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節(jié)
“沒有,我只是讓他好好想想,你看他倔的?!庇駜阂稽c兒沒動氣,緩步進門,問,“皇上,想好了嗎?” 玄燁故意背過身去,不搭理祖母。 “你是覺得,我在范文程面前,讓你下不來臉?”玉兒站在玄燁背后,語氣嚴肅了幾分,“面子,有這么重要嗎?” “不是?!毙盥牫鲎婺笌追峙?,知道自己鬧別扭會惹怒祖母,乖乖轉(zhuǎn)過身來說,“兩件事,我都想問您,何況,明明是一件事,您非要說兩件事。” “你對鰲拜一向不滿,這件事便成了你指責(zé)鰲拜的底氣?!庇駜赫f,“這件事本身,很值得皇上去探究,可到了你這兒,就剩下指責(zé)鰲拜的不是?!?/br> 玄燁抿著嘴,一臉的不服氣。 玉兒走上前,摸了摸孫兒的手,確定他不冷,繼續(xù)道:“不要把個人意氣攙和進朝政里,不然做皇帝多簡單,只用順著自己、討好自己的大臣,每日活在阿諛奉承里,幻想天下太平國運昌隆。運氣好的,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了,運氣不好,被逼宮的大軍抓起來,成為階下囚,又或是吊在城門上?!?/br> 玄燁顫了顫,一臉委屈地看著祖母,可他沒有后退,卻向玉兒貼近了些,仿佛想讓祖母知道,他害怕。 玉兒說:“做皇帝,就是每天每時每刻,都不得順意。剛剛打完敵軍,轉(zhuǎn)身天降大災(zāi),這邊解決了旱澇,冬天又暴雪凍死人。做皇帝,就是注定了這輩子與天斗與人斗,與自己斗?!?/br> “和自己斗?” “你要克服心中的懶惰、欲望、憤怒甚至是喜悅?!庇駜旱溃斑@比對付一個鰲拜,難上千倍百倍?!?/br> “皇祖母,我……” “想說什么?” “我害怕鰲拜。”玄燁眼圈兒微紅,“他總是沖到我面前,對著我大聲說話,總是問‘皇上,您可有異議,您是否贊同臣的看法?’,可是他明明知道,我不能在朝堂上左右國事。然后他就會大聲說,我也是這么看,可我什么都沒說?!?/br> “玄燁不怕,有一天你實在忍受不了了,就把鰲拜毒啞。”玉兒道。 “皇祖母?”玄燁驚愕地看著玉兒。 “可是鰲拜他,很小心?!庇駜籂恐畹氖?,往炭爐邊走,怕孫子凍著,口中則道,“夏日里,他在乾清宮外毆打你的侍衛(wèi),事后他來慈寧宮告罪。你額娘命蘇麻喇送來綠豆湯為他解暑,鰲拜從頭到尾捧著那碗湯,一口沒喝?!?/br> 玄燁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問祖母:“鰲拜怕您下毒?!?/br> 玉兒頷首:“是啊,他怕我們要殺他,鰲拜心里很明白自己的處境,所以,他一樣害怕我們,害怕你?!?/br> 玄燁不明白:“那他為什么還要這樣蠻橫囂張,踏踏實實當(dāng)差做官,不好嗎?” 玉兒說:“他再如何囂張蠻橫,再如何對你無禮,也不過是你手中一顆棋子,不要把他想的那么了不起。好好利用他,玄燁,別怕他?!?/br> “孫兒會好好想想。”玄燁說,可他還是心善仁慈,“明史案中牽扯的無辜百姓和官員,實在太慘了?!?/br> 玉兒惋惜:“事已至此,皇祖母和你都已無力挽回,那么只能堅定態(tài)度,用這上百條人命來警告那些漢人?!?/br> 玄燁很失落,他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 “皇祖母,鰲拜前幾天鬧著,要拆了京郊的教堂。”玄燁道,“他要那塊地。” 玉兒眉頭輕蹙:“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玄燁坦誠相告,他派大李子在宮外,收買了眼線,來監(jiān)視大臣們,不過眼下就針對鰲拜一個人,一則能力尚弱,再則他討厭鰲拜。 玉兒說:“你阿瑪啊,二十幾歲的時候,仍舊不知外頭的事,不問宮里的事,玄燁,你才九歲。” 玄燁眨了眨眼睛:“皇祖母,我是不是做錯了?” 玉兒摟過孫兒:“沒有做錯,不過,要小心謹慎,千萬謹慎?!?/br> 第704章 我不認識你 玄燁表現(xiàn)出的帝王控制欲,和他的父親截然不同,玉兒內(nèi)心震撼的同時,告誡自己一定要好好引導(dǎo)玄燁。 不要讓他因為年紀太小,而最終被他的情緒所左右,用心懷天下的抱負,只做出私心利己的事。 