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玄燁將來的后宮，今天御花園里那些孩子嘰嘰喳喳的話，蘇麻喇一樣也聽得見。

    玉兒嘆道：“必定是他們的家人在議論，面上看著平平靜靜，底下所有人，已經(jīng)算計到幾年后幾十年后了?！?/br>
    “先帝選秀，咱們一次次把瓜爾佳氏的秀女?dāng)r在宮門外?！碧K麻喇說，“這一次，怕是攔不住了。”

    “我想好了，把二丫頭嫁給鰲拜的侄兒?！庇駜赫f，“福臨統(tǒng)共就剩下這一個閨女，我舍不得嫁到蒙古去，嫁在京城，時常能相見。我不能讓瓜爾佳氏的孩子做皇后，我把自己的孫女嫁過去，也算厚待他們了。”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碧K麻喇道，“誰又知道，鰲拜大人能活多久?！?/br>
    玉兒嗔怪：“你少來，這神神怪怪的話，我現(xiàn)在還不想他死呢，他只能在該死的時候死。”

    元宵之后，宮里漸漸恢復(fù)往日的嚴(yán)肅莊嚴(yán)，皇親貴族們不再頻繁往來，玉兒和元曦都落得清凈。

    今年春天來得早，正月末時，天氣就暖和了些，大正午在日頭下走，頗有幾分陽春的溫暖，如此萬物復(fù)蘇得也早，到二月時，紫禁城里已是綠意蔥蔥。

    自順治十一年起，每歲朝廷都會舉行耕耤禮，新君登基第二年，大臣們上奏皇帝，請玄燁恢復(fù)耕耤禮。

    能出門，是再好不過的事，就在京郊，連玉兒都能陪著孩子一道去，不巧的是，將要出行之前，玉兒著涼有些風(fēng)寒，癥候雖不大，也經(jīng)不起車馬勞頓。

    元曦本要留在宮里伺候婆婆，玉兒說難得有機(jī)會和兒子出門一趟，讓她多陪陪玄燁。

    如此，二月初九，皇帝奉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一同出宮，于京郊行耕耤禮，綿長的儀仗浩浩蕩蕩往城外去。

    元曦坐在馬車?yán)铮吹缆穬膳缘墓饩?，之前出宮，不是去南苑就是去瓊?cè)A島，再或是景山，好多年，沒仔細(xì)看一眼京城的風(fēng)貌。

    第709章 給您吃糖

    馬車匆匆而過，眼中京城街巷有了很大的變化，但元曦依然記得，那個為他付了餛飩錢的公子。

    兩年，就這么過去了，或許早早就已習(xí)慣沒有福臨的日子，她才能過得平靜安逸。

    她的天沒有塌，她的希望也沒有破滅，有時候元曦也會恍惚，福臨之于自己，究竟是什么。

    難道僅僅是，那年元旦的相遇。

    皇帝儀仗來到城郊，這里有開闊的莊稼地，二位太后不是頭一回行耕耤禮，本是錦衣玉食的人，毫不猶豫地就往泥地里踩，踏上松軟厚實的土地，更是個個兒喜笑顏開。

    翻土耕地，播種澆水，忙得不亦樂乎，二月的天，竟都熱出一身汗。

    禮畢后，元曦和太后到田邊休息喝茶，幾位大臣擁簇玄燁，帶著福全一起，往更遠(yuǎn)處河邊去查看防洪堤，待他們回來后，再一起回宮。

    太后看著開闊的田野說：“出來走走，心情就是好，不過就是惦記皇額娘，不知她風(fēng)寒可好些了?！?/br>
    元曦道：“太醫(yī)說了，靜養(yǎng)幾日就好，必定是正月里太多人來拜賀，額娘累了?！?/br>
    太后笑道：“皇額娘一直不喜歡這種事，偏偏我們倆還不能完全替她分憂，再過幾年，咱們?nèi)裟塥毊?dāng)一面，額娘就能輕松些了。那時候，玄燁也長大了，不論是朝廷的事，還是人情世故，額娘都能放下些?！?/br>
    元曦頷首：“是啊，額娘cao心了一輩子。”

    說著話，只見石榴帶著人往這邊走，臉上笑得很高興，到了元曦跟前說：“太后您猜，這塊地是誰家的？”

    便見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從元曦身后出現(xiàn)，直接在泥地里就下跪磕頭，向二位太后請安。

    太后進(jìn)宮晚，沒見過不認(rèn)得，元曦記得很清楚，笑道：“原來是烏雅總管，好久不見，你倒是硬朗得很?！?/br>
    “托太皇太后，托太后娘娘們和皇上的福。”額參抱拳道，“奴才萬萬沒想到，禮部大人們，選了奴才這塊地。”

