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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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良辰吉日 次日, 盧氏夫人謹記太夫人叮囑,分別前往崔氏長房以及盧府交際。 而與此同時,盧邕卻親自來了吏部。 崔曄得知后忙迎了出來, 請了岳父大人入內(nèi)落座。 盧邕見他禮數(shù)周全, 便道:“天官不必如此,其實你我的翁婿之誼早就斷絕了, 承蒙你不忘舊情, 仍是以岳父相稱, 但我卻是當(dāng)不起啊。” 這話語雖聽似委婉自謙,頗為動聽,但偏偏神色跟口吻卻透出些涼意,于是這兩句便變得口不對心、透出些淡淡地嘲諷之意。 崔曄早就忖度盧邕來意, 聽了這兩句, 心知肚明。 當(dāng)即恭謹?shù)溃骸按笕讼虢陶d什么,玄暐自領(lǐng)受就是了。” “你是該領(lǐng)受!” 一句話,惹得盧邕有些按捺不住,他說罷拂袖而起, 望著崔曄道:“你、你……” 看一眼門口,卻是書吏正送茶進來,崔曄等他將茶盞放下,吩咐道:“且先退下,此處不須伺候了?!?/br> 書吏退出之后,盧邕低低喝道:“你做的好事!” 崔曄道:“大人請講。” “你倒是狡黠,自己不說只讓我講, ”盧邕冷笑了聲,三兩步走到他的跟前:“可知我也早想跟你說明白了,昨日在城門口上,人多眼雜不便多說,然而心里的話總是不吐不快。你倒是城府深沉能藏得住,然而你若是能藏一世倒也妥當(dāng),偏偏露出這不軌的馬腳出來,如今竟連累于我!” “大人指的是什么?”崔曄卻仍是那副八風(fēng)不動的神情。 盧邕只覺得頭頂火苗四竄,原本儒雅的面容、臉皮上泛出狼狽紫漲之色:“你既然如此謹慎,那也無妨由我來揭破了這層皮,你告訴我,——煙年的事,到底是怎么了!” 崔曄聽他直說了出來,這才道:“煙年已故,岳父怎又舊事重提?” “你……”盧邕被他氣得無言以對,但他也不必多說,只從袖子里摸出一方帖子,狠狠地扔在了崔曄身后的桌子上,“已故?好個已故……你自己看!” 桌上卻是一張折起來的紙。 崔曄舉手拿了起來,打開看時,卻見竟是一首詩。 寫得是: 顧步三春晚,田園四望通。 游絲橫惹樹,戲蝶亂依叢。 竹懶偏宜水,花狂不待風(fēng)。 唯馀詩酒意,當(dāng)了一生中。 落款是:《春晚山莊》一首,乙未年七月,同美游園盡興,雖春晚而覺好,故留詩銘之。 倘若是尋常之人,比如阿弦,許看不出什么不妥,然而崔曄掃了一眼,心中已經(jīng)通明。 慢慢地將紙合上,崔曄垂眸不語。 盧邕在旁看著,不覺冷笑了聲:“怎么,天官為何不發(fā)表你的高論?” 崔曄垂首:“我不知要說什么?!?/br> 盧邕道:“你不如同我細細分說,這首詩筆墨如何,意境又如何?!?/br> 崔曄默默,頃刻道:“筆墨絕佳,意境自也上好?!?/br> “那當(dāng)然是上好的,”盧邕渾身微微發(fā)抖,“什么同美游園,什么春晚覺好……你是個飽讀詩書無所不通之人,當(dāng)然也該認得這首詩是出自誰的手筆,也當(dāng)然知道這首詩是從何感而發(fā)了?” 手中的紙有些沉甸甸的。 崔曄小心地將它交還給盧邕:“您是從何處得到此物的?” 盧邕卻不接,只冷道:“天底下仍有你不知道的事?” “莫非……是從皇后處?”崔曄回身,把字紙放回了桌上。 盧邕呵呵笑了出聲:“原來你還是個明白人,怎么偏做出天底下第一等的荒謬糊涂事呢,叫我?guī)缀鯌岩赡愕降资遣皇谴藜业淖拥?!你若是不想要崔家的清譽自己的顏面,好歹也還得顧及我盧家百代不墜之盛名!