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jié)
這樣的時候,玉兒和福臨,反而成了他最大的慰藉。 朝政上,福臨事事都順著多爾袞的心意,退了朝,他也能在孩子身上感受到崇敬和誠意。天氣越來越冷,福臨特地到武英殿來查看殿中的炭火是否燒得夠暖和,還主動對他說,有些朝政之事,他被額娘穩(wěn)住了,請求十四叔替他去向額娘解釋。 多爾袞便明白,福臨已經(jīng)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會兒偏聽偏信,對于自己和他額娘的事,孩子有了自己的判斷,他愿意母親得到呵護,他愿意母親的后半生能過得幸福。 這一日,多爾袞久違地來到內(nèi)宮,走進書房院門,剛好看見玉兒蹲在屋檐下,手里提著毛筆,小心翼翼地在雪人腦袋上,畫上眼睛鼻子。 她聽見動靜,轉(zhuǎn)身來,見是自己,便溫柔地一笑:“你來了,今天怪冷的吧?!?/br> 多爾袞的心暖融融的,怎么會冷。 第356章 傻子,你看什么呢? 玉兒緩緩起身,卻將雪人擋在身后,像是故意不叫多爾袞看,反而勾起多爾袞的興致,走上前一個虛晃就把玉兒繞開了。 “我堆得太丑,你可不許笑?!庇駜杭t著臉說,“好多年沒堆雪人,只記得堆雪人好玩兒,結(jié)果才滾了一個球就凍手,后來就對付著瞎湊合?!?/br> 多爾袞說:“好看,一點兒不丑。玉兒,我們在邊上再堆一個可好?” 他的用意,顯而易見,玉兒既然走了這一步,就不會膈應(yīng)任何事。 但一雙雪人杵在這里,也實在太扎眼,福臨若是見了,未必能受得了,母子關(guān)系好不容易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不能叫他再生懷疑。 玉兒放下毛筆,不聲不響地走到一旁,取了花壇上潔凈的積雪攏成球,多爾袞忙跟上來說:“仔細凍手,我來。” “你別忙,折一根樹枝在這雪人的大肚子上挖個的窟窿去。”玉兒捧著白雪,眼眉彎彎,“別太大,比你的拳頭大一些就好,別給我弄塌了。” 多爾袞呆了呆,不知玉兒什么用意,但見她開心,自然要陪著她一起高興,麻利地折來樹枝,在雪人的肚子上挖了個拳頭大的窟窿。 再轉(zhuǎn)身,只見玉兒的手里捧著小巧玲瓏的雪人,她重新拿起筆,小心翼翼地畫上眼睛鼻子,轉(zhuǎn)身朝多爾袞一笑,便把那小雪人放進了大雪人的肚子里。 多爾袞愣住,眼看著玉兒凍得通紅的手,捧起積雪將大雪人的肚子重新封起來,他趕緊上前代替玉兒,三兩下就把窟窿重新補上了。 “這是……”多爾袞問他。 “是我啊。”玉兒道,“不然,我哪有這么胖?” 多爾袞失笑,心里甜的像是泡了蜜,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心愛的女人:“那我有這么胖嗎?” 玉兒莞爾,再看雪人,卻道:“等天暖了,雪就該融化。這樣子,就算旁人看不見,就算融化了,也是在一起的?!?/br> 多爾袞搓熱自己的手,把玉兒的手捂在懷里:“別把手凍壞了,生了凍瘡可不是鬧著玩的,進屋吧。” 凍過的手回到溫暖的屋子里,很快就發(fā)燙發(fā)癢,一輩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如何承受的住,多爾袞看著玉兒毛躁地晃來晃去,還沖蘇麻喇發(fā)脾氣,又好氣又好笑,嗔道:“往后別再胡鬧了,身子要緊,這雪也就看著好玩兒。” “你真啰嗦?!庇駜翰荒蜔┑溃拔医裉焱Ω吲d的,別招惹我?!?/br> 蘇麻喇匆匆拿來凍瘡膏,要給主子抹上防備些,卻被她嫌乎油膩,還是多爾袞說讓他來,玉兒才從了。 