    “這一整片地，都是你們家的？”太后問道，“哎喲，那可是大地主了?！?/br>
    額參忙道：“不不，回母后皇太后的話，就這里四周一塊，還是奴才在御膳房當(dāng)差時，先帝爺賞賜的?！?/br>
    元曦向太后解釋，說那一陣子烏雅總管做的菜，很對額娘的胃口，福臨一高興，大概是賞賜了幾塊地，不過后來十三衙門建立，烏雅額參就被辭退了。

    額參道：“是奴才年紀(jì)大了，味覺嗅覺都不靈，實在無力再伺候主子?！?/br>
    元曦見他這般說，心知是個有分寸的人，便不再提這話，只問他身體是否好，這幾塊地往年什么收成。

    烏雅家是正黃旗包衣，兒子也入了九門巡捕營，家里食朝廷俸祿，這幾塊地，不過是種些新鮮菜蔬自家吃。

    太后欣然道：“回頭把我和圣母皇太后種的菜，送到宮里來吧，幾時能吃了？”

    額參一一作答，可元曦坐著覺得有些冷，便道：“我們也去走走吧，難得出來一趟，干坐著，背上涼了?！?/br>
    太后道：“我懶得動，你去吧，我在這兒等玄燁回來?！?/br>
    元曦便也不勉強，命額參和石榴留下，陪太后說話解悶，自己帶著幾個小宮女和太監(jiān)，往田埂遠(yuǎn)處走。

    宮人們都小心翼翼，唯恐太后踩著牛糞，或是被石頭絆著，元曦則道：“你們別亂走，踩壞了莊稼?！?/br>
    但不知不覺，就走遠(yuǎn)了，元曦站定，眺望遠(yuǎn)處的山，她已經(jīng)不記得，福臨有沒有說過要帶她出遠(yuǎn)門。

    可她卻記得，葭音jiejie說，皇帝提過，要和她一起去游歷山河。

    她總是會想起福臨，總是忍不住，會想念他，分明無法帶來半點安慰和溫暖，這悲傷和痛苦，揪著心的疼，卻像是上了癮，戒也戒不掉。

    好在，她放下了，早已決心好好陪伴玄燁長大，將來也要幫玄燁帶孩子，過含飴弄孫的日子，她已經(jīng)認(rèn)定了自己的人生里，沒有愛情。

    遠(yuǎn)處傳來一陣躁動，還有娃娃的哭聲，元曦轉(zhuǎn)身看，見個侍衛(wèi)扛著小娃娃往外走。

    這里四周圍滿了侍衛(wèi)，尋常人根本進(jìn)不來，防備是應(yīng)該的，可那還是個孩子，瞧著三四歲光景，這樣也太粗暴了。

    “把那孩子帶過來。”元曦吩咐身邊的人，“叫他們別重手重腳的，把孩子的胳膊都折斷了?！?/br>
    小泉子趕緊跑去，帶回來驚恐萬狀的小女娃，穿著紅棉襖，渾身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是體面人家的孩子。

    “你叫什么呀，怎么在這里?！?/br>
    “我找爺爺?！?/br>
    “你爺爺是誰？”

    “爺爺……就是爺爺……”

    元曦拿出帕子，擦掉娃娃的淚水，是個漂亮的小姑娘，招人喜歡。

    她溫柔地問：“多大了，叫什么名字?！?/br>
    小女娃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三歲。”但沒等說自己叫什么，立刻又哭了，“我找爺爺……”

    元曦問身邊的人：“帶吃的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小宮女遞來一包腌梅子，本是防著太后暈車的。

    “吃個梅子，不哭了?！痹匕衙纷舆f給娃娃，“我叫侍衛(wèi)大哥領(lǐng)著你在那里等，爺爺一準(zhǔn)回來?！?/br>
    小娃娃看著梅子，一抽一抽，奶聲奶氣地說：“爺爺說不能拿人家吃的。”

    元曦笑了，這孩子的眼睛盯著梅子動也不動，小嘴兒也抿了又抿，饞壞了。

    她便把梅子包起來，塞進(jìn)她懷里說：“等下找到爺爺，問問他能不能吃，爺爺答應(yīng)了，你再吃好不好?！?/br>
    “好?！毙」媚锎е纷樱肓讼?，從隨身的小兜兒里也摸出紙包，解開里頭躺著三塊冰糖。

    她挑了又挑，小手指捏了最大的一塊遞給元曦：“給您吃糖?！?/br>
    宮女們忙圍上來說：“太后，不能吃啊……”

