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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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頭一次用命令口吻對阿弦說話。 阿弦道:“不礙事,我一只手也能挽韁繩?!?/br> 狄仁杰忙對阿弦道:“你陪著殿下前去,可使得?不如你留在城中,我去?!?/br> 阿弦道:“刺史大人暈厥,城中不能沒有人坐鎮(zhèn),狄大人比我更能理事,你留,我去?!?/br> 狄仁杰點了點頭,將她的手一握:“一定著意留神,殿下跟你都不能有任何不妥?!?/br> “我也去!”陳基咬牙,起身下地。 阿弦快步到了跟前把他按住,一笑道:“大哥放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我跟著他斷然無礙?!?/br> 雍州城們夜間開啟,還是首次。 兩面王旗一馬當先,呼啦啦奔出城去。 侍衛(wèi)兩旁警戒,中間是沛王李賢,在他身側(cè)一馬頭之隔,卻是阿弦,一隊人馬風馳電掣般地出城往甘寧而去。 甘寧在雍州旁側(cè),相隔不遠。 安定胡氏的族長聽說同宗的人受了欺辱,且又涉及人命大案,便帶了幾個族中德高望重的人跟青壯子弟們前來。 而對死者梁越的家人而言,這梁越本橫行霸道,出了這種事,除了梁氏族人,其他鄉(xiāng)里原本是暗中拍手稱快的,又聽說他的妻子跟人通jian,涉及謀害梁越,更是為之驚嘆咋舌,暗暗覺著天理循環(huán),報應不爽。 然而自從胡浩然被遷出大牢后,梁家其他的人便很是不滿,等到查明其妻跟人通jian,且偏偏jian夫還是胡家的人,于是這些人私底下便議論紛紛,聲稱這一切不過是官府捏造出來的,為的就是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梁家人的身上,用以保全胡浩然。 在狄仁杰跟阿弦查案的同時,私底下的怨憤卻也在不停累積。 終于在這一夜,當聽說安寧胡氏的大家長把胡浩然接了回府后,梁家的人的怒氣沖到了頂點。 他們糾結(jié)起來,想要趁夜晚偷襲梁家,打死胡浩然,為梁越報仇。 李賢跟阿弦等帶兵趕到的時候,正是梁家眾人出了莊子,往胡府奔襲而來。 與此同時,胡家的人也收到了風聲,安定胡氏畢竟非同一般,胡浩然一族雖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但此番前來的,卻都是青壯子弟,個個身手極好,當即便聽了家長之命,身著短打手持兵器,一涌而出。 兩派人馬在半道的田中相遇,正是血戰(zhàn)在即,一觸即發(fā)的時候。 雍州的兵馬因訓練有素之故,雖只有二百人,卻勢若雷霆,聲威極振,頓時便將兩邊之人都鎮(zhèn)住了,又見王旗之下,是沛王李賢親臨,兩邊的人忙都退后,跪地行禮。 李賢道:“兩邊主事之人上前說話?!?/br> 胡家跟梁家之人對視,頃刻,胡家的大族長走了出來,梁家則是梁越的堂弟出面。 兩人拜過李賢,李賢翻身下馬,先對胡族長道:“安定胡氏名揚天下,卻不料竟在這種情形下相見?!?/br> 胡族長道:“殿下恕罪,實在是對方欺人太甚。” 另一邊梁越的表弟叫道:“是你們打死了人,反說我們欺人太甚?今夜若不能討回公道,就算是王爺來了又能怎么樣?” 李賢看著他道:“你想如何討回公道?” 那人被李賢一瞥,氣焰減退了大半,停了停,才說道:“殿下,就算胡氏名揚天下,可是殿下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的偏袒大家族,我表哥明明是被人殺死的,怎么殿下把兇手給放了?