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節(jié)
而在座者, 除了大理寺的幾位同僚, 桓彥范跟崔升亦在座, 除此之外還有幾位昔日袁恕己軍中的舊識。 兩人見阿弦來到,忙停了寒暄,袁恕己揚眉,先一步走出堂中。 阿弦把傘一傾,也快步上了臺階。 桓彥范跟崔升也站起身來相迎。阿弦掃了一眼周遭,卻發(fā)現有個意外之人也在,竟正是如今也算是長安城中炙手可熱新貴的陳基。 一怔之下,阿弦便轉開目光,同桓, 崔,狄三人一并落座。 阿弦因見崔升在場, 便知道崔曄不會來, 因問道:“天官身體無礙嗎?” 崔升道:“這兩日更冷了幾分, 夜里犯了咳嗽,幸而沒什么大礙,今日本是要來的,怕被風吹了不好,我方才已經向著少卿說明了?!?/br> 桓彥范從旁道:“真要掛心不下,不如去看一看,你們兩個若有誰不好了,彼此去宿一宿,即刻就不一樣了。” 崔升連連咳嗽,阿弦怒道:“小桓,你再說。”窘然偷看狄仁杰一眼,卻見狄大人只是含笑吃酒,仿佛沒聽見他們嬉鬧之聲。 桓彥范忙舉手求饒:“好好好,是我說錯了?!?/br> 幸而他聲音低,他們三個又是靠的近,除了狄仁杰外,怕不會有別人聽見。 阿弦紅著臉道:“你要是再這樣口沒遮攔,以后就再不跟你相處了,絕交?!?/br> 崔升落井下石,笑對桓彥范道:“活該,整天仗著你口舌伶俐,使一條舌頭四處甩人甩的痛快,也該有個人來教訓教訓你了。” 桓彥范手握著嘴:“原來我犯了眾怒了。你們兩個倒是合起伙來,合該是一家子……” 阿弦跟崔升見他求饒的模樣甚是滑稽,正要笑,驀地聽見最后一句,阿弦便要狠狠地擰他一把,誰知目光轉動,瞧見旁邊幾個武將模樣的人正頻頻往此處打量。 阿弦便斂了笑,假作無事揣手入袖,低低哼道:“只管說,我都給你記著呢。” 他們三人低聲說笑間,陳基同幾個武官坐在一列,清晰地聽見那幾個武官交頭接耳。 一人低聲說道:“總聽人說女官女官的,還以為是什么樣三頭六臂不可一世呢,原來是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又有說道:“不過倒是沒什么女孩兒氣,若是不提‘女官’兩字,我還當是個俊秀少年呢?!?/br> “做了那許多大事,可見是人不可貌相?!?/br> “聽說她跟袁少卿是在桐縣就相識了,既然少卿這般另眼相看,應該是不錯的?!?/br> “女子能在朝為官,古來罕見,你我也算是開了眼界?!?/br> 幾個人都是軍伍出身,性情豪爽,說了幾句,舉杯飲盡。 陳基在旁,無人相勸。 其實自從武懿宗猶如“乘風而起”被武后重用后,但凡陳基所到之處,總是不乏阿諛奉承之徒,早就習慣了。 但偏偏今日因大風雪,來的這些人,多是跟袁恕己交好不錯的,也非諂媚之輩,是以竟都少理陳基。 陳基自己吃了一盞,雖知道此刻不是肆意亂看之時,眼睛卻總忍不住要看向阿弦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頭錯覺,自從……大概是阿弦入朝為官,又在他成親之日親去捧場后,此后不見她,便時常會想起,一旦見著,竟會情不自禁覺著,她與先前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后的“阿弦”大不相同了。 陳基疑惑:難道是之前他看習慣了么?