颶風(fēng)呼嘯灌耳，把她頭發(fā)吹得亂撲臉。

    江甜怕得不敢朝外看，閉緊嘴，夾緊裙子，把兩本書高舉在熱水器通風(fēng)口，隔著點距離擋颶風(fēng)。再“咔”一聲，里面“呼呼”燃起藍(lán)色的火。

    江甜在風(fēng)中冷得渾身篩糠般抖，手更是酸得要命，抬頭瞟見手里兩本磚頭樣的牛津高階雙語大詞典，眼前差點一黑。

    ………

    陸允信收拾好，折到門口鎖了門，再回床上時，江甜整個人縮成一團(tuán)，眼皮直打架。

    陸允信小心地掀開被子到床上，江甜循著熱源找到個舒服的姿勢，眼皮合上。

    江甜手腳被風(fēng)吹得冰涼，陸允信屈腿用腳包住她的腳，再把她雙手攥在自己掌心。江甜受著溫?zé)?，舒服又迷糊地哼哼兩聲?/br>
    陸允信稍微起身，關(guān)掉夜燈，借著燈座慢慢熄掉的熒光，他目光掃至桌上兩本大詞典，停下。

    怎么會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怎么會不知道她在黑暗的風(fēng)里。

    怎么會不知道她害怕，又怎么會不知道她悄悄的，一直等著自己……

    一聲嘆息幾不可聞。

    陸允信把她手包得緊些，更緊些，一道低音徐緩，無奈，蘊(yùn)著似認(rèn)命又似無法抗拒的溫柔……

    “晚安，小傻瓜。”他唇角噙著不自知的弧度。

    一個吻，輕若羽毛地，落在她眉心上。

    江甜眉心微微動了動。

    第47章 《小羚羊的經(jīng)驗》

    這天晚上, 百年一遇的颶風(fēng)沒有停歇。

    這天晚上, 南城的故事很多。有被樹枝砸到后背、落得半身不遂的外賣員，有雙程國際兩位創(chuàng)始人共計八位數(shù)的捐款, 有組織抗風(fēng)救災(zāi)出現(xiàn)在各大新聞版面的秦政, 有為救護(hù)車讓行的殯儀車，也有當(dāng)紅漫畫家、作家記錄下的眾志成城……大人物, 小人物, 群像幢幢，悲歡離合。

    這天晚上，江甜在陸允信懷里, 被抱住手腳，睡夢安然。

    這天晚上, 陸允信把江甜摟在懷里, 滿心滿眼都是她身上、發(fā)間香波的味道，是她均勻綿長的呼吸，是她細(xì)膩滑凉的肌膚, 是她的眉、她的眼，也是她落在自己胸口，撓得胸膛略略發(fā)癢的發(fā)梢。

    陸允信心跳時快時慢，眸色時深時淡。

    他控制不住自己, 又不愿放手，不愿放手，又舍不得動，就簡簡單單抱著她, 反復(fù)燥熱，反復(fù)平息，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后背的汗?jié)裼指珊?，這才昏沉閉眼，入她夢里……

    ………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

    江甜醒來，望著全然陌生的天花板，整個人懵住，好幾秒后，無聲彎唇。

    清晨，他懷里，不用上學(xué)，如果他沒有強(qiáng)迫癥地拉了窗簾，再灑點陽光進(jìn)來，還有什么能比現(xiàn)在更完美？

    陸允信還沒醒，江甜稍稍抬臉，便能看見他比白日柔和太多的五官，眉骨工整，闔在一起的眼睫長而密，鼻挺，唇薄，下頜線條好看又?jǐn)咳弧?/br>
    江甜肘撐在枕上，一手托腮，一手描繪。

    他的耳骨曲折明晰，江甜抿唇看著，松唇，沒忍住地下手輕輕捏一下，觸感登時到了心尖。

    “老太太說，耳朵軟的男人聽老婆話，”江甜表情像遇到好吃的東西，忍住沒吃，整張小臉難耐地皺起來，“你以后娶我當(dāng)老婆好不好……”

    對方不可能有回答。

    “不要以后，”江甜撇撇嘴，用自己發(fā)梢去纏他的發(fā)，“古人說，結(jié)發(fā)可以到白頭，我們現(xiàn)在結(jié)了發(fā)，我們以后一起變老好不好……”

