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節(jié)
索額圖轉(zhuǎn)身,向父親作揖。 索尼走上前,冷聲道:“小子,別以為全天下就只有你聰明,你可聽過,聰明反被聰明誤?” 索額圖不服氣地說:“兒子也是為了這個家?!?/br> 索尼道:“那就老老實實當差,別算計到皇帝頭上去?!?/br> 兒子卻大膽地看向父親:“阿瑪您心血來潮培養(yǎng)舒舒做什么,您不也希望舒舒將來,能成為皇帝的后妃?” 索尼冷笑:“所以我說你,目光短淺,滾吧,別讓我看見你?!?/br> 皇宮里,針線房的人,為玄燁送來夏日的新衣裳,大李子伺候皇帝穿戴,玄燁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嘀咕道:“我臉上這些麻點,將來能退下去嗎?” “這是您和病魔斗爭的功勛?!贝罄钭有Φ溃耙稽c兒不丑?” 玄燁瞪他:“朕說丑了嗎,你看你一下子就蹦出來個‘丑’字,你心里就是覺得丑吧?” 大李子忙跪下:“皇上,奴才不敢,奴才不敢?!?/br> 只見石榴從門外進來,笑道:“皇上又欺負大李子呢?” 玄燁笑瞇瞇看她:“你怎么來了,額娘有吩咐嗎?” 石榴說是來看看皇上的新衣服是否合身,又對針線房的人說:“太后不是叮囑過,衣裳裁的大一些?” 針線房的人恭恭敬敬地說:“回姑姑的話,太皇太后則是叮囑針線房,就算往后兩年不給太皇太后做新衣裳,也不能省皇上的料子,為了能多穿兩年而把衣裳做得太大,現(xiàn)下穿著就跟戲服似的,不莊重?!?/br> 石榴道:“誰讓你們可著兩三年做呀,太后的意思是,皇上天天都在長個兒,不等入秋,這袍子褲子又該短一寸,一樣不體面?!?/br> 玄燁不以為然:“石榴,別為難她們,朕穿著很好,一年四季做那么多新衣裳,朕心里也過意不去,大清現(xiàn)在還沒到了國富民強的時候,朕該做天下表率,勤儉節(jié)約?!?/br> 石榴和小李子都笑了,打發(fā)針線房的人退下,玄燁不敢欺負石榴,就罵大李子:“你笑什么笑,越來越不把朕放在眼里?!?/br> 大李子也不會懼怕,對石榴說:“奴才每次聽皇上說這些大人的話,就忍不住笑,皇上明明還那么小?!?/br> 石榴嗔道:“仗著皇上寵你吧,你看還有誰敢當著皇上的面兒笑?可別把尾巴翹到天上去,按說你年紀可不小,穩(wěn)重些。” “大李子笑,我不生氣?!毙顓s道,“可是鰲拜他們笑,我就知道他們從心里看不起我,嘲笑我是個小孩子?!?/br> “皇上?”石榴和大李子,都立刻嚴肅起來。 玄燁一本正經(jīng)地說:“可這世上,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贏家?!?/br> 石榴朝門外看了眼,輕聲問:“皇上,鰲拜又對您不敬了嗎?” 玄燁背過身道:“已經(jīng)是常態(tài)了,他仗著自己嗓門大,別人吵架爭辯贏不過他,仗著他拳頭大,別人打架摔跤贏不過他,可他以為自己能得意一輩子嗎?” 石榴好生勸道:“不論如何,鰲大人也是朝廷功臣,當年救過太皇太后的命,若不然,也不會有先帝,不會有您了。” “那他就應(yīng)該,老老實實做一輩子功臣和忠臣。”玄燁這會兒,真像個大人似的,對石榴道,“皇祖母要我用眼睛盯著他們看,我會好好看著,看到他們骨子里去?!?/br> 石榴問:“皇上,這些話,奴婢能對太后說嗎,能對太皇太后說嗎?” 玄燁反問:“為什么不能說?” 石榴笑道:“奴婢以為,您會不希望太皇太后和太后為您cao心。” 玄燁坦蕩蕩:“朕不會做讓皇祖母和額娘傷心難過的事,但這些朝堂上的麻煩,如今少不得皇祖母和額娘扶持我?guī)椭?,待朕羽翼豐滿時,自然就該是朕來保護她們。你說去吧,不必遮遮掩掩?!?/br> 石榴滿心安慰,回來時,元曦剛好在玉兒跟前,婆媳倆聽完石榴的話,玉兒若有所思,元曦便不敢得意,謹慎地問:“額娘,是不是不妥?” 玉兒神情鄭重:“既然好好地說著玩笑話,突然他就不高興,一下扯到鰲拜頭上,算怎么回事呢?玄燁坦率開朗,我很安慰,但他若不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妥。” 元曦道:“可若他憋著不說出來,只怕更不好?!?