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孩子還是春天生好些?！比槟高哆缎跣? 劉氏為了能喂飽孫兒，從當(dāng)?shù)氐哪撩窦依锾暨x乳母。乳母是典型的鮮卑女子，生的身材高大健壯，胸乳豐滿。她cao著一口口音怪異的漢話，“孩子冬天生，不容易養(yǎng)活, 我們那兒女人要生孩子都是放春天生，春天暖和，孩子也好養(yǎng)的活?！?/br>
    “要你多甚么嘴！”銀杏聽了就急了，開口就把乳母訓(xùn)斥了一通。

    她訓(xùn)斥了乳母，又過來安慰明姝，“五娘子不要著急，哪個孩子沒有個頭痛腦熱的，待會大夫過來看了之后就好了。”

    正說著，外頭有了聲音，侍女往門外看了一眼，聲音都是說不出的高興，“是二郎君，二郎君帶著人來了！”

    明姝喜出望外，她抱著孩子站起來，只見著慕容叡手里拉著一個白胡子老頭，橫沖直撞闖進(jìn)來。

    慕容叡風(fēng)帽都來不及摘，指著明姝懷里的孩子，用鮮卑話說了什么。那老者抖抖索索上前，“請娘子讓老朽瞧瞧小郎君?！?/br>
    明姝聞言馬上把孩子放好，讓他看。

    孩子病了，反而比以往還要更依賴母親。察覺到熟悉的氣味遠(yuǎn)了，原本面前還算安靜的孩子突然哭鬧起來，四腳亂蹬。明姝又花了好些力氣去安撫，銀杏突發(fā)奇想，抓了個明姝用的東西放他手里，聞到母親的味道，孩子才含著兩泡淚安靜下來了。

    慕容叡帶著渾身的風(fēng)雪，凜冽的寒意未消。他沒有走過去，但這并不妨礙他恐嚇人，他站著一段距離，開口說了什么話，聲音低沉，飽含威脅，聽得老大夫身上顫了一下。

    老大夫仔細(xì)給孩子看診，還問乳母以及侍女們一些情況。病人太小，哪兒不舒服都沒辦說，只能從身邊照顧的人的嘴里得知具體的消息了。

    知道之后，老大夫讓人多拿幾個炭火盆上來，屏風(fēng)也把床榻給圍的嚴(yán)嚴(yán)實實，免得孩子再受涼，隨即開始診治。

    明姝看他解開孩子衣服，在小小軀體上施針，頭暈?zāi)垦?，她狠狠咬了自己舌頭一下，借著疼痛讓自己清醒點，過去和乳母一道把孩子抱住，好施針。

    施針有講究，老大夫不虧是經(jīng)驗老道，下手快很準(zhǔn)，沒等孩子哭，針已經(jīng)下去。過了好會，再取針。

    明姝看的心驚rou跳，卻也只能生受著。

    等取針之后，把衣服穿嚴(yán)實，大夫去開藥方。慕容叡讓人跟著過去。

    他過來，還不敢靠近了。小孩子比大人要敏感的多，他才在外面走一圈回來，身上寒氣也不知道散去了多少。對大人來說沒事，但是長生現(xiàn)在病著，要是一不小心沾染了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長生在侍女和乳母的幾雙手下，穿的嚴(yán)嚴(yán)實實。明姝抱他起來。過了好會，長生閉上眼，沉沉睡去。

    “看來還是有幾分本事?！蹦饺輩边^來看了看，點點頭。

    “你剛剛和大夫說了甚么？”明姝問。

    慕容叡挑唇一笑，眉眼里露出那么點戾氣，“沒甚么?！?/br>
    他威脅那個老頭，要是這孩子有個什么萬一，他全家老小一個都別想跑。當(dāng)然這個就沒有必要告訴她了。

    藥方開了，藥湯很快熬好涼好送過來，明姝小心翼翼加了蜂蜜，給長生喂下去。

    那大夫也算是有一手本領(lǐng)，喝藥過了一會，摸上去沒有之前那么熱了。

    明姝懸起來的心總算放了下去。

    慕容叡看她松口氣，伸手在她背上拍拍，“沒事的。”

    他的兒子，怎么可能就這么容易夭折了。

    明姝緊繃了這么久的神經(jīng)突然放松下來，在慕容叡面前，她紅了眼睛，“我真的怕?！?/br>
    十月懷胎根本不算什么，相反還是最輕松的時候了。生出來之后才是開端，而且生性飽受煎熬。看著孩子受苦，她恨不得干脆讓孩子的病轉(zhuǎn)移到她身上好了。

