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陳老先生教子有方!” “不愧是書香門第,連最不成器的兒子,都能將整本《孟子》朗朗而頌,誰敢說他的功名是買來的,誰又敢再污蔑陳老先生的清譽?”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遙遙對著靈堂的位置便是一拜 。陳杭在死后,倒是由心由肺的,得到全渭河縣人的尊敬了。 隨著滿院前來吊唁的賓客們一陣陣鼓掌的叫好聲中,錦棠進了靈堂,甫一進去,便見劉翠娥在哭,隔著一盞油燈,陳嘉雨纖細白凈手中捏著一方帕子,正在替她擦眼淚。 遠遠瞧著錦棠進來,陳嘉雨隨即收回了自己的手。 錦棠雖說心中起了驚濤駭浪,可表面上并沒有露出什么來,將盤子往草地上一放,端了一碗捧給劉翠娥,自己也端了一碗,吸了一口鮮鮮的湯,吃了起來。 靈堂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按理來說,隔著一具棺材,死人就在隔壁躺著,按理來說也沒人會做點子什么,但錦棠上輩子給陳杭守靈時,到了半夜,還真就撞見劉翠娥跟個男人躲在后屋子里,也不知在作甚。 不過哪時的錦棠整日醉酒,渾渾噩噩的,便她瞧見了什么,也只當是自己眼花了。 捧著碗子燴菜,她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覺。 劉翠娥一個二十歲的婦人,真會跟嘉雨哪么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有什么? 要真是哪樣,他手記中的嫂子,可就不是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陳淮安:老師,我的作業(yè)沒做完,是因為我家娘子浪了一夜,你信嗎? 第42章 五子登科 陳杭死的時候,正好是新年之前,又早立過了春,日子還是去年,春風已經吹過了明年,這時候前后不接,若強行下葬,就是兇上之兇。 為了等合適的下葬日子,一家子人就得熬著,等個合適的下葬日子。 連著三日喪事辦下來,日日要宴客,夜夜要熬燈,人仰馬翻。 齊梅指個熬不住,便挪到了錦棠和陳淮安的屋子里,這間屋子窄小,暖和,無論床還是鋪蓋,皆是家里最舒服的。 正是辦喪事,亂的時候,何媽整日悄沒沒兒的溜出溜進,也沒人管她。 帶著一股子的寒氣進門來,她喜滋滋道:“羅家老大羅根發(fā)終于從口外回來了,老奴把葛牙妹和孫乾干偷情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他立時火冒三丈。 如今就只差給羅根旺送命了,待送了他的小命兒,羅根發(fā)自會出面,把葛牙妹下大獄,到哪時,羅家酒肆就是咱們的了?!?/br> 齊梅瞧著桌上擺著一壇子酒,上面的貼紙上繪了極精美的花紋,書著錦堂香三個大字,使著何媽盞了一盅子給自己,放在唇邊嗅了嗅,搖頭道:“我也沒覺得它有多香,怎的黃姑娘非說其味勝似五十年的茅臺,茅臺是個甚東西我不知道,但這酒,它就真的好吃?” 杯盞之中,淺黃色的液體呈著一股濃漿般的淡金色,掛在杯壁上緩緩而流淌,果真有股奇異的濃香。 何媽嗤了一聲,道:“誰知道呢,大約黃姑娘是個瞎了眼的土財主吧?!?/br> 要說羅家酒肆和黃姑娘的緣份,也算得上曲折了。 卻原來,羅家與陳家作親之后,葛牙妹為了表示感謝之情,遂提了兩壇子自家五十年的老酒,來送給陳杭。陳杭本身也好酒,但是,為了巴結親朋,遂將兩壇子酒,全部轉送給了齊梅的meimei,齊蜜的丈夫張寶璐。 張寶璐如今在京城,禮部做個六品都事,不過,他正在幫自己運作,也許過一陣子,就得回陜西省,做陜西省的學政,要真做了學政,陳杭倆兒子的舉人就有希望了不是? 所以,他才將好酒贈予了張寶璐。 張寶璐自己也沒喝,轉贈給了黃姑娘,黃姑娘一吃之下,大贊此酒味道勝比五十年的茅臺,便準備將這酒肆,以及酒肆中釀酒的配方,拘為已有。 這黃湯辣水兒的,何媽呷了一口,辣的直流眼淚,送她銀子她都懶得吃的東西。不明白為了得到這么一間酒肆,有人居然會害人性命,她覺得哪個黃姑娘若非腦子壞了,就是眼睛瞎了。 