/br> 玉兒頷首:“是啊,像福臨那樣。” 元曦底下了眼眸,不敢多話。 玉兒則說:“但憋著不說,和隱忍內(nèi)斂,是兩碼事。我們玄燁,要學的還很多很多,這方面,我看看,選誰做他的老師更好?!?/br> 第702章 清廷的罪孽 見元曦若有所思,玉兒問:“是不是覺得我對玄燁太嚴苛?” 元曦忙道:“怎么會呢,額娘。我是覺得……若沒有您,該怎么辦,我什么都想不到,就算有心,也想不到?!?/br> 玉兒說:“福臨那會兒,我也想不到,也是這十八年來,他教會我的。雖然我沒能把他教好,可是他讓我懂得了,該如何培養(yǎng)一位帝王?!?/br> 元曦垂眸:“先帝的性情不壞,只是不大合適做皇帝,我曾經(jīng)對董鄂氏說,皇上把他所有的耐心,都給了靜妃。” “孟古青幾乎扭轉(zhuǎn)了福臨整個兒心性,甚至于當初,我若不答應(yīng)廢后,強行把孟古青留下,又會有不一樣的結(jié)果,可惜哪有什么如果?!庇駜簢@道,“孟古青在盛京,眼下,她還不知道福臨駕崩了?!?/br> “她過得好嗎?”元曦滿目的無奈和惋惜,孟古青終究不是什么殺人放火十惡不赦的人,可惜一輩子,就這么完了。 “除了不得自由,一切待遇都不差,但她自己,像是郁郁寡歡,并不大好?!庇駜旱?,“你看,這世上,就是各種不公平。好好活著的人,躲不過七災(zāi)八難,而有的人怎么折磨受苦,都能堅挺地活下去。娜木鐘還活著呢,她現(xiàn)在不鬧不瘋,我也不再讓人虐打凌辱她,她活得比之前更好了?!?/br> “是您心善?!痹氐?。 “難為你憋出這四個字?!庇駜亨列?,“難道不是我殘忍?” 這一點,元曦很堅定:“倘若不是她殘害八阿哥,一切都會不一樣,太宗可能還長命百歲地活著,福臨也不會做皇上,而您……” 可說著說著,元曦說不下去了。 “想象不出來了吧?!庇駜旱溃熬退阆胂蟪鰜?,那也是虛幻的美好,固然我寧愿所有人都活著,可二十多年,萬一皇太極變心,再辜負了我jiejie呢?” 她搖頭,端起茶碗來,緩緩喝一口,嘆道:“這世上,永遠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br> 宮女們來送瓜果,從門外帶進來的風,暖的帶著幾分浮躁。 元曦輕輕撫過鬢邊的碎發(fā),望著明晃晃的陽光,她知道,盛夏即將來臨,一年一年,這光陰這四季,從也不會為了誰停下腳步,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比起和鄭成功對抗的那幾年,這個夏天,過得可謂舒坦安心,唯一讓玉兒揪心的,是福全不顧酷暑練摔跤,練得中暑昏倒。 玉兒守了孫兒兩天,好在他很快就緩過來,又變得活蹦亂跳,玉兒一顆心才算放下,養(yǎng)了這么大的孫子,再有什么閃失,她的心都要碎了。 也為了這件事,寧太嬪看出來太皇太后對待自己的兒子與皇帝并沒什么差別,越發(fā)放下了那顆不甘又蠢蠢欲動的心。 如此,玄燁雖然年幼,在朝堂上形同虛設(shè),但內(nèi)宮至少都在玉兒和元曦的掌控下,沒有內(nèi)憂之患。廢除十三衙門后,大權(quán)重回她和兩宮太后的手里,遏制了一定程度的貪污受賄,宮廷用度得到妥善節(jié)制。 而景運門值房的規(guī)矩,福臨那會兒為了圖方便而派大學士入職的做法,被玉兒沿用下來,讓她能每天都及時獲悉天下所發(fā)生的事。 對外,四大輔臣憑借他們在朝堂上下的權(quán)勢,遏制了八旗親貴們的反叛之心,玉兒也早就在籌謀廢除福臨的時候,就算清他們的實力。 她把四大輔臣推出去唱黑臉,自己和和氣氣地招待親貴和女眷,偶爾說些孤兒寡母的不易,玉兒知道那些個親王貝勒們,就是不服氣大清被女人做主,既然如此,她收斂自己的光芒,放下自己的強勢,順著他們的心意便是。 “他日玄燁長大,能獨當一面君臨天下?!庇駜涸鴮μK麻喇說,“也沒必要再撿回那些威嚴和光芒,從此就躲在孫兒身后,享榮華富貴?!?/br> 這一切的設(shè)想,都是好的,但宮里的女人好控制,皇族親貴也能用心哄,可天下之事,瞬息萬變,除了天災(zāi),還有人禍,以及世間最可怕的貪念。 京城迎來第一場雪的那天,京城官場里,出了一件事。 鰲拜手里接了樁案子,浙江南潯一位富商莊廷鑨,為能名留青史,出資招納文人賢才,修纂明末文人朱國禎未完之《明史》。 