    元曦沒有理會，湊上去直接咬過了糖塊，小娃娃愣了，她大概以為大人會客氣客氣，然后不吃的。

    漂亮的眼睛里，透出些些失望，又努力忍著，可愛極了。

    元曦把還沒吃進(jìn)嘴里的糖掰下來，送回到孩子嘴邊，大概是自己的東西，小娃娃毫不猶豫地張嘴了，眼里的失望頓時消失，眼眉彎彎地笑起來：“可甜啦。”

    “告訴侍衛(wèi)，別為難孩子，就在這兒等，家人一定會來找的。”元曦起身吩咐，一面便看見遠(yuǎn)處玄燁一行人回來了。

    “他們會帶你找到爺爺，好孩子，別怕?！痹夭荒艿⒄`玄燁的行程，兒子回宮還有好些事等著做，嘴里含著糖，帶著宮人便離開了。

    耕耤禮十分順利，玄燁和福全去看防洪堤也收獲頗豐，回程時，興奮的小皇帝有好些話要對母親說，硬是要和額娘同輦。

    元曦拗不過他，但自己不愿坐皇帝的御輦，就讓玄燁跟自己一輛馬車。

    隊伍回宮，京中道路依然肅清戒嚴(yán)，皇帝御輦?cè)绯Ｔ谇邦^行駛，但玄燁實則在額娘身邊。

    元曦嘴里的糖漸漸吃完了，玄燁的話還沒說完，元曦正嫌棄兒子聒噪，馬車猛地顫動，外頭更是大呼小叫起來亂成一團(tuán)。

    母子倆還沒回過神，馬車被拖著猛跑了一陣，接著天旋地轉(zhuǎn)，車身翻到了，元曦抱著玄燁摔了好幾個跟頭，終于，車廂不再晃動。

    只聽得外面喊打喊殺，也有人來扒拉馬車，喊著：“太后？皇上？你們怎么樣了。”

    “額娘？”玄燁嚇壞了，在母親懷里輕輕動彈。

    “額娘沒事，你呢？”元曦輕輕松開懷抱，吃力地問，“玄燁，摔疼了沒有？”

    “我沒有，可是……”玄燁顫抖起來，他抬起自己的手，滿手的鮮血，他沒有受傷，那受傷的，就是母親。

    等侍衛(wèi)太監(jiān)把他們從傾倒的馬車?yán)锞瘸鰜恚乜匆娦畹挠?，被不知從哪里射出來的利箭扎得像刺猬。難以想象，玄燁若在御輦中……

    但她沒有力氣多想，很快就兩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護(hù)駕的隊伍很快就趕到，昏天黑地的廝殺，街上血流成河，但對方勢力并不強大，他們仿佛孤注一擲，全沖皇帝去了。

    可誰能想到，皇帝偏偏不在御輦中，更是在這場精心策劃的刺殺下，全身而退。

    然而圣母皇太后，因馬匹受驚狂奔，在翻到的車廂里受了重傷，木條從她的后腰插進(jìn)去，送回皇宮時，擔(dān)架和抬著皇太后的人，都被染了一身的血，在紫禁城里淌出一條血路。

    太醫(yī)竭力救治，皇太后暫時脫險，可她失血過多，意識全無，太醫(yī)們跪在地上對玉兒哭道：“臣等罪該萬死，太后之命，只看老天爺開不開恩了?！?/br>
    玉兒扶著蘇麻喇，直挺挺地站在門前，她的手幾乎要抓破蘇麻喇的肌膚：“救不活，你們都別活了！”

    第710章 升朝

    北風(fēng)呼嘯，宛如陽春天的二月，驟然寒冷，恢復(fù)了本來面貌，仿佛是老天催著春天快來，好讓元曦在離開人世前，再看一眼這融融春色。

    佟家的人悉數(shù)進(jìn)宮，佟夫人臉色蒼白，可繃住了沒哭沒慌亂，在一雙兒子的攙扶下，守候在寢殿之外。

    元曦陷入了長久的昏迷，失血過多帶給身體的傷害，讓她無力蘇醒。

    太醫(yī)說聽天由命，那已經(jīng)是不要命的話，縱然他們想活，這個節(jié)骨眼兒也不敢撒謊哄騙主上。

    玉兒從沒對太醫(yī)說過什么，救不活也別想活的話，第一次放這樣的狠話，心里是真的絕望了。

    此番刺殺行動，足足十一人參與，他們從天而降，上手就將如雨的利箭射向皇帝御輦。

    元曦的座駕因馬匹受驚狂奔，導(dǎo)致車廂脫落傾倒，她和玄燁在車廂里翻了好幾個跟頭，元曦重傷，玄燁身上也有輕微擦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