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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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已經(jīng)在強忍著秘術(shù)反噬的痛苦, 不說話, 是因為一口血堵在喉嚨里, 什么都不能說。 如此一想,他逼迫王常林妥協(xié),與他各退一步,恐怕并非真的對對方有所忌憚, 而是他自己撐不住。孤山小師叔強橫無敵的外衣不能被撕下, 一旦他在人前露出受傷后的虛弱, 王常林恐怕會立刻反撲。 孟七七并非一味的張狂、蠻橫,他在隱忍、籌謀,或許他表現(xiàn)出來的一切,僅僅只是他希望別人看到的。 但陳伯衍卻奇跡般地沒有去懷疑他對自己說的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反而后悔自己這幾年表現(xiàn)得太過溫良,否則, 孟七七或許不用吃這些苦。 他這樣不錯眼地看著孟七七,盡管已經(jīng)收斂了方才那過于沉凝的氣息,孟七七仍是覺得心里毛毛的。 陳伯衍是個很怪的人,他大部分時候都是個受人夸贊的君子,然而有時候……孟七七真的很懷疑他心中是否真的有“慈悲”二字。 “看夠了嗎?看夠了把小玉兒叫來?!泵掀咂叩?。 “這是師侄的房間,小師叔有事可以直接吩咐我?!标惒苷f著,起身倒了杯熱茶遞到孟七七手邊。 孟七七低頭看著茶水上蒸騰的熱氣,不知陳伯衍心中究竟是何想法。他在此時的陳伯衍身上找到些當(dāng)年的影子,可是眸中的冷意仍止不住地往外溢出。 秘術(shù)反噬后的虛弱期是十分難熬的,此時他手腳乏力,體內(nèi)各處經(jīng)脈都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再想運轉(zhuǎn)元力極為困難。 他需要一個絕對信得過的人來照顧他,可是此時的陳伯衍卻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一想到這里,他便恨不能從陳伯衍身上咬塊rou下來。 孟七七想,等他日后想起來了,一定要告訴他——你想太久了,我生氣了,恨死你了。叫他也嘗嘗痛苦的滋味。 想到日后陳伯衍被罰跪棋盤的場景,孟七七又寬慰不少,此時小玉兒終于來了。孟七七急忙喊了聲“進來”,小玉兒就急匆匆地關(guān)了門朝床邊跑來。 以前孟七七使用秘術(shù)之后,都是小玉兒照顧他的。青姑是女孩子不方便,蕭瀟又時常在外,于是小玉兒便擔(dān)當(dāng)了照顧師父的重任。今日小玉兒看師父不說話了,便知道他定是又用了秘術(shù),于是等大比一結(jié)束,他便忙不迭趕回來。 “師父!”小玉兒擔(dān)心壞了。 孟七七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眸光終于變得柔和,“乖徒兒,你可真是師父的貼心小棉襖,剛想找你呢,你就來了?!?/br> 小玉兒卻一本正經(jīng)地蹙眉,“師父你不要說話了,你快躺下休息,小玉兒會把所有消息都說給師父聽的。” 孟七七依言躺下了,陳伯衍就站在床邊給他掖被角,他卻只全神貫注地看著小玉兒。 小玉兒一顆心全在師父身上,看到師父臉色蒼白,忙轉(zhuǎn)身去求大師兄,“大師兄你去準(zhǔn)備一點飯菜來好不好?師父他肯定餓了。還要熱水,好多好多熱水?!?/br> 陳伯衍:“……好?!?/br> 其實飯菜和熱水他一早便讓人去準(zhǔn)備了,這會兒已在送來的路上,陳伯衍心憂小師叔,便只好任其差遣。但當(dāng)他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回到房門口時,他又碰上了沈青崖。 