福臨那時候,礙于母子關(guān)系的尷尬,玉兒也總覺得,該讓福臨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見,雖然大事之上,她暗中左右著朝政,可很多事,還是由著福臨自己做決定。 如今越想,玉兒越覺得是她不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縱然玄燁天賦極高,他還是會露出孩子的天性,福臨更如是。她所謂的“放手”,恰恰造成了福臨的不安,母子關(guān)系才會變得越來越敏感脆弱。 “皇祖母?”玄燁看見祖母眼中的暗沉,愧疚不已,“您別生氣,孫兒不再針對鰲拜,孫兒會好好冷靜看待國事?!?/br> 玉兒搖頭,摟過玄燁道:“皇祖母在反省自身,當(dāng)初沒能好好引導(dǎo)你阿瑪,玄燁知道的,阿瑪他做皇帝的時候,比玄燁還小?!?/br> “可那時候,您也是頭一次做太后?!毙钫f,“額娘說過,她是第一次做額娘,我是她第一個孩子,如果有對不住我的地方,請我多多包涵,因為在成為我的額娘前,她也只會做孩子?!?/br> 玉兒怔怔地看著玄燁,眼中浮起霧氣:“玄燁,你額娘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皇祖母希望你一輩子,都能和你額娘有說不完的話,讓她好好享受做母親的幸福。” “是,孫兒一定。”玄燁大聲答應(yīng),攙扶皇祖母到內(nèi)殿坐下,冷靜下來的孩子,認真地說,“孫兒唯一不能忍的,是鰲拜竟然給了吳之榮那個jian佞小人一官半職,他可是遭朝廷罷免,坐過牢的人。這樣實在太過分,百姓們要怎么看待朝廷,怎么看待朕呢?” “沒錯,大臣們的決策,朝廷的任何行為,最終都會清算在你的身上,千百年后人們只會說康熙如何如何?!庇駜旱?,“你便是早早有這個覺悟,才會讓你想要控制自己的大臣,但聽皇祖母一句勸,還是最初那句,只要用你的眼睛看就好,閉緊你的嘴巴,藏起你的聰明勁兒?!?/br> 玄燁用力點頭:“孫兒知道?!?/br> 玉兒無奈地笑,愛憐地撫摸孫子的臉頰:“可惜聰明勁兒,要藏起來可真難?!?/br> 玄燁卻往祖母懷里一窩,撒嬌似的說:“皇祖母,下回別在大臣跟前說我,就算是范先生也不行?!?/br> “是是,皇祖母不好,讓玄燁沒面子了。”玉兒愛憐地哄著孫子,拍拍他的屁股,“一個小不點兒,還要什么面子?” “我可是皇上?!毙钫f,“您的孫兒是皇帝?!?/br> 蘇麻喇來送茶,見祖孫倆依偎著說說笑笑,她可算放心了。 玄燁走后,蘇麻喇便說:“都說隔代親,到底是個什么道理呢,你還是你,是他們父子的不同吧?!?/br> 玉兒說:“我也不是我,別人家我不知道,至少我和福臨曾經(jīng)都有錯。不談了,日子總要往前過的,今年的除夕,總算能熱鬧一回了?!?/br> “還是老規(guī)矩嗎?”蘇麻喇問,“讓家眷們帶著孩子一道進宮?” “我喜歡女孩子,外頭人都知道?!庇駜赫f,“就這么樣吧,讓他們互相競爭牽制,而我呢,冷眼看著選一選,一定要為玄燁選一個好皇后。”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算起來,宮里已經(jīng)很久沒辦過除夕宴。玉兒覺得需要一場豪華的宴會,來讓大臣和百姓們知道,朝廷早已從先帝駕崩中緩過勁來,花錢是給玄燁長臉,也是給大清長臉。 除夕傍晚,王公貴族陸續(xù)進宮,內(nèi)侍們引領(lǐng)他們?nèi)ピ撊サ牡胤?,按照各自的地位身份,依序入席后,便是靜等太皇太后,兩宮太后和皇帝駕到。 鈕祜祿家這邊入席后,遏必隆就問身邊的女兒:“靈昭,你認得索尼家的孫女嗎,那個赫舍里舒舒?” 靈昭搖頭:“沒什么印象。” 遏必隆指向索尼一家,坐在女眷中間的那個穿著鮮紅衣裳的小姑娘,生的白白凈凈,氣質(zhì)斯文。 “一會兒公主郡主來招呼你們玩耍,你別跟著瞎跑?!倍舯芈≌f,“你就跟索尼的孫女在一起,她到哪兒你到哪兒,知道了嗎?” 靈昭盯著對面的女孩子,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紀,此刻看著,隱約有些印象。 