若此事傳揚出去,此后盧家之人當(dāng)還有什么面目以儒家子弟自稱?” 崔曄看著他激動的發(fā)紅的臉,終于說道:“岳父息怒,這些,我都曾想過。” “你既然想過了,又為何還要明知故犯!” 崔曄道,“請恕我斗膽問一句,如果岳父是我,可會坐視不理,看著煙年一步步衰朽而亡么?” 盧邕皺眉,旋即冷然道:“那又如何,若真如此,也不過是她的命?!?/br> “你說的很對,”崔曄道:“當(dāng)時岳母也來看過,御醫(yī)也自診過,都說她已時日無多,我當(dāng)時送她走的時候,本是想了結(jié)她最后的心愿,于我而言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亡故了。至于后來如何,我一概不知?!彼沉艘谎圩郎系淖旨?。 盧邕震驚:“你說什么?” 崔曄道:“正如岳父所說,一切皆是她的命而已?!?/br> 盧邕匪夷所思:“崔曄!” “其實,岳父有所不知,”崔曄道:“我曾想過跟煙年和離。” 盧邕屏息。 崔曄道:“是煙年不答應(yīng),她是盧家女,寧死也要死在崔家?!?/br> “那倒是好了,正是她該有的歸宿?!北R邕咬牙。 崔曄道:“我原本也想如此??墒?,”他笑了笑,“我跟煙年并無夫妻之份,但畢竟跟她生活了這許多年,要我眼睜睜看她自殘折磨,掙扎垂死,岳父,我并非瞎子,也非鐵石之人,無法視而不見。” 盧邕皺皺眉,嘴張開又閉上。 崔曄道:“送她走的時候,我也毫無把握,只是……不想自己變成一個冷血無情之人,想要問心無愧些而已,如今……既然她是好的,他們是好的,這興許也是天意?!?/br> 半晌,盧邕才哼道:“好一個天意,那,讓皇后知道,可也是天意么?你可明白,皇后若要拿此事來處置盧家,那我便是盧氏一族的千古罪人?” “此事的確是我百密一疏,”崔曄道:“我會盡量彌補?!?/br> “怎么彌補?皇后因此脅迫我認本朝女官……” “岳父若是不情愿,此事可以作罷。您大可放心。” 盧邕聽他語氣沉穩(wěn),亦知道他的性情,若沒有把握的事,絕不會如此應(yīng)承。 “開弓哪里有回頭箭,何況……” 盧邕道:“昨日你岳母回去,曾也轉(zhuǎn)述過女官的話,那個孩子……雖然行事驚世駭俗,不過倒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我也聽說她向來所作所為,雖是女子,不讓須眉,也難怪你對她情有獨鐘。本來,我認她做義女也并不算是辱沒了盧家,可此事是皇后開口……又拿出這合吟的詩來,你可知當(dāng)時我所受之屈辱?” 崔曄道:“這件事是玄暐的不對,請岳父大人恕罪?!彼笆?,深深地作揖下去。 盧邕垂眸望著,眼中略見霽色。 不多時他走到跟前,將崔曄手肘一扶:“不必如此?!?/br> 崔曄重又站起身來,盧邕望著他,一笑道:“我一再責(zé)難,你卻毫無慍色。當(dāng)初你母親提議兩家合親之事,可知我心中甚是喜歡?自詡得了乘龍快婿,世間無二的……方才,你被詰難責(zé)問卻仍從容應(yīng)對,寧肯破格逾矩也要無愧于心,雖然你的所做我至今仍不能茍同,但我卻從未后悔你做盧家的女婿?!?/br> 這話有些感慨之意。崔曄道:“小婿慚愧。” 盧邕道:“雖然我只說你的不對,雖然你也絕口不說煙年的不是,但我心中豈會不知?這件事上你錯兩分,煙年錯的卻是八分!方才你面對我的咄咄逼人,卻未曾用她的品行來反駁,足見你的cao守同心胸,唉……” 盧邕長長地嘆了聲:“說來說去,許是因我教女無方。” “岳父!”崔曄忙又拱手垂頭:“請勿如此說,夫妻相處,我自也不是無咎。但說到底,是我跟煙年無緣?!?/br> 盧邕苦笑。 