粗糲厚實的大手掌,小心翼翼地做著細致的活兒,待玉兒的每根手指都被抹上了凍瘡膏,多爾袞才安心:“別再玩雪,真的生了凍瘡,可比現(xiàn)在還難受?!?/br> 玉兒卻笑悠悠地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被多爾袞嗔怪:“笑什么?” “原來你也會啰啰嗦嗦,真煩人?!庇駜菏栈亓俗约旱氖郑蟠蠓椒降睾疤K麻喇上些茶果,問多爾袞道,“這個時辰,該餓了吧,你起得早,午膳還沒到時候,每天可有人給你準備小食?” “他們不敢餓著我,不必擔心?!?/br> “那就好,我如今也沒什么事可cao心的了,你嫌我問的傻?!?/br> “怎么會呢?玉兒……我……” 多爾袞癡癡地看著她,他本是來找玉兒商議齊齊格的事,但玉兒卻如她所說,絕不管他和齊齊格之間的事,他們好些日子沒見面,今日相見,她也沒問半個字。 她還說,從此會心安理得坦坦蕩蕩地接受自己對她所有的好,正如眼前的一切,她的笑容她的歡喜,都溫暖著他的心。 多爾袞恍惚過,反省過,認認真真地思考過,可得來不易的一切,讓他無法懷疑玉兒的用心。 說到底,大玉兒能有什么用心和算計,無非是守住福臨的皇位,那么只要他一輩子守護福臨,他們之間就不存在矛盾。 多爾袞沒有放棄做皇帝,可并不意味著,他必須做皇帝。 最終他沒有提起齊齊格,沒有將家中的矛盾擺在女兒面前,彼此度過了一段愜意的時光,很快前朝就有事,又把多爾袞牽絆走了。 直到午后,前頭傳來消息,多爾袞帶著福臨,和高塞、博果爾等,與皇帝年紀相仿的阿哥一道去城外踏雪騎馬。 玉兒命人傳話叮囑他們小心,也派人跟著一起去,防備兄弟幾個打架,沒多久就聽見回話,說大部隊已經(jīng)離了紫禁城。 “怪冷的,把大門關(guān)上?!庇駜悍愿懒T,轉(zhuǎn)身回去,在大門合上的聲響后又折回來,手里多了一把裁紙用的小刀。 她蹲在雪人前,將雪人肚子上又挖了個大窟窿,小雪人的輪廓已經(jīng)不怎么清晰,零星的墨跡能辨別出她曾經(jīng)存在,她掏出比先前更多的雪,然后再找來新的白雪塞回去。 蘇麻喇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格格忙得滿頭是汗,然后將小雪人踩進雪地里,覓無蹤跡。 “趕緊回去,出了好些汗?!庇駜鹤约耗钸吨按盗孙L該著涼?!?/br> 她急匆匆地跑回去,蘇麻喇卻沒邁開步子,目光怔怔地看著那大雪人,其實她剛開始以為,格格堆的是先帝,可攝政王來了,攝政王想和格格湊一雙。蘇麻喇有些迷茫,她根本分不清,格格是不遠自己在先帝的心里,還是不愿和攝政王有任何瓜葛。 她回過身,玉兒捧著手爐站在門里也看著她,不以為然地笑:“傻子,你看什么呢?” 蘇麻喇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淚。她什么時候才能不為格格心疼,而格格這輩子,還能過上舒心自在的好日子嗎? 城外馬場,多爾袞正帶著福臨奔跑,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天氣雖冷,可不能荒廢了馬上功夫,這是八旗子弟從小接受的嚴酷教育。 多爾袞對待福臨,沒有太過嚴厲也并不溫存寵溺,也許做不到當初皇太極對他的教導(dǎo)和栽培,畢竟他和福臨的身份也與當年兄弟間不同,但多爾袞自認,是問心無愧的。 叔侄倆在場上飛馳,博穆博果爾等人在一旁等著,先帝留下的年幼皇子中,高塞、常舒是庶福晉生的六阿哥、七阿哥,福臨之下還有十阿哥,博穆博果爾是皇太極最小的兒子。 