要說世人也是可笑。 羅家酒肆的酒之所以好吃,是因為它用來調酒的基酒,還是羅根旺的爺爺一輩釀出來的基酒,拿五六十年的基酒,由葛牙妹和羅錦棠加以每一年每一時幾番蒸煮出來的新酒反復勾調,其味才會絕美。 但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沒人知道她們娘倆才是酒的靈魂,反而想從她們手中奪走酒肆。 葛牙妹也不知道,她的生路,死途,以及將來五子登科的富貴,皆從她的釀酒手法而出。 齊梅再呷一口酒,道:“羅錦棠咱也不能多留,原本,我是看她長的嬌媚,性子又野,娶進來準備把淮安給帶壞的,豈知她跟葛牙妹一樣,皮囊看著嬌俏,卻是個明事理的,再叫她馴下去,淮安只怕就不聽我的話了?!?/br> 隨即,她笑了一笑:“不過也沒事,橫豎就這幾天,淮安就會徹底厭了她的?!?/br> * 正房里,瘦到脫了一層子皮的陳嘉雨,依舊在守哪盞油燈。陳杭死后的路,全由他一人指引,劉翠娥和錦棠也開始輪班兒替換,一人守靈,一人便到隔壁去睡覺。 這會兒正是劉翠娥支撐不住,到隔壁睡覺的時間,陳嘉雨守靈,錦棠就在靈前歪著。 連著熬了幾天,本該是最難熬的時候,但她舒服著呢。一到夜來,陳淮安就會進來替她,趕著她去睡覺。 到了白日里,有人的時候還且罷了,沒人的時候,陳淮安幾件上好的翻羊皮衣,便由著她在柴堆里造。 她有一張小巧的瓜子兒臉,一頭軟濃細密的長發(fā),似乎打小兒就不喜歡梳流海,總喜歡把光潔飽滿的額頭露在外面。頂額上一捋子頭發(fā)忽而拐個彎子,生成個極漂亮的美人尖兒,垂著眸子半丟打著打盹兒。 若要俏,一身孝,一身白色麻孝襯著她少女色的雙唇。傍晚的夕陽灑照進來,灑在她眉間,陳嘉雨便長長久久的看著。 陳淮安雖好酒,卻從不踏足酒肆,他吃酒總是在酒樓之中。便偶爾在家吃酒,也是使喚嘉雨去替他打酒。 是以,雖同在一個縣城里,但他從未見過羅錦棠。反而是嘉雨,打小兒為了給哥哥打酒,經常跑酒肆。酒肆里的大姑娘,也不過與他同年,但他一直長的緩慢,她個頭兒上就比他高出許多。 那么多年,陳嘉雨一直有個小小的愿望,希望自己能長的像羅錦棠一樣高,能有她開朗的性子,能像羅念堂一樣,叫她揪揪耳朵,香香額頭,團貓兒一樣往懷里團上一團。 熱活活兒的酒肆,熱活活的姐弟倆,是跟他家這冷冷清清,除了讀書便是讀書,父母都跟木頭雕成似的家,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所以,一開始聽到錦棠要嫁進來,給他二哥做妻子,陳嘉雨甭提有多高興了。 一想到她的到來,可以叫這個死氣沉沉的家活躍起來,他就無比的興奮。但待她嫁進來之后,陳嘉雨以為的歡喜有了,痛苦也隨之而來。 一間窄窄小小的院子里,他正在賁勃變化的身體,以及二哥吃醉酒之后無度的行事,再加上錦棠和二哥總是不停的爭吵,每一天都讓陳嘉雨活在煎熬之中。 唯獨每每夜里,悄悄跑到后房子里,跟錦棠和劉翠娥三個一起玩玩鬧鬧,給她們遞針遞線,聽她們講講古今,才是他最幸福的時刻。 陳嘉雨有個記手記的習慣。 因為齊梅不疼他,又還格外的威嚴,監(jiān)視他就像監(jiān)視賊一樣,他與齊梅也親蜜不起來,便有些私心話兒,因其擅長作文,總是喜歡記到手記之中。 懵懂少年對于性的好奇,以及對于女人的神往,還有一個突如其來的春夢,叫陳嘉雨在自己的手記上寫了很多的荒唐話兒。 手記總共有兩本,但如今都不翼而飛,也不知是誰拿去了,只要叫人拿出來,曬到大庭廣眾之下,那他和羅錦棠這輩子就都完了。 所以,陳嘉雨這些日子來才格外的煎熬。他一直在暗暗尋找拿了手記的哪個人,不過就在這幾天,拿了他手記的那個人,自己上門,主動承認了。 如今,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盡量不驚動任何人的,把手記給哄回來。 “既這般困了,何不進去睡著去?”他忽而開口,對羅錦棠說道。 錦棠于是站了起來,迷迷乎乎兒的就進了里間,揉了一把劉翠娥,說道:“大嫂,快把熱炕借我煨著,這會兒該你出去待客了。” 仰面躺到床上,她聞著一股甜絲絲的香氣,側首,便見窗臺上放著幾枚碩大的金橙,遂取了一只下來,放到手里緩緩兒的剝著。 