從古到今都沒有這個道理,如果殿下今夜仍要偏袒他們,我今夜死在這里就罷了,如果死不了,就算告御狀,也要到長安在皇帝跟皇后面前把這件事說清楚!” 這幾句話,倒是激發(fā)了他同族之人的血性,頓時都叫嚷起來。 李賢身旁的侍衛(wèi)喝道:“大膽,竟敢冒犯殿下!” 李賢卻毫無慍色,反淡淡地掃視了一眼在場眾人,出聲道:“胡浩然老邁體弱,因怕他在獄中出事,才讓他暫到醫(yī)館,等案情查明之后,該如何處置,他仍會領受。何來偏袒之說?!?/br> 梁表弟道:“但是他們都把人接回來了!這還叫囚犯嗎?我們不信!” 李賢道:“我已派人前往胡家,要將胡浩然帶回。此事是胡家之人自作主張?!?/br> 梁表弟轉(zhuǎn)頭看向胡族長,面帶冷意。 族長道:“先前多謝殿下慈仁之性,聽大夫說,若不是這幾日醫(yī)藥妥當,先生早就一命嗚呼了。我胡家之人,不敢說大富大貴,自古風骨總是有的,若是無故死在囚牢之中,可謂奇恥大辱,先要多謝殿下成全?!?/br> 梁表弟哼了聲,滿面不屑。 胡族長卻又繼續(xù)說道:“擅自將人帶回,是族中小輩一時義憤所為。因為聽說了先前那死者是如何折辱胡先生家人所以不平而已。自古有一句話,物不平則鳴,先前梁越百般欺辱胡家之時,如今在場的這些人里必定也有參與的,梁越雖然被殺,他們呢?可有人追究他們的罪責?” 果然,梁家的隊伍中起了一陣sao動。 梁表弟怒喝道:“你不要東拉西扯,我們再怎么樣也沒有殺人!只把殺人兇犯交出來!” 李賢聽到這里,道:“好,我答應你,一定會追究當日打人之責,一個也逃不脫如何?” 胡族長道:“殿下能嗎?” 李賢道:“我當然能?!?/br> 梁表弟皺皺眉,若細說起來,此事的確是梁家欺人太甚在先,但是時隔這許多日,胡家的人未必就能一一記得,何況若是記得,先前告官的時候怎會只說梁越一人。 梁表弟想到這里,有恃無恐,暗藏挑釁之意,口里道:“我們族人現(xiàn)都在此,殿下想要查是現(xiàn)成的,殿下,請便吧?” 胡家的人知道他是強人所難,胡浩然的家人被欺辱的狠了,剩下的婦孺受驚過度哪敢出頭,且日子還要過下去,若是出面指認,以后梁家報復,卻是難說。 正又兩邊吵嚷起來,阿弦走到李賢身旁,低低說了句話。 李賢本想此事回頭慢慢再查,總會有法子的,但看梁表弟要求現(xiàn)在就把人挑出來,正皺眉不悅,隱動殺機,聽了阿弦的話,心中頓時有底。 “你想要現(xiàn)在查?”李賢笑了笑,“好的很。本王就現(xiàn)在跟你見個分曉?!?/br> 梁表弟一怔,連胡族長也愣住了:“殿下!” 他來到莊子里,查問三日都沒有頭緒,李賢難道會有通天之能? 李賢不理眾人,緩步上前,似閑庭信步,甚是從容不迫,天潢貴胄,風姿俱顯。 侍衛(wèi)長跟阿弦跟在身后,他們走到梁氏族人身前,這些民眾見王爺來到跟前,不敢仰視,都個個恭敬低頭,而那些心中有虛的,自然也趁機深深垂首,不去跟他目光相對。 身后侍衛(wèi)長暗中焦急,不知李賢將如何查起,何況這些人低著頭,更加無法可想了。 李賢緩步而行,走了四五步止住,望著身側(cè)那蓬頭胖大男子,淡淡出聲:“你。” 那人一驚,繼而叫道:“不,沒有我!” 阿弦在李賢身側(cè),盯著那人道:“梁越毆打胡老先生的時候,你在旁拉住了胡家長媳……”那“輕薄”兩字咽下,“殿下早就命人查訪明白,你還想抵賴么?” 那人聽了,臉色慘白。 又畢竟是王爺親自發(fā)話,只當?shù)拇_是神目如電,明察秋毫,當即站立不穩(wěn),跪倒在地,戰(zhàn)戰(zhàn)兢兢叫道:“殿下饒命!” 