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此時此刻，她還并不知道《新繪》的銷量下滑、資金鏈斷裂、得罪了觀文，但是她以一個作家的敏銳，從日常的蛛絲馬跡中感覺到——她過氣了。

    “不想寫青春校園啊……那你想寫什么？”

    “再看吧。”白殤殤也有點迷茫。她想到了那些工作了大半輩子被迫下崗的工人，他們說自己只會擰螺絲，她其實不比他們好很多。

    葉瞬插著褲袋費解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寬容地笑了笑：“沒關(guān)系。趁這次補稿，你自己嘗試一下新的新題材?！?/br>
    “好的?！?/br>
    “那就這么定了。五天后交稿，兩篇——連載別忘了?！比~瞬送她到家門口，見她心不在焉，識相地離開了。

    白殤殤進(jìn)門之后收到了好友發(fā)來的信息，說她看中的婚紗被別人訂走了，現(xiàn)在要新選一款，參考她的意見。白殤殤看著對面發(fā)過來的一張張婚紗，突然悲從中來。她28了，還過氣了，愛情和工作受到了雙重打擊。曾經(jīng)她紅極一時，群臣無數(shù)，但在這個夜晚，她清楚地聽到了時間流逝的聲音。她就像清末那些“睜眼看世界”的洋務(wù)大臣，從天朝上國的繁華夢中醒來，然而，八國聯(lián)軍已經(jīng)打到家門口了。

    她在沒有開燈的房間里，抱著自己呆呆地坐著，無助得像是她筆下年少流產(chǎn)、男友劈腿的女主人公。

    作者有話要說：　　【編輯知識小課堂】作家會過氣么？

    會。

    第10章 笑著打開文檔，哭著點叉

    第二天一上班，莊墨就在田恬身邊坐定，每當(dāng)qq傳來通知，他就張望一眼。

    “你干什么啦？！”雖然身無長物，但田恬的領(lǐng)地意識很強。他正在微博上搭訕各位大大，被莊墨盯著，總覺得自己有點變態(tài)。

    莊墨翻攏了報紙：“你最好一次性把話說清楚。發(fā)個‘在么’，格調(diào)太低。”

    “你在說我是直男癌么？！”田恬懂得很多，“我加了狗頭表情的好么！我當(dāng)然要跟他們套個近乎再發(fā)約稿邀請，不然看起來像是在拉人做微商?！?/br>
    “現(xiàn)在手機都不離身，什么在不在的，有事說事。你發(fā)約稿函，他們看了有興趣就會回，沒興趣就不回，彼此節(jié)約時間。”

    田恬縮起了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當(dāng)月約稿函——一張3.6m的精美長圖——傳了過去：“明明都是新入職的，裝什么為人師表……”

    “你怎么這么懶？”莊墨抬高了聲調(diào)，“直接發(fā)圖片，對面看縮略圖就覺得是水軍廣告。這么大的文件，你以為他們會點開么？”

    田恬的脖子縮得更緊了，嘰里咕嚕著“死變態(tài)”，從qq郵箱里調(diào)出莊墨昨天編寫的文字版：您好，我是《新繪》的編輯，現(xiàn)誠摯地向你約稿，稿費從優(yōu)，qq165xxx189。這可是他自己寫的，總歸沒事了吧？！

    “約稿？約什么稿？怎么個篇幅？什么題材？稿費從優(yōu)是多少錢？”莊墨實在看不下去了，卷起報紙砸他的頭。

    田恬抱著腦袋哇哇大叫：“你自己寫的！你自己就是這么寫的！”

    莊墨眼神一厲，田恬立刻從哇哇大叫變成了小聲逼逼。莊墨冷冷道：“我是為了套近乎，你也是為了套近乎？”

    “不然呢？！”

    “你只是約個稿，又不是建立長期關(guān)系。一手交稿一手交錢，話不用多?！?/br>
    田恬大吃一驚：“你已經(jīng)找到可以建立長期關(guān)系的作者了？”

    莊墨沒有回答，只是抖抖報紙，遮住了自己的臉。但他翹起的二郎腿已經(jīng)出賣了他的洋洋得意。

    “cao！”田恬壓抑住滿懷的羨慕嫉妒恨，加緊修改他的約稿函。

    不多時，他回過頭，紅著臉沒好氣地問：“這樣總可以了吧？！”雖然兩人不是上下級的關(guān)系，但他竟然下意識地想請莊墨審閱，這讓他覺得很丟人。

    莊墨掃了一眼——

    太太您好[愛心]，我是《新繪》的文字編輯一口咸，現(xiàn)誠摯地向您約稿。題材是面向青少年的幻象向輕小說，篇幅700015000字，稿酬千字150300元，詳談?wù)埣觪q165xxx189