十一阿哥的生母是貴太妃,他的出身本是比福臨還要高,但如今貴太妃的境遇,讓他這個本該受盡寵愛的老兒子,從小就受盡欺負。 搖搖晃晃,如今也長大了,阿霸垓部的血統(tǒng),讓他的體格趕得上幾個哥哥,他的生母是美艷的女子,自然也傳給他一張英俊的臉,比起幾位庶福晉所生的兄長,更有天家皇子的氣度。 這自然叫幾個同樣不得意的哥哥所不容,小的時候還有乳母嬤嬤們護著攔著,如今長大了,兄弟之間互相欺負的事,看得見的看不見的,每天都在發(fā)生。 這會兒多爾袞帶著福臨回來時,馬場邊便圍了不少的人,最年長的六阿哥高塞被按在地上,博穆博果爾手里拿著尖銳的枯枝抵在他的咽喉上,旁人想沖上去阻攔,卻被他威脅不許靠近,不然就捅破六阿哥的咽喉。 多爾袞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拎起博果爾的后領(lǐng),將他重重地摔出去,躺在地上的六哥大哭起來,身邊更蒸騰起熱氣,眾人再一看,那么大的孩子,竟然嚇得尿褲子。 可是被多爾袞摔出去的博果爾,卻再次爬起來,揮舞著手里的枯枝又沖向六阿哥:“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福臨一臉冷漠地看著眼前的鬧劇,心里忽然有了個念頭,待多爾袞再次把張牙舞爪的博果爾拎起來時,他道:“十四叔,不如先問問,到底出了什么事,才叫十一弟如此瘋狂?!?/br> 多爾袞是不在乎的,順手將人丟在雪地里,怒道:“皇上在問你話,聽見沒有?” 第357章 現(xiàn)在,就等我下令 這日在馬場發(fā)生的事,福臨在傍晚回宮后,便來向母親解釋。為了博穆博果爾,他責罰了六阿哥七阿哥他們,每人回宮挨了十板子不算,還被罰禁足,臘月前都不許出門。 福臨道:“雖然貴太妃令人不齒,可他們對貴太妃不敬,就是對皇阿瑪不敬,今日縱容他們,來日就該對額娘您不敬,不能容忍。” 玉兒問:“十四叔如何說?!?/br> 福臨應(yīng)道:“十四叔像是不在乎,他覺得這是我們小孩子之間的事兒?!?/br> 蘇麻喇在邊上笑:“奴婢知道,在皇上看來,一定不是小孩子的事兒?!?/br> 少年天子滿面傲氣,自信滿滿地對母親說:“額娘,那么多的兄弟,各懷心思,朕可不愿疲于應(yīng)付他們,所以朕要利用博果爾來對付他們,額娘,您看這樣成嗎?” 玉兒含笑:“皇上打算怎么做?” 福臨很嚴肅:“我想利用博果爾對付其他幾個兄弟,但又不愿為了拉攏他,就善待貴太妃。貴太妃是絕不能放出來,更不能讓博果爾受她的唆使,博果爾只能做我的忠犬,只能聽命于我?!?/br> 玉兒道:“不論多忠心的獵犬,一旦被誘發(fā)野性發(fā)狂,也是會反咬主人的,福臨你要謹慎。” “兒臣知道?!备ER認真地說,“額娘,我該做些什么才好,今日我?guī)筒┕麪枺龅脤???/br> 兒子的成長令人欣慰,他想做的事,玉兒自然要竭盡全力相助,但她必須考慮今日多爾袞的態(tài)度,他未必不當一回事,他一定會估量福臨的成長,皇帝的能力一旦超過他所能掌控的范圍,他就該忌憚了。 “福臨,去問十四叔?!庇駜簩ΩER道,“別讓他覺得你長本事了,額娘的意思,你能明白嗎?” 福臨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毛躁,他愿意忍耐,也懂得藏拙裝愚的意義,更重要的是,額娘如今也能耐心聽完他說的話,他欣然答應(yīng):“兒臣明白?!?/br> 蘇麻喇將吳良輔叫進來,叮囑他要用心照顧皇帝,今冬十分寒冷,切不可大意。 福臨將回乾清宮,可走到門前又折回來,神情溫和地問:“額娘,東莪jiejie可好些了?” 