這東西是陳淮安買進來給她潤喉的,錦棠剝了一枚出來,比桔子甜,比普通的柚子更濃的香氣,一枚咬下去,甜意直接從舌尖上化了開來。 “大嫂,你要我做的我全做了,手記你何時還我?”外面陳嘉雨格外壓抑著語調,顯然是在問劉翠娥。 平時大庭廣眾之下,叔嫂若離的近些,當然要遭人嫌話,但辦喪事的日子里則不然,雖說家里四處都是人,鬧鬧轟轟的,但大家都有各自忙的事兒,也沒人會關注守在靈前的陳嘉雨和兩個嫂子。 也是因此,劉翠娥才有機會跟陳嘉雨一起說很多的私話兒。 “傻孩子,你怎的就不懂呢,不是你摸一把,親上一口,嫂子就能懷上的。你可真真兒是個傻子,所有的心思都在讀書上,于男女之事,怎的就一丁點兒也不懂呢?” 陳嘉雨顯然格外的痛苦,深深的嘆了口氣,道:“如今父親也死了,你跟大哥再試試,嫂子,我求你了,你吃點子藥湯,跟他再試試,總能懷上的?!?/br> “整整五年了,嘉雨,不是我懷不上,是你大哥他純粹不行,咱們縣城里這樣的男子不少,哪孫福海不就是一個?我只想要個孩子,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任何要求?!?/br> “娘會殺了我的?!?/br> “娘知道,娘甚都知道,否則的話,她又怎會讓你到后屋子里跟我和錦棠兩個玩兒?” 靈前的長命燈搖了兩搖,忽而就滅了。 倆人再說了什么,錦棠就不知道了。只聽到劉翠娥一直在低低淺淺的,不停的抽噎。 陳嘉雨似乎是在哄她,又似乎是生氣了:“大不了就和離,和離了去,以你們家在渭河縣的地位,難道你還找不到個男人?” 劉翠娥于是哭的更兇了:“嘉雨,你大哥人是好的,他也不打我,不罵我,只是沒個孩子,我在這家里便沒地位,便空的慌。我是愿意與你大哥過日子的,我只求有個孩子,也只有你才能幫我。” 陳嘉雨忽而騰的站起來,拿頭在他爹的棺木上磕了幾磕,忽而咬牙:“我?guī)土四悖憔桶咽钟涍€我,我得燒了哪東西?!?/br> 錦棠提心吊膽的聽著,過了半晌,才聽劉翠娥低低兒應了聲好。 說來也怪,齊梅對于陳嘉雨哪般的嚴厲,卻一直放任嘉雨到后屋子里,和她,劉翠娥三個閑話兒聊天,幫她們遞針遞線,卻原來,她自己也知道老大夫妻生不出孩子來,其原因是在陳嘉利的身上。 所以,她是早就做好了,讓嘉雨替陳嘉利傳子嗣的準備的。 第43章 馴虎成貓 到了夜里,齊梅總算從炕上下來了。 她道:“今夜你們大家都休息,我送你父親一程,給他守一夜靈吧。” 旋即,她又說:“今夜廚房的人也得回家歇著去了,廚房由錦棠守著,淮安就留在這兒,與我一起陪你爹吧?!?/br> 若是上輩子,錦棠最受不了的就是陳淮安對于齊梅哪種俯首貼面,無論任何事都只會說好好好的態(tài)度,但如今知道他是哪么個身世,也就釋懷了。 轉身,她便進了廚房。 廚房里因各處有炭火,倒是格外的暖和。 一樣樣給明兒備燴菜的炸丸子,炸排骨,雞蛋片子堆在銅盆里堆成了小山一樣高,錦棠坐在灶火邊,挑了碗雞蛋葉子出來,沐了些醋蒜做澆汁兒,邊吃著,邊望著窗外。 果然,不一會兒,前后腳兒的,劉翠娥先繞過靈棚進了后院,再接著,徑自就往后屋子而去了。 照她上輩子的經驗,這當是要勾著嘉雨,一起成事兒了。 錦棠也是旋即就跟了過去。 半夜三更月影垂垂,她就在后門上等著,果不其然,過一會兒,陳嘉雨悄悄摸摸的來了。 前面院門大敞,連著三天三夜未合過眼,累疲了的陳嘉利圍著火爐,垂搭著眉眼,正在與他的幾個堂兄弟們熬罐罐茶吃。 而大房和三房的幾個妯娌們,也累的爬不起來,早回家,回到自家的熱炕上挺尸去了。所以今夜雖說處處門窗大敞,但是人們都已經陷在一種疲憊到極致的狀態(tài)下,壓根就沒人關注別人究竟在做什么。 這可真是個,爬墻種瓜的好日子。 嘉雨真不想的,他對于男女之事,有一種純潔而美好的向往,夜里幻想,總覺得哪種事情,應該是跟二嫂這樣的女子,濃情蜜意,你歡我笑,而不該是像二哥總折磨的二嫂哭個不停,也不該是像大嫂和大哥,為了種個孩子,于是每個月照例來哪么一下。 但母親的心思,他也不是不懂。 齊梅太好面子,不希望別人說三道四,也不希望有人知道自家大兒子不能生育,畢竟不能生育這種事兒,于男人來說,太傷臉面了。 所以,她想讓大房有孩子,而且是個像他一樣聰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