    “紙媒審稿周期長，這是作者最擔(dān)心的事。”莊墨道。

    田恬又噼里啪啦一陣敲鍵盤，加了句“當(dāng)天給審稿意見”：“這樣？”

    莊墨最后檢查了一遍有沒有錯別字，無情地把目光拉回到了報紙上：“你自己不會看么？”

    田恬氣得七竅生煙：這個人心眼忒黑，不論他做什么都要懟，一句好話都沒有！果不其然，同事都是大豬肘子，辦公室斗爭真可怕！

    田恬的廣發(fā)英雄帖很快有了回復(fù)，他空蕩蕩的qq列表里，好友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增長。下午的時候，系統(tǒng)提示再次敲響，莊墨和田恬同時湊到屏幕前，卻看到好友申請里寫著：編編你好~我是可達(dá)不是鴨，求通過~

    莊墨掃興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田恬則欣喜若狂——可達(dá)不是鴨！微博8萬粉絲的大大！

    可達(dá)今年剛上大學(xué)，學(xué)校不怎么樣，專業(yè)不怎么樣，他也無心向?qū)W，每天泡在網(wǎng)上打發(fā)時間。他從小就不愛讀書，也沒有出眾的才藝，加上相貌平平，在學(xué)校里毫無存在感。太過平庸導(dǎo)致青春期的他對現(xiàn)實生活深惡痛絕，逃向了虛擬世界，混f站，混貼吧，混微博，從一個圈子到另一個圈子，什么都摻和。

    前幾年古風(fēng)圈大火的時候，他隨大流做了cv，配了幾部耽美劇，小火了一把，積攢下了幾萬粉絲。驀然間，可達(dá)仿佛打開了新的大門——做大人物的感覺真好！明明從小到大都毫無存在感，靠著壓扁聲音裝gay，現(xiàn)在放個屁都會有人關(guān)注評論轉(zhuǎn)發(fā)，還都是女孩子……他一定是在天堂。

    不過很快他就對cv這一行失去了興趣。玩是玩得很爽，但畢竟他不是專業(yè)出身，以后也不打算做配音演員，這種白費勁還沒錢花的事情，少做為妙。他的cv生涯也眼見到了頭，沒有百尺竿頭再進(jìn)一步的可能，他的核心矛盾點就從想紅變成了想錢。長久地浸yin在耽美亞文化中，又配了那么多耽美廣播劇，真是不會作詩也會吟，可達(dá)就這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轉(zhuǎn)型，寫起了小黃文。身為男性、又有不少腐女粉絲的他，果不其然二度翻紅，現(xiàn)在微博后臺也時不時來個廣告、來封約稿函，讓他在同輩里活得還算滋潤。

    今天收到田恬的約稿函，可達(dá)還興奮了一把?！缎吕L》向他約稿！《新繪》！雖然上學(xué)時他對同學(xué)間流行的一切嗤之以鼻，包括《新繪》，但在見到約稿函的瞬間，他就認(rèn)同了《新繪》的地位以及質(zhì)量。他也很明白，雖然他在圈子里很紅，卻算不上大作者。如果要更進(jìn)一步，他必須認(rèn)認(rèn)真真寫點東西。

    田恬和可達(dá)加上qq后，立刻甩出十萬張表情包彼此問候，即使偶爾打字也是滿屏的顏文字。

    可達(dá)不是鴨：編編好(づ??????)づ

    一口咸：大大好~

    一口咸：【豹豹.jpg】

    一口咸：喜歡大大好久啦~大大的小段子敲萌敲好吃der

    可達(dá)不是鴨：靴靴！

    可達(dá)不是鴨：【兜圈跳舞的小人.gif】

    一口咸：太太快來給我寫稿子吧！

    一口咸：ball ball you！

    一口咸：【抱大腿.jpg】

    可達(dá)不是鴨：阿諾……我這里有篇稿子

    可達(dá)不是鴨：是古風(fēng)

    可達(dá)不是鴨：編編能幫我看看么？

    一口咸：求投喂求投喂！

    可達(dá)不是鴨：我找找，稍等！

    一口咸：吼啊

    可達(dá)不是鴨：茍

    一口咸：太暴力了我承受不來！

    ……

    可達(dá)停止了刷屏，田恬斗志滿滿地起身倒水，一回頭，正對上莊墨的白眼。

    莊墨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本《被欺凌與被侮辱的》，閑涼道：“你們就不能好好說話？”

    田恬不啻于被公開處刑：“誰讓你看的?。∧憔筒荒苋ジ赡阕约旱氖旅?？！你在這里已經(jīng)坐了一天了！為什么啊！”