沈青崖是孟七七使用秘術(shù)的知情人之一,他對孟七七的擔(dān)憂不會少小玉兒一分。進了屋,他便主動扶著孟七七到桌邊坐下,還順手坐在他旁邊給他夾了菜。 “先吃一些吧,讓小玉兒說,你聽著就行了?!鄙蚯嘌聹睾颓逖?,眸中關(guān)切一覽無余。 兩人年少相識,是彼此最好的朋友,舉止自然親昵了些。孟七七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小玉兒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可陳伯衍卻蹙起了眉。 小玉兒背對著他站在孟七七身側(cè),沒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認(rèn)真仔細地向孟七七匯報:“唐師伯跟空明大師他們都去了王家,趙絕五人不愿意去,最后安排他們住進了獅子樓。蕭瀟師弟去見圣君了,之前無厭被關(guān)在圣君那兒,圣君的人好像從無厭嘴里問出了什么?!?/br> 孟七七點頭,“大比呢?” “叩仙榜頭名是一念大師,再是沈大哥、小山師兄,排在第四的是王寧,接下去就是蕊珠宮的那位徐師姐。因為小山師兄第一天的時候第一輪就被沈大哥淘汰啦,所以他又往下挪了一名。” 聞言,孟七七挑眉看向沈青崖,“你沒得魁首?” 沈青崖?lián)u頭,“我們天姥山一貫不愛出風(fēng)頭?!?/br> 孟七七不予置評,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眸中忽而閃過一道寒芒,“現(xiàn)在王敬廢了,王常林必定會趁機把長老堂攥在手里,王家遲早會變成他的一言堂。但是王常林此人,野心甚大,心眼有多,為了維護自己的美名,他不可能真的把王敬的手下全部鏟除,這就必然會給日后埋下隱患。不過這個隱患埋伏的時間太長了,小玉兒,你去告訴你蕭瀟師弟,讓他把北斗門的夜心放回去,再偷偷傳消息給他,就說王常林殺了蔣斜?!?/br> 孟七七雖面色蒼白,眉宇間繚繞著一股孱弱病色,說話聲音也小了許多,但語氣堅定,坐也坐得筆直。 小玉兒點點頭,“可是師父,那個于堯不見啦,北斗門的人不會恨我們嗎?” 孟七七道:“那就把于堯也算到王常林頭上,你們散布一點小道消息,就說于堯也是王常林為了嫁禍給我,派人暗害的。說的人多了,假的也就變成真的了。” 聞言,沈青崖忍不住勸道:“王子靈在王宛南那里養(yǎng)傷,有王宛南庇護,只要他自己爭氣,日后必能和王常林父子一較長短。王家的這局棋你已經(jīng)下完了,就別再管了,好好休息才是正理。” “這還只是個開始罷了?!泵掀咂邊s搖頭,“王常林想成為新的仙門領(lǐng)袖,所以選了式微的劍閣當(dāng)墊腳石,我為了鞏固劍閣的地位,又選了王家當(dāng)試金石。表面上看,不過都是利益驅(qū)使,不過……王家掌握的秘密遠比我們知道的多,甚至有些秘密,恐怕他們自己也不知曉。” 說著,孟七七感覺到喉嚨里有一絲癢意,正欲喝口茶潤潤嗓子,一杯茶就恰好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抬頭,目光順著端茶的手與陳伯衍相會。 陳伯衍道:“小師叔喝茶?!?/br> 孟七七實在沒力氣,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道:“王家與周自橫的失蹤有關(guān),王敬這么急著殺我,恰好佐證了這一點。今日我廢了王敬,恐怕他不久就會在王家“暴病身亡”,我們得想辦法把人偷出來,從他嘴里套出真相?!?/br> “此事就交給我來辦吧?!标惒艿馈?