    “別怕，別怕。”慕容叡伸手給她把耳邊垂下來的一縷頭發(fā)順到耳后，“有我在，又有甚么好怕的？”說著，他看了看長生。

    現(xiàn)在孩子臉上還是有些不太正常的紅暈，但是比起之前稍稍好些了，而且躁動不安也漸漸平伏下來，躺那兒睡著了。

    慕容叡見識過各家各戶夭折孩子的，明姝懷孩子的時候不太好，生產(chǎn)的時候天都還沒暖起來。代郡一年里有半年多都是寒風(fēng)暴雪，南邊明明都已經(jīng)春暖花開了，這邊還是寒冬臘月，北風(fēng)呼嘯。

    本地的牧民都有經(jīng)驗，都是冬天懷孕，等到天熱時候孩子就落地，到時候活到大的機會也多些。

    他握住了拳頭，把心頭壓著的那些亂糟糟的想法撥開。柔聲哄著明姝。

    “好了，別哭。再哭就真的變丑了。”

    明姝哭起來輕聲抽噎，腦袋低著，只是拿手擦眼睛，可是單薄的肩膀輕輕抖動。簡直要哭碎人的心腸。

    慕容叡見她還沒止住，急中生智，“還哭，臉會腫的。”

    果然明姝停住了抽泣，沒好氣的瞪他。

    慕容叡陪著她守在長生身邊好久，這小子平常也不輕易生病，奶吃得多，長得也是身強力壯?？墒且坏┱娴纳?，就叫人人仰馬翻。

    “這小子，還真是折磨人。”慕容叡眉頭打個結(jié)，“還是生姑娘好，姑娘比小子身體結(jié)實多了，而且也容易養(yǎng)大。”

    說著，他低頭問明姝，“要不然咱們再生個姑娘吧？小子愛搗蛋生非，姑娘好，要是有個姑娘，心疼爺娘，豈不是要比小子好上千百倍?！?/br>
    明姝聽了，胳膊肘毫不留情的捅在他肚子上。

    她力氣不小，捅得慕容叡兩眼差點翻白。

    “長生還病著呢，你還說那些！”她頓了頓，臉上半是羞的半是惱的，“我一個就已經(jīng)照顧不過來了，還來一個。”

    慕容叡見她似乎是真惱了，也不過去繼續(xù)討嫌，老老實實坐在一邊看著。

    守著孩子，其實很花費精力和耐心。慕容叡兩個都足夠，他陪著明姝坐在長生身邊，無形之中，給了她莫大的支持。

    有人陪著，不管什么，都有個人能商量一下，陪著她走下去。

    守了好會，外面?zhèn)鱽眄憚樱饺輩笨戳艘谎?，見著是劉氏身邊的于氏。于氏見慕容叡在，低頭下來，“夫人想問小郎君還好嗎？”

    慕容叡看了一眼孩子，讓明姝繼續(xù)守在長生身邊，他出來和于氏說話，“回去告訴阿娘，就說長生熱已經(jīng)退了一點了，讓她放心?！?/br>
    于氏得了慕容叡這么一句話，就回去復(fù)命。

    劉氏手里提著念珠跪在小佛堂里給孫兒念經(jīng)祈福，聽于氏把話一說，懸起來的心終于放下來。

    雙手合十念了好幾聲佛號。

    “長生沒事就好?！?/br>
    “小郎君體格健壯，現(xiàn)在寒冬臘月，生病在所難免，等暖和了就好了?！庇谑蠑v扶著劉氏從團(tuán)蒲上起來。劉氏跪了已經(jīng)有段時候，于氏扶她起來的時候，身子搖晃了兩下，險些摔倒。

    “二郎在那里？”起來之后，劉氏突然問于氏。

    于氏點頭，“二郎君在那兒，和娘子一起照看小郎君?！?/br>
    劉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讓另外一個侍女過來攙扶著自己，“到底是親生骨rou，想要他不管，談何容易?！闭f著，她又想起了慕容陟，“大郎呢，大郎沒有過去？”

    于氏遲疑道，“奴婢到的時候，并沒有看見大郎君?！?/br>
    劉氏閉眼，“這孩子都是他的兒子了，還是放在一邊不管。當(dāng)初說的好聽，可是到現(xiàn)在呢？”

    說著，劉氏一跺腳，“把他給我叫來！”

    不多時，慕容陟就到了劉氏這里，劉氏在佛像面前跪了好會，加上年紀(jì)大了，哪怕休息了會，還是雙腿有些氣血不通。

    “阿娘叫兒來可是有事？”慕容陟垂手問道。

    劉氏看了眼慕容陟，慕容陟恢復(fù)過來之后，容貌還是和出事之前一樣的俊朗，可是那一股精氣神，卻大不如從前，總有一股失勢的沉淪。

    “長生病了，你知道不知道？”劉氏耐著性子問。

    慕容陟沉默了小會，點點頭。

    “現(xiàn)在五娘在忙著照看他呢，你怎么不過去看看?！?/br>
    “二郎不是在么？我過去的話，怕是不好看。”慕容陟垂眼答道。

    劉氏看他，似乎要分出這話里的真假，過了好會，她終于是放棄了，“二郎在那里，你不過去？五娘這個孩子，是給你生的。那就是你的兒子。哪里有阿爺把兒子丟到一邊不管的？”