    莊墨并沒有懟他，反而悶聲不吭，聰明的田恬立刻抓住了他的這點反常，仔細(xì)一想：“哦我知道了！你要和人家建立長期關(guān)系，人家卻不睬你！哈哈哈！”昨天，莊墨借了他的qq郵箱對心儀的作者發(fā)去了約稿函，所以今天只能在他身邊等回信。結(jié)果，他都勾搭上了微博8萬粉絲的可達(dá)大大，莊墨卻屁都沒等到。

    田恬真是揚眉吐氣，載歌載舞扭著小腰去倒水：“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莊墨沉默著登錄田恬的郵箱，把約稿函再發(fā)了一遍。這次的語氣更加急迫，允諾了當(dāng)日審稿、稿費從優(yōu)，希望任明卿能盡快回復(fù)。這個人，不知道在做什么，怎么想都該趕緊來加自己才對。看看人家小網(wǎng)紅，積極性多高。

    田恬打水回來，看他又霸占了自己的電腦，忍不住指手畫腳：“你就不能用自己的號么？”

    莊墨坐了回去，重又拿起了書，用肢體語言擺明了告訴他：不能。

    田恬原本想罵他兩句，他現(xiàn)在是有作者的人了，底氣很足，可他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為什么你就不能用自己的號？什么理由？你不告訴我，我就不陪你玩了！”

    莊墨頭也不抬地翻了頁紙：“我簽作者非常謹(jǐn)慎。一旦達(dá)成意向，就是長期合作?！?/br>
    “所以？”

    “在確定關(guān)系以前，我是不會直接與他接觸的，我會在暗處考察他。”

    “喲喲喲，你可拉倒吧！人家都不稀得你！”田恬的刻薄很有一種中老年婦女的神韻。他捅完刀，得意洋洋地在自己的圈椅上坐下，“作者都勾搭不到還在這裝，我們有身份的人就不整這些虛的，我們現(xiàn)在就要去審稿了——喲，我的作者大大都催了！”

    田恬笑著打開可達(dá)發(fā)過來word文檔，哭著關(guān)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編輯知識小課堂】作家的日常是干什么？

    職業(yè)作家：工作八小時碼字。

    業(yè)余作家：工作/學(xué)習(xí)八小時后碼字。

    第11章 屎里煉金的本事

    單薄的主角，混亂的劇情，幼稚的行文，莫名的結(jié)尾，明明寫了三萬字都好像沒寫完……可達(dá)不是鴨在qq上戳一戳，再戳一戳，田恬幾次三番打字又刪掉，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怎么說。說實在話，他做好了不可能一次過審的準(zhǔn)備，肯定得指點他改稿；但問題是，這改稿意見他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啊！田恬強顏歡笑地回了個表情包，讓他稍安勿躁，回頭就找莊墨江湖救急：“大大！能幫我看看這篇稿么！”

    莊墨驚訝于他的能屈能伸，勉為其難地坐到了屏幕前。

    三分鐘以后，他嚴(yán)肅地抬起頭來：“這是篇耽美?！?/br>
    田恬：“呃……他確實是個耽美作者?！?/br>
    莊墨：“你為什么會去約耽美作者？”

    田恬：“你怎么能歧視耽美作者？！耽美作者寫的好的也有很多啊！”

    莊墨：“耽美作者寫得好的也有很多？你為什么這么熟練？”

    田恬：“……”

    田恬：“呃……”

    莊墨收回了目光：“祝你幸福?！?/br>
    “去你媽的我是直男！我是直男??！”只是因為涉略甚廣偶爾也看點耽美而已啊！年少不懂事的時候誤打誤撞看了篇耽美結(jié)果意外地發(fā)現(xiàn)……誒，還不錯哦，好感人哦，擦擦眼淚……導(dǎo)致一入耽美深似海，這能怪他么？！魯迅曾經(jīng)說過，直男編輯的事，那能算耽美么？！

    烈火哥和葉瞬從屏幕前抬起頭來，看著語無倫次地對莊墨解釋著的田恬，交換了個眼神，表情復(fù)雜……

    整篇看完，莊墨抬手：“耽美不行。今年政策很嚴(yán)格，《新繪》又是面向青少年的雜志，不能出現(xiàn)同性戀傾向，否則到時候整個雜志社跟著玩完?！?/br>
    田恬嘆了口氣：“那只能退稿了？”

    “肢體接觸到擁抱，所有愛情改友情。比如說’我愛你’改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要跟你一生一世’改成’朋友一生一起走’?！?/br>
    “還能有這種cao作？！”田恬目瞪口呆，仿佛親眼目睹了貍貓換太子。

    “偏劇情向的故事里，把愛情線替換成友情線完全成立。情人之間可以做的，至交好友也可以做。紅點有很多直男寫的升級流，男主與男配非常曖昧?！?/br>
    “可那樣總感覺背叛了文章的本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