br> 舒舒嬌然:“皇上又想坑我,就算皇祖母再怎么寵愛我,也不許我干預朝政的,我可從沒那份心思,誰要去和你的大臣爭辯。” 兩人正親親熱熱,有宮人從遠處來,大李子上前詢問何事,再到帝后跟前說:“太皇太后派人傳話,說明日恐有大雨,皇上和娘娘今日若不歸,明日務必等天好了再回宮,多住幾日也無妨?!?/br> 然而不等明天,這天日落不久,島上就起了風。 天黑時,就聽見啪嗒啪嗒的雨聲,皇帝在前殿批閱今日值房最后送來的一撥折子,舒舒在后面帶著石榴預備晚膳,看見桌上碧油油的菜蔬,她忽然想起了她的兔子。 “我要去找找?!笔媸婷鼘m人拿來傘,要親自去捉她的兔子。 石榴勸說無果,只能跟著一起去,奈何外面大雨滂沱,烏云蔽月,不掌燈籠的地方,幾乎什么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