    陸允信頭發(fā)短，江甜想系在一起，卻怎么纏怎么滑。

    幾次之后，她沒了耐心，輕軟地抱住他：“我不管，我不管，就算已經(jīng)纏上了，我們以后考同一所大學(xué)，然后戀愛，畢業(yè)，在同一個地方上班，然后結(jié)婚，生小孩好不好……”

    江甜認(rèn)真想想：“我想要一個和你長一樣的小正太，不過沒你冷淡，又白又可愛，最好臉胖嘟嘟，像樓上楚教授家的小伊人一樣，捏起來超舒服……”

    “江甜！甜甜！”老太太叫吃飯的嗓門驚天動地。

    “哎呀哎呀，”江甜憧憬被打斷，不想回去又必須馬上回去，她猶猶豫豫地掀被子，最后還是沒忍住地退回來，“雖然不知道你喜歡我多少了，但我還是好喜歡好喜歡……”

    “你”字沒有說出口，她捧著他的頰，輕輕吻在他的眉心，然后，作賊般提著裙擺溜走……

    一室靜謐中，陸允信眉梢動了動，然后，緩緩睜開眼。

    聽隔壁“啊”地尖叫，他眉目蓄起款款的笑意。

    ………

    江甜回臥室就蹦上床轉(zhuǎn)圈，轉(zhuǎn)到快要昏厥了，翻到書桌前，掏出日記本把“和他睡”寫到手軟，寫到字都不像字，這才換衣服下樓。

    “你會不會好好走路？你蹦這么高做什么？我眼暈?！?/br>
    “你瞅著雞腿傻笑啥？要是只整雞都能被你笑詐尸?！?/br>
    “會不會好好吃飯，真的是在樓下叫都叫不應(yīng)……哎喲喲我的小乖乖你別沖我笑，你笑得我腦仁疼……”

    江外婆的嫌棄發(fā)自肺腑。

    而隔壁，叫兒子吃飯、發(fā)現(xiàn)兒子不對的明女士也擰了眉：“怎么突然鎖門了，你以前不是不怎么鎖門嗎……”

    “想鎖?！?/br>
    “準(zhǔn)備吃飯，”明女士手正要松開門把，鼻子聞到什么，嗅了嗅，站進(jìn)來，“你房間怎么有股味道，平時沒有的……”

    “你鼻子出了問題。”

    “不可能，”明瑛很肯定，“你的洗發(fā)水沐浴露都是我買的，空氣清新劑，然后是那些破銅爛鐵味，今天明顯不一樣，有股薰衣草香，還是牛奶味，”明女士眼尖瞥到，“還有你床怎么滾得這么亂？”

    “面條?！?/br>
    “哈？”明瑛嗤一聲，抱著臂一板一眼學(xué)：“我不在的時候，來親戚來朋友都不要進(jìn)我房間，更不要睡我的床，我不喜歡掉毛的東西，面條已經(jīng)是極限，”明瑛走近了些，更覺熟悉，“對對，就是這味道，我絕對在哪聞過，而且隔得很近——”

    “明女士你管得很寬，更年期愛幻想你怎么不去演福爾摩斯?！标懺市挪荒偷厝酉码娔X起身，路過床時，格外耍脾氣地扯了一把被子……遮住小姑娘掉的幾根長發(fā)。

    陸允信插兜，步伐、表情均為松散。

    明女士被少年懟了一個長句，杵在原地。

    幾分鐘后，她味道也不聞了，飯也不吃了，蹬蹬蹬下樓抱起手機(jī)發(fā)動態(tài)——天吶，小子竟然吼我了！天吶，他是不是要叛逆了！天吶，幸福來得太突然怎么辦嚶……

    吃飯時間，群里在線的人多。

    不減肥成功不改名（霍星葉，楚太太，美甲）艾特她：“恭喜明麻麻。”

    青青柳色（程思青）：“羨慕，江淵就是什么事情都唱反調(diào)，就期盼他乖一天?！?/br>
    “……”

    明女士給霍星葉回復(fù)了一個“愛心”，然后回程思青道：“但你家甜甜是真乖，我可想有個這樣的女兒，長得巧，嘴會說，成績也好?！?/br>
    “哈哈千金不換，我家甜甜給你們添麻煩了，”程思青說，“主要是擔(dān)心早戀，以前初中都有宋什么追到家里了，不過你兒子一個班，我很放心哈?！?/br>
    明女士回：“哈哈我先吃飯了?！?/br>
    明女士拿起筷子，陸允信退掉敲了一個“我”字、接收者是“ajiangtian”的短信，挑起一大口飯塞嘴里。