此書于順治十七年發(fā)行于世,但并未大規(guī)模在民間流傳,大多數(shù)人,是得莊廷鑨所贈,束之高閣,并未細究。 不知如何,讓一個叫吳之榮的,曾經(jīng)吃過官司被罷免官職的小人得到,翻閱此書,見書中奉南明弘光、隆武、永歷帝為正朔,用永歷等朝的年號,斥明將降清為叛逆,更直呼努爾哈赤為“奴酋”、清兵為“建夷”。 此乃滿人大忌,朝廷大忌,他在南潯一帶轉(zhuǎn)了一圈,各方敲詐告狀,但莊氏財大氣粗,打通關(guān)節(jié)未叫他成事,吳之榮惱羞成怒,揣著初稿的《明史》北上京城,一樁告到了鰲拜的跟前。 鰲拜在朝堂上,誦讀此書中大逆不道的言辭,勃然大怒,要嚴查追究,絕不姑息。 起初玄燁也明白,對待反清復明的勢力,不能心慈手軟,而他尚未親政,沒有做主的權(quán)利,可后來事態(tài)一發(fā)不可收拾,一場文字獄掀起腥風血雨,他終于意識到,鰲拜多可怕。 到康熙元年臘月,從浙江傳來的消息,除莊氏一族伏誅,凡為《明史》作序者、校閱者及刻書、賣書、藏書者均被處死,活著的人慘遭屠戮,死了的人被掘墓碎尸,極盡殘忍。 這一日,玄燁神情緊繃,冒雪急匆匆趕來慈寧宮,見范文程正在書房與太皇太后商談。 范先生如今身體大不如前,腿腳不利索,祖母賜他進宮坐轎子,誰知鰲拜卻譏諷,說既然走不動了,就不必進宮,于是范先生就算要人攙扶著走上大半天,也一定會步行前來。 玄燁見到范先生,身上的浮躁消了一半:“先生,外頭下雪了,一會兒命人用肩輿送你出宮,不必忌諱有些人的閑言碎語,難道他們的話,比朕的旨意,太皇太后的旨意更重嗎?” 范文程和玉兒互相看了眼,玉兒道:“玄燁,怎么了,你心里有火?!?/br> 玄燁便問:“皇祖母,浙江《明史》一案,您可知道。” 第703章 玄燁,你才九歲 范文程緩緩起身,玉兒示意他坐著不必動,命玄燁上前,問道:“這已經(jīng)是上個月的事情,我們不是早就談過?” “可孫兒沒想到會這么嚴重,皇祖母,這件案子已經(jīng)牽連上百人遭受極刑,浙江一帶人心惶惶,那些不過是無辜被莊廷鑨贈書的人,也白白送死?!毙顟嵖灰眩蚌棸菟[到什么地步才肯罷休?!?/br> “這件事輻射開,早已不是鰲拜一人意志。”玉兒冷靜地說,“你對鰲拜有偏見,但要就事論事?!?/br> 玄燁不服:“是鰲拜在朝堂上說,這件事他來負責追查,所以,從頭到尾都是他一人說了算?!?/br> 玉兒道:“玄燁,你是來與我辯論鰲拜的功過是非,還是來談明史案,你想清楚了,我們再說?!?/br> 玄燁愣了,一時沒答上來。 玉兒便道:“我和范先生還有話要談,你到大殿去想一想,想好了,再來和我說?!?/br> “是。”玄燁雖然滿身不服氣,但不敢違逆祖母,作揖后退下了。 范文程看著小皇帝離去,感慨萬千:“太皇太后,老臣多日不進宮,再見皇上,皇上的談吐氣質(zhì),愈發(fā)精進長成,短短幾句話,可見帝王憂國憂民之心。” “你就夸吧?!庇駜亨列Γ八褪莻€浮躁的孩子,哪里就憂國憂民了?!?/br> 范文程明白,這是太皇太后的自謙,她怎么會看不到皇帝的成長,而最讓他感慨的是:“皇上和先帝,性情全然不同,自然,先帝有先帝當年的難處?!?/br> “福臨沒有什么真正的難處,只有他自己無法排解的煩惱?!庇駜赫f,“而我和多爾袞之間道不清的曖昧,也讓他及其困擾。至少,多爾袞不會沖著福臨大喊大叫,多鐸他們也并不常年出現(xiàn)在朝廷,且又多爾袞遏制,就算不把福臨放在眼里,也不敢造次??墒泅棸萑缃瘢呀?jīng)能沖皇帝嚷嚷了,還動手毆打他的侍衛(wèi)?!?/br> “鰲拜如此猖狂,必遭天譴?!狈段某膛?。 “范先生真是老了,說這種遭天譴的話來哄我高興。”玉兒不以為然,“可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希望于大清有功之臣,都能善始善終?!?/br> 范文程憂心忡忡:“可是太皇太后,您如此放縱鰲拜,只怕……” 玉兒篤然道:“我自有分寸?!?/br> 不久后,范文程退下,玉兒從書房往大殿來,見玄燁一個人筆筆直地站在殿中央。 蘇麻喇在門外心疼地問:“罰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