/br> 孟七七掃了他一眼,沒說什么,算是默許了,“現(xiàn)在還有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鬼羅羅來了,我們必須在被他纏上之前,立刻離開金陵?!?/br> “我也看到他了?!鄙蚯嘌迈久?。當(dāng)年他們?nèi)艘煌鲆姷墓砹_羅,鬼羅羅卻只對孟七七一人感興趣。那人性情乖張,又心狠手辣,若是再讓他纏上孟七七,難免招來橫禍。 思及此,沈青崖很快有了定論,“我去會一會他,探探他的口風(fēng)?!?/br> “不行?!泵掀咂哒f得太急,體內(nèi)氣血翻涌,臉頰上頓時泛起異樣的紅暈。恰在此時,一股溫?zé)岬脑ψ运澈笥咳?,滋養(yǎng)著他破損的經(jīng)脈,讓他緩過氣來。 是陳伯衍。 他就站在孟七七身后,沉穩(wěn)如山岳般牢牢托住了他的身體。 孟七七閉目深吸了一口氣,復(fù)又睜眼鄭重地盯著沈青崖,“你不準(zhǔn)去找他,那太危險了,聽見沒有?” “好,我不去,你放心?!鄙蚯嘌碌男闹?,溫暖又苦澀。他的這位友人,本該是一個一壺酒一把劍就能自在闖天涯的風(fēng)流人物,當(dāng)年的那根傲骨還在,可他身上的傷太多了,走得也太艱難了。 孟七七靠著陳伯衍,略略好受了些,道:“鬼羅羅之事,我自有分寸。當(dāng)務(wù)之急仍是王敬,把他抓過來,我就不信撬不開他的嘴?!?/br> 虛弱的孟七七,也仍是那個殺伐果斷的孟七七。 陳伯衍卻忽然抓住他的手,入手的冰涼讓他眉頭微蹙,“小師叔,你該休息了。” 孟七七卻不答應(yīng),“我是你長輩,讓你站著你便站著,不準(zhǔn)多言?!?/br> 陳伯衍道:“晚輩不敢,但小師叔可還記得上次你遣我去找金滿時,曾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br> 孟七七忘了,是真忘了,所以他打算賴賬。 可陳伯衍的賬并不好賴,他抓住孟七七的手腕,目光冷冷地看向沈青崖,道:“我家小師叔要休息了,請沈兄回吧?!?/br> 沈青崖倒樂見其成,走時留下了幾瓶藥,順便還帶走了小玉兒。小玉兒本不愿走,但他相信大師兄無所不能,一定可以照顧好師父,于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去完成孟七七交代他的任務(wù),頭也沒回。 孟七七冷著臉看著他們一個比一個走得快,抬眼掃向陳伯衍,道:“不尊長輩,擅作主張,大師侄好能耐,等著回孤山領(lǐng)罰吧?!?/br> “小師叔若想罰我,怎樣罰都可以?!标惒芊鲋酒饋?,欲扶他回床上休息。 孟七七此刻打不過他,便也歇了反抗的心思,只是他不滿地往屏風(fēng)后瞧了一眼,道:“我要沐浴更衣。” 今日連戰(zhàn)幾場,身上出了汗,孟七七可不愿就這么睡下。 陳伯衍無法,只好依著他來。所幸熱水已經(jīng)備下,他又從須彌戒中取了些具有溫養(yǎng)經(jīng)脈之效的草藥放入水中,伺候孟七七泡澡。 半個時辰后,孟七七終于消停下來,沉沉睡去。 陳伯衍直接用令符傳訊叫來陳戰(zhàn),吩咐他去把王敬擄來。陳戰(zhàn)從不質(zhì)疑少主人的任何命令,只是不小心瞥見床上紗簾后睡著的人,有些疑惑。 什么時候少主已經(jīng)溫和到允許別人睡在他的床上了? “戰(zhàn)叔。”陳伯衍語氣稍重。 陳戰(zhàn)連忙收回視線,再不多看,之后他把今日在城外山上碰見鬼羅羅一事毫無保留地說給陳伯衍聽。 陳伯衍略作思忖,道:“你再帶人去試探試探鬼羅羅,無需隱瞞身份。” 不隱瞞?陳戰(zhàn)心中訝異,又聽陳伯衍問:“伯兮呢?” “回少主,二少爺先一步回陳家了?!?/br> “為何?”在陳伯衍看來,陳伯兮好不容易從家中出來,怎會急著回去? “屬下不知,只知道二少爺收到家中來信,便帶著幾個人先行離開。臨行前他說此行只為見大哥一面,目的達成,便無需再特意辭行,還吩咐我不要打攪您,以免誤了大比?!?