    程思青在江甜口中是“程女士”，在明瑛口中是“青姐”，在二老口中是事業(yè)有成但有矛盾的獨女。

    而百科上的詞匯是果敢強(qiáng)硬、手腕利落，貼吧和論壇的談判料可以上升到“狠辣人物”。

    泰香米細(xì)長軟糯，嚼在口中，陸允信莫名想到抱她的滋味。

    像有只貓爪，溫吞地?fù)闲模y受著，快樂著，壓抑著，甜著，澀著，百般縈回，百般交集。

    ………

    颶風(fēng)天一過，南城的冬天就走得快了。

    圣誕節(jié)前一天，街邊的樹上掛起了過年的彩燈，校門口的飾品店和書屋新上了大批賀卡，用彩色塑料紙包裝的蘋果，以及辦活動用的彩噴、緞帶……

    一中難得放開兩天門禁，秦詩給傅逸挑圣誕禮物，江甜作陪。

    傍晚天沉沉，挨校門近的幾家店人多得擠不進(jìn)去，兩人進(jìn)了稍遠(yuǎn)的一家，空氣通暢，音樂輕緩，秦詩挑著，無意問：“你和陸允信最近怎么樣？”

    “就……那樣？”江甜不確定她的意思，吐舌笑。

    “在一起？沒在一起？”秦詩說，“大家可都有眼睛啊……允哥當(dāng)初是和你在校門口被教導(dǎo)主任抓了吧？肖暢和段段看到的，允哥確實是打車送你回家吧？允哥學(xué)神一樣的存在去小賣部給你買營養(yǎng)快線，你不喜歡喝菠蘿味，馬上再跑一趟換成原味，手抓餅不要沙拉醬，又去給你換番茄醬，給你從校門口帶米線、帶煎餅、帶奶茶，”秦詩羨慕，“小吃可都是不重樣啊……嘖。”

    作者有話要說：

    甜姐兒：哈？？

    允哥：噢。

    明瑛：請叫我福爾摩斯.見機(jī)行事.護(hù)cp到底.明。≧▽≦

    第48章 《橋》

    陸允信不喜歡流言, 江甜把“我和他某晚睡在一張床上”壓進(jìn)心里, 視線逡巡琳瑯的吊墜：“買營養(yǎng)快線是因為那天我?guī)退斯P記，東郭《師說》瘋狂講解模式, 我手都要斷了, 又對菠蘿輕微過敏，他換一下不過分吧?！?/br>
    “這個情侶的很漂亮, ”江甜給秦詩指, 說，“手抓餅是他沒做作業(yè)，我沒抽他的, 還有奶茶，教導(dǎo)主任巡查我叫他起來……”

    “你信不信就算你什么都沒做, 允哥也能因為你讓他進(jìn)座位給你帶東西?！鼻卦姾θ∠聛?。

    江甜胳膊搗她, 嗔：“你別這樣……”

    “我怎么樣，”秦詩“呵”一聲，“當(dāng)初說好的喜歡, 說好的咚墻上，說好的叫寶貝，現(xiàn)在人對你好一丟丟，你就忘得一干二凈不知道革命任務(wù)艱巨?！?/br>
    “其實我可以感覺到他對我不一樣, ”江甜把手揣進(jìn)兜里，“就像我和他之間隔了一百步，我的喜歡走了五十步，他的喜歡走了四十九步?！?/br>
    “怕早戀影響他保送資格？”

    “我怕, 他不怕，所以我也不怕?！?/br>
    飾品店是磨砂瓷磚，江甜睨著兩道模糊的影：“其實我有意引過好多次話題，可每次他都像猜得到我要說什么，不動聲色轉(zhuǎn)開，加上臨近期末，”江甜把手抬到秦詩面前，拇指抵在離小指指尖三分之一的位置，“差一點，真的就差一點點——”

    “有個成語叫自作多情？”一道女音忽地響在江甜和秦詩身后，普通話不標(biāo)準(zhǔn)，嗓音倒清脆。

    江甜和秦詩偏頭，正好遇見施未渝和朋友從另一邊通道走到吊墜墻前。

    施未渝朋友點頭，施未渝狀似無意：“明明帶點東西就是正常的同學(xué)關(guān)系，打斷你就是沒有那方面心思，頂多是同桌接觸多一點，不知道某些人哪來的自信東說西說說成喜歡——”

    “開學(xué)搭訕沒成功，不知道某些人哪來的底氣酸?！鼻卦妼W(xué)她的陰陽怪氣。

    江甜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