玉兒心中一嘆,東莪與福臨從小一起長大,雖是堂兄妹,可感情不比親姐弟差,如今東莪遭齊齊格所棄,病中也得不到母親的關(guān)懷,實在是很可憐。 “額娘會派人關(guān)心,福臨,在十四叔面前,別問他家里的事?!庇駜旱溃澳鞘撬募沂??!?/br> 福臨聽從母親的話,在得到母親允許,以他的名義給堂姐賞賜東西后,便帶著吳良輔離開了。 蘇麻喇站在門前目送皇上,回來欣慰地說:“咱們皇上真是有情有義,很疼jiejie們呢,將來對待后妃,必定也是……” 可這話,不合適她來說,見主子沒什么反應(yīng),蘇麻喇便立時住了口。 她轉(zhuǎn)身開箱子,要給主子拿一身新的棉襖,卻聽格格在背后說:“我曾想過,該如何引導(dǎo)福臨對待他的女人,但很快就覺得自己太自私,我不能把兒子變成我想要的樣子,更不能如此不公平地對待那些即將嫁來的孩子們。我曾對福臨說,他沒資格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那么我自然也不該干涉他?!?/br> “格格說的是,皇上若知道您的心意,一定也很高興。” “蘇麻喇,將來我們就冷眼看著吧,說來不怕你笑話,宮里這些還沒長大成人的孩子,雖是皇太極的種,可和我有什么相干。而我現(xiàn)在啊,大概是真的老了,很期待福臨的孩子,想在這宮里看見年輕人,想抱抱才出生的嬰兒,rou呼呼的小娃娃,團在懷里該多歡喜?!庇駜恒裤降?,“想想,年輕那會兒,哪里會有這樣的心思,我也終究不過是個俗人,免不了這些的?!?/br> 蘇麻喇心里可不這么想,倘若皇上還在,倘若從沒有過大格格的存在,倘若格格還能向她的丈夫撒嬌,還能被寵愛,她怎么會覺得自己老,怎么會去想孫子們的事呢。 “就快了,明年一過,皇上就要大婚,同時還要納妃?!碧K麻喇說,前陣子不還說,明年下旬時,待咱們搬去慈寧宮,就要為皇上選秀,充盈后宮?!?/br> 玉兒不禁皺眉:“這么說起來,就沒完了,還要先選為福臨的那些事做引導(dǎo)的人是吧?姑姑若在該多好,她一定會安排,我從來也沒仔細想過。” 蘇麻喇道:“交給奴婢吧,奴婢會選兩個可靠的孩子,去給皇上暖床?!?/br> 玉兒長長一嘆:“到頭來我們的命,還是要做這些強按人低頭,女人為難女人的事,二十年媳婦熬成婆,一代代的沒完沒了?!?/br> 蘇麻喇笑道:“下輩子,咱們都托生男人,好好對媳婦?!?/br> 說笑歸說笑,還是正經(jīng)地商議了該派誰去引導(dǎo)福臨男女之事。玉兒并不想讓多爾袞做這件事,挑來選去,果然還是福臨最喜歡的岳樂比較合適,正打算拍蘇麻喇去給七福晉傳話,讓她進宮一趟,宮外送來了范文程的東西。 范文程給大玉兒送來一箱最新從江南江北搜羅來的書籍,正兒八經(jīng)的史籍有,消遣娛樂的話本子也有,但玉兒最先檢查的,還是箱子上的封條,雖然封條是完整的,可玉兒一眼就看出,多爾袞的人動過手腳。 自從玉兒向多爾袞反抗,惱他擅自拆看自己與孩子和大臣們的書信往來,多爾袞就不再動她的書信。 但玉兒很快就發(fā)現(xiàn),箱子信函還是被動過,只是動過后,信封直接換新的,箱子匣子重貼封條,就連信封和封條上的字跡,都有人模仿的惟妙惟肖。多爾袞,到底還是提防她的。 “這封條是重新貼的?!贝笥駜豪湫?,“他這樣也好,大家心里都落得踏實?!?/br> 范文程會在封條上做暗號,只有大玉兒和他彼此知道,就連蘇麻喇也無從辨別,如今日這封條上,字跡模仿得幾乎以假亂真,連玉兒都能被騙過,可少了那最緊要的暗號,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