侍衛(wèi)長愣了愣,忙一揮手,兩邊士兵上前,即刻把人押下。 李賢笑瞥阿弦一眼,越發(fā)胸有成竹。 當李賢停在第二個人跟前的時候,那人雙腿已經(jīng)在打顫,又聽阿弦說出他趁亂偷拿了胡家某物,更是面無人色。 如此,在李賢看第三人之時,那人不等他開口,自己就主動跪了。 有了好的開頭,剩下的就容易多了,其他的眾人里頭,連一些同去而沒動手的幫兇都站不住腳,紛紛跪地,自己承認了所作所為,又拼命磕頭告饒。 那梁表弟面如土色,原先事發(fā)的時候他正在外地,回來才知道詳細,如今見沛王這般了得,啞口無言,如見天神而已。 李賢重又回到王旗之下,定了定神,掃過跪地眾人,肅然道:“先前因我一念之仁請胡浩然出獄調(diào)治,卻令人誤會了我的用意,導致之后的王叁殺害王明一案,又讓你等抓住借口在此鬧事。然而本王也每每自省,自覺以后行事當越發(fā)謹慎而已。今夜你們挾私帶恨,如果任由你們械斗起來而本王坐視不理或者從輕發(fā)落,以后必定有人效仿,導致更多無謂的紛爭,所以,今夜若誰敢無視本王號令,殺無赦!” 這話一出,暗夜似乎也更冷肅了幾分。 連胡氏這邊,也紛紛拜在王旗之下,磕頭領命。 胡族長見李賢處事如此,明睿果斷,心悅誠服。 然而他心里仍惦記一件事,遲疑著低低道:“殿下明鑒萬里,老朽心服口服,但……” 還未出口,就聽李賢身后那面容清秀的少年輕聲道:“你若想給胡浩然求情,就不必了?!?/br> 發(fā)話的自是阿弦。 胡族長一愣,以為阿弦是想帶走胡浩然的意思,頓時皺眉。 連李賢也誤會是此意。 阿弦輕輕嘆了聲,目光掠過胡族長身后。 ——胡浩然的鬼魂,赫然正站在那里。 這是什么意思,只有阿弦最清楚。 就在此刻,遙遙地有人大哭的聲音傳來,叫道:“族長,族長!” 眾人均都回頭,卻見田野里奔來數(shù)人,走到跟前兒,才見一個是胡氏族人,另外一個,卻是李賢先前派去緝拿胡浩然的官差。 官差上前:“殿下……那胡浩然他……” 李賢微震。 而那邊,那胡氏族人哭著跪在地上,對族長道:“老爺子、老爺子先前自縊身亡了,只留下這一封書信?!?/br> 一片嘩然! 胡族長受驚匪淺,勉強定神,將信接了過來,當面拆開。 旁邊之人擎起火把到了跟前兒,老族長臉色漸漸凝重,手指顫抖。 終于他將手一抬,背后眾人見狀,鼓噪聲逐漸停住。 “這是……先生的絕筆遺書?!焙彘L面色復雜,看一眼李賢:“殿下,我可否……” 李賢點了點頭。 胡族長咽了口氣:“都聽好,這是浩然先生的遺書!” 一干族人以及對面梁氏眾人都鴉雀無聲,現(xiàn)場只有火把嗶嗶啵啵燃燒的聲響。 胡族長深深呼吸,終于大聲念道:“——老朽鬼迷心竅,作出如此有辱斯文連累家門之行,蒙殿下仁慈保全一線體面,但每每覺著心中愧疚之極。今夜,似眼前魔障頓開,幡然悔悟,不愿再以此罪孽之身茍且于世,唯有一死以了結(jié),對梁氏之仇,對家門之辱,對君父之虧,只愿以此一死終結(jié),我之家人子孫等,亦要以我為戒,切記,切記?!?/br> 胡浩然先前被惑心之鬼所迷,自以為所做都是自己的意思。 然而在今夜,阿弦除掉了那惡鬼,胡浩然自病中霍然清醒,想到自己先前所做種種,宛如一個噩夢,才知道非自己所愿,乃是被妖物驅(qū)使。 又知道李賢親自干涉此案,又有狄仁杰跟朝中女官主持公道,族人之仇自然可報,因此支開了眾人,選擇了一了百了。 李賢耳中聽著,目光轉(zhuǎn)動,看向阿弦。 但阿弦卻望著胡族長身后的胡浩然,老先生恢復了昔日精神矍鑠的模樣,向著阿弦拱手做了個揖,轉(zhuǎn)過身,呵呵一笑。 在老者袖子一揮之時,一陣風平地而起,旋的火把的光都隨之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