在她還很小的時候,進宮過節(jié),就總有個女孩兒不合群,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邊上,現(xiàn)在想起來,仿佛就是她,赫舍里舒舒。 “我知道了,阿瑪?!膘`昭答應(yīng),低頭摸了摸裙袍上的繡花。 很快,皇帝駕到,兩宮太后簇擁太皇太后,和皇帝一同出現(xiàn)在了宴席上,頓時滿堂生輝,華彩熠熠,少年天子端坐上首,雖幼小年少,但也氣勢非凡。 然而開席不久,孩子們果然便坐不住,玉兒歷來會允許孩子們自行去玩耍,今日亦如是。 “舒舒,去吧,去看看外頭花燈?!彼髂釋O女道,“別跑遠了,和其他府里的jiejiemeimei們,好好相處?!?/br> “是。”舒舒起身,帶著婢女往外走。 索尼夫人對兒媳婦嘆息:“你看她答應(yīng)得爽快,可到了外頭,就不愛搭理人了,到底是什么性格呢,外人都說我家孩子不大方。” 索尼悠悠道:“別念叨這些瑣碎的事,這里可是皇宮?!?/br> 偏偏舒舒就是不愛搭理人,別家的女孩子來邀請幾回,她冷冷的不理睬,人家也就不帶她玩兒了。 可今天她被人盯上了,靈昭離開宴席后,就一直不遠不近地在舒舒身邊跟著,很快連舒舒也察覺到,這個姑娘老在眼前出現(xiàn)。 彼此偶爾會目光相交,每當(dāng)靈昭企圖用目光傳遞什么時,赫舍里舒舒就轉(zhuǎn)過去了,根本不會多看自己一眼。 靈昭一直覺得,自己不像孩子,她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竟然有個人比自己更不像孩子。 她走下臺階,團了一把雪,鼓起勇氣,朝舒舒身上砸去,笑道:“meimei,來打雪仗?!?/br> 舒舒默默地撣開身上的雪,平靜地說:“我不認識你?!?/br> 第705章 一個有麻點兒,一個有疤痕 靈昭心里一咯噔,忍下了,走上前大大方方地說:“可我知道,你是索尼大人的孫女舒舒,咱們見過好幾回,我隨阿瑪額娘到府上也來過。我是遏必隆的女兒,我叫靈昭,比你大一歲?!?/br> “jiejie有禮?!笔媸娓A烁?,而后又一臉淡漠地說,“可我不記得了?!?/br> 靈昭笑得尷尬:“畢竟……到府上拜會的人那么多,進宮的人也那么多,記不得了是有的?!?/br> 舒舒和氣地一笑,帶著身邊的婢女,便打算回席上去。 “咱們?nèi)ネ鎯喊桑▓@里的雪景可美了。”靈昭說,“她們都跟著柔嘉公主去了?!?/br> “我不想去。”舒舒說,“您去吧?!?/br> “那、那我也不去了,我陪著你,咱們做個伴兒?!膘`昭親昵地走上來。 舒舒卻道:“我要回席上去看歌舞,不能陪您?!?/br> 靈昭的邀請被一次次堵回來,心里已經(jīng)很委屈,可是阿瑪?shù)拿钏桓也粡?,阿瑪要她形影不離地跟著這個人。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看歌舞,咱們挨著坐?!膘`昭已經(jīng)沒法子了,這個丫頭怎么脾氣這么古怪。 舒舒果然道:“席上的座次,都是有規(guī)矩的,不多一張椅子,也不少一張椅子。您若來我家做客,全家都會熱烈歡迎您,可我們現(xiàn)在,是在宮里做客?!?/br> “你說的是。”靈昭尷尬又委屈,大一歲的年紀,和家族環(huán)境的影響,讓她比舒舒擁有更成熟的心智,也更敏感。 眼下這情形,誰都會覺得,自己是在巴結(jié)首輔大臣的孫女。 舒舒沒多看一眼,就走開了,一個人重新回到了席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跑出去玩,她回來也并不稀奇。 索尼夫人則哭笑不得,對家人說:“你們看看,又回來了?!?/br> 舒舒一回到家人身邊,便是可愛溫柔的小孫女,沖祖母甜甜一笑,自己吃著點心,看臺上的熱鬧。 而另一邊,靈昭膽怯地回到家人面前,輕聲解釋:“她不肯搭理我,就回來了?!?/br> 遏必隆嘆氣:“坐下吧,這點事也做不好?!?/br> “是……”靈昭順從地挨著嫡母坐下。 隨行入宮的夫人,是靈昭第三位嫡母,她自己的娘親出身低微,早些時候還好,近來父親卻命她不許再稱呼生母為母親,從此只是嫡母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