    慕容陟還是沉默不語，他低頭，昏暗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大片的陰影。雙眼沉入陰影中，越發(fā)顯得喜怒難辨。

    “那些話我都和你說了很多次了，你阿爺還在世的時候也不知道和你說了多少。”劉氏苦口婆心，“爺娘總不會害你，你自己也說過。怎么就……”

    “阿娘，孩子還是二郎的，我真的能把孩子養(yǎng)的熟嗎？”慕容陟打斷劉氏的話。

    “你多用點心，你看二郎，他自小就知道生身父母另有其人，但是回來之后，我和你阿爺都拿不住他?！?/br>
    慕容陟沉默半晌，拱手對劉氏一拜，“兒知道了?！?/br>
    長生的病鬧騰了好幾天，才慢慢好下來。

    慕容陟從孩子出生之后，第一次去看母子。生產(chǎn)那天之后，劉氏和慕容叡就另外準(zhǔn)備了一個地方給明姝母子。

    他第一次踏足這個地方，當(dāng)他出現(xiàn)在門口之時，侍女們瞬間不知如何反應(yīng)，還是過了會才反應(yīng)過來，入內(nèi)稟告。

    明姝聽到慕容陟來了，大吃一驚，想起之前慕容叡的吩咐，推說孩子身體不好，現(xiàn)在恐怕還不能見人。

    誰知慕容陟直接走進(jìn)來，明姝讓乳母幾個看好孩子，自己去了。

    兩人一照面，都是一驚。明姝有孩子在后，面上都蘊含著一股堅毅，似乎隨時為了孩子劈風(fēng)斬浪。

    慕容陟笑了笑，“許久不見，幾乎都不認(rèn)得五娘了。”

    明姝笑笑，請他入內(nèi)。

    她讓侍女給慕容陟端上酪漿，兩人客氣的似乎和陌生人一般。

    慕容陟手里持著白玉一樣的杯子，不動聲色的把那邊的小婦人打量了一遍。許久不見，她比之前要圓潤了些，倒也不是一些婦人生產(chǎn)后的臃腫，越發(fā)的曲線分明，風(fēng)采似乎更勝以前。

    他手指收緊，攥緊杯子。

    “過來有事嗎？”明姝輕聲問。

    慕容陟笑了聲，“長生出生這么久了，我都還沒過來看過?！彼f著，看向明姝，“聽說他好些了，所以過來看看他?！?/br>
    明姝睫毛動了動，濃密的鴉睫之下眼波浮動。

    “長生吃了藥，剛剛睡著了。不如讓乳母抱來看幾眼？”明姝道。

    慕容陟點頭，并無任何不滿。

    乳母把長生抱來了。長生抱來，但是并沒有抱給慕容陟，明姝解釋，“這孩子雖然之前發(fā)熱的毛病好了點，但是有些吐奶，身邊的人換衣裳換的再勤快，身上難免還是有些味道。就讓乳母抱著吧。”

    慕容陟說了聲好，讓乳母抱到自己面前。

    長生初生之時，他曾經(jīng)抱過，但就那么一次，到今日為止，他也看過孩子一眼。他看了孩子兩眼，笑了笑，“當(dāng)初第一眼覺得像二郎，現(xiàn)在倒是和你更像一些?！?/br>
    明姝笑了笑。

    長生由乳母抱著，不由慕容陟親自動手抱。隔著一段距離，還能聞到孩子身上淡淡的奶臭味。

    “二郎呢。”慕容陟問。

    “阿叔來了，他應(yīng)該在阿叔那里吧？”明姝看了一眼東邊。

    今天慕容士及過來了，順便看一眼自己放在堂兄這里的兒子。慕容叡是慕容士及這個叔父帶大的，人一來就親自過去招待了。

    “等孩子再大點，我給孩子取個大名?！蹦饺葳焐焓秩グ情_擋在孩子臉前的襁褓，乳母事先得過慕容叡的叮囑，不能讓這位直接碰到孩子，見著他伸手過來，抱住孩子就往后退了兩步，正好躲開慕容陟的手。

    慕容陟眼里頓時浮現(xiàn)一股兇戾，他回首看了明姝一眼，明姝道，“孩子生的病可能會過給大人，所以乳母才不敢讓你碰?！泵麈f著讓乳母把擋在長生臉前的那小塊布拉下來，讓慕容陟看。

    慕容陟冷下臉來，擺擺手，“算了，既然孩子還沒好完全，就不要這樣了，免得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