怎么居然沒發(fā)現她長的這樣好?又或許是她從不打扮收拾的緣故,什么涂粉描眉更是不相干……在陳基印象里就只是個青澀無比灰頭土臉的小孩子而已。 但現在換了顏色好些的官袍,稍微整理,就算仍是清水素面,卻已隱約透出了扣人心弦的秀麗動人,氣質更且出眾。 就仿佛她身上有一團淡淡地光芒,引得人無法移開目光。 當初天香閣里袁恕己跟他說“你不知自己錯過了什么”的時候,他那時候的驚心悔恨,竟只是開始而已。 陳基打量阿弦之時,忽見袁恕己走到她身旁,俯身低低說了句什么。 阿弦面露詫異之色,對崔桓跟狄仁杰等說了句什么,起身出門。 原來袁恕己對阿弦說:“有個人想見你?!?/br> 阿弦不知何故,一路來至袁府后宅,卻又見到一名意料之外的人——趙監(jiān)察之女趙雪瑞。 大雪天里見到趙雪瑞,卻像是應了景。 阿弦驚喜道:“你怎么在這里?” 上次酒樓之中,趙雪瑞因被袁恕己傷了,對阿弦哭訴。阿弦還以為從此無望。 趙雪瑞身著淺天藍的緞襖,越發(fā)顯得飄逸出塵,笑道:“老爺子跟夫人忽然要提前回滄州老家,我自也是來送行的?!?/br> 阿弦大惑不解,笑問:“不要打岔,你知道我問的是什么……上次你不是說……” 趙雪瑞抿著嘴笑道:“其實,是多虧了你勸我的那番話?!?/br> 阿弦目瞪口呆。 “你說讓我不要放棄,只要過了最難的這一關,一切就都是值得的。”趙雪瑞含笑低語。 阿弦越發(fā)地呆怔:這是她所說沒錯,但是,當時因趙雪瑞傷心,阿弦本是想鼓勵她走出單戀的苦楚,就如當初的她錯戀陳基一樣…… 難道趙雪瑞誤會了? 趙雪瑞道:“我反復想過你所說的這些話,越想越覺著先前是自己冒失了,我……本是想鼓足勇氣向他致歉的,誰知無意中遇見伯父伯母……” 之前因袁恕己說什么要年前將人帶回宅子里,袁老先生跟夫人兩個信以為真,天天翹首盼望。 那天恰好趙雪瑞來到,兩人一看竟是如此天仙似的姑娘親自上門,且言語溫柔舉止斯文,驚喜交加,也才信了袁恕己那句。 等袁恕己回來后,兩位老人家已經對趙雪瑞“一見如故”,喜歡的無法形容。 被袁恕己“救”了出來后,趙雪瑞一再解釋,袁恕己讓她不必放在心上,便將她送了回府。 可從此之后,二老便念念不忘,也相信袁恕己的確是“自有打算”,因此放心地要回滄州老家。 但臨行之前,卻也想再見一見趙雪瑞。 袁恕己因見他們這樣高興,且又要回家去,從此自管不到,所以不愿生事,并不說破,只搪塞說趙雪瑞乃大家閨秀,不便貿然前來。 誰知那日在逛年會之時,二老又同趙雪瑞遇見,說起要回滄州之事,趙雪瑞便答應了今日前來。 把來龍去脈告訴阿弦后,阿弦見她臉上微紅,竟含羞含情脈脈,她心里著急,卻又不忍說別的。 趙雪瑞卻看了出來,因道:“你放心,我知道他對我無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話,再怎么傷心惦記也是枉然,但對我而言,只要是盡了心用了力、若能幫的了他,就算過了今日再不相見,也是值得的……” 正說到這里,忽地聽門口有人道:“趙姑娘,你、你說什么?” 兩人各懷嗟然,阿弦也未曾留意竟有人在門外,聞聲轉頭看去,卻見竟是袁夫人,一臉無法置信地望著趙雪瑞。 猝不及防,趙雪瑞紅了臉:“夫人,我、我沒說什么?!?/br> 袁夫人卻顫聲道:“你不用再瞞著我,方才我都聽見了,原來是那個逆子哄騙我們的……”她原地轉了轉,似不知所措,最后大聲叫道:“來人,快來人!” 