崔曄道:“請岳父保重,不要為此事過于憂慮傷懷才好,不然我將不知如何自處了?!?/br> “我知道,你放心就是。”盧邕點頭,也又看了桌上那張紙一眼:“另外,義女我是照收的,我雖然責(zé)問你,但我又何嘗不覺著盧家虧欠你?所以,若是能收女官為義女……對我來說也是行了一個心愿?!?/br> 盧邕明白。 ——盧煙年心有所屬,若是崔曄執(zhí)意休妻,道理自也是崔家這邊兒的。 就算崔曄后來不理煙年,任由她病死……不管如何,崔家都未曾半分對不起盧家,若追究起來,還是盧家的不是。 盧邕的興師問罪,只是怪崔曄竟擅作主張把煙年偷梁換柱了,可煙年同盧照鄰之間如何……盧邕細細一想,自也窺見許多昔日的蛛絲馬跡,以及那句“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jīng)學(xué)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其中的訣竅機關(guān)。 要知道盧照鄰亦是盧家之人啊,這件事倘或放在任何其他男人身上,只怕都無法容忍。 崔曄卻只悄悄地把這丟盡臉面之事化作烏有。 想來想去,崔曄其實都已仁至義盡。 盧邕說罷,總算是把心里那結(jié)給去掉了:“好了,我該走了,你留步不必送。”抬手在崔曄肩頭拍了拍,往外而去。 崔曄道:“岳父……”將桌上那字紙拿了起來。 盧邕回頭,目光閃爍間道:“你留著吧,或許……”一搖頭,邁步出門而去。 盧邕去后,崔曄又將那首詩打開,以他的文墨功力,又加上畢竟熟悉煙年跟盧照鄰,當(dāng)然看出這首詩其實不是一個人的筆墨。 上兩句“顧步三春晚,田園四望通。游絲橫惹樹,戲蝶亂依叢”其實并非盧照鄰的手筆,因他畢竟是病體,字跡比平日略顯得虛浮,但這兩句雖竭力模仿他的筆跡,字里行間卻流露出娟秀閨閣的手法,這字跡,崔曄并不陌生。 而后面兩句“竹懶偏宜水,花狂不待風(fēng)。唯馀詩酒意,當(dāng)了一生中”卻的確是盧照鄰所寫,撇捺之間,透著竹枝般的風(fēng)骨。 最后一句題記也是盧照鄰所寫,而其中的“同美游園盡興”的“美”,所指是誰,不言自明。 這一首春晚山莊,明明就是兩個人合吟的手法,雖然只是一首詩而已,但是此中的綿綿情意,實在是無法掩藏,其春色暖融也自撲面而來。 崔曄默然看了片刻,邁步走到火盆前,將那紙張一抖,覆蓋在炭盆之上。 通紅的炭火飛快地將白紙黑字吞沒,燃燒出明亮的火光,也映照出他琉璃無塵似的雙眸。 此后數(shù)日,先是盧家辦了隆重的筵席,朝中過半的朝臣都受到了邀請。 原先在未曾大張旗鼓之前,長安城里已經(jīng)有些傳言,只是大家都不敢相信,后來消息屬實之后,卻又不知從哪里傳了些流言出來,說這女官其實并不是什么干女兒,而是盧家親生的,只是自小兒失散在外頭,如今是終于認祖歸宗了。 但在這種傳說之外,卻另有一種無法大肆張揚的流言……也潛伏在市井之中,蠢蠢欲動,駭人聽聞。 阿弦先前已經(jīng)搬回了懷貞坊,原來就算她這段日子不在,那些被她遣散了的丫頭仆人們卻都在府中等候。 起初阿弦不明原因,后來才知是皇后的意思,叫丘神勣把這些人都“拘”了回來。 如此一來,懷貞坊的宅子幾乎又恢復(fù)了原來的模樣,只除了虞娘子仍是并無消息。 阿弦依舊在戶部當(dāng)差,行為舉止卻跟先前沒什么兩樣,有人暗中指指點點,說她“攀上高枝”,也有人贊她“寵辱不驚”。 因為最近,隔三岔五地,阿弦總會進宮一趟,這種頻率已經(jīng)是勝過親王跟近臣了,一時又惹來許多浮想聯(lián)翩飛短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