/br> 陳伯衍沉聲:“確定是家中來信?” “確定,那信上有陳家特有的暗紋?!标悜?zhàn)很篤定。 聞言,陳伯衍略略放下心來。陳家的兒郎都是自幼在刀口上舔血的,陳伯兮雖然年幼,卻也不是魯莽之人,況且身邊有人跟著,應(yīng)當(dāng)沒有大礙。 不多時,陳戰(zhàn)領(lǐng)命而去,陳伯衍則繼續(xù)為孟七七守夜。 萬萬沒想到的是,天將破曉之時,陳戰(zhàn)沒有為他帶來王敬,卻帶來了一個壞消息——王敬死了,被人暗殺在床上,床邊還放著一個鑲著寶珠的小木匣子,匣子里有幾盒胭脂以及一張字條。 字條上寫著:贈小瘋狗。 第二卷:鮮衣怒馬少年郎 第63章 天涯路 王子靈從昏迷中蘇醒時, 已經(jīng)是叩仙大會結(jié)束后的清晨。他是被餓醒的, 餓得頭重腳輕差點從床上一頭栽下來。 直到他一連吃了三大海碗的面,遲鈍的大腦重新開始思考, 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柴叔回來了。 整個金陵城, 也變天了。 “大長老死了?!”王子靈的聲音陡然拔高, 雖說他總咒人家死,可人家真死了, 他卻又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咒了十幾年都沒咒死的人, 怎么輕而易舉就被人殺了呢? 他仔細聽著大比上的一系列變故,驚訝得嘴巴就沒閉攏過, 待聽到王常林希望他回王家跟他一起處理族內(nèi)事務(wù)時, 王子靈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不去!我不回去!王敬死了他下一個肯定要搞我,我才不回去!” 王子靈仿佛被雷劈通了任督二脈,不光修為漲了,人也機靈了。他飛奔去纏花樓找孟七七, 卻被告知孤山劍閣的人在天剛亮的時候就已離開。 王家人并不知道小瘋狗是誰, 但有人認(rèn)出了那個曾被鬼羅羅抓在手中的匣子, 于是正在全城搜捕鬼羅羅,并未對劍閣的離去有所阻攔。 王子靈躲在人群中與王家派出來搜捕的人擦肩而過,原本因為沒見到孟七七而有些茫然的心一下子堅定起來——他必須得再次離開金陵了,在更廣闊的天地里,讓自己變得更強。 這樣,他才能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思及此, 王子靈轉(zhuǎn)身朝獅子樓撒腿狂奔。 與此同時,城外一處驛站中,唐禮正帶著幾位師侄與金滿辭行。金滿仍是那身紅衣似火的打扮,目光掃過劍閣諸弟子,道:“孟七七呢,他怎么不自己來見我?莫不是做了什么心虛的事,不敢出來了吧?!?/br> 唐禮無奈,“金侯爺勿怪,我家小師弟就愛亂跑,平時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人影,我也沒辦法。” 金滿可不欲與他打太極,收起折扇背在身后,人已經(jīng)帶著姚關(guān)揚長而去,只余一句話從風(fēng)中悠悠飄來,“告訴孟七七,那對母子我送走了,此事終了,我與他兩不相欠……” “那對母子?”唐禮疑惑地看向蕭瀟。 蕭瀟解釋道:“是無厭強搶的一位女子和她生下的孩子,無厭雖作惡多端,但他們是無辜的。” 唐禮點點頭,復(fù)又苦笑著問:“蕭瀟啊,你是最后一個看見你師父的,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蕭瀟搖頭,“師伯,師父只說與我們兵分兩路走,他還是會回孤山的。況且有大師兄跟著他,師伯盡管放心。” 唐禮怎么能放心喲,好不容易露面的小師弟又跑了,他回去該如何與師兄交待?難道要告訴他,小師弟不光跑了,還帶走了你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