袁夫人驚怒交加之際,見有兩個小廝聞聲飛跑過來,夫人叫道:“去把那逆子……把你們的少卿叫來!” 阿弦跟趙雪瑞驚心動魄,沒想到一番密談居然會引出如此波折。 又看夫人氣急,趙雪瑞只得先忍了不安上來勸慰,阿弦訕訕立在旁邊,覺著無法插手此事,卻又有些替袁恕己擔憂。 這焦慮瞬間,時光竟像是緩慢了下來。 阿弦身不由己地望著眼前,趙雪瑞滿懷憂慮地扶著袁夫人,夫人痛心疾首,愁容滿面。 不遠處,袁恕己正匆匆趕來,因不知發(fā)生何事而濃眉斂起…… 飛雪凌亂,時光慢行中,阿弦眼前忽地又換了一副景致,也是這三個人,但場景已非此處,發(fā)生的事也非似今日。 一刻恍惚,重又定神之時,夫人已經揪住了袁恕己,大聲地不知說些什么。 阿弦沉默立在廊下,望著這一幅塵世間的喧囂吵鬧,心緒卻似那漫天飄零的雪片,安靜地落定,靜謐而歡喜。 正袁恕己略有些焦頭爛額,百忙中目光轉動看向她。 阿弦沖著他微微笑了笑,放心地轉身往外。 因方才無意中看見了一幕令人心情也隨著愉悅的場景,袁府后院的吵嚷之聲入耳,卻似有另一番不同滋味。 阿弦的唇角忍不住挑起了一抹微笑。 正歡喜往前,忽然止步。 原來廊下前方,有個她此刻并不想見的人。 大概是多吃了兩杯酒,陳基的臉上有些紅。 阿弦才要繞開他身前,陳基竟攥住她的手臂:“弦子!” 阿弦皺眉:“陳郎將放手?!?/br> 陳基道:“若我不放呢?” 阿弦不語,右手抬起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拍,陳基覺著手臂酸麻,陡然松手。 阿弦閃身退后,神情淡然。 陳基沒想到她的身手竟也如此利落,望著空空的掌心:“你現在……跟我……半點舊日的情分都沒有了嗎?” 阿弦知道他吃多了酒,本不愿同他多話,但聽了這句,仍是忍不住心頭生刺。 “有些事,過了就是過了?!卑⑾覔u頭,“請好自為之?!?/br> “弦子!” 陳基見她拔腿要走,踉蹌追了過來,卻因酒醉加上雪落地滑,趔趄著搖搖欲倒。 阿弦終究不忍,回身探臂一搭。 陳基扶著她的手臂站穩(wěn),抬頭看向她時:“我知道你不會不理我的,”他喃喃地,眼神有些亂,“弦子,我很后悔……” 阿弦緊皺眉頭忙要撤手,陳基卻死死地抓住不放:“為什么當初你跟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竟然鬼迷心竅的沒聽進去……” “不是,”阿弦咬了咬唇,不由道:“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走到今天?!?/br> “不!”陳基道:“我想要的是……”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阿弦心頭作惡,不等他說完便道:“你醉了!”顧不得其他,在他肩頭用了四五分力道一拍。 陳基身子一震,倒退撞在欄桿上,震得頭頂的雪抖落,打在他的頭臉上。 冰冷的雪迅速融化,陳基總算略清醒了幾分,他看著眼前的阿弦:“皇后想把你許配給武承嗣,你可知道了?” 阿弦正想離開這令人尷尬不安的地方,聞言驀地轉身:“你說什么?” 陳基望著她驚愕之色,喃喃道:“原來……你不知道。”他笑了笑,道:“你瞧,崔曄,少卿,他們再喜歡你,也終究像是我一樣,得不到你。”